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原本是盯着眼前实木桌,上面纹路纵横,还能够看到一些不能去除的污浊。
这茶肆年岁已久。
只是……这店小二呢?
红枫终于不耐地站起身来,冲着里面喊了一声:“老板!”
“哎哎哎,我在,我在!”一道女声传来,只是仍不见人。
黄大娘正在忙碌,她不禁疑惑,“外面不是有老刘么?”
这老刘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红枫耐心缺缺,不由得再问了一遍:“老板,要是不出来,我们可就走了。”
“哎呀,哎呀,”黄大娘只能放下手中东西,围裙也未摘下来,赶忙走了出来,脚步匆匆找人:“老刘,你人呢?!”
楚照忽然心神一动。
老刘,她听得怎么就这么熟悉?
黄大娘音声如钟,震得邻里都能听到。
那偷懒的店小二终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
楚照只能看见店小二的背影,她紧紧地盯着那人的背影,越看越眼熟。
下意识地就看了身边人一眼,发现是红枫,而不是翠微。不然楚照一定让她看看,这个人的背影是不是有点相熟。
黄大娘皱眉:“你啊,都让你上午来了,怎么还是这样呢?我看你挑三拣四的……这样做怎么行?我们这个地方位置好,下午晚上人多不让你做就已经很好了……”
那人体态颀长身量高大,楚照越看越熟悉。
她侧过身去,示意红枫过来:“等下注意点那个人,我觉得她有些……”
红枫不解:“那人是谁?”
她没有见过那人。
“恐怕是一个故人。”楚照冷哼一声。
如今春寒犹在,还是穿一身灰色单衣。
虽然头发没有像之前那样披散了,用了一根簪子束发。
“老刘”讨好了黄大娘半天,黄大娘还是十分冷漠:“不行,这早上就这么两三个客人,你都不好好接待的?快去!”
没办法,去就去。
终于,店小二终于不情不愿地走到了楚照那一桌的面前。
她本来是打算低头的——但是她高,而且楚照又是坐着的。
于是,她只能尽量别过头去,反正就是左边右边天上天下,总之不能低下头来。
楚照:……
楚照忍无可忍,盯着她这一张极具辨识度的高鼻深目的脸,开始从牙缝里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面蹦:“亲爱的钱医师,您不是答应了我,说开春给我药吗?”
“您这是去找师父回来了,在茶肆里面打工了?”
“咳咳,咳咳,”钱霖清大窘,这下她当然十分尴尬,“李公子啊,我钱某答应的事情,肯定是要做的。”
钱霖清终于肯把头垂下来了,她和楚照四目相对。
明明喉咙还是没多痛的,一看到钱霖清,楚照就感觉自己旧疾复发了。
她摸出那个瓷瓶来,放在桌上一声脆响。
“好吧,钱医师,我们坐下来聊——”楚照阴恻恻道。
“这不太好吧?我在这里帮工,我还是去给二位倒茶吧。”钱霖清话说得急,“二位喝什么?”
楚照随便报了茶的名字,反正她现在也不在乎喝什么。
她还在想怎么去找钱霖清呢,如今看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红枫只觉得奇怪,等到钱霖清走了之后,她才问道:“殿下,刚刚那个人到底叫什么?”
她一会儿听到黄大娘叫她“老刘”,一会儿却听楚照叫她“钱医师”。
“她是个异邦人?”
“嗯,她是个异邦人,”楚照点点头,“就是我之前说的,我要出去找的那个医师,就是她。”
红枫恍然大悟一般点头,她思忖片刻,下意识道:“她又是异邦人,又这么多名字……恐怕心思不单纯啊。”
楚照“嗯”声。
她当然知道这个女人心思不单纯了——刚刚居然又想跑?
楚照如今正在挖空心思,等她端茶过来时要怎么说话了。
钱霖清虽然嘴上叫苦不迭,但是手脚还是利索,很快就冲泡好了茶水,用黑木托盘托着,便稳稳当当地送到了楚照和红枫面前。
黄大娘这才把心思放下。
这异邦人讲究的东西多得很,事事都要整洁,桌椅都被她擦了个遍;而她又嫌弃下午晚上的客人多又烦,刚来的时候晚班干了十天就不来了——只不过她的手艺很好,虽然是刚刚开始学习茶道,但功夫已经很深厚了。
很聪明的人,虽然只是打零工,但是也觉得她靠得住。
所以黄大娘也肯收下她,让钱霖清在这里工作。
钱霖清放下托盘,给二人端上茶盅之后,便转身欲走。她是一刻都不想再留了。
这地方距离她的居所这么远,怎么会如此诡异地碰见李公子啊!
透过袅袅茶烟,钱霖清的浅灰色衣服愈加模糊。
想走,可没那么简单。楚照思忖片刻,陡然出声。
“钱医师,就这么走了不好吧?”她此时也带着滑调,“还请您坐回来,好好地和我聊一聊,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钱霖清站定了脚步,却是没有回头:“啊?李公子,这不太好吧?有什么事情,咱们可以下午说,晚上说也是可以的……毕竟我在这里工作,等下老板看见我休息,又骂我怎么办?”
她吐出一口浊气来,心想这李公子怎么无处不在呢。
“那天晚上钱某没事干,闲着的嘛。现在我有事情忙,恕我不能奉陪。”像是连珠炮一般,钱霖清接着刚刚的话说了下去。
说起来,钱霖清已经觉得这位李公子也有些诡异,只不过近来她在忙碌的事情很多,也就无心去理。但是人家都找到自己面前来了……
“我骂你什么啦?!”黄大娘的耳朵尖得很。
钱霖清无语,感觉自己的脚似有千斤重。
楚照嘿然一笑,旋即冲着里面大喊一声:“老板,让你这店小二休息休息,让她陪我坐坐!”
“啊?你问她去吧,我不干涉。”黄大娘有些疑惑。
虽然没有答应,但这就足够了。
“怎么样?钱医师,您还是要走吗?”
楚照对红枫使了一个眼色。
钱霖清很快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如山倾倒的威压之感。
这李公子可真是讨厌,上次带个面目可憎的伤疤男,这次又带个什么人来,都是为了恐吓她的!
钱霖清只能乖乖落座,规规矩矩地将手放在桌上。
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钱霖清的手还是和以前一样,看起来苍劲有力,每一根手指指甲都有认真修剪,透露出健康的粉色来。
能在这个时代将指甲修剪到这种程度,还是得颇费一番苦心。
钱霖清浑身不自在:“李公子,您的喉疾怎么样啦?”
“不好。”回答干脆而又果断。
钱霖清:……
她也挺不好的。
“既然不好,我再去给您准备一瓶药来,别担心,钱某这些东西,还是不缺的。”钱霖清嘻嘻笑道,极其不真诚。
楚照心中已经认定这人就是个骗子。
看钱霖清这么嬉皮笑脸,而她自己却每次都只能尴尬控制面部表情,装出一副深沉模样,楚照就顿觉心中燃起了一阵无名之火。
反正现在时候尚早,她要好好地陪钱霖清玩一玩。
“这好像不是药的问题吧?”思及此,楚照开始淡定起来,她甚至端起茶盅,轻轻撇去上面浮沫,“我记得,钱医师应该给我答应过其他事情的。”
“呃.......”钱霖清失语,开始搜肠刮肚。
楚照并不打算让她先解释这个问题,“我们就从现在开始谈起吧。”
钱霖清强自打起精神,看着楚照:“公子请说。”
钱霖清开始紧张,她觉得自己应该另谋出路。
“钱医师为何看到我就走?”第一个问题。
当然是……没有讨到药回来啊。钱霖清龇牙咧嘴,没有说话,她毕竟理亏得很。
楚照看出钱霖清背后沉默所代表的意思,她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想必钱医师没有讨到我想要的东西吧?”
钱霖清尬笑:“啊,这实在是个意外……我的师父他,他又生病了。”
又是师父。
楚照眼底闪过一丝极不信任的光。
看来大家都喜欢行骗。
“先不说这个,我倒是想关心关心钱医师,上次给了您那么多钱——都去哪里了?”楚照不免好奇。
上次拿了那么多的钱给她,但是看钱霖清身上衣物,涤地无类但是已经泛着白色——她根本就没拿钱来改善生活嘛。
“当然是为生计所迫。”钱霖清此番终于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呵,总算让我逮到机会了。
楚照冷笑一声,她盯着钱霖清那双极具异域风情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为生计所迫?”
钱霖清咕咚一声,吞咽一口唾沫,这人怎么奇怪呢。
“您不是姓钱么?原来这也会缺钱啊?”
说出这句话,楚照心里面舒坦多了。
上次钱霖清打着她姓钱所以要钱的旗号,把楚照气了个半死。她终于寻到机会了。
死寂,死一般的寂静。
钱霖清的脸上笑容僵硬了。
“呃……”钱霖清无话可说。
终于揶揄报仇成功,楚照这才开始说正事。
“钱医师,你答应了我的事情,没有做到,这不太好吧?”楚照终于肃容正色道。
虽然她不明白行医之术,但是她能够明显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些问题。
钱霖清十分苦恼:“李公子啊,不是我钱某人没有努力去找,我已经努力过了,我师父他出去云游了......”
“哎,”钱霖清似乎是非常难过,又叹了一口气,交叠的双手开始无地安放一般,“我到山谷里面去,找他也找不到,然后去找药草,发现早就被人采摘了。剩下的呢,还不到收获季节。”
钱霖清说完这句话之后,只是听见了楚照的一声冷笑。
“就这些吗,钱医师?”楚照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你有什么师父?”穷追不舍。
钱霖清:……
好吧。看来这个说辞是走不通了,果然,她只能找其他出路了。
“哎呀,公子您还真是聪明,”钱霖清站起身来,开始向内堂走去,一边对黄大娘说话:“老板,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处理——我能今天晚上来么?”
“你晚上来啊?”黄大娘惊讶中带着喜悦。
异邦人素来爱干净,手脚又利索,她晚上来,当然非常好。
钱霖清恹恹地答道:“是啊,我晚上过来。”
终于,钱霖清重重地坐在椅子上面,她终于不再像从前那样玩世不恭。
她变得严肃起来,盯着楚照:“这下您满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