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安尝试将尼格斯的意识重新压回项坠中, 但尼格斯比想象中还要难缠,而且,自从祂进入了祂的身体, 那些旧日支配者的力量便不再听艾利安的调遣, 祂没有把握能够成功。

  这一次可能真的要食言了,小楼, 尼格斯很强,对不起……

  下一秒。

  ‘啪’

  景小楼的一巴掌拍醒了艾利安。

  “你说过的,不会再抛弃我,你这个骗子……醒过来啊,你不能认输,艾利安,我需要你!”

  是啊, 小楼还需要祂。

  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艾利安重新振作起来,尼格斯确实很强, 祂没办法把祂重新压回项坠里封印, 但那是不是就代表没有任何办法能消灭祂?

  不, 有办法。

  而且——

  尼格斯的出现或许不是件坏事, 还记得在祂抢夺艾利安身体前,艾利安和景小楼正在商量的是什么事吗?

  对,旧日支配者。

  皮肖塔找到的那个仪式需要祭品,从前是艾利安和景小楼,但现在有了尼格斯,说不定可以将身体主导权让给祂,然后用祂做那个活祭, 再次让旧日支配者们陷入沉睡。

  换个思路以后,艾利安感觉眼前豁然开朗。

  只不过……

  这样做有很大风险, 首先尼格斯不傻,艾利安不能一下子将控制权让出去,会引起怀疑,其次,仪式需要画出阵法,还有那些材料,都在凯洛斯身上,艾利安需要先得到材料才能就系后面的步骤,同时还要继续和尼格斯的争夺。

  总的来说,艾利安只有四成把握。

  但看着上方景小楼哭泣的脸,祂想,就算只有一成把握祂也要试一试,而且……艾利安在心里悄悄做了个决定。

  “……小楼,听我说。”艾利安拼尽全力控制身体,祂坐起来握住景小楼的手,“我们还有最后的机会,但你一定要听我说,仔细听。”

  “嗯。”景小楼认真地点头,“告诉我,你需要我怎么做。”

  “等一下我会卖个破绽,吸引尼格斯的注意,这时候你去找凯洛斯……祂身上的那些材料,我需要它们。”艾利安深呼吸,出于尊重,他有意没有说明是凯洛斯的尸体,“所有的材料,小楼,一样也不能少,好吗,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明白。”景小楼全力克制自己的恐惧和紧张,他艰难抿了下嘴,然后给了艾利安一个快速的吻,“我爱你,艾利安,放手去做吧,无论输赢,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我们不会死的。”艾利安拉住景小楼的手腕加深这个吻,带着某种决心,“去吧,小楼,等我的信号。”

  景小楼点头退开。

  想了想,景小楼又返回,将脖子上的项坠摘下来给艾利安戴上。

  “我不管这东西里面曾经寄存过什么东西,它都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他说,“等结束后,我还要把它要回来——所以,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知道。”艾利安收下项坠,“等我们把父……尼格斯解决,我会给你打造一条更好的,小楼。”

  景小楼笑了,随后转身离开。

  真的舍不得啊,艾利安贪婪地看着他的身影,像是要把每处细节都印在脑子里。我不会让你死的,小楼。

  所以抱歉。

  深呼吸——

  艾利安放松自己,趁机将破绽露出,尼格斯很是谨慎,没有第一时间咬钩,但在艾利安的不断诱导下,祂最终还是上了当。

  “小楼!就是现在!”

  听到艾利安的声音,景小楼飞快跑向凯洛斯倒地的方向,在一片枯树枝中,他摸索出所有的材料。

  “我找到了!”他带着材料跑回艾利安身边,“然后怎么做,我不知道要怎么画阵法,皮肖塔没有告诉我这个——”

  “没关系,我知道……怎么画。”艾利安大口呼吸着,自己和自己博弈并不容易,“把东西都丢过来,小楼,然后……在我周围让出5米距离。”

  景小楼完全按照艾利安的要求做完了一切,但就在他退出去5米后,突然几条从未见过的黑紫色触须从天而降将景小楼包裹起来。

  而他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艾利安像是死前最后的愿望被满足了那样,嘴角带血冲着他的方向微笑。

  “什——艾利安!!!”

  景小楼一顿,随后滔天的愤怒和恐惧淹没了他。

  艾利安,你不会是要……

  “我不允许你去送死,艾利安!你听到没有!”景小楼疯了一样抓挠着眼前的触须,“放我出去!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你这混蛋,骗子,你发过誓,你发过誓!!艾利安!!!”

  然而无论如何那些触须都不放开,就像个茧房那样,完美的将景小楼包裹在中间,不管外面如何动荡,它们都会保护景小楼,在这里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景小楼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听到,那些嘶吼与碰撞声,每一声都让他无比恐惧。

  “……混蛋。”

  外面天崩地裂,里面景小楼泪流满面。

  他不害怕死亡,他害怕被抛弃,他害怕艾利安会死,留他一个人在世界上,独自面对冰冷的现实。

  “做不到就不要承诺啊!”景小楼攥紧拳头,十个指甲全部陷入手掌中,鲜血和眼泪混在一起,“骗子……”

  世界上最痛苦的,莫过于先给一个人希望再夺走它,让这个人体验从人间到天堂,再从天堂直坠地狱。

  对景小楼来说,艾利安就是他的希望。

  他爱他。

  但现在亲手从他手里夺走他,正是艾利安本人,所以景小楼也恨他。

  “我不是没有脾气。”景小楼靠在触须组成的茧房里,像是丢了灵魂那样低声自言自语,“你想要我活着?我偏不,听到了吗,艾利安,如果你死了,我发誓我会毁掉你最爱的东西。”

  艾利安最爱的,景小楼知道,就是他自己。

  是的,他会毁了自己。

  艾利安想他活着?那他就去死。

  总是被人欺骗,被人摆布,景小楼说过,他厌倦了这种生活,如果艾利安真的抛弃他,那么他要掌管自己的命运。

  什么?耶稣说过自杀的人不能上天堂?

  去他妈的耶稣。

  景小楼才不要去天堂,他相信艾利安也去不了那里,他会去地狱,去任何地方寻找艾利安,然后在他错愕的眼神中告诉他:我毁了你用生命保护的东西,开不开心?

  对,这就是他的复仇。

  所以艾利安……

  你最好别给我死掉。

  ……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就在景小楼快要坚持不住昏睡过去的时候,触手茧房竟然打开了。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景小楼揉揉眼睛,半信半疑走了出去。

  结束了……吗?

  外面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到处是岩石碎屑和莫名的生物肢体,上面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黏液,看不出颜色。

  不过地面的裂缝消失了,那些白色的浓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殆尽,而随着它们一同不见了的,还有艾利安。

  景小楼小心在废墟中艰难穿行着寻找自己的爱人。

  “艾利安,艾利安你在哪里?”他边喊边循着记忆中的方位走去,“不要吓我,我会疯,你不会想见到我发疯的,艾利安,我发誓……”

  突然,景小楼停住了。

  他看到在前方不远处有个黑紫色的庞然大物倒在地上,从外形看,有点像海豚和章鱼以及某种深海怪物的结合体,可以肯定的是,它绝不是属于人世间的。

  景小楼喉咙动了动,轻轻走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艾利安,是他从没给他看过的,真正的样貌。

  “……艾利安?”景小楼小心靠近那庞然大物的其中一条触须,将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感受着,“是你吗?”

  触须瑟缩了一下。

  “小楼——”

  是艾利安的声音,只不过比以往更缥缈,更空灵,但这个发现仍然让景小楼欣喜若狂,他不再矜持,整个人扑在了触须上抱住。

  “不要看,我现在很丑。”

  景小楼对艾利安的警告置若罔闻,他绕着走了一圈,当走到后面的时候,景小楼看到了覆盖在软体上的两条脊骨,在它们旁边,原本应该有第三条,但现在那里只有一道丑陋的伤疤。

  “这是你本来的样子吗,艾利安?”景小楼轻声问。

  艾利安沉默好一会儿。

  “……嗯。”祂充满歉意的沉声说,“抱歉,小楼,我现在的力量无法支撑我维持你熟悉的那个样子。”

  “比想象中好看呢。”景小楼伸手抚过祂的脊骨,抚过那道伤疤,“这个,当时你一定很疼吧,艾利安。”

  无法维持伪装的怪物心里一热。

  “都过去了。”祂说。

  “那么,”景小楼咬住下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对吧,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嗯。”庞然大物用触须卷住景小楼给他依靠,“在最后一刻我成功了,尼格斯作为祭品使得旧日支配者重新陷入沉睡,而我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载体变成屏障,连接人类世界和外神世界,你不用担心这些会对人类有什么影响,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感受到,只当这是次很小的地震。”

  景小楼缩在触须中,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艾利安感觉到了颤抖,随后是眼泪,压抑了那么久,终于能全部发泄出来了。

  “……抱歉我自作主张把你推开,我没有很高的把握,对不起,小楼。”艾利安轻声说,“我不想让你冒险,相信我,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混蛋——”黑发青年哽咽了,“混蛋艾利安,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也要抛弃我了。”

  艾利安没有回应他这句话。

  “我想给你一个礼物,小楼。”祂忍住体内剧烈的疼痛说道。战胜尼格斯是事实,但同样的,祂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闭眼。”

  “你又想做什么?”景小楼警惕地问,他抬起下巴,用一根手指对眼前的庞然大物指指点点,“在欺骗我那么多次以后,你在我这里已经失去信任了,先-生。”

  艾利安哑然失笑。

  祂都快忘了小楼对祂嗔怪的身后有多可爱了,只可惜,祂可能看不了几眼了。

  “相信我,小楼,不骗你。”艾利安说。

  景小楼耸耸鼻子,勉强同意。

  触须盖住他的眼睛。

  下一秒,景小楼感觉到了不一样的风吹在身上。

  “好了,睁眼吧。”

  睁开眼,景小楼惊呆了。

  “艾利安,你……”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暗色的山峰连绵不绝,几乎没有植被让它们远远看起来呈现壮阔的黄褐色,天边一抹亮光将周围的山峰映成绯色,“大峡谷和日出,你真的……”

  话音未落,景小楼回头,不可名状的外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金发男人。他浑身浴血,在朝霞的渲染下更显得惊心动魄。

  如果可以的话,祂一定会消除掉这些血迹,但现在祂太累了,光是维持人形就消耗掉祂全部的体力了。

  “喜欢吗,小楼?”艾利安问。

  “嗯。”景小楼敏锐地发现了爱人的不对劲,“这里很美,但是艾利安,我想看的,从来不是景,而是你,你知道吗。”

  艾利安笑笑,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我们坐下来吧,小楼。”祂说,“马上就要日出了。”

  见艾利安这样,景小楼心里清楚即将发生什么,他忍住快要爆发的情绪,平静地坐了下来。

  艾利安躺在了他腿上。

  “——和想象中一样舒服,小楼,谢谢你。”金发男人缓缓翻身,看着上方明显在强忍眼泪的小楼,他伸手勾走他睫毛上的泪珠,“不要哭,我希望我最后看到的是你美好的笑脸。”

  最后。

  简简单单两个字彻底击溃了景小楼的防线,‘啪嗒’,几滴眼泪掉下来在艾利安脸上,随后景小楼在泪眼模糊中艰难的勾起嘴角,露出个比哭还不如的笑。

  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洒下,山谷仿佛被铺上了一层金色。

  两人静静的欣赏日出。

  一会儿后。

  “闭眼,小楼。”艾利安轻声说。

  “不。”景小楼死命摇头,“你又要骗我,等我睁开眼,你就不在了,是不是,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抱歉,之前让你难过了。”艾利安用拇指捻过他嘴唇,“我爱你,小楼,这是最后一次了。”

  景小楼还是摇头,说什么都不肯闭眼。

  艾利安给了他一个微笑,随后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白光闪过,景小楼有一瞬间的眩晕,再醒来,眼前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

  “……混蛋。”景小楼骂道。

  眼泪顺着眼角沾湿了枕头。

  就知道不能信你,你这个天底下头一号大骗子,艾利安,我不会原谅你的。

  正当景小楼伤心难过的时候,突然,他旁边的帘子被人拉开,景小楼下意识看过去,是一个身穿护士服的年轻女孩。

  “你醒啦!”她说,“别担心,你只是太累了才会晕过去,很快就好。”

  景小楼没心情听这些,只摆摆手让那个护士走开。

  下一秒——

  “哦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你朋友脱离危险期转移到普通病房了,这时候应该也快醒了。”

  景小楼睁大眼睛跳下了床。

  护士被吓了一跳,“哎,你现在不能乱动——”

  “告诉我他在哪个病房!”景小楼抓住护士的手臂,语气激动,甚至快要语无伦次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就,告诉我,他在哪儿!”

  在得知号码的那一刻景小楼直接冲了出去。

  艾利安艾利安艾利安,他满脑子都是艾利安,他想见他,想狠狠给他一拳,再骂他混蛋。

  艾利安……

  然而。

  当景小楼气喘吁吁来到病房外的时候,门上君再野的名字直直朝他头上浇了一桶冷水。

  哈、哈……

  景小楼再也忍不住,眼泪像决堤那样涌出,他痛苦地抱着头瘫坐在地上。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他颤抖着嘴唇狠狠咒骂,“最终你还是抛下我了,艾利安。”

  突然——

  一只手按在了景小楼肩膀上。

  “你说谁是混蛋?”

  ……

  熟悉的声音让景小楼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他带着满脸的眼泪不敢相信地抬头看去,只见背光处,艾利安正低头面带微笑看着他。

  “我只是去帮你取病号饭,今天人多,稍微晚了一点。”艾利安晃了晃手里的盒饭说道,“今天有你讨厌的青椒,但是为了身体,你要全部吃完哦,小楼。”

  景小楼艰难起身,像是不相信那样,他伸手捏住艾利安的脸颊,然后往外一扯。

  “嘶——”

  艾利安吃痛眨眼。

  景小楼终于确定眼前是真实的,不是梦,也不是幻觉。下一刻他扑进艾利安怀里大哭,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生怕睁眼艾利安再消失不见。

  “混蛋!混蛋!混蛋!”

  “嗯,我是混蛋,对不起,我不该吓你。”金发男人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慰道,随后他凑近景小楼耳畔,“一切都结束了,小楼,我还在这儿,就像我承诺的那样,我不会抛弃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