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原兰一阵短暂迷茫的措愕,她们总算坚持下来,找到了人户,观姑娘怎么反而哭了。
她不懂。
先前她的脚那样,磨的都出血了,她看着都不忍,那时候,月光下她记得,她也只是安静的按抚,并没有哭泣。
秦原兰被村人七手八脚的带进屋子,一连喝了七八碗水才感觉重新活过来了。
一边的姬观善也是,一路没有吃任何东西没有喝一点水,喝了几碗水,秦原兰看她唇色这才如常了些。
村人们都没有离开,围着看。
姬观善喝完水站起来,“多谢各位……”
看她被围着多少有些局促,秦原兰开口,“谢谢各位爷奶叔伯救济。”
秦原兰这些话自然而然,无比顺畅。虽然说她五岁入山就没下过山,可是看到眼前的村人们,就想到了山里的猎户们,所以虽然没见过他们,也就没有多陌生,反而有种亲切感。
没有姬观善那样局促,姬观善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她是大魏的长公主,圣母皇太后所处,人前人后,尊贵无比,从前哪有什么人这样近距离的围观打量,怕是得被按头治个大不敬了。
“你们是……”先前那个做主带秦原兰进屋子里救济的老人,摆摆手,上上下下打量二人的穿着打扮,还是有些狐疑的很。
俩个人都是姑娘家,穿的奇奇怪怪的,让人不得不防。
听老人的盘问,姬观善下意识的望过来。
和秦原兰的目光碰在一起,秦原兰动动唇。
姬观善以为她想到个什么说法,村人们也一脸的好奇。
没想到下一秒秦原兰脱口而出,“各位老乡亲们,我们二人饿了许久,你们可有吃食。”
秦原兰一脸帮人帮到底,反正就赖上你们村儿了。
姬观善:“……”
围观的村人老人、男人、抱着孩子的大小媳妇儿:“……”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被大人抱着,带着个小虎帽,应景的指着秦原兰,“吃!饭饭!饭饭!”
几个大人都被逗笑了,为首老人也点点头。
“有有有,你们不嫌弃就成,金的银的没有,窝头总有的。”老人笑呵呵,大家都笑了。
“不要金的银的,窝头就很好了。”秦原兰也道。
村人们又是一阵笑。
姬观善在一边安静的看着,不仅有些佩服秦原兰。
这些人说的她都听不懂什么意思,他们笑什么,她也不懂,秦原兰就能很好的应对。
被这么多村人盘问也不见一点慌张,还能如此镇定自若的要吃的。
若是她没有遇到她,她一个人流落得多难,姬观善簇眉。
不经意抬头,发现秦原兰正看着自己,收拾情绪对着她露出淡淡的笑。
村子里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对于忽然出现的陌生人有警惕心,可是骨子里纯朴善良。
尤其上了年纪的老人,小时候饿过来的,知道饿肚子时候人多难受。
很快,几个村妇端着几个大蒸笼从外头进来。
“来,昨天剩下的窝头。”
“不够还有。”
村妇很是热情爽快。
那好像是木头制的简陋蒸笼,边角的毛刺都还在,做工极为粗糙,看起来又重,姬观善感慨,同样是女人,区别这么大,村子里的妇人这般手脚有劲。
她因为吃惊,美丽的眼睛圆圆睁着。
一直分神注意着那边的秦原兰,很想笑。
观姑娘真是,有点纯真了。
她一边应付村人们,爽快的回应,“够了够了,多谢了。”
隔夜的窝头有些发干,好吃不好吃的,吃起来就费劲。
秦原兰五岁入山,山中多年打猎为生,日常打猎很消费体力,她的饭量本就大,如今又饿了许久,空着肚子一路被了观姑娘许久。
观姑娘不重,她也体力也消耗尽了。
看着一蒸笼大大小小的窝头,她咽了口口水,饥肠雷动,她下意识的要抓起来疯狂的吞咽。
然而,手在半空顿住了。
在一边的木盆中仔细的洗干净手,秦原兰这才满意,拿了一个窝头递给一边的女子。
“快吃。”
“嗯。”
姬观善嗯了一声,接过咬了口,慢慢的咀嚼起来。
秦原兰知道她也饿,可是她的仪态永远那么好。
看到她吃,她这才放心,随即自己狼吞虎咽起来,几口一个窝头一连吃了六个,这才喘口气,喝口水便又继续专心的吃起来。
虽然只是窝头不是肉,没什么滋味儿,可是能填饱肚子啊。
多日的困顿、饿饥在这一刻总算得到了安抚纾解。
姬观善期间也只不过吃了俩个窝头,秦原兰一看到她吃完了,立马二话不说的递给她。
村人们也都看出来,这个吃起来狼吞虎咽的女子,分外照顾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却气质非凡的姑娘家。
有村妇就走过去拉拉人的胳膊,热情安抚,“姑娘,吃别生分,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
姬观善忽然被陌生人靠近,对方还如此亲近的和自己说话,姬观善难免不适应,只是点点头。
村妇没有离开,继续说,“好好吃,多吃啊,吃的饱饱的,窝头啊管够你们俩吃的。”
又说,“吃完了和婶子说说,你们怎么回事,饿成这样。”
姬观善一噎,看向那边的女猎户。
秦原兰正吃的认真。
姬观善想,她的身份对女猎户也没有暴露,对这些村人更加不可能暴露。
这些人非要和说辞,她一时间还真想不到。
姬观善小口吃着,又看了眼那边的人。
好像女猎户……
从来没盘问过她任何……
她什么开路,为什么被那么多人追杀……
从来没有。
只是默默的帮助,力所能及的陪伴帮助。
这段日子的相处下来,到如今自己似乎下意识的依赖这个女人了。
就比如现在,她一点不担心被村人们盘问的事,有她在啊。
是啊,有秦原兰这个人在,她的心就是安定的。
姬观善掀唇笑了,她不知道什么叫窝头,窝头在嘴里没有什么滋味,好干好硬。
可是忽然就好像……
好像变得有些甜甜的了呢。
和她在一块,她安心,吃着粗糙的食物也觉得欢喜。
四周不少人窃窃私语,“这是饿了多久了,都二十个了。”
“不过吃坏了吧。”
“还是个女子。”
“俺家男人最多一次,不过吃了十一个。”
“这真是饿久了,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又噎住了,我去烧点水。”
“走,俺和你去,人多快。”
“俺也去。”
……
姬观善吃了五个就吃不下了,秦原兰已经二十多个了。
方才那些议论,姬观善都听到了。
犹豫了下走过去。
她小声的叫她,“恩人。”
“会不会吃坏肚子?”
秦原兰本来在狼吞虎咽,听到熟悉的声音,停顿下来,把嘴里的迅速咽下去。
抬头冲她,“没事的。”
“我饭量一直大。”
说罢又吃了起来。
好一会儿,蒸笼都空空如也的,秦原兰这才满意的停下来,擦擦嘴,浑身舒服不少。
一妇人端着几个陶罐进来,里面倒出来热气腾腾的叶子水,感叹,“哎呦,三伯,你看这闺女总算吃饱了,可真有饭量。”
那个被叫做三伯的老人,头发发白一脸慈祥样,正是开头发话,带秦原兰入村的那个老人。
听这话,笑呵呵的,“兰叶这你可说对了,这闺女比我年轻时候都厉害。”
村子里的人都欣赏力气大的,能干活的人,无论男女。
能干的自然吃的多,饭量大,所以在村子里饭量大是夸人的,秦原兰饭量如此之大,男女老少自然投来欣赏的目光。
三伯更是喜欢,把水碗热情的推过去,“来,闺女喝水喝水。”
一边很是好奇,“快说说,你们俩个到底怎么弄成这样?”
秦原兰刚准备开口,那边姬观善小声唤,“恩人……”
“怎么了?”秦原兰抬头看过去问。
“我要去更衣,你陪我。”
姬观善道。
“更衣?”秦原兰一脸懵。
那个叫兰叶的村妇听到,十分热情,“对对对,看你们衣裳脏的,想换衣裳是吧,和婶子走,去婶子家。”
“好好好,你们去兰叶家换干净的衣裳。”三伯也催促。
姬观善本意不是换衣裳,不过是找个借口,想用小解这个借口和秦原兰出去说几句悄悄话,不过被误会了也刚好,俩人有独处说话的机会也好。
兰叶率先把姬观善热情的拉着到了门口,秦原兰几步跟上去。
叫兰叶的村妇看起来很是热络,一路让自来熟的说话。
“你们不早说,想换衣裳早说啊。”
“婶子的衣裳不好,但是都是婶子洗的干干净净的。”
到了地方,更是热情的推搡,“来来,进来看看婶子家。”
兰叶是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村妇,虽然穿的破烂,衣裳好多地方打补丁,可是看起来就干干净净,屋门推开,里面不多么宽敞,意料之中敞整整洁洁的。
兰叶从靠东的木立柜中拿出来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袱,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一些衣裳,从大小和颜色款式看得出来,都是她的。
无意打开一个包袱,里面的颜色特别鲜亮。
兰叶一下收起来。
念叨着,“拿错了拿错了。”
秦原兰拿了一件,一边姬观善也拿了一件,看看兰叶,看看秦原兰。
秦原兰开口,“婶子,我们要换衣裳了。”
兰叶点点头,“成,你们换,身子的鸡还没喂,身子去喂鸡了。”
兰叶离开时候把门也带上了,秦原兰准备换衣裳。
扭头就看到观姑娘在门边张望来去,“怎么了?”
“恩人,这是一个借口,我有话同你说。”
确定那个村妇兰叶走远了,姬观善把衣裳搁置一边,定定神认真的望着女猎户。
“恩人,你打算怎么和她们说,我们的开路!”
“现在哪些人不知还在哪个暗处找我……所以……”姬观善迟疑着。
秦原兰懂她的意思,“你放心你的事我会搪塞过去,我不会乱说。”
知道女猎户最是靠谱,姬观善放心的点点头,又冲屋门缝隙看了一眼。
兰叶正蹲在不远处的鸡笼子拿鸡蛋,很快就会过来的。
传话短说,她又道,“恩人你的事,也不可说。”
“你在附近山头做猎户,决不能说。”
姬观善十分正色。
那个逆贼城卫隆,曾经见过她和秦原兰,盘问山中其他住户,很容易摸清楚秦原兰的底细。所以现在,俩个人必须弄个完全假的开路底细。
“我知道。”
秦原兰认同,快速的换了衣裳,衣裳刚好合身。
“你们换好没有呀?”
听到门在女人的声音,姬观善息了声。
兰叶敲敲门,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推开了。
兰叶笑呵呵的进来,一眼看到换了衣裳的高大女子,心中暗暗道,换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衣裳,一下换了一个人一般,打量起来更顺眼不少。
冲秦原兰扬扬手中的蛋,“三只鸡下了俩个蛋,一会儿婶子给你们俩个做鸡蛋水,尝尝婶子的手艺。”
秦原兰道,“那就多谢婶子了。”
姬观善看着村妇兰叶颇为宝贝的揣着俩个鸡蛋,不懂什么是鸡蛋水。
这时候兰叶把目光转悠到她身上,“呦,你怎么没换?”
没等她说什么,自顾的猜测,“是不是不合身?”
兰叶小心把鸡蛋从怀里拿出来,宝贵的摸一摸,放好。
一拍大腿,热情的把姬观善拉住,“来来来,不合身婶子再给你找找身子几年前的衣裳。”
一边翻找,一边回头和姬观善说话,“你这看着细胳膊细腿的,不像婶子一身的肥膘呦。”兰叶说说笑笑的,拍拍自己的腰。
其实兰叶不胖。
就是丰润了些。
兰叶拿出来一个小包袱,秦原兰和姬观善就再次看到刚才那些鲜艳的衣裳,明显比较小。
兰叶打开包袱的时候就不笑了,有些伤感。
“俺男人走的早,俺就生了一个女儿,可怜见的几年前走丢了,被拐走了。”
“俺知道这辈子再不可能见到了,可她穿过的衣裳,俺就是舍不得丢,总盼望着,哪天她出现在院子门口,再叫俺一声娘。”
兰叶伤感起来说哭就哭,秦原兰和姬观善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一时间屋子里很静,好在兰叶没哭多久,不大功夫就擦擦眼泪,拿出来一件粉色的女儿家衣裳,在姬观善的身上比划起来。
有上衣有裤子都是粉色的,那种特别亮的粉色,秦原兰都没见过这种颜色。
“换上试试。”
兰叶又出去了,秦原兰把衣裳拿着,眼里有些跃跃欲试,不知道的是她要穿这么好看的衣裳。
“观姑娘你穿着一定好看。”
秦原兰定定说道。
是啊,观姑娘人美,配漂亮的衣裳一定好看的不得了。
姬观善当着女猎户的面,把外面扈卫营的那身衣裳褪去,她里面还穿着中衣,倒也不用什么避讳。
待衣裳穿好,姬观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真美。”秦原兰由衷感叹。
她眼神都发直了。
虽然是简单的俩个字,可以感受到她说这话的真心。
姬观善多少有些报涩。
从前夸她的人绝对不少,甚至民间不少文人骚客为她的容颜做诗,作词,大街小巷遍地传唱。
也有不少传进宫中,传到她耳内。
太多华丽的赞美,她听的几乎麻木。
只有女猎户的赞美,让她羞涩。
很快,就发现身上有些发紧。
倒不是衣裳不合身,就是可能兰叶的女儿当初穿这身衣裳的时候,年岁小自己几岁,少女身形纤细,骨头还没有张开。
自己穿起来,衣裳完全没有一点余地,尤其上半身的短衫,好看是好看,只不过就是……
姬观善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发现秦原兰拿着屋子里的木盆,腋下还夹着他们来的时候,穿的那俩套扈卫营的衣裳往外走。
不由得有些急,“恩人,你要去哪里?”姬观善张口唤。
“打点水,给你处理一下脚。”
“顺带,这俩身衣裳不能留,我去处理了。”
姬观善点点头,女猎户很稳重,每次想的都周到极了,有她在自己再安心不过。
说起来她的脚,她倒是差点忘记了,刚才不怎么疼了。
姬观善目送人出去。
对秦原兰的好感再增加一条,很细心。
具备男人的稳重,又有着女人的心细如发。
女猎户当真,是一个浑身都是优点的女人。
秦原兰出去没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只道,“衣裳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了。”
她端着一盆清水进来,在姬观善的身前放下。
“头,我看看你的脚。”
秦原兰又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我们俩个得换鞋,这布靴也不能穿了。”
姬观善轻轻的嗯了一声,尾音有些颤抖。
秦原兰发觉不对劲,抬头……
却触碰到一处柔软。
就看到满脸通红的观姑娘。
像是山中的桃。
方才没注意,这才发觉她的衣裳似乎有些勒,勒的紧紧的,把曲线都勒出来了。
姬观善已经褪了袜,屋门被打开是兰叶从外头进来。
一眼就看到姬观善的脚,一片血红,一脸不忍,“呦,看这脚伤的。”
“这闺女刚才和俺说了,你的脚受伤了,俺给你到别家找到点细布,你裹一裹,这样子好的快点,对了……”
“还有这个!”
兰叶风风火火的,又从身上宝贵的拿出来一个瓶子。
“这是三伯那里的药粉。”她把瓶子拿给秦原兰。
“等下洗干净后,给她用上。”
“这样好的快。”
兰叶絮絮叨叨的,猛的抬头再看一眼姬观善。
眼睛越来越红,“姑娘,你穿这身真好看,像我家那崽崽。”
又和秦原兰说,“对了闺女,我刚才和三伯他们说了,你们没地方住,先住我家,我一个寡妇也方便,其他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家里也没有空地方。”
“多谢婶子了。”秦原兰认真道谢。
“俺地里还有活儿,俺先走了,晚上回来给你们做饭。”
兰叶见到别人穿女儿的衣裳,回忆起来以前女儿在的时候的日子,泪水怎么也止不住,说了没几句就离开了。
她离开后,秦原兰把屋门带上。
太阳升起来后,暖暖的金光洒在大地上。
真的很难的,快入冬了还有这么暖和的时候。
外面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有小孩子追着打闹的声音,炊烟袅袅村子里的人开始做早上的茶饭。
暖光从窗子射下来,落在装水的木盆里,立马波光粼粼的好看极了。
秦原兰撩拨了下水,小心把观姑娘的足放进去。
“凉么?”
“刚好的恩人。”
秦原兰小心的洗去双脚的沙石,期间又换了第二次水。
“这个兰叶,心肠真是好。”屋子里暖融融的,姬观善开口。
虽然还没回宫,一切未明,可是此时此刻她被女猎户这般呵护,就有种她已经彻底脱离危险的感觉。
甚至脑海里不自觉的生出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
如果她不是公主。
就是个普通人。
就这样和女猎户生活在村子里,过庶民的日子,体味不同的人生,也似乎不错。
这般岁月静好,和宫中的繁华沉闷总是不同的。
这样的日子,让人莫名的向往。
秦原兰嗯了一声,继续耐心的清洗第二次,又听到观姑娘,“这个村子的人,大家都很好。”
“我们遇到好心人了。”秦原兰道。
“好了,洗干净了,我帮你洒药粉。”
坐着自然没办法撒,姬观善拿布擦干净足,在秦原兰眼神示意下躺下。
衣裳绷的更加明显,姬观善不敢动了。
她觉得,她稍微动一下下,衣裳就要绷开了。
“可能有些疼,忍一忍。”
秦原兰拿着瓶子,犹豫了下说。
姬观善嗯了一声,其实没当回事。
上药粉怎么会疼。
她在宫中也上过,并不疼的。
然而很快,屋子里传来女子的呼痛声。
“恩人……”
“恩人……”
姬观善没想到会这么疼,疼道她心里,火辣辣的感觉,根本没办法忍受。
“不疼不疼,我吹吹。”
秦原兰就知道会这样,上药粉怎么可能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