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
郑言坐在副驾，通过后视镜能够看到两名少年的表情。
砸人的没砸成，酒倒是摔了，一瓶五位数，旁边小孩给付的钱。
另外一对男女在后面的一辆车上。
警笛声在此刻停止，洛川和简修坐在后排，他在角落坐着，手指不安分地搭在一起。
如果刚刚不是简修拦着他，可能要砸人了，打碎了葡萄酒，一瓶好多个零。
他还不起。
前排的男人时不时地投来视线，他注意的到，上次去过他家的郑警官。
“洛川？”简修轻轻地喊他。
他眨了眨眼，盯着简修没有讲话。
手指传来温度，被温暖的掌心包裹着，简修的面容在夜幕中模糊勾勒。
简修：“不用担心，只是叫我们去问话……不会有事的。”
他闷闷地哦一声，刚刚简修给他付的钱，他不喜欢欠人人情，这一会掌心出了一层的汗。
“酒钱，回去我会给你。”他慢吞吞地说，睁着一双漆黑的眼。
“嗯……不用着急，洛川。”
简修垂着眼看他，眼里有什么情绪在融化，轻轻地落下来一层，仿佛想要触碰他。
“这个之后再说，你担心我……我很高兴。”简修眉眼稍稍地错开，耳尖在漆黑中悄然泛红。
“还好你没事。”
这些话连在一起，他难以理解，如果说刚刚有石头压在胸口上，这一会石头变成了粉末移开，眨了眨眼莫名想掉眼泪。
前面的警官一直在观察他，目光像是锋利的刀片，他眼帘下垂，悄悄地抓着简修的手指，除此之外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刚刚是怎么回事……酒吧里有人吵起来了？”开车的警察问郑言。
郑言：“犯事的在后面那辆车，一对情侣吵起来了，男方动了手……这俩小孩劝架。”
说着，透过后视镜郑言和简修对上目光，兴许察觉到了他的打量，后排的少年神情淡然，稍稍地挡住了他的目光。
郑言：“……”
车上洛川一言不发，郑言想打听几句，想起洛川的病史，最后选择了闭嘴。
一路到警察局。
郑言先下了车，同事把车开到停车位，两个小孩已经被接待进去了。
“今儿是谁值班？老张？”郑言问。
“是老张。”
郑言按住了同事的肩膀，眼珠扫向不远处两名少年，“老同学，再麻烦你一回……你去跟老张说一声，这俩小孩要分开单独审问。”
“他们两个不是劝架的吗？”
“你别管了……回头我再告你。”
老张这边接到了电话，隔音窗外面两名少年坐在一起，一高一矮，一个赛一个水灵，他一边瞅着一边应声。
“你们两个一个一个来，叫洛川是吧，洛川……你先留下来。”
简修在隔音窗外面守着，他还抓着洛川的手指，听到这话，洛川下意识地蜷缩手指。
他侧过去看了洛川一眼，温声说：“我们只是旁观者，用不着单独审问，别担心。”
“您好，刚刚酒吧里应该有录像，记录了完整的事件过程，我们两个并没有参与……根据警署规定，不在行使单独审问权力的范围里。”
简修嗓音温和冷淡，顺带着瞥了一眼墙壁，上面打印的有完整的规章制度。
洛川抿起嘴巴，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自己的壳里，但是简修紧紧地抓着他，让他堪堪支撑着微弱的勇气。
“虽然是规定，但是他在酒吧里蓄意伤人，这个要单独询问，如果不配合，可以按照待办的流程走，可能你们两个今天要在这里呆一晚上。”老张瞪着眼，一句话两句飘，单纯在吓唬眼前的年轻崽子。
“……”简修闻言神色冷淡了几分，“如果您看过录像，应该能够判断出，他当时只是出于自卫，实际上并未做出任何伤人的举动……蓄意和落实千差万别。”
洛川的手指绞在一起，这个时候他格外木讷，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会质问的他难以开口，只想逃离。
简修很厉害。
他悄悄地抓紧了简修的拇指。
“行了……让他们一起吧。”老张还要说什么，耳麦里传来郑言的声音。
“之后单独问洛川几个问题，录像记得打开。”
隔壁监控室内。
郑言的耳麦连着隔壁审问室，两名少年坐在一起，基本上老张问什么，都是简修在回答，洛川只在旁边偶尔点头。
“洛川，你知不知道自己当时在做什么……如果你当时真的砸了人，可能今天不止审问那么简单。”
“见义勇为是好事……但是也不能随便用武力解决问题。”
老张问题对准了洛川，郑言紧紧地盯着屏幕里洛川的表情。屏幕中少年稍微低着头，闻言有些不安，嘴唇在缓慢地翁动。
空气安静下来。
三双眼睛都落在洛川身上。
洛川手指紧紧地抓着，因为紧张脸上发烫，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简修掰开了他紧握的手指，露出掌心里的几道月牙印。
“别紧张，洛川……慢慢地讲。”
“对……”洛川努力地组织语言，半天才讲出来，嗓音细若蚊足。
“对不起。”
半天，只说出来这么三个字。
当警察见过的人多了，看的最多的大多是人性恶的一面，前段时间刚出的案子，沉默寡言的小伙子，磕磕巴巴腼腆又内敛，平常看起来是软柿子，结果给其余三个室友偷偷地下药。
更何况眼前的少年刚刚在酒吧里就差点动手。
老张多嘴说了两句，“知错就是好事……你们这样的孩子我见的多了，有时候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不学会控制情绪将来可能我们还会再在警察局见面。”
洛川抿起了嘴巴，低着眉眼，盯着自己的手指没有讲话。
“谢谢您的提醒，”简修打断了老张，“当时那位先生确实准备向我动手，随时可能……这些话您应该和那位先生讲。”
“按照您的说话，可能之后社会上会少一个见义勇为的人，多一个旁观者。”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张哎一声，“哪怕是为了保护同伴也不能用这么极端的行为……”
现在的小孩，真是。
“我知道的，”简修停下来，他看着洛川不知所措的模样，语气稍微顿了顿。
“我替我的同学向那位先生道歉，他在应激的时候只能想到力所能及的极端方式，实在抱歉……我认为有些人在特殊情况下难以思考，这是能够理解的。”
“希望您们能够理解。”
审问结束。
简修牵着人离开了。
“嘴巴这么利……”老张喝茶都喝不顺了，“现在的小孩这么叛逆，国家该好好管管了。”
房间门打开，郑言进来了，老张问，“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
联系到前段时间郑言在忙的案子，老张说，“虽然看起来不像，但是也不是没可能。这小孩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会做出来极端的事情……”
老张：“你不是证据已经找的差不多了……为什么不直接把他带回来审问？”
郑言久久地没有回复，回想着刚刚的录像，如同一片乱麻，从中抽不出来一条完整的线条。
“现在审问时机不对。”
还要再等等。
抓到关键的证据之后。
“一直看着我做什么？”从他出来之后，洛川一直在盯着他看。
简修稍稍地俯身，伸手碰了碰洛川的脸颊。
冰冰凉的，刚刚估计紧张坏了。
洛川眼眸一瞬不眨，没有讲话，只稍稍地牵着人，思绪迟钝地思考。
不知道要说什么。
心里空荡荡的。
他有时候会忍不住在意别人的言语，难道他真的会成为别人所说的那样……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变成杀人凶手。
他盯着自己的掌心看。
“洛川……在想什么呢，不要胡思乱想。”身旁的少年打乱了他的思绪。
心里开了一个洞，里面有冰冰凉的凉气在朝里灌，又一点点地被缝缝补补。
“孟磊应该还在等我们呢，但是我不想回去了……我们回家怎么样。”简修温声说。
少年微微俯身，视线和他持平，明艳的脸上戴着微笑，深褐色的眼眸染了一层温柔。
洛川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有些无措，嗓子里如同堵上了东西，半天才嗯一声。
“……好。”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肚子饿不饿……洛川，”简修对他说，“我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律师。”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他有些发懵，他盯着简修，简修发丝悄悄地染上了月色，面容一并变得明亮夺目。
“你不用担心……无论你犯了什么错，我都不会让警察抓走你。”
“而且我也相信你，不会做那些事情。”
温柔浸染的嗓音，化开他心底的迂阻，烙在上面留下来字迹，时不时地在耳畔回荡。
童话故事里讲，万物都有属于自己的泥沼。有些生长在尼罗河河畔的蘑菇，一生封闭自己，可能随时会塌陷在淤泥里。
有些则会碰到属于自己的歌者。
哪怕身躯腐朽，灵魂会在信念的吟诵中再生。
现在。
——他好像遇到了属于他的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