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没说话, 他无话可说。
因为下一秒，陆长清的身周浮现万千华光。
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动。
这是幻梦之境即将破碎的征兆，也就意味着鬼魔桥试炼……成功了。
他已战胜了对钱财的极端执着, 从中顿悟。
虽然他顿悟的方式有点偏斜, 从一种极端到了另一种极端。
但反正是顿悟了。
鬼魔桥之上, 也缓缓凝成了一个字。
绝。
鬼魔桥上，原本分别有三个字, 分别为：静、断、锋。
这是之前鬼魔桥试炼成功者, 留下的道法真义。
第一位试炼者天资过人, 但脾气暴躁, 冲动易怒, 屡屡坏事。他在鬼魔桥试炼中领悟，创神法曰“静”，从此冷静自持, 能谋善断, 为神法宗创了不朽功勋。
第二位试炼者哪哪都好，就是太恋爱脑，爱妻死后一直深陷魔障, 修为不得寸进。在鬼魔桥试炼中悟法曰“断”, 自此断情绝爱，修为大进。
第三位试炼者即上一任宗主，他性格天生有些优柔寡断, 通过鬼神桥试炼后如寒剑出鞘，悟法曰“锋”, 自此锋芒毕露, 一往无前。不过与天衍宗的剑尊一战大败，法则崩溃, 人也颓唐了许多，甚至后来还被毒死，真是惨烈！
如今到了陆长清，他的法则叫做“绝”。
绝者，尽、完全、绝对。
是指万事万物尽善尽美，登峰造极。
和贪财这事，好像没有任何关系。
可能是评价他对一切热衷事物的极致追求。
当然，魔尊私以为，更有可能是鬼神桥觉得他——
绝了真是。
幻境破碎，面前脸色奇怪的叶师兄消散，天地重现。
陆长清微微一愣，就对上了云献山上众人惊愕的目光。
大家能不惊愕吗？
他们根本看不上这个小弟子，齐聚于此也不过是碍于魔尊淫威，来此走个过场。
心中早已断定，这个修为低微的小子是通不过试炼的，必定当场陨落于此。
结果，才不到半个时辰。
人家就……通过了？
是的，通过了。
飘渺云雾簇拥着他的身躯，耀眼的华光在他身后亮起，映衬得他整个人犹如神人临世。
大家还在震惊之中。
天空已落了雨。
神法宗群山之上有护宗大阵，保宗门四季如春，不受冰雪风霜侵蚀。
除非特殊情况，是不落雨的。
但今日，便是特殊情况中的一种。
和上一次的“特殊情况”不同，这一次落的雨，雨水泛着金光，融入所有神法宗弟子体内。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神法宗弟子都感觉身体一阵轻快，痼疾全消，灵念通达，往日不通之处瞬间茅塞顿开，修为增进。
这是鬼神桥的馈赠。
历任试炼者通过试炼之后，鬼神桥均会将试炼者悟出的道法融入灵雨之中，汇泽全宗。
这亦象征着宗主对全宗的护佑。
感受到体内的法则之气，云献山上的众人们看陆长清的眼神更加奇异了。
他们这儿大多数人都经历过上一任宗主的试炼灵雨，有的还经历过上上任，以及上上上任。
正是因此，他们才惊骇。
这个修为低微的小弟子到底在鬼魔桥里领悟了什么道法。
怎么感觉比前几位宗主的还要强大。
哦，不能叫小弟子了。
因为伴随着天降灵雨，鬼魔桥消失，一道声音响彻全宗。
“既已受鬼魔桥认可，即日起，尔便为我神法宗第六任宗主！”
伴随话音落下，陆长清身前突然浮现了一道血色阶梯。
血色阶梯阶梯层层铺开，在最上方凝成了一血色宝座。
宝座古朴沉重，散发着森罗之气。
十分……诱人。
若在从前，面对这番景象陆长清必会迟疑，甚至还会想法子推拒。
因为他毕竟身背着师伯的叮嘱，处处小心谨慎。
但他刚从鬼魔桥试炼中出来，幻境之中他刚杀了魔尊，正是御极天下，最意气风发之时。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低调。
因此，他只是轻笑一声。
毫不犹豫的踏上那血色阶梯。
一步、一步。
最后坐在了至高的宝座之上。
众人脸色倏变，但是面对此等场景，还是只能低头俯首。
口呼：“拜见宗主！”
修罗峰。
修罗殿。
这儿是神法宗历任宗主的居所。
刚刚举行完新宗主继任大礼的陆长清已经从权欲的泥沼中清醒了过来，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之中。
自己是不是疯了。
接任什么宗主！
自己难道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仙门卧底。
还是预言中魔尊的一生之敌，全魔门要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夹起尾巴做人还不够，居然还跑去当宗主。
这和从前不一样，从前他的举动虽然出格了些，但他只是一个魔门的小喽啰，引不起高层们的注意。
可是现在呢，身为宗主，一举一动都有千万只眼睛盯着。
别的不说，神法宗这么乱，肯定有好多人暗地里想把他拉下马。
只要有心人查，他的身份还隐藏得了吗？
而且现在当了宗主之后，想逃跑更不可能了。
呜呜……
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怎么不推拒一下。
都是那个幻境害的，都是叶师兄害的！
叶师兄给他带歪了，他才在那一刻如此沉迷权势力量。
现在可怎么整？
陆长清神色哀愁，生无可恋。
一旁的司裁殿殿主道：“宗主，这儿便是您的居所，修罗殿内有八百鬼奴，供您任意驱使。”
他手挥了一下，一旁容貌精致的鬼奴奉上衣物。
“这是宗主的服饰，您梳洗打扮一番便去阴山觐见尊座吧。”
陆长清倏然一惊：“见尊座？”
“我？”
司裁殿殿主道：“您如今是宗主了，自然该去觐见尊座一面。您不必紧张，只是一项仪程而已。尊座为人和善，您又是他钦点的继任者，必不会为难你的。”
要是被其他人听到司裁殿殿主这番话，必定要喷他一脸。
什么为人和善，天底下还有比尊座更残暴可怕之人吗？
司裁殿殿主就是这么面不改色的欺骗孩子。
孩子闻言，神色却并没有舒缓多少。
反而更紧张了。
“这……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怕失礼于尊座啊。”
其实他不敢见。
虽然说魔尊应该不会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但那是顾玄策啊。
陆长清是从小听他的传说长大的，传说中他无所不能，神鬼莫测。
万事万物，都逃不出他的法眼。
虽然不可能，但他会不会认出来自己？
陆长清想想胃都痛了。
痛悔不已，自己怎么就接任了宗主呢？
司裁殿殿主的笑容不改：“尊座心胸宽大，不会计较宗主的失礼之处的，还请宗主快些更衣，莫让尊座等急了。”
语气恭敬，但态度却强硬得不容拒绝。
陆长清看着那华丽的宗主正装，满腹心酸。
不知道陆长清正在心虚忧虑，魔尊这个时候也在忧虑。
“待会儿他就来了，本座穿这个怎么样？”
“还是这个？”
被迫沦为挑衣服工具人的右护法：“……都行。”
“尊座您穿什么都好看。”
如此敷衍的回答自然无法令魔尊满意，魔尊瞥了他一眼，神色冰寒。
右护法全身一抖，连忙找补：“属下是说，尊座龙章凤姿，英武非凡，与陆……宗主正是相配。宗主修为虽然不高，但实力极强，这鬼魔桥灵雨，竟远胜过前几位宗主，着实不凡啊。”
闻言，魔尊神色有些复杂，叹气道：“远不及从前之万一。”
右护法眨了眨眼，连忙追问：“尊座是说，宗主从前修为很强？”
就连听血堂都查不出来，尊座到底哪里认识的陆景怀。
明明尊座在神法宗已经几百年没挪过窝了，而那陆景怀不过二十来岁，此前更是从未来过神法宗。
但是尊座却完全一副认识他许久，甚至痴心相许的模样。
他好奇已久，今日逮到机会忍不住一问。
魔尊摇摇头，脸上浮现了回忆的神色：“不，本座说的是……坏。”
右护法：“……”
以他愚见，陆宗主已经够坏的了。
“尊座！”这时，鬼奴来禀。
“宗主求见。”
宗主来了，衣服还没挑好。
魔尊神色有些不愉。
陆长清是头一次踏入阴山。
传说中魔尊的寝殿。
这儿平日里，只有神法宗高层才能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整个阴山都阴气缭绕，可怕极了。
陆长清上前，恭敬行礼。
“景怀，拜见尊座！”
上方的魔尊声音低沉，但语气却十分温和：“景怀，你能做神法宗宗主，乃是天命，亦是你的本事。所以今后行事，无需诸多顾虑，你要记得，你才是我神法宗之首，合该万道俯首。”
“今后若有碍难，尽管来阴山，本座是你永远的后盾。”
虽然说的都是些场面话，但魔尊说起来就比司裁殿殿主更让人信服。
陆长清虽然心中忧惧，还是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然后微微一愣。
他之前在幻境中也见过“魔尊”，不过那“魔尊”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和眼前之人大不相同。
上座之人一身繁复黑袍，领口、袖口、袍身皆用金线绣了图纹，仔细看去竟然是锁链形饰，层层缠绕，泛着森冷邪气，他的容貌却是极端的精致妖冶，肤色极白，眼眸乌黑，深沉不见底。
精致脆弱的长相一般能让人凭空生出无限的摧毁欲，但没人看到他，能再兴起半分战意。
那人仿佛立于万千白骨之上，眼前是赤地千里，怒海咆哮，万物凋零，遮天蔽日，尸山血海，血肉成枯。
强大而且可怕。
陆长清皱眉，他怎么觉得……
这位魔尊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