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拢心腹

  诏狱里,远处的惨叫声依旧不绝于耳。

  裴玉没有给清涟时间消化她听到的消息,开门见山地问:“在御前茶水中下毒的是你么?宫中禁卫已经从你的住处找到了用于下毒的乌头。”

  清涟听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裴玉:“我倒是想,只是御前守卫森严,狗皇帝又惜命得很,我根本没有机会离开西六宫,怎么可能是我下毒?小主人你该知道,只要他们愿意,他们能从我住处搜出他们需要的任何证据。不过,我的确想杀狗皇帝,所以被抓也不算冤枉。”

  裴玉又问:“大皇子找了个宫女叫玉梅,让她出面指认你曾经以同样的手法毒害别人,你认识她么?”

  清涟扯了扯嘴角,挪开了自己的视线,沉默了许久。

  裴玉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

  清涟抿了抿唇角,淡淡地应了一声:“没错,玉梅曾经是我手下的宫女,而且我的确用乌头之毒杀过人。”

  “谁?”裴玉下意识追问。

  清涟顿了顿,移开了视线,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一个想要仗着美貌与皇后争宠的异族女子罢了,不值一提。”

  裴玉半信半疑地看着清涟。

  众所周知,先帝后恩爱非常,圣文帝更是天圣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位只有皇后而不设后宫的皇帝,就连他身边服侍的人都是太监而非侍女。

  这种情况下,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异族女人和皇后争宠,最后还被清涟毒杀了?

  清涟闭了闭眼睛:“一报还一报罢了,我当初杀她,如今别人杀我,都是因果。”

  在这皇城之中,堪比深山密林。你不吃人,就要被人吃。她不过是选则保护主人,让她想要守护的人活下去而已。

  说着,她又睁眼看着裴玉,嘴角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目光不断地划过裴玉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长得真像啊……小主人,你长成这样,怕是狗皇帝早就认出你来了。不过你别怕,你这张脸就是你的护身符,狗皇帝不会伤你的。”

  这一回,裴玉是真的惊在原地。

  岑济安说,他长得和先皇后一点儿也不像,所以裴玉可以放心地冒充裴家嫡子入朝为官,伺机复仇。可皇后身边的侍女不仅一眼就把他认出来,还说他和母亲长得很像。

  这两个人,到底谁在说谎?

  如果清涟说的是真的,那灵武帝必然早就从他的模样猜出他的身份,又怎么会将他留在锦衣卫,还许以高官厚禄?

  若她说的是假的,又怎么会一眼就看穿自己的身份?

  裴玉收敛了所有情绪,修眉微蹙,目光暗沉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我虽没有下毒,但是却知道是谁下的毒。”清涟缓缓开口,“小主人,你想知道的话,就去查一查内官监少监冯德祥,还有他在今冬采买的那批红罗炭。”

  红罗炭和银丝碳一样,都是宫中御用的木炭。只是银丝碳乃是用上好的五十年份桦木烧制而成,红罗炭的品质比银丝碳却差了一些。

  今冬比往年更冷些,宫里炭火消耗大,最好的银丝碳要紧供着皇帝使用,其他妃嫔宫中大多烧的都是红罗炭。

  只是颍川裴家的分支正好掌管着御用银丝碳的烧制和进贡,故而,就连皇宫中都缺银丝碳用的时候,裴玉家中的银丝碳却多得烧都烧不完。

  裴玉微微眯上眼眸:“此案到底还是与皇后有关?”

  他知道,内官监的冯德祥是皇后的人,如果这中间真的有他的手笔,那么就逃不掉与皇后有关。

  清涟笑了,艰难开口道:“皇后一心想要立下贤后名声,名垂青史。可惜就算她容得陈贵妃等人嚣张跋扈,她身后的那些人却未必容得下。”

  裴玉看着清涟的眼神微微暗沉:“你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

  清涟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在宫中几十年,自然有我的渠道收集消息。马德祥在分给其余两位皇子的红罗炭里添了掺有毒物的粉末,他们日日烧炭取暖,毒素少量被吸入体内,累积一冬,即便不能致命,但也会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身子骨毁了。而且,就连御医也查不出来。”

  说到这里,清涟又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只是她的声音嘶哑低沉,听上去让人格外不舒服:“可惜陈贵妃生性苛刻,把本该分给二皇子的红罗炭也拨给了她亲儿子,反倒是亲手把她儿子送去了鬼门关。”

  裴玉默然不语。

  如果在茶水里下毒的人不是清涟,那又会是谁?

  三皇子到底是因为喝了茶水中毒,还是因为吸了炭火中的毒烟中毒?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清涟的表情顿时紧张起来,担心地看着裴玉。

  裴玉双手背负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过来的人是李行秋。

  他一路走来,就只看到裴玉一个人站在一间牢门大敞的屋子里,在他面前,还有个女人被捆在床上动弹不得。

  按锦衣卫的规矩来说,裴玉独自接近其他案子的嫌犯,已经犯忌了。

  李行秋是个聪明人,只短短的几息功夫就已经猜到了裴玉的想法。

  他躬身行礼,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的脚下:“大人,那两人已经全都招了。”

  裴玉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深深地看了清涟一眼,抬手再度准备将她的下颌卸下。

  后者却对着他做了个无声的口型:“报仇!”

  裴玉的手顿住,随后面无表情地卸了清涟的下颌,转身走出囚牢。

  两人慢慢地往前走了许久,直到走到一处无人的拐角处,跟在裴玉身后的李行秋突然快走几步,单膝跪在裴玉面前:“裴大人,属下不会将方才的事情说出去的。”

  裴玉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行秋。

  李行秋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模样英俊,高大挺拔,正是少年得意的时候。

  “陈教头调你来我身边的时候,可曾有过吩咐?”裴玉漫不经心地问。

  李行秋老老实实地告诉裴玉:“陈教头要小的盯着裴大人的一举一动,若有不妥之处,务必要向他汇报。”

  裴玉拢了拢衣袖,语气慵懒:“哦?那你方才见到了什么?”

  李行秋立刻道:“什么也不曾瞧见,如蒙大人不弃,属下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绝无二心。”

  裴玉别有深意地看着李行秋:“我才入锦衣卫不足一年,根基尚浅,的确需培养心腹之人为我办事,但是,我只要绝对忠诚的心腹,明白吗?”

  李行秋沉默片刻后,用力地点点头:“大人放心,李行秋从此刻起,便为大人耳目,任由差遣,万死不辞。”

  裴玉闻言,反而有些不信:“我知道陈玄德对你有知遇之恩,且他的权位也在我之上,你为何不跟他反而跟我?”

  李行秋微微抬起眼睑,认真地望着裴玉,诚恳道:“若论知遇之恩,大人您对我的知遇之恩更在陈教头之前。当初属下不过是锦衣卫的三等侍卫,因您当初夸了属下一句好胆色,陈教头才注意到属下,后来论功行赏,破格提拔属下为千户,分到仪鸾司听您调用。”

  裴玉微微愣了愣,还有这回事么?

  他眯着眼睛细细地看了李行秋半天,都没有想起来。

  李行秋见状,无奈地笑了一声提醒道:“那日陛下在猎苑捕猎时,属下正是在猎场边缘巡守的侍卫。饿虎扑人时,您手中只有长刀,便问了一句谁有弓箭。正巧属下就在您附近,便将弓箭递给您。您当时不仅夸了属下一句,更是救了属下一命。”

  经他这一提醒,裴玉也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

  当初他的确是从一名侍卫手中接过弓箭射杀猛虎。

  只是那名侍卫的脸被遮掩在盔甲的挡风襟之下,他当时并未看见那人的模样。

  李行秋见裴玉想起自己,俊朗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来。

  他出生一个已经没落的官宦之家,好在靠着父辈余荫,进了锦衣卫所,日后若混得好,也能有个好去处。

  只是锦衣卫内大都是官宦子弟,他的出身不显,在这个环境中注定不会太受欢迎。

  然而他背负着父母的期望,知道这是举全族之力为他寻到的一个机会,他若是退一步,他的家族便退无可退。

  李行秋只能咬着牙,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环境中挣扎着生存下去。

  直到那天,皇帝去了平洲猎苑,他的人生都因裴玉那句夸赞而改变了。

  “起来吧。”裴玉的目光柔和不少。

  李行秋这才站直了身子。

  “以后跟着我,不会让你吃亏的。”裴玉轻声丢下这句话,落在李行秋耳中,却是字字千钧。

  他知道,裴玉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

  跟着这样的上司,他不亏。

  回到审讯间的时候,白虎堂的那两个人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吐得干干净净。

  裴玉看着桌上记载得密密麻麻的供词,那供词后还有两人的血手印,而供词的内容却看得他有些无语。

  那两人不仅详细交代了自己奉命杀了林奕风的经过,就连自己平时干的偷鸡摸狗的缺德事儿也都全都吐口。

  “……敲寡妇门挖绝户坟这种事,以后就不要记上了。”裴玉面无表情地执笔,模仿着前头的笔迹又添了几笔,把供词丢给站在自己身后的李行秋,这才将手上沾染了两点血迹的鹿皮手套摘下来丢在旁边。

  李行秋丝毫不在意那纸张上的血迹,细细地将被裴玉调整过的‘供词’折起来后,揣入袖袋。

  “裴大人,这两人如何处置?”旁边有人上前请示。

  裴玉沉吟片刻后道:“暂且关押起来,待我查清了再行处理。”

  诏狱中的狱卒听了这话便心中有数,这是要留着他们两人一条性命了。

  等裴玉一行出了诏狱,已经是暮色四合了。

  诏狱附近的环境越发显得阴森可怖。

  裴玉深吸了一口气,吩咐:“趁着还早,去拜访一下总教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