一觉醒来时,梁泊言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已经换了一套,从米白的短袖睡衣变成了条纹的长袖,让他甚至疑心是不是自己烧坏了脑子,记忆出了错。

  李昭说:“你一直出汗,衣服都湿透了。我给换了一套。”

  不仅要换睡衣,还要用湿毛巾擦身,过一会儿用温度计在额头测温,如果温度高起来了,再贴上降温贴。

  梁泊言现在的免疫系统还是不错,仅仅一晚上过去,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半靠在床上,听着李昭说他总是出汗,让他等会儿自己去浴室冲个澡。

  “大哥你洁癖有这么严重吗?我手脚都是软的。”梁泊言有气无力地挥了一下爪子,想起某件事,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我之前看网上说,阳了的时候温度比较高,上床也很爽,你要不要试试?”

  李昭觉得梁泊言烧出毛病来了:“爽不爽不知道,死了的倒是不少。你看这种没用的倒是看得多。”

  “那时候铺天盖地都是嘛。”梁泊言不以为意,“刀片嗓要吃盐蒸橙子什么的……你呢,感染过了吗?”

  李昭想了想:“我症状比较轻,没多久就好了,还把多出来的药拿去给邻居了。”

  梁泊言有些讶异,这么轻描淡写的描述,其实有些不像李昭的风格。

  “你要不睡一会儿吧。”梁泊言说,“几个亿的大项目啊现在还在开会。”

  李昭居然认真想了想,又翻了一下文件,才回答他:“总投资是三个亿。”

  梁泊言干脆不说话了,直接站起来走过去,抓着李昭的胳膊,没费多少力气,就把李昭扔到了床上。

  “几个亿又不分给你。”他说,“你都一把年纪了,再这么下去,哪天就也……”

  话没说完,他突然觉得不太吉利,尤其是被他说出口。

  “哪天就阳痿了。”他换了个说法。

  但李昭脾气还是那么大,让他闭嘴。

  梁泊言用手盖住李昭的眼睛,这人仍然不肯闭眼入睡,眨着眼睛,睫毛不停在梁泊言的手心扫来扫去,像羽毛一样。

  “我会好起来的。”于是他对李昭说,“不管是什么方式。你快点睡吧。”

  又过了几分钟,房里传来匀速的呼吸声,李昭好像终于睡着了。

  一夜没睡,让李昭的眼下是一片阴影,刚才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揉一下眼睛。以前梁泊言以为那是干眼症,毕竟李昭本来就是高度近视。

  但这些日子住下来,他才发现,那可能是长期以来的工作导致的偏头痛,只能缓解,不能治愈,不会致命,只是让李昭一直不停用手指关节敲着眉骨。

  梁泊言很想登陆一下自己的实名账户。

  看看他的股票基金跌得还剩多少,看看他当初被人忽悠买的楼盘房价跌得如何了,还有某几部卖惨卖到他门口的小成本电影,现在上映大卖以后,给他的分红有没有到账。管他亏了多少,全部换成现金,把粉红色的钞票堆叠起来,高得能把李昭淹没。再告诉李昭,别赚那三瓜两枣了,来给他当小白脸,能在五星级酒店,譬如在望北楼连住十年,每天在行政酒廊撒野,打个电话让奢牌店把东西直接送到房间。他曾经享受过这样的日子,他知道那有多爽。他也知道前有多重要。

  梁泊言不在乎钱,是因为近十年里,他成为明星之后,就再也没有真正缺过钱。宸耀娱乐虽然吸血鬼,但主要也是体现在给他接了过多的演出通告,但分成上从来没有亏待过他。钱在梁泊言那里,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个数字。

  只有李昭,是他身边那些形形色色的人里,最在尘世里浮沉的那一个,最在乎那一毫一厘,最固执,最顽固。好像过了这么久,都没有被周遭浸染过。

  手机响起来,梁泊言找了一圈,原来是李昭放在桌上的。

  梁泊言本应该是把来电按掉的,等李昭醒过来再告诉他,但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名字,他又改变了主意。

  “陈总您好啊。”梁泊言现在做戏越来越熟练了,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那味,“我谁?您见过我的呀,哦想起来啦。怎么啦?来撮合你侄子跟李昭了?”

  “我滚你的,让李昭接电话。”陈启志没好气,“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说。”

  “你跟我讲也一样的。”梁泊言继续无耻发言,“他昨天一晚上没睡,现在也叫不醒的。”

  陈启志被噎住,停顿了几秒才说:“这种事情不用告诉我。”

  眼看李昭确实没接电话,“你就告诉他,是梁泊言的事情。”

  这么一说,梁泊言就不能不感兴趣了,尤其是想起前些天看到的东西。

  “梁幻的档案资料就是你这边的关系发给他的吧?”梁泊言兴致勃勃,“你又发现了什么,给我也看看呗。”

  陈启志也挺吃惊:“他连这都给你看?”

  “我要有一个替身的自我修养。”梁泊言又开始胡诌,“现在我对梁泊言出道之后的事迹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惟妙惟肖。”

  “你可拉倒吧。”陈启志却说,“也就乍看有点像而已,李昭很难伺候的,指望他,不如继续在抖音直播卖唱。”

  梁泊言”唷”了一声:“陈总怎么也知道我搞的副业了。”

  “X音强行推给我的。”陈启志说,“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嗓子也太嫩了,变声期都没过完吧你……”

  他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严肃了一些,对梁泊言说:“你再说几句话。”

  梁泊言不懂:“什么意思你……”

  “换成粤语。”陈启志还开始得寸进尺了。

  梁泊言有些不太想配合他。

  “你多讲几句。”陈启志声音软下来,“不是想知道我要告诉李昭什么事情吗?我跟你说。”

  梁泊言于是又多讲了几句粤语,主要内容是对陈启志进行一些祝福,尤其是祝他全家富贵。

  但小气的陈总没有发火,只是叹气。

  “真奇怪,视频里的声音不太像,电话里倒是起码有六分相似。”他说,“现在除了整容手术之外,还有变声手术吗?”

  “……有的,柯南的变声领结。”梁泊言说。

  “别扯淡,你可以录下来自己听,要不你去当个不露脸主播吧。”陈启志还挺热心给他规划职业。

  “我他妈是因为阳了。”梁泊言不耐烦地打断陈启志,“嗓子都哑了,还跟你搁这儿唠了半天。你到底有什么要我转告他的?”

  陈启志对这把声音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听一下而已,转回正题,他说:“你就跟他说,有个叫冉东的人,这些日子一直在追梁幻的遗产。”

  梁泊言猝不及防,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他不是进监狱了吗?”

  陈启志这下有些咋舌了:“你小子行啊,知道的挺多,这人我都是最近才听说的。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数罪并罚,也就判个无期而已,这些年多减刑几次,不就出来了。”

  “他都多大年纪了,在外面也有点积蓄吧,还要那么多钱干嘛?”梁泊言仍然不懂,带着好奇心追问。

  陈启志为年轻人的单纯发笑,同时痛心疾首,立刻抓住机会,开始向梁泊言灌输一些人生道理处世哲学。

  “他要追的不是自己的钱,你以为那些资产是他的吗?是不知道多少人的灰色财产,全被梁幻给卷跑了。”陈启志说,“这钱要是不追回来,你觉得他还能安享晚年吗?”

  梁泊言不关心冉东的晚年,但这么一搞,他开始非常忧心自己还能不能有晚年。

  他不知道梁幻留了些什么,但对他来说,被冉东缠上一定是麻烦。哪怕他想上交给国家,也要先回到三十多岁的梁泊言,才有那个身份。

  而他现在手里握着的所谓遗产,只有那张照片,来自远古的过去,拍下过去的梁幻,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归还。

  “为什么你最后给的建议是让梁泊言躲远点?”他最后问,“难道不是该让梁泊言上交这些非法所得吗?”

  灰色财产这种词,说得太隐晦了,事实上,是白手套用尽手段,将国家财产、民脂民膏转化为私人所有。

  陈启志说:“你还是太年轻……”

  “我也不年轻了。”他说,“不过不管多少岁,我可能都不会愿意接受这样的馈赠。”

  “又不是你的钱。”陈启志觉得莫名其妙,“这是梁泊言的事情,你别以为自己了解了一些鸡毛蒜皮,就把自己也当梁泊言了。”

  梁泊言听得笑了,他决定给陈启志一些小小的震撼,咳了两声,调整了一下声音状态:“陈启志,我就是梁泊言。”

  不等陈启志反应,他就挂掉了电话。

  但呆坐了一会儿,梁泊言如梦初醒一般,又跑进了洗手间里。

  他其实仍然在发烧,额头贴在镜子上,便感到一阵冰凉,舒服了许多。

  但更重要的,是镜子里的那双眼睛,往下滑,眼角仍然没有细纹,皮肤也仍然是年轻的状态。但,再看一看,似乎个子比一年前要高了几厘米,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来看,也已经不是十六岁的年纪。

  他又闭着眼睛,感受着空旷的浴室里,声音的回响。

  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边,而他已经不能判断,这是属于哪个年纪的梁泊言。

  他摸着这张脸,自言自语:“靠,一发烧就变回去,真给我演柯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