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彦己从门后出现的刹那, 宋汀雪愣了两秒。

  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君彦己翻身上前,揪住宋汀雪前领, 对着她鼻梁就是一拳。

  宋汀雪的面上霎时殷红一片,鼻腔里的血和咳出的血混在一起, 滴落在衣前,染得血迹斑斑。

  宋二小姐也不是吃素的。她立刻反应过来, 屈膝撞在君彦己腹部, 把人扣在地上。

  不过, 她也没有继续打下去。挨那一拳让她血气上涌,但到底是克制住了。

  她单手压制着君彦己,抬起另一只手的袖子,极其随意地抹一把血, 眯了眼, 摇摇晃晃站起身。

  两个人都站起来, 四目相对, 如刻骨仇敌狭路相逢,剑拔弩张的气息不言而喻。

  宋汀雪的衣袖衣领都沾了血, 神情却惬意。

  从桌边慢条斯理抽出纸巾,揩净血迹,她轻笑:“君彦己, 你能在这里和我叫板, 也只因为你妈是君度。”

  “那你呢?”君彦己不甘示弱,“也不过因为宋家显赫,你倚仗着背后的家世, 才总是做出这样侮辱人格的事情。”

  “侮辱人格?”宋汀雪不屑一笑, “谁的人格?你的?她的?”

  君彦己当然看见了掉落在地的那张画。她弯腰拾起画纸, 抖露在宋汀雪面前,“如果你心里,这不是侮辱人格的举措,那我无话可说。”

  “小栀……”宋汀雪转身,看向荀烟,微微费解地问,“我侮辱你的人格了吗?”

  宋汀雪说话时,似笑非笑的神色看得人窒息。仿佛毒蛇吐信,不合她心意便要丧命。

  从君彦己视角望去,荀烟眼底的慌张一览无余。

  宋汀雪想要荀烟表态,想在这场无形的对峙里胜过一筹。而君彦己只是想抱一抱荀烟。

  荀烟未开口,另外两人僵持不下。与此同时,第四个人破门而入。

  是宋家那位金发碧眼的医生,科瑞尔。

  科瑞尔看一眼宋汀雪身上的血,几乎吓得腿软,“二小姐,您这……这这这……”

  听她结巴,宋汀雪懒洋洋回:“放心,死不了。”

  “您快点儿回去吧!”科瑞尔搭起她,“我送您回去……”

  宋汀雪没异议,视线掠过荀烟,“小栀,跟我一起走。”

  君彦己闻言,想拦住她们。可荀烟竟将她全然无视,只提步跟上宋汀雪。

  于是玄关的门前,宋汀雪回首看向君彦己,明目张胆地,露出胜者得意的笑容。

  *

  当晚,荀烟回到宋家公馆,看科瑞尔端着仪器忙前忙后。

  荀烟满面泪痕没收,靠在床边枕着手臂,浅浅睡了一宿。清晨时接到电话,是君彦己。

  少年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好像正哭着,“那张纸我撕掉了。你别再伤心了……”

  “我帮你离开,好吗……荀烟,我帮你离开……”

  荀烟咳嗽几声,带着初醒的沙哑,没有回应。

  挂断电话,她删除通话记录。

  熹微晨光透过窗帘,丝绒的枕上是宋小姐毫无防备的睡颜。

  荀烟丢开手机,望着她,眼神逐渐冷漠。

  该收网了,她心想。

  *

  往后几天,荀烟正式辞去《音乐留声》导师职位。也许早就有所意料,节目组并没多问,只让她再录制了几个走过场的VCR就放人离开了。

  荀烟离开后,节目也到了最后关头。半决赛的录制里,节目组有意让君彦己与黎千和对上,也许是心虚,黎千和发挥得史无前例地差,顺势被淘汰。

  荀烟在场外刷着公告,不免有些唏嘘。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黎千和的时候,听到对方纯净又灵动的歌声,还和别的导师私下打赌,赌她进决赛。之后黎千和的表现一直不错,可惜一念之差,黑马摔成一滩肉泥。

  毕竟要当公众人物,可不只得实力好,也要管得住情绪和嘴巴。

  决赛直播上,虽说丢了两个实力唱将,但其她选手水平也并不差。祝时好选了一首典型打歌曲目,君彦己一首《哀艳的痛快》炸了全场。同时,音乐留声也算有点儿运营头脑,知道最后要划给君度一个舞台,找她救场。

  荀烟点进直播的时候,那首《当时的月亮》恰好到了收尾。

  女人的声音梦幻轻柔,荀烟听得恍惚。略过主持人慷慨激昂的演说,镜头最终转向选手们。

  荀烟一眼就在人群里找到那个明艳扎眼的少女。

  面上傲气一如初见,但眼底暗淡许多。

  女孩们穿着综艺红白色校服,正在合唱:“Sing it stronger sing together, Make this moment last forever, Old and young, Shouting love tonight... ”

  飘落的礼花彩带像一场梦,梦醒后各奔东西。

  而荀烟隔着屏幕,不过窥见其中万分之一的感慨。

  直播结束,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映出她的脸,以及身后一双戏谑眼睛,“在看什么?哦,荀导师去不了决赛,只能看看直播了。”

  是宋折寒。

  她穿着漂亮的西服,揽着梁安琪的细腰,笑得很惬意。

  如今这两人早就散伙,但梁安琪还签在宋折寒的公司里。

  用梁安琪的话来说,宋折寒是一个很不错的前女友,分手了不会把东西讨回去,资源也都还在。私下见面,偶尔搭肩,并不难堪。

  她总劝荀烟看开点。

  “该感谢我呀?”梁安琪曾笑,“要是没我那杯酒,你和你心爱的宋二小姐何时更进一步呀?”

  然而,十八岁的荀烟有多感谢命运垂怜,二十二岁的荀烟就有多恨那次意外。

  恨不得一切都没发生过。

  此刻,荀烟隔着屏幕瞄她们一眼,不应声,甚至没回头。

  今夜公里之外的音乐留声在直播决赛,也是商行藏品拍卖会的日子。

  宋家依山别墅,大亨慈善家们往来,嘴上客套,下手纳物时一点儿不留情面。

  荀烟在厅里看困了,向宋汀雪随意找了个由头,出来透气。

  夜晚星空明亮,耳后是拍卖师的叫价声。

  一百克拉的帕帕拉恰,古董瓷器,名家名画底价千万。场内不断加价,挥金如土,连淌过的夜风都透着纸醉金迷。

  十点一刻,荀烟靠在露台,见台下花园停留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

  是宋凭阑和宋家姥姥来了。

  荀烟心下了然,收起手机,面向身边喋喋不休交谈的两人,稍咳嗽几声。

  再抬眸,已然变了神色。

  荀烟今夜一身水蓝色抹胸裙,微卷的头发分散耳后,映两颗银白的耳坠。锁骨处,钻石坠着翡翠扳指,没入雪白的胸前。

  是最惊艳也最肆意绽放的年纪。

  宋折寒盯去一眼,口干舌燥,已移不开目光。

  而身前,荀烟与她对视,黑白分明的双眼笼罩雾气,眼底一道潋滟的光。

  她看起来好脆弱,似一片孤零零的叶,流离失所,需要温室的呵护。

  宋折寒伸手一扶,她便落入她怀中,说不清是无心或者有意为之。

  但都不重要了。

  没人能清醒理智地走出那双脆弱的眼睛。

  荀烟伏在宋折寒身前,无力地攀着她的肩头,“大小姐……”

  宋折寒微微一怔。

  叫她大小姐的人向来很多,但那些远不如荀烟这声摄魄勾魂。

  宋折寒没想到自己觊觎了好多年的人会这样投怀送抱。她抱着她,像个纯情的新手,肩头、腰肢、臀侧,手不知往哪儿放。

  荀烟抬眼看来,眼睫颤动。

  就是这么泪盈盈一眺,天雷勾动地火。

  电光石火,宋折寒箍紧荀烟的腰,把人压在露台边缘。

  ——而比那份撕咬的吻更先到来的,是宋折寒身后,一道急促的响动。

  哗啦!!

  一个酒瓶砸上她的后脑,殷红的液体散开在发顶,分不清是血还是红酒。

  酒瓶被砸得破碎,可见施暴者用了十成力气。细碎的玻璃渣飞散在空中,光影破碎,映出宋汀雪那张盛怒的脸。

  一切突如其来,疼痛减缓了反应速度。宋折寒愣在原处。

  宋汀雪却疯了似的按住她肩膀,发狠用力,把人扑倒在地。

  论力气,宋汀雪不如宋折寒。可是论疯劲儿,宋折寒不及宋汀雪万分之一。

  “姐姐……我分明警告过你的。”

  宋汀雪坐在宋折寒的身上,五指是粘稠血迹,轻轻笑着,眼角湿红,气质病态又血腥,“你哪只手碰了她,我就折断你哪只手。”

  拍卖会上言笑和睦的亲姐妹,顷刻反目成仇。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可当事人疯惯了,显然无所谓。

  其中最无所谓的,自是荀烟。

  她靠在露台边缘,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眼见周遭人越聚越多,只在心里轻嗤:有些实验,越是众目睽睽,才越有效。

  荀烟刻意地纵容着宋汀雪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眼下的宋二小姐俨然成了巴甫洛夫的犬。

  荀烟与旁人随便什么接触,都能让她大发雷霆。

  更别说此刻与宋折寒这样光明正大的环抱了。

  宋汀雪倚仗家世,张扬跋扈,为非作歹,却忘了这世上也有她权力压不住的人。

  比如君度的女儿,比如宋家的大小姐,她的亲姐姐。

  君彦己要靠真心,要靠眼泪、真话、适当的蓬勃和恰到好处的脆弱。宋折寒则是视觉动物,只需要勾起欲望。

  她比君彦己好撩拨多了,省时又省力。

  湿漉的唇角,藕断丝连的眼神,一截手臂,光洁的锁骨和雪白的前胸。背后似有翅膀挣飞的蝴蝶骨。

  将这些都展露,不怕宋折寒不上钩。

  而在宋折寒抱紧她的那一刻,宋汀雪一定怒火攻心。

  荀烟适时地抬起眼,拿那双哭红的眼睛与宋汀雪遥遥相视——

  巴甫洛夫的铃铛摇响了。

  这一次,荀烟才是作壁上观、旁观困兽角斗的看客。

  作者有话说:

  早说了七九没下线!没人信我!

  巴甫洛夫条件反射:一个刺激和另一个带有奖赏或惩罚的无条件刺激多次联结,可使个体学会在单独呈现该一刺激时,也能引发类似无条件反应的条件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