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全修界都想复活万人嫌【完结】>第27章 非羽如旧·四

  往事何益。

  兰风逐立于山巅, 望着远方依托神木而建造的辉煌殿宇,目露惊奇。

  他曾于此被囚禁十年, 如今却是第一次看清它真正的模样。

  琼楼错落、檐牙高啄, 仿佛金堆玉砌而成,甚至让人只看一眼便生拜服之心,根本无法兴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通天彻地的神木一眼望不到边界, 与平日里遥遥望来不同,兰风逐抬眸, 视野里仅是茂密繁盛的浅金色树冠, 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遮天蔽日。

  方圆数千里,皆仰赖着神木投下的光华生存。

  兰风逐眉心微沉, 却见身侧蝻風睹珈青年恍若未见, 神态自若广袖轻拂, 已然御风而起。

  少年一惊, 忙掐诀跟上。

  偌大奉神司, 侍从护卫定不会少, 却不知为何半点人影都见不到。

  兰风逐甫一落地, 便意识到不对:“寒、寒衣, 里面恐怕有陷阱……”

  他对这个新称呼还有些不太适应, 却听得翡寒衣弯眉一笑,似乎又想起了些从前的趣事,连带着冷沉神色也缓和了些许:“不怕,纸糊老虎罢了。”

  兰风逐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点点头, 亦步亦趋地跟上对方, 踏入正殿。

  漫天金芒辉煌洒落, 仿佛骤雨, 扑了二人满身。

  翡寒衣有些厌恶地蹙紧眉头,视线微动,却见无数浅金色蝴蝶扑闪着半透明鳞翅飘摇飞舞。

  兰风逐当即瞳孔一缩:“天字三七……们?”

  翡寒衣有些好笑地睨他一眼,谁知那些蝴蝶却仿佛突然惊醒,带着此起彼伏的无机质嗓音成群飞来。

  “天字三七?废物!废物!”

  “连任务都完成不了的笨蛋三七,三五鄙视它,鄙视它!”

  “废物当然要被淘汰啦,我是天字四零,最厉害的——”

  “我比他们大!我是天字廿二!天字廿二!”

  兰风逐被他们扰得眸光幽冷,幻术伪装褪去,露出一双灿金阴沉的竖瞳。

  蝴蝶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登时停了一刹,紧接着开始了更为热烈的讨论。

  “是龙!是龙!啊啊啊啊啊——”

  “快跑快跑,有龙来啦!”

  “这就是天字三七的任务对象吗?好可怕好可怕!”

  “呜呜呜小三七死得好惨……”

  “不对呀,龙好像还没醒呢,你们仔细看看嘛!”

  “咦?真的没醒!”

  “没苏醒的龙不可怕,不可怕!香香,香香,饿饿,饿饿!”

  “龙好吃,龙好吃,饿饿,饿饿!”

  “饿饿,饿饿——”

  “饿饿——”

  兰风逐瞳孔微缩,下意识拉住了身侧青年柔软冰凉的衣角。

  几乎逼成一线的竖瞳中,倒映出那些姿态优美的浅金色蝴蝶齐齐停滞,剔透双翼开始浮现出一层绯红纹路。

  那纹路仿佛有生命般游动舒展,活像流淌着猩红液体的血管,在少年惊诧的目光中冲破鳞翅束缚,蛛丝般在空气中挥舞起来!

  眼看着美丽蝴蝶转瞬变成海葵一般的诡异生物,兰风逐当即一阵恶心。

  想到自己曾让这玩意儿停在肩头,他恨不得将衣服都脱下来烧毁。

  猛然间,他似乎有点意识到阿翡为何那般爱干净了……

  兰风逐正没来由地想着,额角乍然一痛。

  他当即回神,正见似笑非笑的翡寒衣收回短笛,好整以暇地掂了掂:“这时候还走神?”

  兰风逐有些尴尬,正要说些什么,翡寒衣却转了头,眸光冰冷地望向那些“海葵”。

  “还记得你当初怎么烧死天字三七的?”

  他轻笑一声:“这些东西,最怕你的龙火。”

  玄衣少年如梦初醒,耳根迅速泛起了红:“阿翡?!”

  翡寒衣眯眼轻笑:“是不是有点遗憾?我没试图用我的纯洁美好感化你,也没勾引你、蛊惑你——”

  他顿了顿,揶揄道:“毕竟我很特别很不做作……”

  兰风逐头顶血管都要爆了,没等对方说完,苍蓝火焰登时奔涌而出,曳着灿金耀光席卷而出,顷刻将诡异蝴蝶尽数吞没!

  蝴蝶们登时发出极为尖锐高频的尖叫,那些无穷无尽的鲜红血管试图挣扎,却还是被龙炎蚕食吞噬,化为飞灰。

  翡寒衣捏着洁尘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旋即绕开地上狼藉,继续穿过中庭走向正殿。

  不知何时,那些由空中洒落的光雨逐渐减弱,换成了纷纷扬扬的浅金叶片。金叶落地的瞬间,竟自行竖起,一分为二,再次化作一只只鳞翅透明的淡金蝴蝶。

  兰风逐眉心紧拧,苍蓝焰光在二人周遭回荡。

  那些蝴蝶倒是没有如同先前的一批攻击性强,反而还会被炽热气息吓退,只是远远“盯”着二人,窃窃私语。

  兰风逐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可翡寒衣神识外放,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龙吗?是吗是吗是吗?”

  “气息好弱,不像龙……”

  “龙去哪了?去哪了去哪了?”

  “好可怕……还是好可怕……”

  “龙被翡照月杀了!不见了,找不到了!”

  “翡照月,好可怕,翡照月去哪了,他要做什么……”

  见青年漂亮眉头皱起,兰风逐忽然福至心灵,苍蓝焰光无限拉长延伸,直接化作一层薄薄屏障,将所有呓语隔绝在外。

  翡寒衣笑着看他一眼,旋即抬起手臂,推开了紧闭的正殿殿门。

  空旷宽阔的大殿背靠神木粗壮的主干,根本不需烛火,便可将所有阴暗的角落照亮。

  最上首枝叶搭建而成的华丽主位上,正端坐着一名金袍曳地的俊秀青年,他手持一根枝条缠绕而成的权杖,神态温和慈悲,仿佛一位高居云端的神明。

  随着二人靠近的脚步,主位周遭垂落的软幔被风扬起,露出他身后侍立的剑九思,与脚边垂首跪坐的萧泽玉。

  清致含笑看着二人走到近前,蓦地抬起左手拍拍紫衣青年发顶:“泽玉,看谁来了?”

  萧泽玉温驯抬头,平日鲜活明亮的桃花眼被一层浅淡红翳覆盖,显得空洞无神。

  看到翡寒衣的瞬间,他眸底似有挣扎的光华闪动,却还是在红翳压制下湮灭沉寂。

  “师尊……”

  青年薄唇轻启,唤了一声,立即移开视线,百般亲昵地靠上清致膝盖,喃喃低语:“不要师尊,要清致……只要清致……”

  翡寒衣眸光骤冷。

  即便他如今已同萧泽玉并无关系,可这毕竟是他曾经倾尽心血带大的孩子,见状怎么可能不生气?

  清致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却丝毫不在意对方杀气腾腾的眸光,反而喟叹一声:“照月……你终于来了。”

  他说着,又伸出手指挑起萧泽玉的下巴,如同在观赏一件艺术品:“可惜,泽玉还不够像你。”

  翡寒衣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十年过去,你还是这么恶心。”

  清致低笑一声,松开钳制萧泽玉下颌的手,毫不理会后者眷恋不舍的目光,抛下他缓缓起身:“照月,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无形剑气缭绕,带动起满殿寒风。

  簌簌金叶彷如时间停滞般凝固半空,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锋利飞花绞碎。

  清致丝毫没有收到影响,举着权杖来到阶前,眉心三点金叶印记发出耀眼光芒,眸底却开始溢出蓬勃生长的欲-望。

  “你的桀骜、孤独、你眼中最深处的不屈……多么美妙的东西。”

  他张开双臂,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如痴似醉:“与你相处的每一瞬,都让我想将你从云端扯落、折断翅膀,将那清直的背脊踩在脚下!”

  清致说得正激动,却又转而面露惋惜:“若你当初不拒绝我,来接受‘赐福’多好……照月,你就是太执拗,才会毫无所觉地踏入宫既明的圈套,被他一步步逼死——”

  话音未落,他身形倏而一幻,竟凭空横移两步。

  与此同时,无匹剑气已然掠过他原本站立之处,将那座华丽辉煌的主座劈成两半!

  “本以为你这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翡寒衣活动着手腕,周身飞花开始褪色结霜,凝作数不胜数的六棱冰花,“看来还是高看你了!”

  剑气飞霜席卷而来,顷刻将整座大殿笼罩。

  清致低笑一声,掌中权杖光华大作,只见无数赤金藤条奔涌而出,将袭来的风刃冰晶一一击碎。

  散碎冰尘被神木光华照亮,折射出无比绚烂的迷幻雪雾。

  清致眯眼,想要透过濛濛尘雾与飞花看清对面,却见翻卷霜气中骤然蕴出一点锐芒!

  锋利冰剑飞速成型,直指清致眉心;后者镇定自若的面色当即变化,飞身而退的同时举起权杖,以杖身险险格上剑锋。

  可冰剑看似纤薄,却似乎带着万钧之力,清致有些狼狈地以足跟抵住主座残骸,这才勉强站稳,猛然向上一掀,双臂已然发麻。

  孰料剔透剑锋去势不减,被他扭转方向后登时掉头,再次袭来。与此同时,雪尘仍在汇聚,数不胜数的冰剑也同时成型,锁定清致周身大穴齐齐出动!

  清致暗骂一声,面上笑容终于维持不住,阴沉下来。

  他将权杖用力向地面一杵,无形力量顷刻涟漪般扩散而开,妄图混乱所有冰剑的感知,却不知为何只能令其停滞一瞬。

  雪雾逐渐消散,显现出金衣青年有些狼狈的身形。

  华丽长袍完全阻滞了他闪避的动作,数十道冰剑曳着流光飞速穿梭,故意戏弄般就是不肯给他一个痛快。

  清致气得白净面容都开始涨红,这种熟悉的屈辱感让他顷刻回忆起了一个月前的经历。

  他一个翻滚,避开直奔下三路的冰剑,怒目抬首,正对上下方从容抱臂、含笑旁观的翡寒衣。

  “是……啊!”

  他一分神,右肩便被极寒冷刃洞穿:“是你!殊——呃!!!”

  那个称呼还没出口,又有另一柄冰刃洞穿心脏,直接将他未竟之言击散。

  清致吐血倒地,半晌不能动弹。

  那些冰剑齐齐飞起,毫不留情刺入他周身大穴,将人完全钉死于支离破碎的主座残骸上。

  翡寒衣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径直合掌一拍——

  清脆声响响彻殿宇,剑九思与萧泽玉猛然惊醒!

  劲装青年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唇角登时溢出鲜血。

  意识被操控的后遗症让他本就脆弱的灵台愈发破碎,连感知都是迷蒙的。

  萧泽玉来不及喘气,当即吃力起身,将摇摇欲坠的剑九思扶住:“师祖!”

  剑九思摇头,缓慢呼出一口气:“……没事。”

  他努力调整身体站直,只见一身青衣的翡寒衣已然拾级而上,来到了清致面前。

  “照月。”

  剑九思唇瓣微启:“你……”

  这是十年后,二人在现实中初次见面,却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境下。

  剑九思利眸微垂,眼底情绪不辨。

  他有很多话想说,幻境中没来得及的,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十方魔狱那种所在,自己一贯娇气体面的弟子又是如何一步步爬出来的。

  还想好好道歉,告诉翡照月,自己不是一个好师尊,不会与弟子相处,让他独自摸爬滚打十数年,还害得对方背负弑师叛道的骂名,他很抱歉。

  可这一切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翡寒衣一声轻笑打断。

  他只说:“师尊,往事何益。”

  剑九思好不容易张开的薄唇再度抿紧,被萧泽玉扶着的手臂却不由自主加了力道,将青年白皙纤细的手腕捏得发红。

  萧泽玉闻言也分外惊讶,毕竟对方不久前才亲口说明自己生于玄界。

  可他一向聪明,心思电转,猜测师尊应是重入轮回,不知怎的在另一世界重生了。

  翡寒衣没有解释的想法,见曾经的师尊与弟子皆神色恍惚,似乎各有所得,却只低声开口:“泽玉君。”

  “师尊?”

  萧泽玉条件反射般回应,却又立即反应过来对方称谓,眉心紧蹙,又闻师尊道:“扶好玄明尊,先回去吧。”

  他试图说些什么,或请求或借口,想继续留在这里,跟着师尊,却被对方一个平静淡漠的眼神止住脚步,半晌方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只是扶着剑九思向殿外行去。

  见二人越走越远,翡寒衣才勾勾手指,将远处候着的兰风逐唤了过来。

  清致还没死,只是眉心光华微弱了不少。

  几人交流时,他一直在试图将贯穿自己周身的冰剑拔下,奈何这些东西实在太过光滑,且无比锋利,他根本没有发力点,几番努力,也只是将双手割得鲜血之流,没能挣脱半点。

  他脱力躺着,见翡寒衣居高临下望来,半点没有直面死亡的恐惧,甚至还有心情笑了两声,眼神无比痴迷地仰视,似乎在欣赏世上最美丽无瑕的珍宝:“就是这种眼神……”

  翡寒衣被他看得一阵恶心,那视线仿若附骨之蛆,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兰风逐登时觉察他的异样,上前两步,将人挡在了身后。

  视线受阻,清致神情顷刻变化,阴鸷视线落在玄衣少年脸上,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咧唇冷笑:“是你……”

  前者面无表情,竖瞳冷沉,掌心已然跃出苍蓝龙炎。

  他没等清致那张嘴里再次吐出什么令人反胃的字眼,反手一抛,火焰仿佛海啸,登时将满身鲜血的金衣人淹没。

  一回生,二回熟。

  兰风逐冷眼看着清致在升腾烈焰中挣扎惨叫,还熟练地一扬手,设下了隔绝声音的禁制。

  二人谁都没有开口,直到苍蓝烈焰失去任何可以燃烧的载体,逐渐熄灭。

  地面上只留下一捧焦黑的炭状粉末,隐约能看出是个人形。

  神木似乎也有感知,灿金树叶铺天盖地落下,又化作无数枯叶蝶,将清致的骨灰掩盖,竟像是为他堆了个简陋坟包。

  兰风逐皱眉,苍蓝火焰离掌而出,飞向屏风后神木粗糙宽阔的树干,却只能在上面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焦痕。

  他伸出手臂,试图加大火力,却被翡寒衣轻轻按下,摇头道:“别急,还不是时候。”

  针对神木,翡寒衣早有计划。

  此刻贸然攻击,只会让祂警觉,徒生变数。

  快了……

  翡寒衣不着痕迹瞥了兰风逐一眼,旋即转身,离开大殿。

  少年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是第一时间听了阿翡的话乖乖收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离去。

  空旷殿宇再度死寂下来。

  唯有流风缱绻,裹着落叶无序飞舞,前赴后继地落在坟包之上。

  奉神司内依旧空旷,想必是清致早就知道会有一场恶战,提前遣散了闲杂人等。

  只可惜,他没想到翡寒衣正是月前将他按着打的殊华圣君,徒送性命。

  安静时刻并未持续多久。

  翡寒衣走到中庭半途便神情微变,仰头望向屋檐切割而出的小块天空。

  不知从何而来的墨色雾气正无声弥散,连神木浅金色的茂盛枝叶都被蒙上一层阴影,叫人看不分明。

  兰风逐跟着抬眸,也发现了异状。

  二人脚步未停来到门外,却见紫衣银裘的青年有些怔愣地立在门口,见他们出来,萧泽玉当即惊醒,垂首作揖:“师尊。”

  翡寒衣没有理会。

  “翡照月”这个身份已死,他如今与对方没有半点关系,不欲平白受对方礼数。

  他只是让开萧泽玉正面,举目望向天际——

  又是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将云霞镀上斑斓缱绻的橙粉轮廓。

  正因这夕阳无限好,以至于西北方向如火山喷发般的喧腾魔气愈发显眼,让人想不发现都难。

  只一眼,翡寒衣便确认了位置。

  萧泽玉不知何时跟了上来,适时出声:“是……十方魔狱。”

  他说着,剑指凌空一点,一道信符当即飞出衣襟,悬停半空。

  萧泽玉侧耳倾听片刻,面色凝重道:“是月仙阁下传信——轮回洲异变,魔主在试图开启十方魔狱!”

  紫衣青年指尖于信符上一抹,师镜尘特有的温和嗓音当即从中飘出。

  “……自从世界融合,这位新魔主一直在屠杀玄界众魔,我们原只认为是魔族内斗,直到他毫无征兆前往轮回洲,似乎正在用收割的魔族性命冲击结界!泽玉,无论你在哪,速速前来驰援!”

  翡寒衣默了默:“玄明尊呢?”

  前者垂首:“师祖同样受到传信,已先一步赶往轮回洲了。”

  翡寒衣终于皱眉:“他那个样子,你放他去轮回洲?”

  萧泽玉闻言一怔,神情有些茫然。

  翡寒衣轻叹一声,知道剑修直来直去的脑回路没得救了,只好摇头:“玄明尊灵台脆弱,又受过傀儡术操控,若再被魔气影响心智,好则堕入魔道,差则当场殒命——”

  他顿了顿,见萧泽玉幡然醒悟面露懊悔,话锋一转:“当然,我也知道你拦不住他。”

  翡寒衣说着,忽而抬手一左一右按住兰风逐与萧泽玉的肩膀,周身剑气浮动,一瞬千里!

  轮回洲距离不近,翡寒衣带着二人御风半日,才堪堪到达陆地边界。

  夤夜月色如血,丝毫未曾影响三人看清仍在喷薄冲击的强盛魔气。

  师镜尘远远感受到三人气息靠近,立即踏空而来,神情凝重:“君道友,泽玉,还有这位……”

  兰风逐仍旧言简意赅:“兰。”

  前者点头:“还有兰道友,随我来罢。”

  几人绕着魔气又飞了片刻,终于穿过嶙峋山脉,来到一处类似火山口的所在。

  十方高崖攒聚,如同十只巨兽,将三千丈魔狱合围其间,不留一丝缝隙。

  翡寒衣记忆中业焰翻滚的熔岩魔狱已被过于浓重的魔气完全遮蔽,仿佛连周遭的光线都要被吞噬。

  可就在这黑暗之中,隐约可辨一道踏空而立的玄衣身影。

  似乎有所感应,他维持着张开手臂的姿势缓缓回首,未被黄金面具遮盖的阴阳异瞳遥遥锁定了神情淡定的翡寒衣。

  十方高崖随着力量的冲击开始摇摇欲坠,地动之声滚滚而来,将在场所有人的面色催得愈发焦急凝重。

  翡寒衣不咸不淡地与魔主对视着,忽而开口:“可有尝试阻拦?”

  师镜尘当即道:“我不擅与人过招,方才与九思合力试图攻击,可……对方太强了,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他闭了闭眼,叹息一声:“或许这世间唯有一人能阻止他了。”

  就在他说话的空档,第二次试图冲阵失败的剑九思也回了人群,补充道:“殊华圣君。”

  萧泽玉闻言,当即皱了眉:“可……那日圣君不是舍身取义,以己身填了归墟吗?”

  人群顷刻陷入沉默。

  有后赶来的其余仙门中人颤声开口:“……那我们便只能这般坐以待毙吗???”

  他一发言,似乎说中了所有人的心声,人群当即变得喧嚣起来,却都是在哭泣、叹息、以及不甘的怒吼。

  “不,”剑九思忽然出声,“在场诸位同时发挥全力,或可一阻。”

  师镜尘也点头:“对,诸位同道,如今正是危难之时,正需吾等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众人又议论了片刻,终于达成共识,以剑九思与师镜尘打头,将所有力量集合到一起攻击魔主,暂缓他的行动。

  翡寒衣全程没有发言,只是拉着兰风逐加入人群,同样将仙力输入二人体内。

  结合数百人灵力的攻击逐渐奏效,终于能够穿透魔主周身护体墨焰,甚至将他袖角撕碎。

  后者却仍旧是淡漠冰冷的眼神,就在一道攻击打上胸口的瞬间,他骤然折回手臂,双手合十!

  万籁俱寂。

  风声、雨声、地动声……

  似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十方高崖不堪重负,齐齐绷断瓦解,坠入无边魔狱。

  ——封印,破了。

  师镜尘与剑九思猛然仰首,只见前一瞬还在疯狂喷发的无边魔雾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归收拢。

  原本囚禁了十万妖魔的魔狱开始崩解,却没有一只妖魔逃逸。

  众人立足半空,只见到数不胜数的怪物前赴后继地向上涌来,却在即将靠近边缘的一瞬身形凝滞,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纯黑幽火升腾,无形威压骤然浮现天地之间,将十万妖魔与所有可见的魔气极致地淬炼压缩,甚至连空间都开始出现了扭曲的异状。

  师镜尘与剑九思想要起身,可这次集众人之力的灵力也不顶数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甚至无法移动一根手指。

  所有人皆瞬间成了只能思考的雕像,眼睁睁看着这位新任魔主以三千丈魔狱为炉,将十万妖魔与无尽魔气淬炼为一颗草莓大小、通体漆黑的宝石。

  与此同时,浓夜结束了。

  耀眼温暖的朝晖由海平线处一丝一缕地溢出,照亮了一地狼藉。

  可璀璨阳光落在宝石黝黑表面,没有折射出任何亮光;这枚石头散发着能够吞噬一切的幽深力量,连光线都无法逃逸。

  只一眼,所有人心中都不可避免地涌上了恐惧。

  而魔主只是收拢玄衣映衬下显得愈发苍白的五指,将那枚晶石握入掌心。

  世界终于恢复了正常的面貌。

  一切声音同时灌入众人耳内,让他们或不适皱眉、或抬臂捂住了头——就在此时,他们终于发觉那令人无法动弹的威压消失了。

  剑九思与师镜尘登时飞身而起,召出兵刃袭向魔主,面色坚定,显然已存了必死的决心。

  可后者只是轻飘飘一眼,二人登时动弹不得,断线风筝般由天际坠落。

  “师尊!!”

  “师祖!!”

  林星夜与萧泽玉同时出声,正欲跃出人群将两人接下,却听得空中响起了清脆缥缈的乐音。

  与此同时,缥缈雪雾化作云气升腾而起,不偏不倚将剑九思与师镜尘接下。

  萧泽玉面色一喜,嗓音几乎带了哭腔:“是殊华圣君!!!”

  一语惊醒整片天地,所有人皆下意识抬眸遥望,只见无边朝霞聚拢凝实,终于化作一道皎洁无瑕的雪白身影。

  繁复白衣被天风摇曳着,仿佛一朵盛放天际的清冷幽昙。

  他便那般踏空而行,雪浪般衣摆掠过的每一处,皆有一朵六棱冰花凭空盛放,又在他离去的一刹崩解重组,化为晶莹剔透的冰芒。

  众人终于从惊愕中找回自己的声音,空旷寂静的轮回洲上空骤然爆发出震天欢呼!

  “殊华圣君!是殊华圣君!他没死,他没死!!!”

  “圣君来了,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呜呜呜呜圣君终于来救我们了——”

  翡寒衣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脚步一错,将自己挡在身后的兰风逐,伸手戳了戳他后腰:“你做什么?”

  兰风逐浑身紧绷:“不能让他发现你!”

  失去阿翡的滋味他已尝过一次,断断不会再允许第二次发生了!

  翡寒衣失笑,却是抬手无情将他拨开:“且不说他还能不能认出我——你这杀气腾腾的显眼模样,他稍作感知便可察觉,届时你可就无处可逃了。”

  兰风逐一愣,皱眉道:“可——”

  “可什么?”翡寒衣扬眉,抬手一敲他额角,“听我的,先借助人群隐蔽,稍后混入其中离开,他不会发觉的。”

  兰风逐闻言皱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被青衣青年一拉手臂,只好收敛气息,随他来到人群最后方。

  半空中,魔主已然握着那枚黑晶,对上了凭空出现的殊华圣君。

  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二人直接开战。

  冰晶雪雾与无尽魔焰碰撞,释放出无比强大的灵压。

  连在场修为最高的剑九思与师镜尘都无法忍受,加上伤重,各自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见状也连忙御风后退,竟一路退到了轮回洲之外,直到再也看不清魔主与圣君的身影,才勉强呼吸顺畅,松了口气。

  极致的黑白两色力量仍在天际碰撞,势均力敌,彰示着世间两位至强者的交锋。

  师镜尘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见众人仍旧目光殷殷地看着自己,只好苦笑一声:“看来,讨伐之事势在必行了。”

  与剑九思对视过一眼,他顿了顿,朗声道:“诸位,此地距我瑶池所在的长明洲最近,还请一同前往,也好教我派门人为诸位疗伤调息。”

  诸人闻言齐齐点头,没有异议,又有人道:“那月仙大人呢?”

  师镜尘道:“我同玄明尊需等候于此,待前方战果分明,便引殊华圣君一同前往,与诸位共商讨魔大计。”

  又寒暄几句,在场数百人终于各自离去,先后前往长明洲。

  翡寒衣与兰风逐就跟在最后一拨队伍中,朝同样的方向飞去。

  兰风逐几番犹豫,才道:“寒衣,奉神司那边……”

  阿翡是为了他才杀上奉神司,那里可不止司祭一位高层,清致之死必会引起动荡,届时他们可就又多了一个敌人了。

  翡寒衣百无聊赖打了个呵欠,恹恹道:“怕什么?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便是了。”

  况且他早在一个月前便已重伤了清致,该惹的早就惹了。

  “再说了,我也不是为了你。”

  翡寒衣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先前在奉神司,你想必也听到了吧?那两人同我有旧,我出手搭救并不稀奇。”

  兰风逐点点头,终于放松些许,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眉锋微蹙:“可他们……是不是做过对不起寒衣的事?若真是如此,那我定然绕不得他们——”

  他没说完,便被对方失笑打断:“那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往事何益,既已分道扬镳,何必再徒增纠结?”

  玄衣少年有些茫然,似乎不太理解他的话,却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天生锋利深邃的眉眼忽地展开一抹笑意:“我就知道,寒衣是世间最最温柔之人。”

  翡寒衣:“……”

  他忽然沉默片刻,面上笑意更盛,纠正道:“不,我是这世上最最心狠手辣之人。”

  轮回洲外,师镜尘与剑九思没有等太久。

  日头快至中天时,席卷整座轮回洲的狂暴力量终于逐渐止息,回归风平浪静。

  见那道毫发无伤的白衣身影出现,师镜尘当即面露喜色,迎上前去:“殊华圣君——”

  尚未阐明来意,便被后者抬手制止。

  “我知道,”殊华圣君言简意赅,“明日日出,我会去的。”

  他顿了顿:“在那之前……我有个地方要去。”

  说完,未待二人再说什么,雪衣身影便骤然崩解,化作无边云气消散。

  翡寒衣没有耽搁,一路御风,来到不极海中央。

  绵延千里的归墟漩涡仍在缓慢运转,似乎永远不会停息。

  算算时间,他其实刚刚从中挣脱而出不到三日,当时墟海之心被世界融合时的能量暴动包裹,翡寒衣其实并未来得及探清内部真实情况,只隐隐约约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牵引感。

  再接着便是轮回洲变动,让他来不及多做逗留,即脱身而去。

  直到现在。

  一回生二回熟,翡寒衣没有任何犹豫,来到漩涡之眼上方,一跃而下!

  碧蓝海水顷刻由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带着与海面缓慢漩涡截然相反的强横力量,几乎要将误入其中的一切生灵撕碎。

  翡寒衣薄唇轻抿,周身浅白灵雾浮动阻隔海水,紧接着目标明确地一路向下,直到阳光再也无法触及,入目皆是冰冷空寂的黑暗。

  可就在这黑暗深处,那种牵引感再次出现,丝丝缕缕地缠绕着翡寒衣的心脏,让他继续下沉,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那点牵引感愈发强盛,直到攥紧心脏的瞬间,翡寒衣感到周身压力一轻,竟来到了一处隔绝海水的空间。

  他放任身体自由落下,足尖点地同时,那牵引感也开始收束减弱,拉着翡寒衣外放的神识,最终落上一只有些虚幻透明的白皙掌心。

  低沉却温柔的轻笑凭空响起。

  翡寒衣沉默片刻,忽然抬起被丝绸包裹的双手,摘下了遮盖面容的兜帽。

  天生带着攻击性的昳丽面容神情冷寂,显得他过于明艳美貌愈发逼人孤绝。

  三千银丝流泻而下,隐入衣摆雪浪,过长的额发之下,那双本该鲜活璀璨的金银异瞳黯淡空洞,倒映出对面长身而立的人影。

  对方身形虚幻,似乎只是一道投影,却仍旧显得轮廓深邃,灿金竖瞳笑意温柔,与锋利冷傲的骨相截然相反。

  他似乎并不意外翡寒衣的本体其实目盲,就那般眉目舒展、神态亲昵地缓缓开口,似乎在招呼远行归来的爱人。

  “寒衣,”他顿了顿,“你来啦。”

  作者有话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