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观火

  凉亭里的气氛多少有些凝滞。

  云承睿原本以为,自己作为大皇子主动向裴玉示好,又帮他拿住了暗地里算计他的人,裴玉必然会千恩万谢地主动投诚。

  但是,裴玉却只是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看那嬷嬷,就像是在看一出闹剧。

  忠亲王微微眯上眼,他意识到,他和云承睿之间的计划,恐怕很难顺利进行下去。

  裴玉比他想象中的更不上道。

  “所以,你是奉了贵妃娘娘之命,在我点心酒水中下毒?”裴玉欣赏够了大皇子变幻莫测的脸色,这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台阶之下的老妇。

  嬷嬷颤声告饶道:“的确如此,还请殿下、王爷明鉴。娘娘不知从何处得知殿下您要拉拢裴玉大人,担心日后锦衣卫彻底为您掌控,这才命小的随公主赴宴,并且趁机将那宫中禁药交付给府中内应,把禁药下在您的茶点酒水中,破坏你们的计划。”

  裴玉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云承睿:“好一出离间计啊。看来,大皇子身边的人恐怕须得细细检查一番了。今日将这些微末枝节的小事传出去倒是无妨,只怕事关紧要的大事传入旁人耳中,却是要坏了大事的。”

  云承睿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消息是从自己身边走漏的。

  云承睿原本还想拉拢裴玉的心思暂时歇下,他现在最想做的是把自己身边的人挨个儿清查一番。

  诚如裴玉所言,就连他筹谋拉拢朝臣这种事都能泄密出去,今后他怎么敢再信任身边的人?

  原本他还颇为自得,认为自己身边绝对固若金汤,但是如今看来,却是他托大了。

  这消息已经传入了陈贵妃耳中,显而易见,他想培养裴玉成为自己的一步暗棋这个想法也已经破灭了。

  更何况,看裴玉始终不咸不淡的态度,纵然是大皇子有心结交,他也不像是准备投诚的样子。

  “把她带回去。”大皇子吩咐站在凉亭外的人。

  那几人又把老妇拖了下去。

  云承睿扫了裴玉一眼。

  盛京之中,每年都会有许多年轻得意的新贵出现,也不乏嚣张狂妄之徒,但是能把这份荣耀延续下去的却少之又少。

  裴玉虽然盛宠在身,但是看他比任何人都要骄矜自傲的性格,他还能受到灵武帝眷顾多久,还真不好说。

  “这老婆子的话说得不假,裴大人何不再考虑一下?”他也不再委婉,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裴大人是个聪明人,想必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坐在旁边的忠亲王眼神微微一动,他想要开口阻止云承睿的冒失邀约,却又不知道在想什么,涌至喉头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裴玉见云承睿开口邀请,淡淡地笑了起来:“殿下言之有理,只是殿下却非良木,臣也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云承睿眼神瞬间转冷,他神色不善地打量着裴玉:“此话怎讲?”

  裴玉淡淡问道:“敢问大皇子殿下是何时到王府的?”

  此话一出,坐在旁边的忠亲王瞬间就明白了裴玉的弦外之音,也不由得感叹,到底是前帝师的弟子,这等聪慧悟性,旁人拍马难及。

  云承睿却完全不明白裴玉问这个问题的缘故,只冷冷答道:“一个时辰之前,如何?”

  他是皇子,此行也只是为了拉拢一人,自然是不要出现在其他人眼中才好。否则他和亲王来往过密的消息传出去,被有心人夸大利用就得不偿失了。

  裴玉微微眯上眼:“殿下既比我们来得更早,又能在第一时间抓住下药之人,可见您其实早就发现了陈贵妃的意图,至少,在我吃下那块点心之前,您是完全能阻止我的。”

  云承睿愕然,他倒是忘了这茬。此刻面对裴玉的推论,他却说不出半句辩驳之词。

  “你能放任他们下毒,无非是要顺水推舟,让我彻底断绝和三皇子一方交好的可能,彻底倒向你。”裴玉懒洋洋地看着云承睿,“可惜你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

  云承睿腮帮子上的肌肉一紧,他攥紧的拳头搁在膝盖上,神色晦暗地看着裴玉。

  裴玉猛地站起身,低头俯视着云承睿,眼底的火气丝毫不加遮掩:“若是殿下能稍微提点微臣,看在这份提点的情分上,此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但你非要用尽手段,就不要以良主自居了。”

  看着裴玉转身要离开的背影,云承睿气得嘴角抽搐。

  他猛地跟着站起身,将手边的茶壶碟子全都扫落在地面,盯着裴玉恶狠狠道:“你放肆!”

  裴玉头也不回地道了句:“臣惶恐。”

  云承睿哆嗦手指向裴玉,却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这样嚣张,就算是内阁阁老,见到他也要客气地躬身行礼。

  但是这个裴玉,却敢当面甩脸子给自己气受。

  他惶恐?他惶恐个屁!

  “大皇子,冷静。”坐在旁边看戏的忠亲王不咸不淡地劝道,“上以谦虚为贤,下以傲诞为高…….”

  云承睿根本不听他的废话,气急败坏地对裴玉喊道:“你不想归顺于我,日后便是我的对手,你可要想清楚了。等本殿坐稳东宫……”

  已经走远的裴玉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追出亭子的云承睿,冰冷的目光划过对方的脖颈要害,缓缓勾起嘴角:“啧,那我就提前预祝殿下,最好是有机会坐稳东宫。”

  云承睿顿了顿,阴森地威胁裴玉:“老三如今生死不知,老二完全就是个废物。除了本殿之外,我倒要看看谁还能护得住你。”

  裴玉挑眉:“看来,大皇子还真的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

  云承睿闻言,口中讷讷半天,仅存的理智却在提醒他,这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接下去的。

  看着裴玉潇洒离开的背影,云承睿气得一拳打在身边的柱子上,轰的一拳落下,柱子纹丝不动,而他的手指却发出了清脆的咔擦声。

  忠亲王听见了动静,见云承睿的脸色瞬间涨红,想来是疼得狠了,摇摇头道:“疼了?涨涨记性吧。你的性子不定,又总爱耍小聪明,日后还会吃大亏的。”

  “可是,皇叔,这个裴玉着实张狂……”云承睿不甘心地看着他。

  忠亲王抬头看着他:“你已经忘了,今日来我府上的目的了。”

  云承睿沉默了片刻,咬紧后槽牙坐下。

  “裴玉这人太过聪明,你若是驾驭不了他,反而容易被他反噬。”忠亲王摇摇头站起身,“不过你降服不了他,或许对你而言倒也不是件坏事。”

  云承睿不服输地哼了一声,显然并没有把忠亲王的话听进去。

  忠亲王也懒得再说,他这三个皇侄中,云承睿还算是稍微成点儿样子的,只是也被皇后和那群老家伙教得太过骄纵自负了。

  当然这也正常,大部分臣子们都不会希望自己遇到一个精明的皇帝。皇帝太过精明,损失的会是他们这个阶层的利益。

  这些年,灵武帝对自己的儿子们并不上心,而且虽然他后宫妃嫔不少,但除了几位公主便再无所出。

  如无意外,忠亲王还是看好大皇子会坐上东宫之位。

  “这两日,让他们都停工。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了再说。”忠亲王耐着性子告诫道,“那些还没流通出去的铜钱暂时不要出手。记得要叮嘱你手下的人仔细些,莫要教人查出蛛丝马迹来。”

  “我知道了。”云承睿不耐烦地打断了忠亲王的话,心里却根本没把他的告诫当一回事。

  笑话,他们制钱的作坊停一日,就要少赚多少银两?

  裴玉出了后院,也没有再回到水阁,直接坐上自己的轿辇回锦衣卫所去了。

  萧玄策在水阁里没等到裴玉,又听忠亲王说他有事离开了,不觉眸色微暗。

  等王府的宴席散了已是月上柳梢。

  萧玄策匆匆赶回家中,改头换面后才趁着夜色潜入裴府。

  他熟门熟路地从半掩的窗户钻进房间,刚一落地就听到脑后有风声传来。

  他还以为是裴玉同他玩笑,反手一挡,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直接就要往怀里拽。

  只是才拽到一半他就觉察出不对。

  小师弟的手腕应该还要再纤细些才对。

  他猛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拧着那人的手腕将他拖到飘摇不定的灯烛下,细细辨认对方的脸。

  随后,萧玄策嫌弃地丢开手:“怎么是你?”

  花辞镜更加嫌弃地搓了搓手腕,上下打量着萧玄策这身打扮:“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胆大包天来闯空门的小偷呢。”

  萧玄策无语:“小偷有胆子偷锦衣卫指挥使的家?”

  怕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们都不敢打裴府门前经过。

  “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这么晚了,你来找师弟?”

  两人异口同声地询问对方。

  “你管我?”

  “干卿底事?”

  又异口同声地回答。

  萧玄策顿了片刻,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白天在王府发生了些事,我要与师弟商议,所以才这时候来找他。”

  花辞镜眨眨眼,目光游移地挠挠后脑勺:“我也是因为查案线索才来找他,绝对没有其他的缘故。”

  萧玄策闻言,反而不信。

  他盯着花辞镜那张俊俏的小白脸,眼神忽然变得不悦起来:“你以后不许晚上来找师弟。”

  花辞镜愣了:“为何?”

  萧玄策哼了一声:“我说不许就不许。”

  花辞镜盯着他打量了半天,忽然就暧昧地笑了:“啧啧,你这是吃醋了?”

  萧玄策扬起下颌不语,一副坦然宣誓主权的模样。

  花辞镜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好奇心:“所以,你们俩现在到哪个地步了?”

  萧玄策看了看他,没忍住追问:“我和师弟的事……你不惊讶么?”

  花辞镜满脸漠然:“我特么认识你们俩起,你们就好得不正常。瞅瞅你家裴玉被你养的那矫情劲儿,正常人惯老婆都不是这个惯法?还有裴小少爷,看到有小姑娘接近你,他恨不能给人家生吞了……”

  萧玄策回忆了片刻,有些困惑:“有么?”

  他怎么不记得呢?

  他记忆里,小师弟虽然骄纵任性了些,本性却是纯良的。

  花辞镜:“……反正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俩早晚会搅和到一起去。”

  只不过这两人在这方面着实迟钝,磋磨了这么多年,终于像是修成正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