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的伤口开始锥心的疼。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记得自己在晕倒之前,费廷捧着他的脸,轻轻地抚着说:“邱枫,别睡,警察就要来了,别睡……”
他的手是那么温热,就像他每一次捧起他的脸时一样,他的血却是那么滚烫,一滴滴地落在他的颈窝里,落在他咬下留疤的那个齿痕上。
邱枫“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费廷!!!费廷!!!”
费廷没有马上拉住他的手,连程东都没有守在他的身边,只有一个身着警服的警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邱枫觉得头痛难忍,腹部更是应该裂开了,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坐了一个女警,虽然依旧表情严肃,但是至少看上去比较通情达理。
四周都是白墙,只有头顶的一盏白炽灯惨淡地亮着。
“警官……”邱枫慢慢开口,这次他坐不起来了。
“邱枫是吧,”女警翻开手上的一份文件,“你现在不能写字,那先听我说吧。”
“袭击你们的那个人死了。”
邱枫脑袋“轰”的一声。
“警方根据现场的录像得到了一些资料。很幸运,正好有摄像头拍到了事情的全过程,但是,是否防卫过当还需要进一步判断。你这一棍没有致人死地,你朋友的那一刀是致命伤。”
女警的陈述非常清楚,可是邱枫却半天都不能回神。
天旋地转中,他只记得女警最后的那句话……费廷的那一刀是致命伤。
邱枫这次伤得不重,头上缝了几针,腹部只有浅显的伤口。
站在看守所门口,看着前来接他的程东,邱枫心里一阵酸楚,要不是费廷替他握住了那把刀,现在死的就是他吧。
他看着正从不远处向他走来的程东,缓缓蹲了下来抱住了头。
眼泪从眼眶滑落,滴在下过雨的街道上,和雨水混成一片泥泞。
费廷暂时不能出来,他要接受调查,他的手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
“我们找了最好的律师了,应该没事,这只是意外。现在正当防卫的定义很容易认定,监控拍得很清楚,是黑子先想绑架你,也是黑子先出手袭击你们,律师说应该没有问题。”
程东开着车,在他旁边说了很多,但是邱枫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脑子里满满都是费廷那件染血的白衬衫,和他捧着自己脸的那只滴血的手。
程东一直把他送回家,看着他失魂落魄地站在4502的门口,又失魂落魄地转过头,打开了4501的房门,才叹了口气跟着他进去了。
“给你叫个外卖?”程东皱着眉,看着坐在沙发上抱着猫的邱枫。
“你回去吧,我没事。”邱枫盯着面前的茶几,眼睛红红的。
“行吧,你有事给我打电话。”程东叹了口气,伸手帮他把电视按开了,等到屋里总算有了点动静,才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邱枫望着桌上没喝完的半罐雪碧,把脸埋进了费雯丽的毛里。
*
律师已经非常的努力了,可是案件还是拖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
林校锋和潘疯子因为另一桩敲诈勒索的案子被抓进去了。
在牢里,他们交代了割断邱枫威亚的人就是黑子,可是人死已无对证。
张旭阳没有收购其他股东的股权,而是把自己的股权卖给了苏政明,苏政明又收购了其他几个雷霆股东的股份,变成了雷霆最大的股东。
费廷不在的一个月,飞娱收购了雷霆。
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六,夏至。
邱枫在车里听着英语六级考试的听力部分,望着不远处的看守所大门。
时间差不多了,他把广播关了,车钥匙拔了,跳下车朝大门走过去。
今天下了大雨,坑坑洼洼的大门口积了不少的水。
邱枫撑着伞站在门口,不远处的树丛中有人一闪而过,他不想去管了。
时间过了十分钟,他看见铁门里面的那道身影朝他走了过来。
手上的伞歪了一歪,他索性一把扔了,伸手抓住了铁栏杆。
“搞得我好像坐了十年牢似的。”费廷笑,透过铁栏杆伸手抹了抹他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眼睛里也模糊了起来。
“傻瓜。”他推开门,一把把邱枫搂进了怀里。
大雨淋在两人身上,脸上,没有了冬天的凉意,却带着夏天的酣畅淋漓。
是的,夏天来了,一切都过去了。
邱枫觉得,时间要是在这一刻停留,也挺好的,至少,此刻这个人就在自己的怀里。
两人相拥了很久,直到看守所的守卫都投来鄙视的目光,他们才放开了彼此。
邱枫拉起他缠满绷带的手,心疼得要命,“怎么样?会不会影响到未来?”
“别担心,撸起来还是很灵巧。”费廷笑,在他肩上轻轻撞了一下。
邱枫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次没怼他。
以后什么都随他。
费廷见他不说话,伸手拉过他的手十指紧扣,眼光不经意地瞟了一下旁边的树丛,“看来,明天要被迫曝光了。”
邱枫哼笑了一声,“我不在乎。”
费廷紧了紧手心,“我原来还挺在乎,现在也不太在乎了。毕竟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邱枫脚下顿了一顿,拉住他的手没有动。
费廷转身,两人站在车窗前。
邱枫其实打一开始就觉得费廷的情绪不对,只是他掩饰的太好,不特别留意都不会发现,但是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
费廷很失落。他不光是失去了雷霆,他还失去了对自己的信心。
“费廷,你还有我。”邱枫伸手捧住他的脸,凑过去想在他唇上吻一下。
费廷向后退了一步,居然下意识地躲开了。
邱枫愣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两人沉默地上了车,费廷把头歪去一边,邱枫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脸,费廷没动,暗青色的胡渣竟然有些扎手。
“我刚才不该拉你的手。”费廷头靠着车窗,淡淡地吐出一句。
“你他妈说什么鬼话?!”邱枫拍了一下方向盘,把刚开的收音机又给关上了。
费廷咬着牙,却轻笑了一声,“如果我不能像闻展飞对陆嘉诚一样给你未来,我就不应该破坏你的前程,是我自私了。”
邱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头撞在方向盘中央压响了喇叭。
刺耳的车鸣声震耳欲聋。两个人都像丢了灵魂一样闭上了双眼。
直到一个警察过来敲了敲车窗,邱枫才从方向盘上直起身子,发动了引擎。
车开进大雨里,雨刮器以最快的速度擦拭着前窗的玻璃赶走雨水,可是没有人能擦去他的泪水。
邱枫失魂落魄地开着车,眼泪成串地落了下来。
费廷靠在车窗上一动不动,放在腿上的受伤的手,已经被泪水打湿绷带,刺得伤口一阵阵生疼。
可是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回到家,然后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半夜里邱枫听见费廷拧开了浴室的门,水声响起的时候,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费廷没有拒绝他的帮助。
邱枫帮他洗完了澡,又自己洗了一遍,就出来帮他重新包扎手上的伤口。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手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尽管费廷说不严重,但是当时有多痛,他真的无法想象。
邱枫一声不吭地往他手心洒上药,又开始一圈圈地缠绷带,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发颤,缠到最后一圈他实在忍不住,一手拉着绷带一手捂着脸埋在膝盖上放声大哭。
费廷的手僵在半空中,终于还是没有落下。
第二天全部媒体头版头条,铺天盖地地报道了费廷和邱枫的事。
程东把整个媒体关系的电话簿打了个遍,也没能起到任何的作用。
邱枫坐在办公室里,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犹豫着给费廷发了一条消息。
- 我想去看看我的故乡,你能陪我吗?
手机一直在手里亮着,黑了邱枫又划开,黑了再划开。
他舍不得关了等,因为他怕再也等不到他的回复。
过了十分钟,他看见对话框上方显示了好几次“对方正在输入……”。
他感觉自己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
过了很久,屏幕上才跳出了一条新消息。
费廷说……
- 好。
*
邱枫的故乡在南方的一个滨海小城,坐飞机要两个多小时,坐高铁要五个小时。
邱枫选择了坐高铁。
费廷今天的心情还算不错,一早起床就要赶去火车站,他居然还做了两个三明治带在路上吃。
“你这个煎蛋的水平真的……”邱枫咬了一口三明治,立刻苦得鼻子眼睛都挤成了一团。
“怎么了?”费廷在一边吃得津津有味。
“你不知道食物糊了会致癌么?我可能要被你毒死了。”邱枫把一片面包扒开,把里面焦黑的煎蛋展示给旁边的罪魁祸首,“看看!看看你是怎么谋害亲夫的!”
费廷笑了笑,没接他的话,“对不起,那我下次注意。”
“诶~”邱枫坐直了转身对着他,“都一起出来玩儿了!别颓啊!咱们都是公开的情侣了,现在什么也不怕了!”
“是!什么也不怕了!”费廷浅浅一笑,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这还差不多!”邱枫抹了抹嘴唇,低头继续啃起了三明治。
不就是个糊蛋么,是个毒蛋也得吃完啊!
老婆做的呢!
张嘴又咬了一口。
窗外风景不停地倒退,邱枫气息有点不稳,隐隐地觉得心里苦。
特别篇:紫藤花园 - 费廷番外
特别篇:紫藤花园 - 费廷番外
费廷记得小的时候,家里有很多的紫藤花。
夏日的风一来,紫色的花瓣就会簌簌地落下。他站在树下拿手接,那花瓣会调皮地从指间滑走,再落在他白色的球鞋上。
那时候妈妈总是坐在紫藤树下看书,看见他跑来跑去,就会看着他笑,说:“费廷你热不热?大夏天的。”
费廷已经不记得那时候的夏天是不是真的很热了,他只记得,妈妈切的西瓜总是很凉,摆了一大盘在紫藤树下,他吃撑了肚子,就往厕所跑。
那时,他和妈妈住在一幢漂亮的大房子里,只有……他和妈妈。
妈妈是个大美人。
她皮肤白,眼睛亮,留着齐肩的发,发梢卷卷的,他时常趴在她肩上用手指缠那一圈一圈的波浪。
妈妈比任何一个电视上的女明星都漂亮,家里总来打扫卫生的阿姨告诉他,妈妈也是一个女明星。
妈妈很喜欢紫藤花,可只有夏天才能看到的花,总是凋零得很快。所以一到夏天,妈妈就时常待在院子里看着院门发呆。
院门口有一个特别的紫藤花架,是那个人有一次找人搬来的。现在已经爬满了紫藤花,连吹过的风都是淡紫色的。
妈妈说那个人是爸爸,可是费廷对他没印象,他每次都来去匆匆,带给他的玩具又贵又不好玩。
妈妈离开的那一天费廷已经记的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家里来了很多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和闪着紫色灯的车。那个紫色,太刺眼,费廷不喜欢,但还是让他想起夏天的紫藤花。
妈妈被闪着紫色灯的车带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他被抱去了另外一座大房子里,那个人确实是他的爸爸。
他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
大姐很讨厌他,二姐不太说话,弟弟……一天到晚黏着他。
他那时候不知道小三是什么,但是等渐渐长大了,却因为她们用这个词形容妈妈而感到伤心。
大房子还是大房子,紫藤花还是紫藤花,但是紫藤树下的妈妈,却不在了。
那一天,他站在抢救室的床边,那个男人拉着他的手,氧气面罩后的双眼紧紧地看着他。费廷觉得他想对自己说点什么,但是他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夏天还没来,紫藤花也还没开。
费廷没觉得自己有多遗憾,毕竟当年妈妈也是带着遗憾走的。
那个人的手落在白色的病床上,费廷没有拉住。
他不知道这个他叫做爸爸的人临走时想跟自己说什么,反正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地下车库的那件事后,他在看守所等到了好久不见的弟弟费弛。
费弛说父亲的遗产中有一件想要给他的东西,如果自己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让费弛亲手交给他。费廷伸手接过木盒,打开了。
木盒里有一幅画,是不太会画画的父亲的手笔。
画上有个女子,牵着一个穿白衣的小男孩,紫藤花飘落,男孩用手接住。
“爸爸一直很爱你,”费弛说,“因为他觉得你跟他是最像的,完完整整地继承了他的臭脾气。”
费弛低头抿了抿唇,“他把雷霆交给你,从来都不是因为我不愿接手或者是对你的愧疚,而是因为,他觉得你才是那个最适合的人。哥,原谅爸爸吧。”
小满过了,夏至将来,紫藤花又要开了。
费廷把手里的画翻过来,背后的字迹久远得就快看不清了。
那上面写着……“对不起,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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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楼的办公室,冷气很足。
邱枫站在费廷身边,欣赏着墙上雷霆历代明星们的光辉时刻。
照片有的很新,有的却已经泛黄了。
费廷有把照片上墙的习惯。这个习惯,邱枫曾经觉得有点过时,但是现在看着满墙或深邃或喜悦的每一张脸,邱枫反而觉得时代中的这些面孔,都带着不一样的风情和让人欣慰的记忆。
“这位……”邱枫注视着墙上某一张绝美的面孔,“她真的很美。”
费廷浅浅地笑,伸出手指在照片上轻抚着她优雅恬静的笑容。
“她是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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