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呢?”沈遇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出于种种原因, 她和宋意有了包括但不限于接吻的各种亲密接触,沈遇可以夸口除了最初的那春风一度, 没有任何一次亲密接触来自于她的主观渴望, 她深知AO有别,也深知有些事是最亲密的人之间才能做的,但她和宋意做了, 只要宋意需要。

  她惊慌失措,她胆小如鼠, 但宋意似乎并不像她这样, 宋意坦坦荡荡,唯一担心的就是万一被剧组人发现之后不好解释。

  那么,宋意有没有考虑过给她一个解释呢?

  这是沈遇在洗澡的时候琢磨出来的关键问题,她陪伴在宋意身边, 做最亲密的爱侣才会做的事,她究竟是以怎样的身份参与这一切的?宋意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对头,宋意的朋友,宋意孩子的母亲,还是……恋人?

  沈遇等待一个回答。

  身边, 宋意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如果几分钟之前她还有睡意,那现在就是彻底没有了。

  宋意打开昏黄的床头灯, 翻过身来看着沈遇,沈遇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亮,毫无困意, 甚至带着几分倔强。

  “沈遇,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宋意笑道。

  许是灯火温柔, 宋意这句话的语调意外地软, 软到不像是质问,倒像是嗔怪。

  “我们因为孩子的事情被迫走到一起,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给那天晚上偿还的风流债,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赖上你,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不会去打扰你,当然,你要是想看孩子,我也不会阻拦。”

  宋意抚上自己的小腹,虽然那里尚且平坦,但有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生命孕育在里面,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我不是说孩子。”沈遇开始焦躁,她感觉宋意完全没有理解到她的点。

  “我是说你。”沈遇盯着宋意道,大有宋意不说出个名堂这件事就不算完的架势。

  “我……”宋意垂着眼眸,视线从沈遇脸上移开,漫无目的地盯着床单上的褶皱,有些话让她难以启齿。

  但必须要启齿。

  “我可能,需要你。”宋意说。

  沈遇的眼睛倏忽亮起来。

  “我跟张医生反映了人工信息素的问题,张医生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我们可能还要像之前那样,保持物理距离的接近。”

  “当然我不可能让你一直睡沙发,现在看来,我们挤在一张床上也没什么不好,我们或许可以继续……同居。”宋意说。

  沈遇盯着宋意说完这一番话,冷不丁开口:“你吻我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感觉?”

  “啊?什么?”宋意没跟上沈遇跳跃的思维。

  沈遇伸出手,轻而易举地跨过了两个人中间十几厘米的界限,她握住宋意的手,掌心相贴。

  “这样呢?有没有什么感觉?”沈遇问。

  宋意摇头。

  “我现在信息素平复下来了,沈遇。”宋意说。

  “所以你除了信息素风暴的时候,其他时间都完全无感吗?”沈遇难以置信道。

  宋意摇头。

  其实有一次的,就是那次拍浴室的戏,沈遇扣着她的手腕把她压在玻璃墙上的时候,她的心脏在狂跳。

  但那只是因为拍戏。

  “那现在呢?”沈遇忽然翻身,隔着被子抱住了宋意,她双臂撑在宋意耳侧,长腿跨过宋意的腰胯,呼吸毫不遮掩地喷洒在宋意脖颈上,不错眼地观察宋意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宋意没有变化。

  “沈遇,你在胡闹什么?”宋意冷冷道。

  哦,还是有变化的,要生气了。

  沈遇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但反正已经惹宋意生气了,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闭上眼睛吻BaN上了宋意。

  宋意的唇,温热柔软,和她冷冰冰的样子大相径庭。

  “现在呢?”沈遇问。

  宋意一把把沈遇掀下去。

  宋意坐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陷在两床被子中间狼狈的沈遇,床头灯在她背后沉默地亮着,照不亮宋意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

  “你发什么疯?”宋意问。

  她在考虑收回先前对沈遇的评估。

  “宋意,”沈遇紧张地咽吐沫,“我有感觉。”

  宋意:“?”

  “你有什么感觉?”宋意皱眉。

  沈遇也坐起来,把不知道谁的被子团成一团抱在怀里,满脸纠结:“我不知道。”

  “我亲你的时候,你亲我的时候,我抱着你的时候,我把你按墙上的时候……”

  “我都心跳好快。”沈遇抬头,脸上满是惊慌失措,“宋意,我好像出问题了。”

  宋意沉默了半晌,伸手试了试沈遇额头的温度,和自己的一样。

  “我没病!”沈遇炸毛。

  “我知道,”宋意说,“我是看你是不是到易感期了。”

  易感期,类似于Alpha的发情期,并不像Omega的发情期那样规律且频繁,一般认为是无规律诱发的。

  “我没到易感期,这就是问题。”沈遇沉痛道。

  “我怀疑……我可能……”

  “不。”宋意打算了沈遇的怀疑。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宋意说。

  “你入戏太深。”

  沈遇瞪大了眼睛,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

  沈遇和宋意不一样,宋意是正正经经科班出身,怎么入戏怎么揣摩人物怎么代入角色,她都有明确的方法和标准,沈遇进这行纯属是激情犯罪,靠着祖师爷赏饭一通蛮干,她很少体会到新人演员普遍会遇到的入不了戏的困境,事实上,沈遇连什么是入戏都区分不太出来。

  “我入戏太深?”沈遇问。

  宋意点了点头。

  “剧本里你的角色爱上了我,而你因为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如何出戏入戏,一直在凭借直觉表演,导致你自己的性格和想法受到了角色潜移默化的影响,你自己回想一下,你对我的这种疑似心动的感觉,是不是随着郁容逐渐动心才开始的?”

  沈遇沉吟了片刻,迟疑着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的。”

  “不用担心,这在很多天赋流演员当中比较普遍,表演是一个吃状态的行当,那这个状态当然会反过来影响你这个人,这是正常的,人戏不分,在某种意义上算得上一一种非常难得的境界。”

  “很多演员因戏生情,甚至等不到拍完戏就火急火燎地在一起,结果过不了多久就闹得一地鸡毛,难道完全是因为性格不合吗?”

  “性格不合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如果真不合那一开始怎么在一起的?”

  沈遇:“或许是因为激情……”

  “是因为有滤镜!”

  “她们看到的对方,是角色滤镜和真人叠加出来的结果,把两个人扔到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待上几个月,强迫一个人一直爱另一个人,就算她一开始知道是假的,久而久之也分不清楚了。”

  “所以?”

  “所以,不是你喜欢我,是郁容喜欢冉墨。”宋意信誓旦旦。

  这一通来自学院派的分析听上去无懈可击鞭辟入里,哄得野路子沈遇一愣一愣的,但沈遇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宋意论点的地方,那么就只能选择相信。

  “明白了?”宋意问。

  “明白了。”沈遇说。

  “那就睡觉!”

  宋意说完率先躺下,把被沈遇团成球的被子踢蹬开,抬手关了床头灯。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沈遇紧急道。

  宋意睁开眼睛,骤然失去适应了的床头灯之后宋意完全看不见黑夜中沈遇的动作,但其他感觉也因此变得更加敏锐,她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床垫陷下去一块,沈遇往她身边靠了靠。

  “同居,是打引号的吧?”沈遇问。

  宋意:“……是。”

  “那个,先说好,我可以给按摩,给拥抱,最多给亲亲,别的……”

  宋意:“不需要,闭嘴!”

  沈遇戛然而止,半晌,偷偷吐出一个:“好。”

  沈遇翻身躺好,规规矩矩和宋意组成两条平行线,宋意说她是被角色蒙蔽了双眼,搞混了郁容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那为了避免一错再错,她跟宋意的接触就必须点到即止。提前划定她的权责范围,很有必要。

  沈遇阖上眼,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沈遇被一阵无情的闹钟吵醒,她吓得差点心肺骤停,睁开眼睛,正看到宋意背对着她脱下睡衣。

  沈遇:“!”

  沈遇赶紧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非礼勿视,但刚刚那一幕的冲击力太强,一线天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挤进来,正好描绘出宋意的轮廓,明明沈遇只是仓促一瞥,宋意瘦削光洁的背,从脖颈一路向下的脊线,振翅欲飞般的蝴蝶骨,就像烫在了她的视网膜上一样。

  “宋意,约法三章上要再加一条,在浴室里换衣服,谁也不许耍流氓。”沈遇闭着眼咬牙切齿道。

  “可以。”宋意答应得清脆。

  细细簌簌的布料摩擦音停下来。

  “你换好了吗?”沈遇问。

  “换好了。”

  沈遇睁开眼,正好赶上宋意拉开窗帘,一瞬间天光大亮,沈遇差点变成个瞎子。

  “我的眼——”沈遇捂着眼睛哀嚎。

  宋意勾唇,露出个得逞的笑。

  宋意的房间门锁还坏着,她不用也不能像之前沈遇那样提前趁着天还没亮回到自己那边去,她留宿一晚,正当又合理。想通了这一层,宋意毫无芥蒂地决定留下来在沈遇这里蹭一顿早餐,然后大大方方地一起出门。

  开门,正好撞上打算走楼梯下楼的吴晗。

  吴晗眯起了眼睛,看看宋意,再看看沈遇,脸上写满了疑惑。

  “你们俩昨晚一起睡的?”吴晗问。

  沈遇:“不不不!”

  宋意:“是的。”

  沈遇:“?!”

  “我房间的门锁昨天被我一不小心搞坏了,前台说今天找人来修,我就先在沈遇那里凑合一晚。”宋意解释道。

  “但是没有一起睡!”沈遇强调。

  “那……”

  “我睡的沙发!”沈遇睁着眼睛说瞎话。

  “哦,”吴晗上下打量了沈遇一番,疑惑道:“你反应那么大干嘛?”

  “别理她,早上起来不知道谁又招她了。”宋意自然而然地反应过度的沈遇禁了言,留下沈遇在身后瞪着这个招她的罪魁祸首敢怒不敢言。

  既然遇上了,吴晗就跟着宋意沈遇两人一起慢慢悠悠往片场走,可能身为导演就注定了嘴巴闲不下来,吴晗走三步不聊戏他就浑身难受。

  “宋意,你这段时间,是不是有点松懈?”吴晗问。

  宋意脚步一顿,好像,是有点。

  “怎么就松懈了呢,她是哪天迟到了还是哪天早退了?我合理怀疑你这是pua。”沈遇忍不了。

  吴晗:“?”

  宋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摇了摇头,给吴晗使了个眼色,两人加快步伐,把沈遇甩到身后一两步的位置。

  “宋意,你还不够瘦。”吴晗压低了嗓音偷偷说,仿佛生怕被沈遇听见。

  虽然他也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心虚。

  “我知道。”宋意点头。

  冉墨这个角色到后期需要的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病态,虽然化妆可以达到百分之八十的效果,但毕竟还有百分之二十是只靠造型达不到的。

  “我会努力。”宋意说。

  吴晗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

  “这样吧宋老师,我们先演演看,有时候演员的信念感确实能做到让角色拥有远胜于演员的特质,就比如说有些经典的大美人荧幕形象,其实我们都知道演员在生活中并没有那么惊艳,甚至和角色相比,称得上普通。”

  “我表述得可能有点混乱,主要是瞎举个例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吴晗问。

  宋意点头,“我明白,但我不保证能做到。”

  今天是一场大戏,是郁容和冉墨两个人情感攻守之势掉转的关键,需要极其细腻的情感把握,同时还要求极高的动作质量。

  吴晗拍了拍宋意的肩膀,各部门准备就位之后,场记板打响。

  Action!

  清晨,冉墨拖着沉重的身躯起床,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给整间卧室染上暧昧的柔光,冉墨看了眼皱巴巴床单上睡得正香的郁容,没有选择叫醒她。

  冉墨拾起地上两人的衣物,这些都是昨夜癫狂的证据,昨夜是她主动引诱郁容发疯,她需要一场发泄。

  因为今天,她就要亲手抓到那个凶手了,那个虐杀她部下的凶手。

  事实证明了冉墨先前的分析完全是正确的,这一次她提前指定好了完备的计划,她在完成谋杀闭环剩下的最后一个节点上部署大量警力,他们荷枪实弹,不可能让任何人溜走。

  冉墨穿戴整齐,拉开抽屉拿出配枪,出门前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郁容,然后压着门把手轻轻关上了门。

  屋里,郁容睁开眼睛,眼神清明不带半分睡意。

  谁会在明知天罗地网的情况下去自投罗网呢?

  冉墨对凶手的刻画和侧写完全符合犯罪心理学原则,宗教狂信也是很多落网连环杀人犯的主要心理动机,郁容给冉墨出了一道有点难度但不算超纲的压轴题,冉警官给出了标准答案。

  可惜题目是题目,真实世界是真实世界,题目里的小明已经在P点布整装待发,可谁规定出题人自己就是小明呢?

  郁容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拉开那个原本装着配枪的抽屉,里面现在空空如也,她忍不住发笑。

  冉警官这么紧张啊。

  她敢开枪吗?

  郁容忽然很好奇,她想象不出来冉墨杀人是什么样子,会紧紧咬着下唇身体绷得像一张弓吗?

  她忽然好想去扮演一下小明。

  毕竟冉警官这么兴师动众,这么确定她的猜想完全没有问题,如果扑空了,会很难过的吧?

  郁容走出房门。

  *

  现场,一栋废弃的烂尾楼,冉墨按着腰间的手.枪,给她的队友打手势,一行人缓缓走进阴暗的建筑内部。

  外面,几个制高点都有狙击手埋伏,冉墨主动请缨做第一批深入探索的尖兵,上级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最终还是同意了。

  冉墨太想报仇了。

  咚——

  金属撞击声自头顶响起,冉墨迅速掏.枪,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废弃的楼梯,烟尘在狭窄的空间中弥漫,她紧贴着墙壁,举起枪,默数三声,一脚踹开虚掩的门冲进去。

  房间正中,悬吊着一块秤砣,正如同催眠师手中的怀表一样摆动,每一下都重重地撞在墙上。

  中计了!

  这个房间唯一出口就是冉墨踹开的那道门,冉墨听见声音追过来,一路上并没有遇上一个人影,这个房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能藏人的地方,也没有任何机关能远程操控这个简易摆锤。

  凶手刚才就在这里,他往上跑了。

  冉墨追出去。

  越往上,烂尾楼的构造越发潦草,台阶粗粝、砖石裸露,甚至有一截直接断开,冉墨差点一脚踩空摔下去。

  她抓住了栏杆,端茬处的碎砖块掉下去,隔了几秒钟才听见动静。

  冉墨出了一身冷汗。

  她低头,对着衣领上的微型对讲机呼叫救援,一抬头,忽然余光瞟见一片飘忽的米白色衣角一闪而过。冉墨当机立断结束了通话,两只手攀上那个岌岌可危的栏杆,用尽全力把自己荡起来,直到一只脚勾住另一跟栏杆边缘。

  她终于爬上来,沾满泥灰的脸上汗珠纵横,她追上去,甚至听得见前方不属于她的脚步声。

  天台!

  顶层到天台的通道堪称原始,冉墨好不容易钻出来,入眼就看到一片轻飘飘的米白色衣角翩然从楼顶落下。

  冉墨飞身扑过去,飘渺的布料早已从眼前消失。

  凶手自己跳了下去。

  这个认知让冉墨精神恍惚,她重重地摔在地上,过了半分钟才想起来呼叫地面的同伴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许久,地面传回消息,他们找到了尸体,是警察的。

  穿着警服,没有米白色衣角。

  冉墨瘫软在地。

  她发誓她看到了。

  警笛响起,救护车驰来,冉墨被人从天台上架着下来,惨白的脸上泥汗纵横,如同一个撑不起警服的骷髅架子。

  她被粗暴地塞进警车里。

  她是唯一一个目击了米白色衣服凶手的人,也是警员坠楼现场唯一的活人。

  等待她的,或许是漫长的审查。

  警车呼啸,隔离带拉起,穿着工字背心的郁容坐在对面街角的咖啡厅里,她绑着利落的高马尾,工装背心露出来的地方线条紧实有力,和平时温婉的形象大相径庭。沾了灰的米白色的薄纱衬衫被她叠得规规整整放在旁边座椅上,她沉默地注视着外面的这场闹剧。

  天色阴沉,她脸色如天色阴沉。

  CUT!

  这场戏结束了,宋意又是跑跳又是威亚,然后又在极短的时间内达到情绪大爆发,导演喊卡的一瞬间,她就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宋意的助理给她递运动饮料,宋意咽了一口,忽然想起来,问助理:“这是含糖的?”

  “当然。”

  运动饮料,快速补充能量。

  宋意闭了闭眼,一狠心把饮料还给助理,“给我拿点白开水。”

  她需要瘦,需要肉眼可见的病态。

  沈遇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这段戏剧本给郁容的刻画就是,她亲手陷害了冉墨之后,看着冉墨被带上警车,心疼了,后悔了。

  就这么短,就这么简单,郁容最关键的情感转折,要怎么才能不生硬让人信服,全靠沈遇自己的揣摩。

  她以为会很难,但她看到宋意的那一瞬间,看穿宋意的强撑的那一瞬间,她就揣摩到了。

  她心疼宋意。

  宋意说的果然没错,她和郁容的心境重合,她深受角色的影响。

  但宋意也说了,这是正常的,对表演有益的,会随时间消退的,所以她不打算控制。

  作者有话说:

  沈遇:我对你有感觉。

  宋意:不,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