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结束之后,生意变得惨淡,南熙得以好好休息了一天。
下午,爸妈打电话让她回家吃饭。
南熙不想回去。
她们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总会有沈舒母女在,虽然是从小就认识的长辈与朋友,但是对她来说依然是外人,与这样的“一家人”一起吃饭,还不如一个人在花店悠闲自在。
妈妈特意向她保证:“这次只有我们一家三口。”
南熙这才答应。
晚上七点,她关门准备回家。
“熙姐,今天这么早打烊啊?”方净秋刚好出来扔垃圾。
“嗯,准备回家一趟,”南熙系好围巾,“走了!”
到家的时候刚好七点半,她提着大包小包推开门环顾左右,果然没有外人,终于放心了。
“回来啦!”
陈千盈迎上来,见她还买了东西,埋怨道:“又没结婚,往家买什么东西,多见外。”
“这不是为了补偿你们嘛,没陪你们过节。”南熙将东西放进冰箱,顺手拿了个橘子。
南淮山从厨房走出来,附和道:“确实是这样,自从熙熙开了花店,过节都过不好,人不齐,没意思。”
……看来以后每一个节日都不能悠闲度过了,不过我甘之如饴。
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句话,南熙剥着橘子,不禁失笑,这人怎么和别人不一样,做苦力还做得这么高兴。
“你懂什么,咱们熙熙这样就挺好,我可不想她朝九晚六辛苦工作,做自己喜欢的事有什么不好,”陈千盈反驳道,“而且一家人就非得在节日聚会啊,什么时候聚都一样。熙熙,你说对吧?”
她边说边转脸看向南熙,不经意间瞥见她脸上的笑容,愣了下。
“妈说的对,我喜欢开花店,”南熙仔细清理橘络,“而且我都很多年不工作了,即使现在去找工作也得从最底层开始干,还没花店赚得多呢。”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们母女俩,”南淮山摇着头往厨房走,“我还是继续当家庭煮夫吧。”
清甜的橘子味飘散在客厅,遮掩了三分从厨房飘来的烟火气,南熙往嘴里扔了瓣橘子,鲜甜多汁。
果汁阳台,或许是橘子汁也说不准,南熙无厘头地想,橙子和橘子也没多大的差别,说不定八百年前是一家。
思绪忽而又飘到那句“我好歹算是半个老板娘”,南熙又吃了瓣橘子,不再发散下去。
想当老板娘,想得美。
慢慢吃了半个橘子,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南熙转过头,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陈女士,疑惑道:“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陈千盈道,“我都等半天了,也没见你喂我一瓣橘子,这女儿算是白养了!”
她故作伤心地擦擦眼角,南熙连忙哄道:“哎呀,这个不是不够甜嘛,我再亲手给母亲大人选一个最大最甜的,亲手剥亲手喂!”
“这还差不多。”陈千盈慢慢敛起笑容。
八点刚过,几道家常菜端了上来,正式开饭。
圣诞节和元旦节没差几天,南熙忙了半个月,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了,桌上的菜又都是她爱吃的,顿时食指大动。
陈千盈见状不由得心疼起来,一边给女儿夹菜一边说:“别这么累,钱是赚不完的,别这么拼命。”
“妈,这话你上个月已经说过了,”南熙无奈地宽慰她,“我忙的时候每顿饭都有好好吃,就是没这么丰盛而已。”
“那就多吃点。”南淮山也给她夹菜。
南熙面前的小碗顿时堆成小山,慢慢吃完来自父母的投喂,肚子也鼓了一圈。
她摸着肚子愁得不行,站起来在客厅走了几圈消食,陈千盈索性提议:“咱们出去走走吧。”
“太冷了,不想去。”南熙马上打起退堂鼓。
“吃太多了睡不着。”陈千盈马上行动起来,穿上羽绒服,又拿起女儿的衣服,“走,就当是陪我散散步,顺便去趟超市。”
南熙叹了口气,只好同意。
裹紧羽绒服下楼,南熙立刻打了个寒颤,空中忽然“嘭”地一声巨响,又将她吓了一跳。
抬头一瞧,漆黑夜幕中,一朵彩色烟花炸开,很快又消弭于无形。
走了一会儿,时不时有烟花爆竹声传来,将天幕染成五彩缤纷的颜色,南熙不禁想起薄时月和她的父亲。
那天薄时月慢慢和她讲了一遍经过,她听完之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海中却像慢电影一样回放了薄父去世的那一天。
臻言珠宝在国内的知名度数一数二,薄家自然也受到外界关注,所以薄父车祸去世的时候,各路媒体争相报道,其中不乏阴谋论,最后事实证明确实只是一场意外。
那时刚好放暑假,南熙听到消息的时候一整天都在恍惚,用老式电脑搜索相关新闻,全程关注着,不经意的刷新,瞥见一条最新消息——臻言珠宝总裁长女薄时月回国奔丧。
配图是机场里身穿一身黑、戴着墨镜步履匆匆的薄时月,就算只漏出小半张脸,也能看出容色憔悴。
刻意掩埋在心底的名字以这种方式破土而出,是她最不愿面对的方式。
高中时,薄时月提起父亲的次数比母亲多得多,她能看出他们父女关系不错。
所以惊闻噩耗之后,她不敢想象薄时月会有多痛苦,她只知道自己想安慰她,拿起手机反反复复地输入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又逐一删除。
深夜,那通电话最终还是拨了出去,短促又漫长的嘟声之后,机械女音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那时她们的距离不再远隔万里,只是区区三千米的距离。
她却无法亲口道一声“节哀”。
十年后她终于有机会对她说了,却迟迟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是抱了抱她,听她哭了很久很久。
“明诗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南熙回神,下意识点了下头。
“我就说嘛,”陈千盈一脸得意道,“我上次见她的时候她总是抱着手机笑,我怀疑她谈恋爱,她还不承认呢。”
沈明诗没承认?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南熙马上矢口否认:“我也只是猜测。”
“熙熙越大越不和妈妈交心了,”陈千盈叹了口气,“你以前有喜欢的人的时候还会告诉我呢,现在怎么还帮朋友瞒着。”
南熙沉默。
从小到大,她们的关系便不仅是母女,还是朋友。所以喜欢上薄时月之后,南熙第一时间将这个秘密分享给妈妈,得到了妈妈的支持。
“有喜欢的人很好啊,青春青春,没有过喜欢的人怎么能叫青春呢,和妈妈说说,你喜欢的女孩是个什么样的人?”
南熙将薄时月说得天上有地上无,一阵天花乱坠的吹捧。
陈千盈耐心聆听,陪她笑陪她闹,最后正色说道:“不过妈妈不鼓励你早恋,高中还是以学习为主,不能因此退步。”
南熙骄傲道:“放心吧,她可是年纪第一,说不定我还能进步呢。”
陈千盈调侃:“只要你不让人家退步就行。”
当年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南熙眸中闪过一丝怀念的神色,说:“谈不谈恋爱是明诗自己的事情,我不好替她说出来。”
“也是,我们熙熙的嘴最严了,妈妈不问你了。”
南熙心中思绪纷繁,没有接话,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超市终于到了。
“要买什么?”南熙勉强打起精神扬起笑容。
“家里的醋没有了,洗洁精也快用完了,再买点洗衣液……对了,再给你买点零食。”
南熙去推购物车,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想吃什么自己会买。”
最终还是架不住妈妈的爱心投喂,满载而归。
回去的路上,烟花渐渐少了,一轮皓月当空,更显清冷寂寥。
正值深夜,愈发冷了,连路边的薰衣草也在瑟瑟发抖。
南熙用食指勾着购物袋,其余的手指都缩进袖子里,时不时呼出一团白气,冷得发抖,恨不得跑起来。
偏偏购物袋另一侧的陈千盈依然慢悠悠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南熙索性主动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刚回到家的时候,我就看见你莫名其妙地开始笑,和明诗一模一样,”陈千盈犹豫着开口,“熙熙,你和明诗不会是……”
南熙:“……当然没有。”
陈千盈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俩在一起了呢。”
顿了下,她反应过来,“那你笑什么?和谁谈恋爱了?”
这次轮到南熙欲言又止。
她踢着路上的小石头往前走,轻声说:“你还记得薄时月吧?”
身侧传来一声辨不出情绪的轻嗯。
南熙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断断续续道:“最近我们又……联系上了,她……经常来花店买花……毕竟是顾客嘛,我也不能赶她走,所以一来二去就……又熟悉起来了……”
短短一句话,她不知道该如何措辞,硬生生花了半分钟才说完。
不敢看妈妈的神色,她深深吸了口气,索性坦白:“我也很苦恼这段关系,我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可是我们总是藕断丝连,怎么分也分不开。”
她试图询问过来人的意见:“妈妈,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沉默时,能听到风声。
擦过脸颊,拂过鼻梁,钻进耳廓,每一处都不放过,寒意便一层一层地累积,直至将人冻僵,再也迈不开步伐。
陈千盈停下脚步,看着被冻得鼻尖红红的女儿。
“不如彻底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