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用完午膳, 赵景玄便真的消失了一般。
眼看着黑夜将至,宫门都要关了,人却依旧没回来。
窗外下起雪来, 细碎的雪子自天空飘飘扬扬而下。连楚荆阖上奏折,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刘进忠。”
只轻轻唤了一声, 刘进忠便立刻踱着步子走上前来:“陛下……”
“摄政王, 还未归来吗?”
往常听到这样一句, 刘进忠必然是知无不言, 眼下却磨蹭了起来。
连楚荆心觉有异, 便转头去看。谁料站着的哪里是刘进忠, 分明是憋着笑的赵景玄。
“怎的是你?”
“早便在了,看陛下正忙便没叨扰陛下……”
说着他又替连楚荆换上了便衣。
“宫门快关了, 这是要带朕去哪儿?”
话音刚落, 只听一声马儿的嘶吼,而后门被猛地破开。
不等连楚荆稍稍回过神来,腰间一紧,他便已经被赵景玄半搂着上了马。
巨大的刺.激让他的心砰砰直跳, 背后宽厚的胸.膛却又给予他无限的安心。
赵景玄微微侧过头, 高挺的鼻梁似有若无地自连楚荆脸上擦过,耳边的声音醇厚而带着蛊惑。
“臣……要带着陛下私奔了……”
连楚荆的脸烫得像是快要烧起来,嘴角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胡说什么?”
赵景玄的双手自他腰侧穿过,却只是紧紧搂住了小皇帝的劲腰,将缰绳留给了连楚荆。
“这是?”
赵景玄迎着连楚荆不解的眼神,眼里温柔而坚定:“该由陛下来骑……”
两人对视了数息,方相视一笑。
长鞭在空气中划出凛冽的声响, 马儿一声长嘶迈开前蹄向前奔跑而去。
雪白的骏马如一道银色的闪电,劈开乌泱泱的烦闷与束缚, 驰骋在朱红的深宫之中。
马是赵景玄的亲自挑的,烈性十足,此时在连楚荆手下却乖巧异常。
马蹄疾驰的哒哒音响彻整个皇宫,寒风自耳边吹过,吹得脸颊有些泛疼。
连楚荆像是什么也听不见,唯有身后人逐渐和自己贴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擂鼓般击打在他心。
“陛下,宫门快关了,再快些!”赵景玄突然俯身在他耳边道。
连楚荆点点头,手上马鞭一挥,马儿受了刺激,更向前跑去。
“什么人!”
方才离得远看不清,这时候几个要关宫门的士兵才见一匹白马朝他们奔来,几人怕出什么岔子,忙出声喝到。
连楚荆见状嘴角微勾,只低声对赵景玄说了句:“抓紧了……”
非但没让马儿停下来,反倒奔得更快了些。
眼看骏马疾驰着扑过来,几个人就是看不清马上人的样子却也不敢做拦。
为首那个赶忙吩咐几人去关城门:“快!快!快!”
然而没等几个人将门关上,那白马便已然撞开几人,从半关的城门中奔腾而去。
为首那士兵扶着帽子,摇摇晃晃站起来,透过宫门一看,却早不见那消失在长街尽头白马的踪影。
那人愣了一瞬,才将气都发在了身边人身上:“愣着作甚?人要是跑了,我们都活不了,快追啊!”
他急忙要去寻救兵,这才转身看见了不知在角落待了多久的刘进忠。
“刘公公……”几人见转连忙低下头去行礼。
为首那个久不见回应,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对上刘进忠那双如枯井般深不可测的眸子。
那守卫吓了一激灵:“公公这是……有何遖峯指示?”
刘进忠闻言哼了一声,拂尘往身后一甩:“若咱家不来拦,你这是要去哪儿了?”
那守卫倒是这时候还没意识到马上的人究竟是谁。只当是刘进忠正抓到了他失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哆嗦着道:
“公公,公公……是属下失职,这便去找御林军将人抓回来!”
见人这时候还不开窍,刘进忠一拂尘便打在了人头上:“你个憨货!
魏统领何许人也,有他驻守皇宫,你当是什么人,才能骑着马一路在宫中疾行,却没人拦着?”
那人倒真的一个个盘算起来。
突然,他终于想到了正道儿上,猛地打了个寒颤,几个头磕在地上:“小的知道了……今,今日宫门并无异常……”
见他上道,刘进忠这才踱着步子,遥遥朝着宫门的缝隙看去,脸上是欣慰的笑:
“眼下才算是不负摄政王这些年了……”
*
“怎样,可有人追出来?”两人跑马行出许久,连楚荆才渐渐放缓了速度。
连楚荆脸上分明不带有什么表情,却让赵景玄看出了小时孩童为了出去玩耍,偷偷翘了私塾被母亲发现时的慌乱。
赵景玄自然鲜少感受到小皇帝这样的情绪,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皇帝这才意识到对方多半在戏耍他,对方分明早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微红的脸上多了些佯怒,一个肘击向后打去:“那方才让朕赶紧跑,也不过是诓朕的?”
赵景玄感受到怀中人的羞怒,身子微微上前拉住缰绳,将连楚荆整个人都包了起来。
被包住的连楚荆此时莫说再打对方两下,就是动弹都难。
两人的距离贴得极近,赵景玄呼出的热气正打在连楚荆耳垂上,吹起的碎发痒到了他心里。
他有些僵硬地想偏过脸去,赵景玄却是不依不饶地非要靠着他。
小皇帝被赵景玄磨得没了脾气,红着脸不再动作,只闷声道:“说好的带朕去看萤火虫呢?若是没见到,朕可要治你欺君之罪……”
赵景玄笑了声,腿夹着马肚跑了起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完他顿了一下,果然连楚荆扭头来正看着他,大有一副你骗朕的还少吗的意思。
赵景玄遂不再说话,只搂着小皇帝,两人一马悠哉哉跑在城郊的小道上。
月明星疏,银白的月光照在两人脸上,又重叠着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影。
夜晚的风愈发凉下去,好在两人贴得极近,热源在两人相贴处蔓延,一直暖到了心上。
马蹄踏着未化完的碎琼乱玉颠簸着往前,周边一片寂静,连鸟儿的啼鸣声都极少。
那条羊肠小道似乎格外长,两人盘山而上,再往上去,反倒到了一大片的空地。
赵景玄搂着他翻身下马,向下望去,整个京都的繁华便尽收眼底。
连楚荆却仍是不解:“摄政王说的满天萤火,莫不是就是这灯火阑珊的京都城不成?”
他说着向前一步,轻易掐着赵景玄的领子,将两人间的距离逼得更近:“这可是欺君之罪……”
赵景玄看着眼前人冻得发红的鼻尖,喉间一紧,到底没忍住抬手覆住对方的手。
天本就冷,连楚荆小时常年待在冷宫,后来虽然习武体格好了些,身体的亏损却一直没补起来。
此时天寒,一双手更是冷得跟坚冰似的。
赵景玄眼底染上了几分心疼,抓着小皇帝的手就攥在手心里。
“自然不敢欺君,只是想要陛下叫些好听的来听听……”
连楚荆眼底笑意渐浓,手还被人攥在手心中,带着些茧子的手掌传来的温度让他心都要暖化了。
“你想要朕叫你些什么?是景玄,还是……相公?”
清冷的嗓音如昆山碎玉般,在赵景玄耳边像只捻着羽毛的手,轻轻略过,勾起阵阵涟漪。
他自是没想到连楚荆会这么痛快,眼底多了几分欲.色,灼热地看着连楚荆,似是轻声哄诱:“陛下……可否再叫一遍?”
连楚荆却只是笑:“什么时候轮到你跟朕提要求了?”
两人正说着,身边却倏地传来些动静。
连楚荆偏头望去,只见原先一片空旷的雪地上突然间泛起了点点火光。
一阵阵小小的火光缓缓地升起,在夜晚的清风的吹拂忽明忽灭,如万千闪亮的星子撒落眼前,在雪地上泛着荧光,又随着清风远去。
亮光在眼中汇聚,连楚荆脸上多了些温暖的颜色,眼底的欣喜随着眼前的萤火聚集。
连楚荆的眼神挪不开明灭的萤光,赵景玄的眼神却是移不开他。
暖黄的灯光照在连楚荆瓷玉一般的脸上,分明最是一张矜贵清冷的长相,偏偏染上笑意时,却像是带着能消融冰雪的温暖。
这是发自心底,最不设防的笑容。
连楚荆手还被紧紧攥在手心里,两人的距离早已超越君臣之间。
赵景玄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不过捱了一刀,不过放弃了那些他根本不在意的权势,怎么就能让天上的月亮朝着自己而来。
这些年他忍得辛苦,以至于疯魔到专门留了间屋子放这些年镌刻绘下的连楚荆。
然而无论怎么镌刻,手艺怎么精进,他都觉得还差些什么。
此时连楚荆脸上炙热的笑容,像是一汪活水,轻易冲开了他心中多年不解的闭塞。
又哪里来的这样精巧的手艺,才能镌刻出这样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呢?
赵景玄眸中神色渐深,哑声道:“陛下……”
连楚荆看了他一眼,分明瞧见了对方眼中的欲.色。
他轻笑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眼下这些零零星星的萤火,虽看着小,但应当是些极小的灯笼。
方才两人听到的动静,也多半是这些人在放灯笼。
而赵景玄此时要避开人群,分明是……
他会意一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