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东方露出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柏堂中便有了动静。
楚照同红枫一起,二人如常一般,走出宫中,坐上马车。
厚实车帘垂下,将车厢同外界隔开。
昨天过于忙碌,晨起后楚照还又照顾了院中母鸡,咯咯声音似乎还在她的耳畔。她头脑还有些昏沉,迷迷糊糊,靠在颈枕上面小憩。
她昨日处理了所有的来函。
同时,她特别关注了虞家两个人送来的信,这二人各执一词,又各不知道对方所想。
虞上熙在原书中并非正面人物,楚照对她自然不能全盘放心;至于虞维,他给她留下的印象并不好,更谈不上信赖。关于这二人,楚照都是以安抚许诺为主。
她答应了虞上熙,只要她将玉送来,她愿意代偿楚沧未能支付的款项;至于虞维那边,楚照则更为直白,让他遣人将东西送来,不会有所亏待。因为虞维甚至在信中提到,他有办法搞来那一批玉的零碎货。
除此之外,剩余的大事,还有一件……
是她的“故国”送来的信,信中说雍帝的身体抱恙,又因为儿子楚沧之死更加郁郁,如今更是记挂楚照。
落款是楚照另一个哥哥楚熙,亦即是当今的雍国太子,这人在之后携手楚沧祸乱大梁一事中有不少助力。
自然,在最后的皇权争夺中,他没能战胜楚沧——但是事变就在于此,毕竟楚沧死了。
天家的感情最是让人捉摸不透,何况是一国皇储和一个流浪在外的质子?这封信,明面上说是关心楚照的生活,但更多地还是打听这边的情报。
毕竟车马信笺,交流有延迟,这封信中并未提及楚照同卫云舟的婚事——听红枫说,梁人已经遣了使节,奔赴雍国。
楚照的回信简短,只是让各位哥哥父亲不要过于担心她云云,多余的话也没说。
正思虑间,马车行至门口,又忽而听得一声嘈杂的声响:“站住,接受检查!”
这声音楚照识得,就是那音声如钟的“铜喇叭”,他今日怎么又当值?
太后寿辰千秋宴,再加之公主择驸马,这进进出出宫门的人,都叫铜喇叭看得眼花缭乱,他没认出楚照车驾,陡然喊停。
红枫本欲出身,却被楚照一个眼神按了回去,她只能坐好。
楚照探身,掀开车帘,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抹淡然笑容:“大人——”
铜喇叭刚刚还一脸不耐烦,此番见了楚照,不免一怔,脸上立刻换上一抹笑来,他刚刚赶生赶死的节奏,都慢了下来。
他笑嘻嘻地看着楚照:“哟?这不是我们的驸马爷嘛,您怎么出宫去?”
听着那三个字称呼,楚照不禁微窘,道:“这圣旨还未下来……”
“哪有的事情!”他大大咧咧道,“这殿下都应允,陛下也承认,不可能再有其他变故了!”
不及楚照回答,他又谄媚笑起来:“说起来,这太后娘娘千秋宴,进进出出的车马多,是下官疏忽了,还请楚公子见谅,见谅!”
楚照敛容,挥手表示无事发生,只不过那铜喇叭还是说上瘾了,似乎是为了缓解他自以为的尴尬一般:“哎呀,主要是下官没有想到,这,自从那日折枝宴后,宫中进的那些公子啊马上就又出去了。他们想留,都还留不住呢,您倒是希望出去……”
他尴尬笑说,楚照只是礼貌应付了,微微作揖,那铜喇叭一顿巴结,见楚照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能送她先走了。
他盯着远去的马车,要把那车盖的样子烙进脑海中一样——下次再让他碰到楚照,万不可这么大意,让他疏忽对待了!
回了车中,放下帘子,楚照仍觉有些困倦,便继续倒在颈枕上面小憩。
这一次,她迷迷糊糊陷入梦境,她又梦见自己在院中养鸡。
母鸡叫得很勤,过路有个太监奇道:“你们这院子里面,居然还养鸡?这母鸡还报晓么?”
楚照恰好路过,她将那鸡带回院中,她还回了那太监一句话:“这倒是不怪。”
梦到这里就终止了,车帘外嘈杂声音愈发多了起来,搬动大物件的碰撞声音、人□□谈之声不绝于耳。
这千秋宴还是颇费人力,要一直操劳到什么时候呢?已经不足十日了……
她掀起帘来,看着窗外忙碌人群,无端又陷入刚刚梦境的遐思来,她轻笑,像是在笑所谓牝鸡司晨的荒谬。
马车辘辘而行,碾过青石板路,又到大道,终于出了皇宫。
她们出宫时候尚早,就这会儿立刻去晴潇楼,楚照总觉不好。
楚照想起前两次的尴尬,同时又觉喉中微疼。
说起来,钱霖清这骗子,上次哄她劁猪,再上次还得了她不少钱,连根治这喉疾的办法都是没有的么?
想到这里,楚照便打算改道,她要先去找钱霖清。
“她在那茶肆没干多久,茶肆找不到她,又离她家太远了,”她对红枫道,“现下我们不如直接去她家吧。”
红枫应下,这就掀起帘幔来,对那车夫说了几句,指了方向,重又坐回。
“话说回来,您真的相信那钱医师啊?”许是觉得车厢中沉寂了太久,红枫开口。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这异邦女人奇怪,只不过,她的药,某些时候的确可以派上用场。
“不相信她,我还能相信谁呢?”楚照懒懒散散答话,“但是她的药,确实有用……说起来,上一次她给我的保证,我倒是比较相信。”
钱霖清似乎有求于那个屠妇,那个有着绿色瞳孔的女人。
楚照心中陡然飘过一些念头,她盯着红枫,盯着她稍淡的琥珀色瞳孔。
她们认识么?但有些莫名其妙,且这二人年纪相差太大,近一辈关系。
而且,绿瞳这么明显的特征,如是认识,也不可能不知道。
拐进城中,正是早市时候,所幸她们选的路并非什么喧嚷热闹的大街,马车行进得还算顺利,折进了钱霖清居住的那个巷道。
门口的陈设如常,依然悬挂着那些猫啊鱼啊的灯笼。虽然过了时令,但还是光洁如新。
时时擦拭,钱霖清还在这里居住。
楚照走进廊檐,伸出手叩门三下。红枫站在一旁,屏气凝神。
叩门三下之后,竟然是没有什么反应。楚照打算再叩的时候,红枫终于开口:“殿下,这里面……好像目前没有人。”
“没有人?”手悬在空中,终是没有落下。
红枫颔首,“刚刚我屏息观察,里面无人。”
“我知道了……”楚照回身,眸光重又落到那些打扫得干净如许的灯笼上面,“看她那副样子,也不会换住处。也许是她又出门了也不一定,算了,我们直接去晴潇楼吧。”
她还得给秦姒一个交代呢,虽然,当下她更需要了解晴潇楼中发生的事情。
“好。”红枫应下,便重又招呼了车夫,二人上了马车,掉转马头,开始向晴潇楼中转去。
早市结束,来回走动的行人也多,马车走走停停,时不时还有行人的背篼撩起车帘,不经意洒落几束光线。
楚照微怔,这才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了。
终于,挤过了人山人海,马车还是未能到达目的地——楚照嫌时间磨蹭,索性下车,自己走去晴潇楼算了。
行至晴潇楼,此楼地处繁华街市,饶现在近午时,还有许多人在周边走动。
更有一些醉鬼,被一左一右地架着,从里面摔了出来:“今日晴潇楼不留客!”
那醉鬼失去了支撑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然后很快软了下去,嘴巴里面开始嘟囔:“什么啊?什么不留客啊?刚刚里面那些人,我看到了,你们怎么不赶他们,光赶我?”
两个小厮并未搭理醉鬼的话,径直回去了。
楚照不禁挑眉,心中微动。这晴潇楼里面,又是来了谁了?
那醉鬼在地上了还不老实,开始到处爬行,甚至开始抱过路人的大腿,楚照眼疾脚快,错开他的袭击。
“哎呀,公子,你穿这么好,不会就是贵客吧?我看看,你到底贵在哪里了?我反正是跪了……”
楚照撇嘴,果然是醉鬼。她跨过醉鬼,直到晴潇楼门前。
她走得急,红枫跟在后面。晴潇楼门口站两小厮,在楚照还未靠近的时候,便已警觉,露出难以接近的表情,二人同时双手交叉,挡楚照于外:“公子,今日晴潇楼不待客,您改日再来吧。”
“我改日?”她的声音,此时忽而显得阴鸷几分。
红枫站在旁边,只是略略上撩了衣袖,现出枫叶脉络。
那两个小厮的面色这才陡然一变,低三下四道:“小的眼拙,原来是殿下……还请进吧。”
看门的小厮,并不是从大街上面随处找的。他们自然对这些来客,心里有数。
只不过楚照偏偏不走,他们心中愈发紧张起来。
对上她凌厉视线,一小厮缓慢开口道:“殿下,这是在想什么?我等二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殿下多多包涵。”
上次楚照来时,他们不曾见过,只是后来听人说起那枫叶脉络的事情,故此,今日才认出楚照来。
“此事先搁置,”楚照的声音幽幽然,“你先同我说说看,今日缘何不待客?”
刚刚出来的两个人,把醉鬼扔出来的时候,醉鬼还说了什么贵客。
不待客,便是因为有贵客了?
因着楚照问起,那小厮也不隐瞒:“今日楼中来了不少达官显贵,比如那柳公子,至今还没走呢!”
这柳长安,还真是无所事事。她来了两次,两次都碰到他——按概率来说,他岂不是天天都来了?
啧。楚照暗讽一声。
不过她还是敏锐抓住小厮的话:“你刚刚不是说,不少达官显贵么?”
不少,那是多少?
小厮左顾右盼一番,又和对面的人交换眼神,这才压低声音道:“这,具体的事情,小的也不知道。总之,从昨夜开始,吴公便忙碌得很,说是要准备接待什么大人物。”
楚照依然不做声,只是上挑了眉,等待小厮接着说下去。
终于,那站在对面的小厮开口说话了:“回殿下的话,听说是……有兵营的人过来。”
兵营的人?楚照微微皱眉,这京城驻军,自然是在外面。
兵营的人过来做什么?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更不是这两个门口站着的小厮知道的事情了。
楚照也不再多问,便同红枫走进楼中。
楼中仍有戏语谑谈之声,但整体说来,楚照总觉得有几分压抑——因为外面没人,只有窗中灯火烁亮。
偌大楼阁,空无一人,处处又铺满猩红色装扮,更觉渗人。
楚照忽然抬头,往楼梯上看去,那个像纸一般单薄的女人,正站在二楼,幽幽盯着她看。
正是她此行要找的人,她挥手示意。
秦姒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似乎是才回过神来,她微微眯了眼睛,这才转身下来,准备迎接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