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七九的信息申请表上,真的写上了“荀烟、二月三日”。

  她握着那张申请表,在从机场到宋家别墅的摇摇晃晃的车里,睡着了。

  再醒来,车窗外已经彻底浸满夜色。

  初春的风料峭,漆黑夜空几颗星子。

  七九看到几个侍应生装扮的人在车边忙前忙后。她一个激灵,攀着车把手想下去,至少搭把手。

  却看到车窗外,一个明显是异国人的年轻女生站在车前。金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睛,一身紧扣的白大褂。

  双目深邃,鼻骨很高,长相英气利落。

  她站在宋汀雪身边,与她攀谈,语气里些许无奈。“算了,抽烟就抽了吧,”她的中文十分流利,“如果尼古丁……可以安抚到您的情绪的话。”

  宋汀雪耸耸肩,无所谓回答。

  金发女生注意到车里的荀烟,双眼一亮。“这就是安伽说的……Z城的小孩?叫什么来着?”

  宋汀雪恹恹答:“荀烟。”

  她话音落下,七九也打开车门。她看向金发女生,有些紧张地说:“您好……”

  “您也好呀,”对方比她想象得要好说话得多,“我叫Correll,科瑞尔。是宋二小姐的医生。”

  “您好。”七九伸出手。

  科瑞尔的手插在兜里,没回握,眼底一闪而过些许不屑。这是七九最为熟悉也最为敏感的情绪。

  但科瑞尔面上笑意却轻松,又让七九怀疑是错觉。

  “今天太迟了,”安伽插进她们几人之中,带走七九,“我先带小烟去客房。”

  宋汀雪颔首。

  宋家在A城的山庄别墅,比Z城那座还要大上许多倍。七九跟着安伽走着,以为自己误入故事里的古堡。辉煌的旋转门,镶嵌镏金的名画,微弱的水晶灯;落地窗下,复古连廊蜿蜒又气派,喷泉里古希腊的女神低垂眼睛,白色苍兰花在月色下小憩。

  安伽把七九安置在客房,说今天匆忙,你先暂住这里。

  七九当然没有异议。只是,安伽前脚才走,七九就在客房外又遇到了科瑞尔。

  科瑞尔金色的头发扎起,还是穿着那身修长的白大褂,象征性敲了敲房门。

  “荀烟,宋二小姐让我来给你看一看,”科瑞尔放下问诊箱,戴起橡胶手套,“你之前是烫伤过吗?哦,我还听说,你是人贩子手下的小孩?平时会挨打吗?身上有伤疤吗?”

  七九小声说:“没有……吧……”

  科瑞尔戴着手套,握住七九的手,仔细看后,说:“恢复得不错。”

  “……谢谢。”

  科瑞尔含糊应一声,又挑起七九下巴,另一只手在她颈前摁了摁。“好瘦……你还在长身体,太瘦了可不好。”

  科瑞尔很高,大概一七五往上。七九才十五岁,要稍稍踮脚才能在对方面前站稳。

  同时,最脆弱的颈前暴露在别人面前,也让七九有些不适。

  大概发觉她心思,科瑞尔轻笑一声,“别怕。我是医生。”说着,她退开几步,“把衣服脱了。”

  七九慢吞吞脱掉羽绒服外套。

  客房的暖气并未开启,虽比室外暖和,但还是残留着深冬的气息。

  七九穿着单薄衣裙,抱着手臂,打了个寒战。

  科瑞尔看着她:“继续脱下,脱光。我是来看你身上有没有疤痕的,不是吗?”

  “……什么?”

  七九敏锐地感到不对,皱眉,不乐意说:“一定要脱吗?我可以拒绝吗……”

  “当然可以,”科瑞尔一挑眉,居然真的不再逼迫,只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荀烟。”

  科瑞尔摇头。“不。我的意思是,荀烟之前,你叫什么名字?”

  问这个做什么?

  七九不明白这人的用意,但直觉告诉她应该拒绝,或者逃走。

  哪想,闪身的刹那,科瑞尔一脚踹在七九身前!!

  “啊……”

  踹得很重,七九背部贴紧了墙面,些许眩晕,后背、后脑与下腹都阵阵生疼。

  面前,一双碧蓝色的眼睛紧盯着她。没有善意。

  “一个扒手,一只野猫,靠着一些讨好,和一副皮囊……”

  科瑞尔两步逼近,停在七九跟前,半跪下身子。“就实现了超阶级的飞跃。”

  “这位小扒手,你真是……太聪明了啊。”

  七九吃痛地睁开眼,才要反驳,却看见下颌处,一道明晃晃的寒光。

  ——一把手术刀!

  科瑞尔启唇,轻声笑说:“不要乱动。这是手术刀,穿刺胸肺,流血致命,都不在话下。”

  “你……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科瑞尔笑容灿烂,“我只是太好奇,宋汀雪是真的转性了吗?如果我在这里对你做些什么,她会生气吗?还是无所谓呢?”

  锋利的刀抵在下巴,七九失序地发着抖。“那……你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那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已经捂住她嘴巴。

  科瑞尔看看七九,视线掠过她黑亮的瞳和雪白的面。睫毛如鸦羽,浓密纤长。

  明明很年轻,曲线已经很漂亮。

  手术刀的刀锋下滑,沿着七九的裙子,一点一点推动。

  七九能感受到自己的衣裙被刀锋割裂,成了没用的破布,将要脱落。

  刀锋冰凉,触及皮肤的时候,令七九无助地颤栗。

  科瑞尔温柔地抚弄着七九的头发,开口,声音却冷到极致:“我说了。别动。”

  她满意地看着眼前女孩的恐惧。“真乖……”

  同一时刻,她看见女孩不断翕动的唇齿里,喊出一个名字。

  “宋、宋汀雪——!!”

  话音落下。

  啪嗒、啪嗒、啪嗒。金属的烟盒在房门外敲了三下。

  “叨唠。”门外,宋汀雪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昏暗的灯光里,她裹着一身雪白绒毛大衣,睡衣的裙摆垂到脚踝。

  看着屋内衣衫不整的二人,宋汀雪似笑非笑问:“科瑞尔小姐,请问,半夜三更,您在小烟的房间里做什么呢?”

  科瑞尔不慌不忙,甚至在起身的空档里翻了个白眼。

  她收起手术刀,双手举起,做出投降姿势,面上是“果然如此”的嬉笑。

  科瑞尔说: “好啦,好啦,我只是开个玩笑。”

  “这样啊……”

  宋汀雪喃喃。

  下一瞬。

  宋汀雪利落上前,揪住科瑞尔的鬓发,带着人猝然砸向墙壁!!

  咚!——

  科瑞尔的脑袋和墙壁相撞,声音渗人,听得七九头皮发麻。

  科瑞尔猝不及防,头痛欲裂。

  “嘶——宋汀雪,你有没有搞错?!”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挂彩,眼前模糊一片,但还是咬牙切齿问,“你为了一个发廊的小扒手——打我!!?”

  宋汀雪不闻不问,当听不见,单手揪住科瑞尔头发,抬腿又是一踢。

  眼看着对方栽倒在地上,她抬脚,狠踩住科瑞尔的脸。

  科瑞尔被踩着,艰难地抬起眼。

  “宋汀雪,你、你疯了吗?!”对上宋汀雪发狠的神色,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一只路边捡的野猫,值得你这么宝贝?”

  宋汀雪闻言,轻笑一声,踩人的脚更加用力。“就算是野猫……也是我捡来的野猫。轮不到你多嘴。”

  “更轮不到你来试探。”

  脚底还踩着人,宋汀雪望向七九,伸出手。“走吧。换间房。这里惹上脏东西了。”

  *

  出了房间,才走几步,七九紧拽着自己身上被割断的破裙子,不可抑制地哭了出来。

  眼见宋汀雪回身,她哭着扑进她怀里。“宋小姐……”

  看她哭得可怜,衣服破破烂烂也可怜,宋汀雪到底没把人推开。

  她想了想,脱下身上毛绒大衣,搭在七九身上,语气平静地问:“不知道要反抗?”

  “可是……”七九裹着大衣,抽抽嗒嗒说,“她、她有刀……”

  “她有刀,你没有脑子吗?”

  “我……”

  “下次别让我再看到你这个样子。”

  宋汀雪身上只剩下那件丝绸睡衣,显然有些冷,抱着手臂,只想赶紧回到房间。

  快步走向楼梯时,她瞥一眼七九,再评价一句:“窝囊。”

  七九裹着衣服,蹲在地上,哇哇地哭。

  她从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样近过。那个金发女生的精神看上去也不太对劲,举着那把尖锐的刀,好像真的会刺穿七九的心脏。

  听那哭声,宋汀雪走出几步又折返,叹了口气。

  “你……去找安姨吧,”宋汀雪微微俯身,扶起七九,温声说,“她会安慰人,照顾人,你和她又说话投机。今晚你和她睡一块儿吧。”

  七九愣着站着,说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