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钦手僵在半空,眸子轻抬,忍不住和他对上视线,又再次躲开。
陆野又说了一遍:“把你的手机号,存进去。”
“…哦。”
晏钦怔怔地收回手。
他觉得有些奇怪,他明明已经签了合约,陆野是老板,要知道他的号码应该容易。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习惯性地点开屏幕最下方的电话按钮。
系统默认进入的是通话记录页面,最上面一条未接来电显示的是【泽哥】,时间刚好是陆野把车开过来的那会儿。
晏钦盯着那个红色名字愣了愣,随后才点开通讯录把自己的号码录进去。
“好了。”
他把手机再次递过去。
陆野腾出一只手接住。
他手背好像被什么东西划了,留着道不深不浅的疤,很新,有些肿,还泛着红。
视线被那道疤牵引着,直到陆野将手机固定好,手重新放回方向盘上,晏钦才回神提醒道:“你有未接来电。”
陆野只是嗯了声,没再说别的。
空气又安静起来。
晏钦在脑海中搜刮着可以用什么话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两人还能说什么。
他们之间,兴许早已无话可说。
没几分钟,陆野的手机又响了。
铃声通过汽车蓝牙功能放大,短暂地打破沉默。
晏钦下意识地看向屏幕。
还是季向泽。
他迅速别过脸去看窗外,余光却瞥见那只带着红色疤痕的手把电话接通。
“喂,你接到人了没?”
季向泽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轻飘飘的,尾音上扬。
陆野抬眸看了眼后面坐着的人。
晏钦察觉到视线,有些局促地低下头。
或许他现在应该假装很忙。
他这么想着,低头从挎包里掏出自己的耳机戴好。
陆野收回视线,回道:“在路上了。”
季向泽笑了一声,“这么快,那我能跟他打个招呼吗?”
晏钦迅速闭上眼睛,看起来像是沉醉在音乐里,只是紧合的睫毛忍不住轻颤。
“他睡着了。”
陆野说。
季向泽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这样啊,那没事,等他到了基地再说也一样。对了,晚上吃什么,这么多人得定个大包厢吧?”
“你们决定就好,我还有事先挂了。”
“你忙,等你回来。”
直到电话挂断的声音响起,晏钦才缓缓睁开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陆野好像有些不耐烦。
但他没有立场去关心,只是摘掉根本没开声音的蓝牙耳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开口道:“你…这两年过得…还好吧?”
他不太能应付这样的情景,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又笨拙。
“就那样。”陆野淡淡开口,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托你的福,可以没日没夜地训练。”
晏钦哑然。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之前一直忘了跟你说抱歉,对不起,以前的事——”
“别提以前。”陆野冷冷地打断他,又自觉态度有些生硬,缓了缓才接着说,“已经过去很久了,我都记不太清了。”
鼻头突然一酸,晏钦只觉得视野也模糊起来。
他偷偷吸了吸鼻子,笑着说:“也是…”
谁会记得一个骗过自己的人,还那么久。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笑得太勉强,他不得不转开话题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堪,故作轻松道:“一直也没机会,现在总算能跟你说声恭喜拿冠军。今年一整年你的表现都很好,MVP也实至名归。”
陆野没理他。
只是握方向盘的手用了些力,手背才刚结痂的伤口不经意间再度裂开,洇出一抹浅浅的红。
两人一路沉默地到了YQ基地。
和昨天的冷清不同,今天基地里有很多人。
罗经理热情地介绍着战队的成员,晏钦认识的不多,加上又有些脸盲,只能勉强记住一些。
只是有些惊讶,这届青训生状元也在。
他在训练营里见过状元一次,但没说过话。
状元倒是很淡然,主动和他握手道:“我叫花砚秋,你可以叫我小花,或者砚秋。”
“我还是觉得状元比较好听。”晏钦笑着回握他的手,“我叫晏钦,你直接叫我名字叫行。”
花砚秋耸了耸肩,“随便你。”
两人刚打完招呼,又来了个人,这人晏钦也认识。
他难得见到故人般,连笑容也轻松几分,歪着头看他走过来。
江南行正抱着个箱子,刚好也看见他,跟着笑起来:“罗经理跟我说你要来,我今早上等了半天还以为他在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罗经理插话进来,“你们两个我就不用介绍了吧,都一块儿住半个月了。”
“你没骗,只是不说实话,之前一直跟我说上单没定。”江南行把箱子凑到晏钦面前,“那个绿包装的,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限定口味。”
晏钦失笑,“晚点我再找你拿。”
“对,先别急,我带你去宿舍。”罗经理上前帮他拎了个箱子,边问江南行,“小南,你住哪间宿舍的?你俩这么熟就住一起吧。”
“就那间大的,不过已经没有房间了。”
“啊?”
“昨天晚上状元搬进去了。”江南行看了眼对面的花砚秋,“刚好最后一间。”
花砚秋挑眉:“那我走?”
“没事啊,走什么。”晏钦抱猫舱抱起来,“我住哪儿都行。”
“那你只能跟老板一起住了…”
罗经理停在前面,打开手机上的宿舍表格输入名字。
“老…”晏钦呼吸一窒,“我、我…没别的房间了么?”
“有我就去不去大宿舍了。”花砚秋低头瞅着猫舱里的笨蛋,“这你的猫啊?”
“嗯…”晏钦心跳如雷,饱含希望地看着罗经理。
罗经理确认了一番,“没了…”
晏钦转头,看着花砚秋说:“那你走?”
“你不是住哪都行吗。”花砚秋把猫舱从他手中抢过来,“我帮你把猫送过上去。”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不愿意跟老板住一个屋啊。”罗经理觉得好笑,“又不是同睡一间房,而且阿野人挺好的啊。”
“我们打工的,得尊重老板。”花砚秋伸了只手到猫舱里,轻轻摸了摸,“它叫什么名字。”
晏钦定在原地,眉头紧皱着,似乎没听见他的话。
花砚秋碰了碰他,又问了一遍。
“笨蛋。”
晏钦有些犹豫,忍不住又问罗经理,“能调一下吗?那个…季…”
季向泽怎么不跟陆野一起住。
“你说小季啊,他说他那个房间僻静,不想搬。”罗经理有些为难,“而且我怎么好意思去跟他协商是吧…不过看你跟他好像也认识,要不你自己跟他说?”
晏钦无奈地笑了笑:“没事,就这样吧。”
“行,我带你上去。”
“我就不帮你了,我还要去拿快递。”江南行单独走,“你有空了可以来我这里吃东西。”
晏钦点头:“好。”
宿舍在三楼,一共有四间屋子,一间大的,三间小的,里面又各自有客厅和小卧室。
晏钦没见过这种装修,就好像是好几栋房子连在了一起。
大宿舍住了季向泽、江南行和花砚秋三个人,剩下的教练和分析师住一间,罗经理和助教住一间。
再然后就是陆野那间…
花砚秋已经提前到了,把太空舱放到一边,正坐在沙发上和笨蛋玩。
罗经理把行李箱放到门边,看着外面站着的人,“进来啊,杵门口干嘛?”
晏钦扫了一眼房间。
不大的客厅后面,并列着两扇门。
里面的门开着,能看到里面空空的,另一扇关着。
他用力握了握行李箱把手,缓缓走向开着门的那间。
罗经理帮他把东西搬进来,然后交待了些事就走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偶尔能听到花砚秋摇着铃铛逗猫的声音。
笨蛋兴致有些不高,不太适应周围的环境,不小心就抓破了他的手。
“不好意思,它对新环境有些警觉。”晏钦找来消毒水,“你先处理下伤口吧。”
“没事。”花砚秋随便揉了揉手背,“不过它的腿是怎么回事?还有尾巴。”
笨蛋除了尾巴短一截,还少了一只爪子。
“不知道。”晏钦找出喂食机放在角落里插上电,“我捡到它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难怪,它好像不太适应,逗了很久都没精神的样子。”花砚秋点头,有些心疼地又摸了摸笨蛋:“等你先安抚好它我再来找它玩吧,我先过去了。”
“嗯。”
晏钦把他送走,关上门,坐在沙发上看着蔫成一团的猫。
笨蛋终于能和主人独处,一下蹭了过来,不满地叫着。
晏钦倒了些猫粮在自己手上,一点点喂它吃。
猫咪舌尖的倒刺刮得手心有点痒,晏钦换了只手,抬头望着靠窗的那间房门发呆。
笨蛋胃口很小,吃一点就不吃了,自行找到喂食机边吵着要喝水。
晏钦回过神来,在洗手间里给它临时接了点水倒进去。
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笨蛋只是闻了闻,并没喝。
“你怎么越来越娇气了。”晏钦揪着它后颈拎起来,“你爹才刚过来,哪有空给你弄活水,就不能将就将就。”
笨蛋不管,用长短不一的两只前爪一顿
乱抓。
“你是不是欠——”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听到动静,立即看向大门处,门反手好像在动。
晏钦心里一惊,顾不得笨蛋反抗,抱着它飞快跑回了自己房间里把门锁起来。
很快,卧室门外就传来声响。
“直播平台在跟我们确认时间,他们意思是尽量安排在这两天,因为下周德杯就开打了,到时候人气会流失很多。”
是罗经理的声音。
“可是队服还没做好呢。”季向泽接话,“几个队员才刚过来,难不成全穿我们的?”
“将就一下呗,反正名字都印在后面。”
“大小也不合适呀,阿野个子这么高,谁能撑得起来他的外套,而且还有宣传照呢。”
“老板,你觉得呢?”
陆野啧了声,“德杯我们确定打不了是吧?”
季向泽回他:“老板,赛程都出来了,你好歹关注一下国内的赛事规则吧。”
“直播的问题不大,到时候先用花哥和你的衣服凑合,反正都坐着看不出来。宣传照这块也没事,直接让他们换头就行。罗经理你还是再催催物料吧,这个比较重要。”
“行,那我再打个电话问问。对了,宣传照下午就得去拍了吧,刚好人也齐了。还有,你之前不是说直播得分开来,怎么个分法?”
陆野想了想,说:“先不分了,等我再考虑一下吧,暂时就先按原计划进行。”
“行,那我忙去了。”
罗经理走后,外面突然静下来,什么也没听到。
晏钦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门边。
笨蛋还被他抱着,被这么一动作不知道压到了什么地方,尖叫了声,挣扎着从他怀里弹开。
晏钦被吓一路,却没心思去管猫。
有脚步声缓缓靠近,越来越清晰,随后停在了门外。
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响在耳边。
“阿钦?”
季向泽地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你在里面吗?”
晏钦懊恼地皱着眉,长长地叹了口气,整理好表情把门打开。
季向泽满脸喜悦地看着他。
“你果然在,宿舍怎么样,习惯吗?”
晏钦笑了笑,迅速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人,说:“挺好的,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事。”
“哦,我们在商量一些事。本来我也想去接你的,不过临时开了个会。”
“…没事。”
两人都有些尴尬,季向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目光在他房间里扫一圈,落到床上,“那是你的猫吗?刚刚看阿野盯着沙发上的猫粮看半天。”
察觉到视线,缩在床上的笨蛋喉咙发出警告的嘶鸣。
“嗯…对。”晏钦点头,“它有些怕生。”
“这样啊…我还想去摸一摸呢…”季向泽干笑了两声,“那你忙完了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很久没有和你一起吃饭了,还记得那时候我们经常吃的那个鱼生吗,我上次在路口看到他们开了家分店,一起去尝尝吧,正好我想跟你说说以前的事呢。”
“吃饭没问题…”晏钦脸上笑容淡了些,“别的就不聊了吧。”
季向泽眼神有些闪烁,“其实你可能有些误会了,那时候我确实——”
“以前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陆野的视线直直定在身上,晏钦感到浑身不自在,他不由得想起陆野在车上说的话,出声打断。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陆野的道视线似乎更冷了些,冻得他连头也抬不起来。
他生硬地拒绝让季向泽更尴尬了,笑容僵在脸上,还要在说什么来缓解。
站在他身后的人开口:“你不是还要联系什么人吗?”
陆野的话成功划破沉默。
季向泽顺势转开话题,“哦,对,那我再去问问看。我先走了,阿钦,欢迎你加入我们。”
晏钦朝他点了点头。
门口两个人相对而立,谁也没先开口。
晏钦低着头,视线落在陆野垂在身侧的手上,那道红色的疤有些显眼。
他想说些什么缓解下气氛,几度开口,才勉强道:“经理说…就这一间了…”
陆野垂下眸子,只能看到他圆圆的鼻尖,上面好像沁出了汗。
他喉结用力地滚了滚,似乎在将那股探出头的怒火咽下,冷冷道:“俱乐部条件不是很好,没有多余的房间,你忍一忍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晏钦抬头。
陆野却已经转过身去,“你可以先收拾一下,下午要拍宣传照。”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