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一辆三轮车悄悄赶着夜色出现在惠民餐馆的后门处。

  车上卸下两头被绑了嘴的小猪, 哼哼唧唧地拼命挣扎着。

  “咋样?”

  峦星河凑近细看,两头黑猪仔,每头至少七十斤重, 大概得有三个多月了。

  峦星河哪能不满意, 当即笑着点了点头:“还是吴哥仗义。”

  “都是兄弟, 说那么些见外的话干什么, 以后有好东西别忘记了哥哥就行。”

  “一定一定。”峦星河笑。

  “那你怎么把这两头猪带回去, 要哥帮你找辆板车吗?”

  吴厨子热心得很,特别积极的想跟峦星河打好关系。

  转遍整个江柏县都没能找到卖铜锅的地儿, 就是外贸商店里的熟人看了铜锅之后也说这玩意只有首都才有。

  那说明什么……说明峦星河有首都资源。

  “不用,我挑回去。”峦星河说得轻松,随手一指立在墙边的……扁担。

  吴厨子神色变得很是怪异。

  加起来快一百五十斤的猪,还有那满满一背篓东西。

  两百斤东西用挑的?

  吴厨子不信,不过很想看看峦星河是怎么能这么自信说出这种话来。

  于是沉默着点点头,抱臂立在一旁静静看了下去。

  两三分钟后,峦星河挑起扁担,甚至腾出只手来和吴厨子握了握:“今天真谢谢吴大哥,我就先走了。”

  那两头猪不知怎么捆的, 竟然一点挣扎都没有,就这么任由峦星河挑着走远了。

  “我是不是眼睛花了, 怎么感觉他像是挑着两团棉花!”

  目送人极快地消失在巷口,吴厨子不敢相信似地揉了揉眼睛。

  ***

  榆树村。

  刚走到砚昭山范围附近,小雨依旧不停,山路变得极其湿滑。

  不过也因下了整天的雨,就算已经早上五点多, 方圆几里内仍然没人活动。

  淅淅沥沥的雨中只有峦星河独自一人在行走。

  “星河!”

  忽地,草丛中突然窜出几个头戴蓑笠的人, 脸上满是雨水,也不知在那蹲了多久。

  峦星河故作惊讶地看向几人。

  “你们怎么来山脚了?”

  来人是由卓新亮带头的三个老爷子,峦叔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道:“担心你一个人拿不动那那么多东西。”

  顾国洋也笑,眼镜片上瞬间白雾一片。

  “小猪仔,还是两头!”峦叔公惊喜叫出声。

  “咱们回去再说,一会儿该有人上山脚来砍柴了。”峦星河立即道。

  三人忙点头。

  卓新亮本来还想帮忙,谁料峦星河轻松地一摆手,让三人快点跟上。

  事实是三人就算空手,也完全跟不上峦星河的速度。

  明明都是相同的软底布鞋,他们三步一滑五步一趔趄,哪像峦星河那样健步如飞,中间还能抽空随手摘两个野果子。

  “你这侄孙是练过的吧?”卓新亮肯定。

  如此稳当的下盘,试问有几个人能做到,而且刚才听峦星河说走了两个多小时,就是部队拉练也没这么快的。

  峦星河:其实就一个小时,中途还停下从[万界淘]里买了些东西。

  ***

  五月下旬,砚昭山。

  春夏交替间,山里正是植物们疯涨的季节,峦星河带着顾国洋几人早出晚归地在山中穿梭。

  “今年真的有大暴雨?”

  中午收工回家吃饭时,卓新亮终于问出这段时间积存了许多的问题。

  首先是峦星河带领他们在木屋附近挖了两大条沟,一直延伸到山脚河里。

  就算是马上到雨季,也没必要挖一米多深。

  他们在山里住了五六年,还从没听说江柏县有过大暴雨的先例。

  其次是家里囤的东西足够七个人吃一年都有余,为此峦星河还专门增建了个粮仓。

  为什么要囤那么多粮食……

  顾国洋扶了扶银边眼镜,目光里闪过一抹凝重,不等峦星河解释他就先摇了摇头说道:“今年天气异常,的确有可能发生灾害。”

  往年的五月份早已小雨淅沥,山里的植物要在头场雨后才会疯涨。

  但今年从三月份起到现在一场雨都没下,村里估计插秧的水都得靠水库。

  但山里的树却茂盛得犹如盛夏。

  反常必有妖!

  但同时他也有件事很好奇:“星河你是怎么知道过几天要下大暴雨?”

  “农村人都是看天吃饭,我就以防万一罢了。”峦星河笑回,还给出了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就算不下暴雨,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几人把锄头放回工具房,峦叔公叫吃饭的声音紧接着就响起。

  两个孩子最先从第一间木屋中冲出,身后葛老师拿着作业本哭笑不得地跟在后头。

  “作业都没做完,要去哪!”

  “吃完饭做。”峦丽丽响亮回答,引来卓新亮的大笑,伸手虚点了点小丫头后直接拆穿:“吃完饭就该睡觉了,还写什么作业。”

  “还是卓爷爷了解我妹妹。”峦娟的声响从厨房里传出。

  午饭中,峦星河突然又提出要出门。

  “趁还没下雨,我先去趟县城买点东西,有需要的先告诉我。”

  卓新亮点头。

  顾国洋和葛宁却显得兴致缺缺,两人各夹了筷子菜默默咀嚼,都没说要送信的话。

  这半年多,他们给家人写了六封信,没一封回信。

  原以为当年儿女和父母断绝关系是形势所迫,但现在看来……是他们真心罢了。

  两人真是想开了,反正现在日子过得还不错,没必要过多缅怀曾经的日子。

  “那这回把咱们攒的皮毛拿去卖了换些米面。”峦叔公说。

  去年冬天峦星河在山里抓了不少野兔子,兔皮都堆在房间里,今天正好拿去处理了。

  但峦星河只是摇头。

  “叔公,这些皮留着咱们自己用,我拿金器换,这回还要换些煤炭……”

  大雨一下,山里气温骤降,老人和孩子的取暖问题必须得解决。

  几人见峦星河眉心紧皱,心里逐渐意识到这场雨应该不简单。

  “那我和你一起去县城。”峦叔公马上说。

  峦星河想了想,放下碗筷。

  “趁这几天太阳不赖,叔公你多做些酱放着。”

  “顾叔和卓叔加固下柴房,等我回来再把架子垫高些。”

  峦星河一一给几人安排事情,最后商议好天黑在山后山脚接头,众人才再次散开。

  这一夜,砚昭山里的几人都没能安心睡着。

  在离开前,卓新亮把写给岳父的信郑重交到峦星河手里。

  “我爸年纪大了,我担心他身体,所以想让他离开江柏县回首都去。”

  王老爷子战友满心牵挂的小卓正是卓新亮。

  两人的关系确切说是岳父与女婿。

  早些年卓夫人牺牲之后,膝下只有这个独女的刘师长就把卓新亮当成了儿子来往。

  多亏峦星河,两人再次通过书信联系上。

  卓新亮担心大雨对县城也有影响,所以在信里劝刘师长先回首都去疗养。

  峦星河接过信,转身消失在山路尽头。

  几人背着手返回木屋,不约而同地站在木屋前发起了呆。

  曾经破烂漏雨的五间木屋早已焕然一新。

  五间屋子上统一盖着青瓦,墙角用红砖砌起来,木窗上还糊了油纸。

  门上还安了纱窗,夏天开门睡觉也不担心蚊子。

  以前的牛圈被大雨冲垮,干脆改建成了猪圈,还能听到两头黑猪哼哧哼哧的吃食声。

  右边又盖了三间屋子,虽然没有住人屋子盖得那么保温,但所用的木料比大腿都粗,同样很是兼顾。

  一间是孩子们的课堂,一间是厨房,剩下最小的那间是工具房。

  两排房子还搭建了处走廊,下雨能直接从走廊来往。

  再加上房子后头挖了沟渠又挡上木板。

  这原本是个改造农场的地方不知不觉变成了个院子的模样。

  “如果不是亲眼见星河一砖一瓦地挑回来,我是真不敢相信在山里还能建起这么好的房子。”顾国洋感叹。

  其他两人何尝不是如此。

  “半年前我们谁敢想吃饱穿暖。”卓新亮苦笑。

  通过岳父和王立华得知,被打成□□份子的老战友里,有半大都没挨过去世了。

  去年如果不是换成峦星河来看守,恐怕他也早死在牛棚废墟下。

  ……哪有现在这么悠闲的日子。

  顾国洋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笑道:“何止吃饱穿暖,咱们现在过的日子比干部都不差。”

  他们夫妻新换的眼镜上还留有外贸商标,就是普通干部都不一定jsg能买得起。

  家里顿顿白米饭,肉菜鱼都没断过。

  每回峦星河从县城里回来,还能吃到些稀奇玩意儿。

  妻子葛宁最近都胖了许多,脸色瞧着也越发红润。

  如果不是知道峦星河全靠变卖财物养活他们,几人都要怀疑是不是做了什么枪毙的买卖。

  “星河不是让你们加固柴房吗,人才走你们就偷懒?”

  葛老师从教室里伸出脑袋,很是无情地打断了几人的感慨。

  三人随即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

  哐——哐——哐——

  铁锤将最后几颗钉子敲进木头里,峦星河收势直起腰。

  早上十点半,天灰蒙蒙的依旧没有太阳升起的迹象。

  昨晚从县城回到砚昭山,峦星河连觉都没睡,点着火把连夜将柴房的台子加高防潮。

  梵应预感到大雨因世界剧情发生改变而提前几天。

  看情形,最多明天就要下雨。

  “这天黑得,怕是大雨快来了。”峦星河擦着身上的汗,仰头说道。

  “不知道爸有没有相信我说的回都城去。”卓新亮也很担心。

  “有人!”

  峦星河一怔,披上短褂匆匆往山路下去。

  出现在山路上的来人……正是卓新亮心心念念的刘师长。

  三足走在前头,时不时停下来回望两个满身泥污的人。

  表情里是赤/裸裸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