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诺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是他发现那个镀金旅团的家伙并没有走他设想中的路线。

  大概是半年前,一个让学者们称为“空前绝后”的实验品被抬上了教令院的讲台。

  那是一只可以永恒处于激化状态的蕈兽幼体,体积与人类差不多大小,或许成年之后将更为巨大。

  而该实验品最受其他学者追崇的地方,在于这本该同魔物一样危险的东西居然会听从人类的指令。

  曾经在这些学者眼中狂暴凶残的魔物,在几位研究员的指令下可以完成简单的动作,或者是攻击特定的目标,引来了众人的惊叹。

  此事刚开始宣扬的那会儿,赛诺本抱着赞扬与钦佩的态度,毕竟这项实验对于教令院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超脱的伟大。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其中的疑点,首先是那几位研究员学者的账单流水出现异常,并且他很快又在他们的实验室中发现了催化剂的残渣。

  所以他推测这场值得被谱写进历史的实验与违规操作有关,甚至这只蕈兽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他们会在此牟取暴利的基础上迫害更多的魔物,恐怕直到酿出重大的伤亡事故才会停止。

  可惜在赛诺收集证据的过程中被对方察觉到,一时之间所有的账单与实验记录都被销毁,而他们的实验也巧合的被以各种理由叫停,逼迫赛诺不得不暂停调查。

  再后来他就因为沙漠中的一场意外而被召唤到现世,也多亏了这销声匿迹的半年时间,让这群以为风声平息的研究员学者再次冒头。

  他们雇用了镀金旅团到处打探赛诺的踪迹,以至于那个跟踪你们而来的黑影也被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教令院的人。

  直到对方引着自己一路去了与教令院完全相反的沙漠方向,赛诺终于后知后觉,这家伙和教令院的那一批根本就是两伙人。

  他们的目标是你。

  >>>

  休息处的房门被人狠狠推开,门板撞击墙面发出“咣当”巨响,吓得周围人一道缩起了脖子,不敢吱声。

  赛诺身披月色而入,他的兜帽在狂奔中被风吹落,露出了少年因汗湿而黏在额头的发丝。

  从看到休息处门口站岗的佣兵开始,他就隐隐觉得不安。

  赛诺走进房间,在略过那两个脸色发白的看守人后,他的步伐最终停留在了你的床边。

  少女仍处于昏迷中,曾经明媚的面庞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脑袋还被人用佣兵团的方法粗鲁地缠上了绷带,那只经常与他相握的手也无力地垂在床边。

  赛诺沉默,然后俯身,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你的指尖,但此刻只能触到一片冰凉。

  他喊你的名字得不到回应,触碰你的脸颊也感受不到你的温度。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这一秒停滞了,胸膛中那颗早就混乱的心也愈发狂躁地跳动起来。

  赛诺很少会表露出自己的愤怒,就连用极刑审判罪恶之徒时,他也不曾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

  但现在他感觉不一样。

  好像有一只手在他的身体里用力地翻搅,拼命地扯着他那根昔日里努力平静着起伏的弦。

  他要气疯了。

  “风纪官大人,呃,我们已经给她止血了,医生也来看过了,应该……就是皮外伤。”逃避现实不是佣兵团的作风。

  当然,让他在赛诺如此的威压下继续保持沉默,这真的很难。

  所以在等着被对方杀掉之前,他选择自己找死会更有点尊严。

  “谁干的?”少年的声音淬了冰,问题开门见山,略过了前因后果,只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害你受伤的人是谁。

  “是镀金旅团的自由势力,我们把他关进地牢了,您可以……风纪官大人?!”

  佣兵的回答还没结束,赛诺已经转身大步出了房间。

  生怕风纪官大人会降罪于自己,佣兵手忙脚乱地追了上去,跟在他的身后急促地解释:“我们听到动静就很快赶来了,但是那家伙搞偷袭,他臭不要脸啊……”

  “我会亲自审问他。”他又被赛诺打断了。

  少年的眼底泛开一片猩红色的凶光,杀意如浪潮几乎克制不住,那般叫人闻风丧胆的煞气在瞬间就急停了佣兵的步伐。

  竟一时之间不敢再往前去追。

  风纪官大人是真生气了。

  >>>

  “呵呵,就凭你也想让我说出秘密?”

  “……啊啊,我只是想要那块石板!!”

  “我们没想伤害她的,是她把我的兄弟们都干倒了啊!啊啊啊啊……!!”

  地牢内,从嚣张到悲鸣,从宁死不屈到嚎哭求饶,来自于同一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从赛诺下去之后,这里头的动静就没断过,虽然门口两个守卫人没能围观到实景,但光是听那人凄厉的尖叫都足以连续做个几天噩梦。

  匕首划过男人的指腹,十指连心的剧痛叫他浑身都在战栗。

  他已经伤痕累累,却因为受的都是些皮外伤,甚至连出血量都不是很大,导致他始终意识清醒连陷入昏迷都无法做到,更别说一死了之彻底解脱。

  “你们要石板做什么?”赛诺踢开地上凌乱的锁链,蹲在了被镣铐束缚着的男人面前。

  墙上的烛火悄悄闪烁了一下,在他发间投下片暗光。

  他修长的指节轻轻挑动着匕首的一端,看上去在把玩凶器的动作叫那备受折磨的男人感到理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他或许会被赛诺用这种残忍的方式给活活玩死。

  “是赤王的遗迹……这块石板能够解开遗迹的机关,我们想要墓穴里的财宝,还有曾经失落的神力……”

  牙齿被打落了一颗,嘴里漏了风,男人说话时有些含糊不清。

  指尖轻敲匕首表面的“哒哒”声戛然而止,肃穆的风纪官微微偏头,他的银发垂落遮挡了半边眉眼,而背光更让他的面庞在阴影中显得狠戾可怖。

  他的红瞳灼烧着业火,又像是地狱里要将人吞吃的血池,在黑暗下泛着寒芒——

  他在以极端的威慑力恐吓着眼前已经吓到失.禁的男人。

  “居然只是为了这种事。金银财宝,还有根本没有确切线索证明它存在的神力?”赛诺重复着男人的回答。

  居然只是为了这种事。

  虽然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无聊的答案,但每每想到这里,他还是克制不住胸腔里腾然而起的杀意。

  为了点连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东西,这个混蛋竟然把你伤成这样。

  赛诺身为风纪官,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将犯人毫无损伤地带到教令院去接受法律的制裁,只有极少时候会动用极刑逼供对方。

  更何况是像现在这样,如此地想要杀掉这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家伙。

  他是一个遵守规矩的人,从来不会破例。

  但现在他控制不了自己理智的弦,它在不断地战栗,绷紧,又在达到某个极限后……

  “噌”的一声,彻底断了。

  嘴角被尖牙咬破,血珠沁出的那一刻,赛诺倏然沉下了眸色,像是下定决心般地起身。

  烛火摇曳,衣摆无风自动,露出了少年腰间那枚绽放着雷光的神之眼。

  元素力缓缓攀爬上他的掌心,狰狞地在他如狼爪般勾起的手背上缭绕,在阴暗的地牢中爆闪着刺目可怖的电芒。

  “在地狱里为你的所作所为而忏悔吧。”

  赛诺扬起下颚,眼神冰冷地俯视着脚下的蝼蚁,只是他掌心即将扼住对方的喉咙时,地牢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风纪官大人!”是那位最开始时的佣兵,“您女朋友醒了!”

  他话音还未落下,带着戾气的雷光却瞬间散去,只留下萤火点点飘散在空气之中。

  理智陡然清明,赛诺的眼底总算亮起了光,虽然非常短暂。

  “把剩下的审问完成,让教令院来人把他带走,不要透露我的信息。”他直接丢下了这个差点踏入地狱的男人,在对方惊惧的目光中转身就走。

  只不过在离开地牢前,他还不忘同佣兵解释:“还有,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佣兵:“……”

  虽然这位大风纪官一直在否认和你的关系,但就算白痴都看得出来,这家伙超级担心你的啊?

  >>>

  你刚醒没多久,脑袋里混得就像一潭水,就算睁开眼睛,看到的也是一片模糊的黑色,难受得让你想吐。

  此时大门又被人粗鲁地推开,掀起的风流冻得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传来的是赛诺的声音,难能可贵地夹杂了几分担忧。

  你模模糊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翕动着干涩的唇瓣同他“嗯”了一声。

  然后你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拼命地张嘴想要和他说话。

  可你一发声,脑袋就痛得要命,导致你像条溺水的鱼,阿巴阿巴了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赛诺算是了解你的性子,还以为你在担心因为自己受伤而耽搁了你们的行程,遂他想都没想地就回道,“等你伤好了再出发,我们不缺这几天时间。”

  对于你来说,这个不谙世事的大风纪官已经足够温柔与体贴。

  但他没想到你还在努力开口说话,并且在挣扎了半天后,终于无视了他的关心,用一种干瘪到好像癞蛤蟆的声线对他恳求道:

  “快,石板……把我的石板拿来……”

  这是什么意思?你都意识不清了,还要检查石板的好坏?

  “都这种时候了,麻烦你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不行吗?”你听到赛诺在对你说教,但他还是听话地拿来了石板,摆到了你的手边,“它完好无损。”

  你没搭理他,只竭尽全力地睁开眼睛,一边喘着痛苦的粗气,一边哆嗦着开口:“我,赤王,打钱……”

  ?

  在某风纪官万分不解的目光中,你的指尖散发强烈辉光,满溢而出的魔力盈盈包裹了你的身躯,而待一切平息后,你的脸色看上去健康了许多。

  “啊哈,我就知道这块石板有用,”少女重获新生,满脸写着愉悦,然后激动地伸手去拆头上的绷带,美滋滋地继续道,“没想到许愿我的伤势能复原也有用!以后我就来当大家的治疗法师了哈!”

  赛诺:“……”

  会因为担心你甚至还差点破例杀掉犯人的他,到底算什么呢。

  那天赛诺还是守了你整整一夜,哪怕你已经生龙活虎,甚至绘声绘色地给他描述了自己如何制服镀金旅团的画面,他还是执着地不愿离开。

  他确实担心你,担心得要命,甚至在你昏迷时无数次地感到后悔。

  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那是敌人的圈套,为什么又要像以前一样把你一个人丢在别处。

  如果没有这块石板的力量,现在的你是不是已经……

  月光幽幽洒落在房间的一隅,照亮了少年面庞凌厉的轮廓。

  他不敢再继续遐想这一切若是往坏处发展的另外一面,只能用愧疚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窥探着你的侧颜。

  房间里安静无声,只余下你们两人清浅不一的呼吸。

  但兴许是有个人在旁边你会睡不着觉,遂在第无数次翻身后,你看向了那坐在桌边从刚才起就沉默不语的家伙。

  “那个,”你轻轻开口,语气听着有些犹豫,“如果我忽然不想去阿如村了,你会不会揍我?”

  没想到你会这么说,赛诺身形怔了怔,他不解地低眸看你,“为什么?坎蒂丝很有学识也身经百战,可以为你提供许多你所好奇的秘密与知识。”

  “嗯……”你小声赞同着他的话语,却在静默片刻后继续道,“可是时代不一样了,赛诺。现在的须弥是和平的,而我的现世更是如此。”

  须弥不再受到魔鳞病的侵扰,世界树的污染也被净化,没有魔神的战争,百姓都幸福安□□活在这片被知识所滋养着的大地上。

  “现在你不再是被神职束缚着的大祭司,而我也不过是最普通的人类女孩子,甚至我只是传承了赤王之力的后人之一。”

  你从床上起身,用双手捧着那静默着的少年的脸颊,轻轻揉了揉。

  现在的你无须一人站在赤王的角度去为战争或是其他烦恼而痛苦,而你也相信和你一样的人会在真的灾难来临时,勇敢地团结起来一起面对。

  继续深究过去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历史无法改变,而你们需要做的,是珍惜当下,维持好如今来之不易的和平与美好。

  你见到了赛诺眼底的错愕,他任你揉着脸颊,淡色的薄唇微微嘟起,意外的可爱。

  最后他垂下眼睫,一边拨开了你那双肆无忌惮的手,一边叹息道,“好,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