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跪一气呵成,完全找不到任何指摘的地方。
卫云舟的嘴角,只是从始至终都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好吧,这个迟来的话题,就先到此为止。
她垂下眸子,看了一眼食桌上面的饭菜,不觉心中一动。
这桌上的饭菜和那天晚上有相似之处,只不过看起来都没怎么动过。
楚照看着卫云舟不说话,眸光只是在菜品上面流转,便觉心慌。
若是和剧情有关,她还能够猜到卫云舟要做什么;可是这二人相处的事情……她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终于,卫云舟抬眸,潋滟波光的鹿眼中却带着一丝戏弄:“这些菜,不合您的胃口吗?”
楚照一时哽咽失语,她又不是真的饿死鬼,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上次不小心跪倒在卫云舟面前,也只是不小心而已。
“合胃口,合胃口,”楚照讷讷几句,“只不过今天食欲不振。”
“食欲不振?”卫云舟重复了一遍,开始认真思索起这句话来。
然后,她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桌上菜肴——
楚照心中仍是发怵,她跟着卫云舟的目光,看见后者最后停在了那碗糖蒸酥酪上面。
她顿时觉得,心中警铃大作。
这玩意儿,她还有印象……
卫云舟像是非常惊讶一般,“嘶”了一声,然后十分郑重地拿起那一碗晶莹嫩滑的酥酪,“哦?这碗酥酪居然一点未动啊?”
果然没有放过她。
楚照自觉得很,索性闭嘴。她喉咙痛,不说话是应该的。
然而卫云舟自然是不依不饶:“可是那天的食欲明明很好嘛。”
我是真的有正事来的!楚照欲哭无泪,但是一下子就从吃食转到药盒,似乎过于跳脱。
没关系,她向来惯于卧薪尝胆,只不过是语言上的逗弄,她还是可以忍受的。
见楚照不说话,卫云舟也忽然闭嘴了,她还是将瓷碗放下。
见状,楚照终于舒了口气——好在卫云舟不继续纠缠了。
然而卫云舟似乎就是等她面色变化的这一刻。
“我明白了,”她说得极其认真,“您刚刚食欲不振,所以没有吃下东西。但是现在我回来了,您总该能提起几分食欲了吧?”
酥酪瓷碗已然放下,但是那双纤白的手依然勾着匙子,没有搅动酥酪,而是在碗边撞击。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楚照抽搐了嘴角。卫云舟的意味何其明显,这是在暗示她那天装醉佯饿、得寸进尺要人喂东西呢。
要是卫云舟不能忘记的话,她自己忘记也挺好的。可惜二者都做不到。
楚照只能心虚地盯着卫云舟的眼睛,后者似乎觉得这种事情相当有意思,眼尾因着愉悦已经漾开细碎的纹路。
她只能再度深吸一口气,重复来时的豪言壮语:她今日不能再这么窝囊下去了。
然后便迎来了誓言后的第一个挑战。
“啊呀,”卫云舟又是惊讶一句,她侧过头向后望去,“只不过现在正是最敞亮的时候,到处都有太阳光。”
循着目光看去,白昼流光,金辉烁亮。
……这女人怎么什么都记得这么清楚。
看来是对她骗吃骗喝、还要差她点灯记恨上了。
“今天这么亮,倒是不需要劳烦公主了。”楚照终于酝酿好话语,沉郁开口。
她今天还不信了。
“今天?今天自然不用了。”卫云舟的音调拖得老长老长。
嗯,今天不用了,但是前两天就可以。卫云舟盯着楚照,眉骨轻轻浮动。微微泛红的眉梢眼角,此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捉弄人的神态。
楚照的手心又已经浸出了一层薄汗,但是没办法,她今天不可能不跨过这道坎的。
卫云舟就是吃准了她不敢承认!
既然如此,她认了如何?她今天一定要硬气一回。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思及此,楚照的脸上,忽然出现素日以来露于别人面前的笑容。
她的嘴角上扬了一抹看似掌控一切的弯弧:“灯自然是不用点了,至于这酥酪,殿下自便——在下,听凭处置。”
含着隐晦的暧昧之意的句子,点到即止。
空气倏然间就凝固起来,一种浓郁的莫名氛围,开始在二人身边化开、弥散。
看来我猜想得不错——她就是这么等的。卫云舟淡淡抬眸,还偏了个头,长睫投下弧状阴影:“那么,您还是要像那天晚上一样,衣衫不整吗?”
楚照:???
她哪里有衣衫不整了,她明明穿得很整齐。而且,就算是她意识涣散之后,她也没有让自己衣衫不整!
哪怕是躺在卫云舟床榻上醒来,她的衣服都是和往常一模一样。
什么衣衫不整,无妄之灾,一面之词!
她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殿下,虽然我喝醉了,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记得清楚的。”
卫云舟清亮的眸子,如今染上了一丝疑惑不解:“您还记得啊?”
楚照却被她盯得有点发毛。怎么听起来,好像是两人发生了什么一样。
但是不可能——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卫云舟岂会还让她在这里,只是看她好欺负而已。
于是乎,她偏要硬气这一回。
“当然记得,”楚照只能尽力让自己不露怯,“那夜殿下对我是真好,如果能再得一次机会,那便死而无憾了。”
她用尽毕生的模仿能力,换了个姿势:修长的手指交叉,抵住了自己的下颌。
紧接着,声音低沉,磁性的嗓音流泻空气,音波震荡空气。
一言以蔽之,怎么油怎么来,不管是笑容,还是声音。
这么讨人厌了,您还不赶紧骂了我让我说正事嘛!
卫云舟看着她,又是一愣。
漂亮的眉骨再次浮动,她轻轻咬唇,似是惊喜:“此话当真?”
只是,她的口气是疑问句,但是却又马上付诸行动:那双瓷白的手,又已经覆盖上了酥酪碗。
覆盖上又怎么样,另一只手摸到了汤匙又怎么样,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碗越抬越高,一如楚照被吊起来的心。
被吊起来的不应该是心,而是她。
她终于受不了了:“还是算了,殿下,这实在是僭越了——”
“为什么?”卫云舟诧异。
楚照面色尴尬:“因为,因为……”
她飞快地在脑海中寻章摘句:“我觉得,人生还是有些遗憾比较好。”
卫云舟:……
冷白的手,放下了酥酪碗。
但是楚照悬着的心,却没有放下来。她怎么觉得眼前人身上好像浮着一层杀意似的。
有点微妙,更有点危险。
她赶紧给自己找补:“今日在下是吃了东西来的,非是对殿下的款待不满。”
“嗯。”卫云舟的声音特别冷淡。
楚照又瞥了一眼食桌,为了缓解尴尬,什么句子在嘴边,就立刻咕噜涌出:“上次来,已经品尝过长年宫中美食,这次就不必了。况且,上次还饮用了美酒。”
果然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刚刚说完,楚照就觉得,自己不应该说最后半句的。
都怪那酒,否则她也不会当场醉倒。
只不过“酒”倒是提起了卫云舟的兴趣,她盯着檀木桌子,上面的确还有一壶酒。
她伸出手来,轻轻摇晃:“看来阁下是不喜欢这长年宫中的酒了,是满的。”
没倒出来,旁边的杯盏是空的,没有酒液的痕迹。
楚照一时语塞。
姐姐,您才用宫中的酒给我灌晕,我还敢喝不成?
虽然楚照下决心要硬气,但是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说出来,还是很吓人的。
她还是顶着再激怒卫云舟的风险,缓缓道:“在下可不敢喝公主殿下所赐的酒。”
情理之中嘛。
她还是要微弱地表示自己的反抗。
孰料,再微不足道的反抗,都能被眼前的人无限放大:“既然这样的话,您当初何必在百官宴上请求本宫赐酒呢?”
代词又换了。楚照喉头一紧。
她忽觉自己实在是不太明醒,应该等要了东西再开始反抗的。
“呃……”她沉默片刻,决定跳过:“殿下,我来长年宫,是有正事的。”
卫云舟敛眸,面上一片索然无味的样子:“什么正事?”
她也有正事,只不过还没有说。先听听楚照怎么说。
“我是来找您的。”
“嗯,来长年宫,不来找我,阁下是打算找谁呢?”语气疏冷,但她还是笑了。
这人像是故意来逗她笑的。
听着不意间泻出的笑声,楚照觉得,自己好像又坏心办了好事……
没关系,楚照安慰自己,在这方面,卫云舟好像是死脑筋,随便她怎么认为。
当务之急,她真的想要拿回她的蓝色药盒。
她动了动喉头,因着刚刚说的太多,如今又有翻腾的痛感。
在楚照独自痛苦的时候,卫云舟又倏然开口了:“你先说吧,正好我也有正事要说。”
她又有什么正事要说?楚照古怪地看了一眼卫云舟,总觉得有些诡异。
抬眸后复又低首,楚照微微咳嗽了两声,脸颊红意更甚。
也不知道是咳的,还是刚刚就有了。这一切被卫云舟尽收眼底,她好整以暇地等着楚照的正事。
说起来,如今这宫中正事,不就是分一大一小么?
大的是太后的千秋宴,小的则是她那皇兄,狗拿耗子瞎操心,非要给她张罗的什么宴会……
于是导致,她在宫中已经见了好多外男了。她这种鲜少随便走动的都如此,何况这位闲得无聊的质子呢?
如今,摆在楚照面前的,只有两个话题。
一个是先说明,她已经帮卫云舟去吩咐铁匠铺了,先讨好一下这位公主。
再一个,便是问她那蓝色药盒的下落。衣服给我扔了,东西得给我留下吧?
完美的顺序,楚照笑了,笑得可有点开心。
她就这么说了。
第一件事说完。
卫云舟看起来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哦”“嗯”了两声,表示她在听。
待到楚照说完,她终于点点头:“这样啊,辛苦阁下了。”
然后呢?她用一种希冀的目光,盯着楚照。
又是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楚照差点一个激灵。
卫云舟的要求,她已经做到了呀?那就应该没事吧?接下来,她提要求也是合理的吧?
她颤颤巍巍道:“殿下,照有一事想问……”
“你说吧。”音色清冷,像是在克制。
“上次那件衣服里面,就是那件深色衣服,”楚照甚至伸出手来比划,“里面有一个蓝色药盒,不知殿下有没有留下?”
这下,该楚照换成期冀的眼光了,然后她发现卫云舟的目光变得晦暗而又复杂。
这是怎么了?帮了忙,问问东西都不行吗?
二人沉默一息。
“就这些吗?”
楚照不明就里:“对,就是这个要求,我不贪心——”
她甚至还邀功讨好似的笑了起来。
不是想象中的答案。卫云舟眸中的暗翳,愈发厚重。
楚照只觉哆嗦,她怎么又用这种眼神看她了?
被她盯得胸腔勒紧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