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玄看着这样的连楚荆, 心没来由停跳了一拍。
他似乎觉得有什么久存于他心底,却早不属于他的东西,在这么一瞬间, 被重新点燃了。
赵景玄的心脏在短暂的停滞后不可自抑地剧烈跳动起来。
看着连楚荆眼里难以忽视的亮光,他愣了许久才知道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原来是年少意气。
他恍惚中忆起记忆中那片辽阔的蓝天, 一望无际的草原, 脱缰奔腾的骏马……那是与大兴截然不同的, 他思念却回不去的故乡。
叹口气, 他抬脚想走向连楚荆, 才发现腿竟在这时候有些酸, 无形中似乎有一条铁链束缚着他前行。
“赵景玄?”
赵景玄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叫他名字的是连楚荆。不是阴阳怪气夹枪带棍地叫他摄政王, 而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叫了他的名字……
接着出现在他面前的, 是一只骨节云亭的手。
那只手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袖口,轻易拽断了束缚他的锁链。
赵景玄没来由地觉得轻快,方才被黑暗浸润的窒息感瞬间消失。
他站在连楚荆身边,看对方的手指点在防御图上, 那一刻, 他甚至觉得连楚荆正闪闪地泛着光,强势地连带着照亮了他。
赵景玄在这瞬间有些后悔,明明这才该是连楚荆——运筹帷幄意气风发。
而他却企图摘月,企图将皎月拉进黑夜……
光之所存则影之所存。然而若皓月不再长明,影子又能依托谁而生呢?
他们两个若只能有一个挣脱一切污浊,干净完整地走下去,这个人能、也只能是连楚荆……
“想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刚想出了拯救江宁城的办法, 连楚荆的心情意外地好,见赵景玄走神也没放心上。
赵景玄闻言迅速掩了心事, 语气中不自觉带着些温柔:“陛下想到什么了?”
说来奇怪,赵景玄恍惚的这些时候,足够连楚荆将自己的想法说完了。
然而他却一直等着赵景玄全身心地看向他。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面临这样重大的抉择时,有赵景玄在他身边,习惯赵景玄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于是连楚荆在赵景玄的注视下,在防御图上,凤凰山旁边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上用手指画了个圈。
接着他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两下,又延伸到了凤凰山东南角的两座小山上。
赵景玄几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将防御图又看了几遍,才偷偷在桌子底下握住连楚荆激动得有些发颤的手。
连楚荆察觉到对方的动作,先是在狂喜之余愣了一下,接着试探着、妥协着,紧紧回握住了对方。
两人的小动作自认隐秘,却依旧被对面的素衣窥了个大概。
赵景玄略带威胁的一眼过来,素衣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多余,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不解:“陛下,这是何意?”
想到自己人手不够,许多事还需要素衣去做。
连楚荆只好抽出手来,仔细为她解释起来。
“时间不够,加之若在城中恒水两边加建防洪堤坝难免引起恐慌,打草惊蛇。”
连楚荆指着凤凰山东南角的两座相邻并列的小山上,又指了指凤凰山西南边。
“河床走向被变道成南北走向,而江宁城刚好在凤凰山南边。
这几座山虽然位于凤凰山东、西南边,然而两边相隔其实却并不算远。若是将中间这些填补起来,便可改变水流导向,原本流向江宁城的水,便会顺着山体向西而去,并最终汇入泸水。”
素衣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看向连楚荆的眼中更多了几分敬畏。
其实这个法子并非多么惊世骇俗,以至于连楚荆解释起来就这么寥寥两句。
然而平淡说出来是一回事,在短时间内想出这个法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况熟悉江宁的她知道不仅如此。
江宁矿产丰富,大多山体都因为常年过度开采铁矿,或多或少有损。
而连楚荆选中的这几座山,虽说有些矮,却实实在在都是能抗住洪水泥流的。
这绝不是一句运气可以概论。
且这法子虽说听起来简单,却实在需要做决定的人十分的决断力。
毕竟一着不慎便是满城人的性命,一脚踏错便是千古骂名。
素衣自知任务重,也不敢再耽误时间:“陛下,属下该怎么做?”
凤凰山东南角的两座小山几乎相邻,中间相隔不过百米,短时间内便可将堤坝修缮好。
棘手的是如何将东南和西南这两边连起来。
“炸山。”连楚荆的声音果断,似乎不带有丝毫的情绪,赵景玄却看到对方的额角竟出了一层薄汗。
虽然事已至此,只能放手一搏。然而果断如他,却依旧觉得这决定一城人命运的两个字重得他握紧了拳。
于是他轻轻摇了摇头,只吩咐道:
“你先去疏散这一带的百姓,再在凤凰山东南角那两座小山之间修缮堤坝……其余的等朕号令。”
“是!”素衣应答得太快,以至于她甚至忘记了赵景玄还在身边。
好在赵景玄这时并未在乎这些,只挥手让她下去。
连楚荆额头薄汗未消,赵景玄唯恐小皇帝是身体不适,素衣一走便扶着人坐了下来。
被强压着坐下的连楚荆心中有几分疑惑,这样的疑惑在对上赵景玄含情脉脉的眼时,极为短暂地变成了心软。
然而就这么一刻,下一瞬他强迫自己闭上眼,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血.淋淋的一条断臂——那是这些年最灰暗的痛苦。
再睁开眼时,赵景玄眼中关怀未减,连楚荆的嘴角也是带着笑的。
“朕没事,只是……有些害怕。”
闻言,赵景玄轻轻抱住了他,怀中的人那样强大却脆弱,而在这一刻,这样美好的人是真真实实属于他的。
这样的认知几乎让赵景玄忍不住将小皇帝拆吞入腹,却最终被隐忍在了他不多的理智中。
而连楚荆顺从地任由赵景玄抱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赵景玄背后上。
——那里与心脏仅仅几寸。
此时他的手指似乎透过那层皮肉,点在赵景玄那颗为他而跳动的心上。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扬起一个笑来,这个笑带着些狡黠,真正像是个十九岁的孩子。
“赵景玄……你输了。”
连楚荆轻得像是在呓语,以至于沉浸在两人温存中的赵景玄根本没听见。
最终赵景玄还是带着一丝不舍放开了连楚荆。
——实在心头压着太多事儿,让两人只能马不停蹄地去解决。
“陛下,我们现在该去哪?若是炸山,臣担心火药和人手不够。”
“那便去找人帮忙……”
没想出连楚荆在这陌生的地方还能找谁,赵景玄随口问了句:“何人?”
“大衍宗背后的那位宗主。”
赵景玄有些惊讶,却只是微微蹙眉:“陛下已然查出是谁了?”
连楚荆却只是笑而不语,接着更衣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