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过去待完成【完结】>第2章 听日返屋企

  刚进影视圈的时候,只能给人当枪手,后来好一点,写了大半剧本但名字排在最尾,或者去当跟组编剧,现场写剧情飞纸仔,主角带进组的编剧对着他一顿输出,他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写。

  别人说,什么行都需要人脉的,李昭,你认不认识什么娱乐圈的人啊?

  李昭想想:“我认识梁泊言。”

  “歌手啊,也行吧,怎么认识的?”

  李昭便回答不出来,他的朋友圈里甚至没有跟梁泊言的合影,倒是有梁泊言的好友,偶尔冲动发几条,但梁泊言也从不点赞。

  连跟梁泊言的聊天记录都不方便给人看,上下一翻,只有机械性的时间地点,都是李昭发的:“1月5日,我到上海开会,下午六点后有空。”

  “2月13日,我到上海和朋友聚会,晚上九点后有空。”

  梁泊言会跟他确定行程:“好,我也在。”

  又或者:

  “我那天有事,你想在我家住可以自己进去。”

  其实哪有那么多的会议和聚会在上海,但他需要一个来上海的理由,梁泊言如果有时间,就会同他一起。

  最后一次,是2022年4月7日,他给梁泊言发消息:“我在你家小区门口,你让保安放我进来。”

  梁泊言:“我都出不去,你来干嘛啊?”

  保安还在盘问:“我们现在是静默阶段,你怎么来的?从哪儿来的?要去哪儿?”

  李昭坐在驾驶座上,车窗摇下一条缝,翻出手机,点了几下,给保安看他的行程卡:“看到我来自哪里了吗?我来自低风险区。”

  保安说:“那你跑我们上海来干什么,想死啊你?”

  微信里,梁泊言也是这么说的,问:“你来干什么?”

  李昭回复梁泊言:“我带了很多菜和肉。”

  梁泊言过了一分钟才回他:“你不会是开车从北京过来的吧?还在那边买的菜?”

  李昭没有回,回答是的话,似乎显得太过了。

  梁泊言:“……谢了,我们小区团购买得到的,就是贵点。你来之前怎么不先问我。”

  他甚至拍了张图给李昭,几个塑料袋子里,不仅有绿色蔬菜和肉,甚至还有一小盒的鸡头米。

  “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要是让你进来,你就出不去了。你回去吧。”梁泊言说。

  保安还在问:“你来干什么?”

  李昭说:“我来看东方明珠不可以吗?”

  其实北京也回不去了,来这里一趟,他的健康宝返京时便会异常,首先要去隔离,然后再申诉很长时间,才会消除掉那个弹窗。

  李昭开车出门,找到最近的社区捐掉了后备箱里的物资,社区的人十分感激,看了李昭的48小时核酸,给了李昭一盒抗原,让他记得按时上传记录。

  李昭问他们缺不缺志愿者,当然缺,他便留了下来,从扛东西到扔垃圾都做,还要去挨家挨户敲门被骂,一路敲过去,始终还是没轮到了梁泊言那栋楼。

  虽然轮到了也不能做什么,防护服不能脱,口罩也是,人和人那么近,又那么远,只有空气里的奥密克戎变异毒株亲密无间。

  他换了个号,也进了那个社区群,果然有团购,但并不像梁泊言说的那么轻松,贵就算了,每天要设好闹钟爬起来抢。李昭从来没抢到过。

  李昭快离开的时候,疫情已经大为好转,但暂时还没有解封,群里的团购物品越来越多,业主们很有闲情逸致,开始点名要咖啡要面包,还要鲜花。李昭抢到了一束花,填了梁泊言的房号,备注里还可以给花附赠卡片,在上面写祝福语。

  李昭写了一句:“献给上海人民”,很快在梁泊言的朋友圈里看到了照片。梁泊言配文是:“多谢这位朋友,HK人也收到了哈哈。”

  李昭想,妈的香港人真不行,都不猜猜是谁送的,早知道还不如送保安。

  保安都会让李昭在宿舍里打地铺,让他别去东方明珠,都是骗外地游客的。

  话又说回来,那时别人问李昭,跟梁泊言怎么认识的。

  李昭说:

  “2004年7月31日,认识的。”

  2004年7月31日,李昭正在过暑假,初二的学年已经结束,马上就要升初三。

  他跟现在差不多,不讨人喜欢,成绩偏科,数学尤其差,暑假也在补习班,有一日补完课出来,外面下暴雨,雨点像弹珠一样蹦在人脸上,李昭皱着眉,抹干脸上的水,对旁边的人说:“你把雨伞拿远点,溅到我了。”

  那是补习班的同学,回道:“那你也撑着伞不就行了?那边就有卖的。”

  李昭没有带钱,就算带了,他也不会去买这种趁着下雨兜售的伞。他爸以前就买过,也是某次下雨,只买了一把,一家三口撑,最后每个人都淋了雨,回去没用几次,那把伞就坏了,他扔到了楼道里的大垃圾桶里。

  “我妈的车来了,我走了。你呢?你爸妈不来接你吗?”同学又问。

  “我妈不在了。”李昭说,“肺癌晚期。我爸值班。”

  于是李昭就得到了一把充满愧疚的伞,他的家没那么远,无需要坐车,走回家去,门却是开着的,爸爸正站在沙发旁,用他的毛巾,给一个陌生人擦着头发。看到他,只问他的小灵通为什么打不通,

  李昭看一眼沙发上的人:“你现在还要把好人好事捡回家里做了吗?”

  他爸把他拉到一边说:“没办法啊,他在路边找我借电话,打给他老妈。结果是国际长途,他妈半天才接,说已经在国外入籍了,以后也不回来了。他说起码把生活费打回来,他在这边钱都花光了。结果他妈讲……”

  爸爸突然不讲了,说涉及案情,不方便透露。

  晚上的时候,爸爸让梁泊言和李昭睡一间房。用完李昭的毛巾以后,梁泊言又穿上了李昭的睡衣。

  至于他那湿透的衣服,放在脏衣篮里,李昭蹲下来看,从衣裤到袜子都浸满了水,这放在语文的阅读理解里,应该是反应了角色绝望的心情。

  “在发什么呆?”梁泊言已经洗完了,头发半干,有些凌乱地贴在额头上,一滴水珠从鼻梁滑下来。

  李昭想,他爸固然是一个见到条狗都要救的好警察,但梁泊言的确是那种会得到更多骨头的流浪狗。

  “在想你妈为什么不肯给你打钱。”李昭说,“我爸只把话说到一半。”

  梁泊言一愣,然后明白过来:“可能觉得不太好说吧,其实告诉你没什么的。我爸在内地做生意,暑假的时候,我妈都会把我从送到内地来陪他。但今年她好像特别忙,整个暑假都没见过几次,我还正奇怪他怎么又好几天没出现呢,结果一打开电视,发现他已经被抓了,没过一日,我住的那套房子也被查封了。

  “再想找我妈,香港的佣人话她已经走了,连家里的珠宝都带走,只剩下几套衫。我身上从来没带过钱,要么刷卡要么别人替我付,在路边找了很多陌生人,只有你爸愿意借电话给我打国际长途。打了好多遍我妈接了,她说不能打钱给我,因为……都是赃款,打过来就会被冻结的。

  “不过,看新闻我才知道,原来我爸在内地,是有老婆的。”

  额前的头发又扫到眼睛了,梁泊言用无名指按住揉了揉,余光瞥到李昭的眼神,又觉得有点好笑:“喂,这么惨的事情都跟你讲了,借点钱给我返香港好不好啊?机票都买不起了。”

  “我爸很穷的。”李昭说,“我妈肺癌晚期了,医生都说没希望,他还非要治,最后存款也没了,还得单位同事给他募捐。”

  最后也没有治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别人都安慰他爸。但李昭总觉得,家里只有一个人抽烟,不是李昭自己,也不是他妈。那个人造成此种局面,是该负点责任的。至于为什么只有那点存款,更要归咎到他的父亲多么爱帮人忙借人钱。一个人如果总是对外人如此良善,却让家人承受代价,那李昭很难承认这是个好人。

  但梁泊言说:“你爸爸是个好人。”

  梁泊言在李昭家里度过了一整个暑假,他在香港上的是全英文学校,便给李昭补习英文,但对内地的题型并不擅长,主要练的还是口语。闲来无事,便给李昭唱英文歌,把伴奏下在MP3里,插上耳机线,两人分着听。

  唱完梁泊言便问:“唱得好不好啊?”

  问多几次之后,到了晚上,梁泊言经常就不见了。李昭会用小灵通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怀疑梁泊言可能是喝了酒,都开始讲粤语了:“有事,听日返屋企啦!”

  明天就回来,这是梁泊言的许诺,但他时常违约。

  等暑假结束时,李昭发现,梁泊言已经存了足够的钱,不需要借钱,就能返回香港。

  李昭问他怎么赚钱这么快,梁泊言说:“出去卖唱咯,不是你赞我把声好靓吗?”

  后来李昭才明白,原来梁泊言听错了话,他说的是梁泊言声音很亮。轻声唱起来的时候,李昭会觉得,那间背阴的屋子里,天花板上,仿佛有灯次第亮了起来。

  然后,在余下的十几年里,慢慢一盏一盏,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