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艾利安有点不对劲, 走出房间,看着餐桌上摆好的早餐,景小楼如是想道。和往常一样, 艾利安给他准备了吐司、果酱, 牛奶,还有水果, 但不同的是,今天艾利安没有在餐厅等景小楼一起。

  冰箱上贴着张便签,景小楼走过去把它拿下来,上面写着:很抱歉不能和你说早安,小楼,任务紧急,我可能要在房间里忙一整天。——A·T

  噢, 原来是有任务了。

  景小楼心中了然。他拉开椅子坐下,缓慢地享用他的早餐。看着杯子里仍然没有换回咖啡的牛奶, 景小楼又想到艾利安。

  如果说……任务只是借口呢?

  景小楼有点局促地咬了咬筷子尖, 有没有可能, 艾利安今天就是不想见他, 工作或许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但总之,它们都能成为他不见他的理由。

  哎呀,瞧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景小楼用力攥拳,指甲刺痛掌心,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毫无道理,因为从艾利安昨晚的表现来看, 他应该至少对他有那么点感觉才对。

  ……也不排除艾利安是个中央空调。

  对谁都好的那种。

  毕竟他从来没真正表达过自己,不是吗?

  景小楼渐渐对面前的早餐失去了兴趣,他心里的声音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艾利安对他有感觉的观点,认为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挑明的契机;另一派则表示艾利安只是想戏弄他,玩弄他的感情,是个坏人。

  哎呀——

  景小楼趴在桌子上,拿起一根筷子沾着牛奶在盘子里画圈。突然棉球不声不响地跳了上来,把前爪伸进景小楼的杯子里偷牛奶喝。

  “嘿,你不能喝它。”景小楼赶紧盖住杯口把棉球赶开,“你的肠胃没那么健康,和牛奶会让你重新回宠物医院去,你想回去吗,棉球?”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医院这个词,猫咪露出嫌恶的表情,跳下桌子,跑到门口的衣架下面躲着去了。

  被棉球这么一闹,景小楼也不再继续纠结了。他收拾了餐桌,然后到厨房寻找食材,准备给艾利安做碗糖水端过去。

  当然了,糖水只是借口,他的真实目的是去找对方聊聊。

  景小楼下定决心了,不管艾利安是真的对他有感觉还是无差别对他好,这事都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会疯。

  不过——

  下决心这种事,在做出决定的那一瞬间是非常简单的,但真正实施起来,可就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了。

  尤其像景小楼这样很久没有正常的人际交往和感情经历的人来说,行动起来尤为困难。

  在糖水做好的那一刻,景小楼心里非常开心,但紧接着,紧张压倒了一切。

  放松,放松,他对自己说,这没什么难的。

  等下就端着糖水过去,敲门,进去,把糖水递给艾利安,先问他怎么样,再问他今天的安排,然后就能引出要问的话题来——

  ‘艾利安你喜欢我吗?’不不不不,这也太直接了。

  要不这样——

  ‘艾利安你昨晚为什么没碰我?’哦天,更糟糕了!这根本不是他能说出口的话!

  或者——

  ‘艾利安你有没有想过下个月开始不交房租?’老天!这听起来也太像要赶他走了!

  那要不这样说——

  ‘艾利安你想不想换种方式交房租?’啊啊啊啊更奇怪了!换种方式,换成什么?肉偿吗?

  先生您也不想下个月您和您的猫露宿街头吧……见鬼,这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情节。

  景小楼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端着碗的手不要颤抖的太厉害,然后像蜗牛爬那样一点点朝艾利安的房间挪动。

  最终他决定还是用最正常,最像他的方式来问。

  ‘艾利安,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如果艾利安回答只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那么好的,景小楼的心要碎成渣渣了,但好歹知道了结果,以后他会努力不让自己和艾利安继续产生交集。

  而要是他说了别的答案——

  比如反问。

  假如艾利安反问他: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呢,小楼?他要怎么说;再假如艾利安不给他明了的回答,只笼统的表达好感,那他又该怎么应对?

  这些景小楼都没做好准备。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景小楼想。只要对艾利安说了自己的想法,剩下的,听天由命。

  可就在这时,一通电话打来,铃声差点让景小楼手抖把那碗糖水打翻在走廊里,是凯洛斯的电话。

  他只能不情愿的接起来:“——老板,什么事?”

  “呦,小楼,早上好,不知道你从被子里爬起来了没?”凯洛斯先是问候了景小楼一番,语气还是那么轻佻,“我听到消息了,最近那起凶杀案,你和艾利安被叫去警局问话了是不是?”

  景小楼:“……嗯,但那跟我们没关系,不会影响我工作的。”

  “真的吗?你怎么能确定?”凯洛斯压低声音,用某种接近哄骗的语气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但是艾利安——你怎么知道不会是他做的?”

  景小楼狠狠皱起了眉,刚开始他还不确定凯洛斯打这通电话的目的,现在他差不多清楚了,这家伙又是想来借题发挥。

  “这是很严重的指控,凯洛斯老板,在警方没有给出确凿结果前,你这是诽谤。”他有些生气地说道。

  “哪有的事。”凯洛斯听上去一点也不慌张,“我可从没说过艾利安就是凶手这种话,他是不是都跟我没关系,我只在乎你的看法,小楼,你觉得呢?”

  他说他……在乎他的看法?

  景小楼差一点气笑了:“我的看法——那杀人剖尸案和我们没关系,调查组已经找我们了解过情况,我想很快就能破案了,用不着在这里瞎猜。”

  “你没懂我意思。”凯洛斯低低地笑了两声,“我问你,你真觉得这事不可能是艾利安吗,100%不可能?”

  “嗯。”

  “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作案时间!”景小楼被气的太高了声音,恨不得顺着电话线找到凯洛斯并揍他一拳,“在法医提供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在度假,他根本没有时……”

  “真的吗。”凯洛斯打断了他,“你再好好想想。”

  “你!”景小楼非常努力才没有把糖水摔在地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误会我,我只想帮你回忆回忆。”凯洛斯不紧不慢地说,“在那几天里,你们一直在一起?艾利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吗?”

  “我——”

  景小楼顿住了。

  他突然想到,在他们计划去旅游的那天,艾利安有出门一趟,而且好像很晚才回来。而且在他们到景区的第二天,也就是爬山的时候,他因为事故昏迷,那段时间他以为艾利安一直在照顾他。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艾利安没有一直在照顾他,那么那段时间,他完全有可能开车往返并完成抛尸行为。

  景小楼突然感觉一股冷意席卷全身。

  见他不说话,电话那头的凯洛斯知道自己目的达成了,他勾起嘴角,掐断了通话,然后从手心长出一朵花来给皮肖塔送信:“成了。”

  ……

  景小楼感觉自己像个混蛋。

  明明刚才还在纠结和艾利安的感情问题,现在竟然因为凯洛斯的几句话就开始怀疑艾利安是不是真凶。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但有些想法就像种子,一但在脑海里落地,就迅速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突然——

  “小楼?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可能是听到了走廊的动静,艾利安打开房门走了出来,看到他,景小楼这才将自己从某种糟糕的漩涡里拽出来。

  “呃,没什么。”景小楼艰难的笑了下回答道。

  “你手里那是什么?”艾利安问。

  “啊,哦,这个。”景小楼大梦初醒般长长吸了口气,“我做了糖水,是,呃,给你准备的——我正准备敲门。”

  “谢谢。”艾利安接过了他手里的碗,“很贴心,小楼,我刚从讨厌的金融市场出来,最近到处都是不景气,希望下午不要崩盘——进来吧。”

  景小楼犹豫片刻,跟着艾利安走进了房间。

  里面和他上次来没什么两样,只是更加明亮的些,墙上的画也更多了。而且——景小楼注意到,那些画里,奇怪又血|腥的内容增加了不少。

  于是他更纠结了。

  不单单是纠结和艾利安的感情,现在景小楼还在考虑要不要直接了当的问他关于那凶杀案的事。

  抛开法律和正常的道德伦理从某种角度来看,艾利安帮他消灭了那骚扰他两次的怪人,只是手段恶劣了些。

  所以……

  “你刚刚在做什么?”景小楼选了个最无聊的开场白。

  “在和客户拉扯,有个老客户对我最近给他赚钱的表现不是很满意,不过我摆平了。”艾利安来到屋子中央的画架旁站着,“之后我就在创作,但是一直没有好的灵感。”

  景小楼看过去,画架上贴着幅未完成的画,画上是个长着触手,触手上还有类似于外骨骼覆盖的怪物。景小楼不懂画,但只从情感上,他感觉那画中的怪物正处于十分暴躁愤怒的状态。

  ……或许还有一丝难过?

  “这是失败品。”艾利安没有给景小楼多看的机会,他拿下画,把它揉成了团丢进垃圾桶。

  垃圾桶周围还有几个和它一样的团。

  艾利安重新放了一张纸上去,然后在水桶里涮了涮画笔,打开颜料盒,接着看向景小楼:“你想来试试吗?”

  景小楼一愣。

  “我?”

  “对,”艾利安冲他温柔的笑笑,“来试试吗,小楼?”

  “我就不了。”景小楼拒绝说,“我从来都没有什么艺术细胞……”

  “这没什么难的。”艾利安劝说道,“试试看,我带着你,把想象中的画面在纸上实现。”

  景小楼动摇了。

  几秒后,他点点头,朝艾利安走了过去。

  “要怎么做?”

  “先——放松。”艾利安把画笔交给景小楼,随后站到他侧后方,轻轻把景小楼拥在怀里,抬手握住他拿笔的手,“现在,想象出你想要的,然后告诉我。”

  太,太近了。

  艾利安的气息打在景小楼颈侧,景小楼觉得自己一定又脸红了,红的就像他旁边颜料盒里的红颜料一样。

  只要他稍微侧脸,他的嘴唇就会擦过艾利安的嘴角。

  只要他稍微抬眼,他就会撞进艾利安浅色的睫毛和蓝色的眼睛里溺死。

  “手别抖,小楼。”艾利安说,他纠正了景小楼的握笔方式,“没关系,有我,你想画什么都行。”

  于是景小楼的注意被转移到了手上。

  嗯……牵手。

  或者比牵手更让人心动。

  半小时,景小楼就这么晕晕乎乎被艾利安指导着画了半小时,他不记得最后的成果是什么样子,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也般离开艾利安的房间的,他只记得自己笨手笨脚差点弄翻画架,以及艾利安看到他把颜料弄到脸上后忍俊不禁的神情,还有他帮他擦掉颜料时手指的温度。

  呼——

  景小楼一口气跑到阳台,看着窗外的阳光,他按住自己乱跳的心脏。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出来。

  感情的事也没解决,案子的事也没问清楚。

  景小楼叹了他今天不知道第多少口气,低头,他视线不经意划过洗衣机,随后定在了那里。

  那种无法呼吸的寒意又来了。

  就看见在洗衣机旁的篮子里堆了几件衬衫,上面有明显洗过但没洗掉的深色污渍,景小楼知道,它们不属于他。而在那些衬衫中间,似乎压着一个什么东西。

  景小楼没有迟疑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个大盒子,上面写着柠檬汁。打开盒子,景小楼发现,那里面的柠檬汁已经见底了。随后一个袋子从里面掉出来,是个盐袋,也见底了。

  景小楼手指微微颤抖。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柠檬汁和盐……可以用来去除血迹。

  窗边有段奇怪的藤蔓正悄悄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