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钦猛地惊醒过来。

  眼前是熟悉的宿舍天花板,上面还留着从窗帘缝隙钻进来的反光光点,被风轻轻一吹,明灭闪烁的变换着形状。

  耳边传来一阵敲门声,断断续续地从梦里一直持续到现在,节奏好像也快了一些。

  晏钦坐起来,抬手把脸上的泪痕胡乱擦掉才穿上拖鞋走到门边。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脸上的样子不太好见人,没有选择开门,只是出声问道:“什么事?”

  敲门声停下,陆野的声音才在门外响起:“时间不早,一会儿就要去场馆了,先起床吃饭吧。”

  晏钦点点头,“好的,我马上就下来。”

  陆野嗯了声,却没立即离开,隔了几秒问他:“你生病了吗?”

  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没有!”晏钦揉了揉鼻子,深呼吸了下才说:“就是睡得有点久,一会儿就好了。”

  陆野不知信了没,没说什么就走了。

  晏钦侧耳贴在门上,直到听不见脚步声后才悄悄打开门去洗漱。

  昨晚睡了很久,精神却没有更好,一直到进了场馆还是一副疲惫的样子。

  教练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说:“是不是这两天温差太大受凉了?怎么你们一个个都病恹恹的?”

  晏钦这才注意到不止他一个人,下路双人组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江南行更是鼻涕流个不停,人中的位置都快擦得破皮了。

  他正好得了借口,摸了摸鼻子说:“好像是有点。”

  江南行音色都变了,还在抱怨:“都是状元传染的,我都跟他说了离我远点了。”

  花砚秋只是瞪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盯着手机。

  罗经理倒是有些抱歉的笑了笑说:“都是我的问题,没注意提醒大家注意保暖,我已经联系好医生了,等打完回去就挨个问诊。”

  教练不置可否,只是看起来仍不太高兴,转身和花砚秋说话去了。

  今天他们有两场比赛,YQ的重心一直都是放在下路,ADC的状态很重要。

  季向泽接了杯热水递给晏钦,关切地问道:“看你脸色好差,喝点水吧。”

  “谢谢,我不渴。”晏钦并没有接他的水,转过头认真地看着电视屏幕上的广告。

  季向泽笑容僵在脸上,他有些尴尬地想说什么来缓解,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晏钦能感觉到他凝视自己的目光,但他现在完全提不起一分多余的精力去应付,梦里季向泽已经把他最后一点耐心都消磨殆尽。

  他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教练和花砚秋商讨了很久才抬头问:“陆野去哪里了,还有陈哥呢?”

  从进休息室后,就没有看到过陆野。

  晏钦回忆了下,最后一次看到陆野还是下车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在和分析师陈哥小声说话,但是到现在已经过很久了,两人都没出现。

  “我给他打电话。”罗经理掏出手机,才刚按下去就看见陆野和分析师出现在门口。

  “去哪儿了?”罗经理按掉手机,“比赛马上开始了,正找你们呢。”

  分析师笑着打了个哈哈,跑去找教练了。

  陆野什么也没解释,他手上拿着个纸袋子到了晏钦旁边,轻轻地碰了碰:“你跟我过来。”

  晏钦本来在认真地看着屏幕上的汽车广告,有些错愕的回头,低声道:“怎么了吗?”

  季向泽也抬头看了过来。

  陆野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多说一句,转身就往门外走了。

  晏钦也不便再问,只好在众人的注视下跟着他走了。

  隔壁的休息室还没打扫,有些乱,但还算安静。

  陆野打开灯,把纸袋子递给晏钦,说:“先吃点东西,你脸色很差。”

  晏钦看向手里沉沉的袋子,装的都是些吃的,还很温热。他舔了舔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迟钝的开口:“我不是很饿,就——”

  “不想吃也得吃。”陆野强势打断,在门边找到按钮将室内通风系统打开,“至少喝点热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动作快点。”

  他说完便退出门外,临走前还从口袋里摸出个什么东西塞到晏钦手里,再顺手把休息室的房门带上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晏钦从紧闭的房门后收回视线,落到手上的东西上。

  陆野给他的是一管他平时眼睛用的喷雾,很新,像是刚拆开包装。

  他唇角微微蠕动,发了会儿呆才把喷雾装进队服口袋里,坐下来慢慢地吃早餐。

  眼睛用过药后果然舒服了很多,比赛里也不会再因此分心。

  晏钦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旁边的人,陆野神情专注地看着屏幕,手指灵活地操控着鼠标。

  今天的对手很强,是素有内战幻神的HA战队,他们往年的战绩都不错,今年春季赛开赛到目前还未尝一败。

  和晏钦对线的是Aomi选手。

  从某种程度上,他们算是老对手了,两人以前经常在韩服碰面。

  晏钦还记得当初罗经理找他加入之前就坦诚说本来是打算找Aomi的。

  Aomi的对线风格他很熟悉,但熟悉并不意味着就能从容应对,再加上有对面打野的帮忙,晏钦很快就落了下风,只能退到塔下补塔刀。

  YQ的战略部署很明确,充分利用下路的对线领先来控制局势,所以能分给上路的精力很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防御塔双排就成了他的日常。

  又被对手poke(消耗)了一波,晏钦只能缩到安全地方回城。

  但他没料到的是,对面打野突然从后方草丛出来,拦住回城的方向。

  兵线进塔,Aomi和自家打野联合将晏钦斩在塔下。

  陆野赶到的时候,对面上野已经全身而退。他也只能帮忙清掉残余的兵线。

  “这波我的。”晏钦买了两个真眼在身上,“我没意识到打野在线上消失很久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是无法集中精神。

  “没关系,问题不大。”季向泽插话进来,“我帮你布下视野吧,一会儿有机会我也去上路看看。”

  “不需要。”晏钦下意识地抗拒,又觉得语气有些僵硬,缓了缓补充道,“我再猥琐一点,不用把资源浪费在我这里。”

  “…那你小心。”

  可是情况并没有好转,对方似乎也察觉下路实力相差过大,转而打算将上路养起来,晏钦对线十分难受,加上本来状态就不佳,很快连塔刀都补不了,只能在远处闻经验。

  因为上路没了优势,峡谷先锋也没有资格去争,转眼对面就放到了中路,陆野看了下局势,边打信号边说:“先来守中线,上路不要管了。”

  晏钦只好转而去中路防守敌人的攻势。

  他玩的坦克英雄,作用在于打团,而对面上单选的剑姬这种单带英雄,打完第一波就回家出了破舰者,势必要将单带进行到底。

  发育起来的剑姬根本处理不了,至少得三个人还不一定能将其击杀。而如果正面分走兵力,又会面临掉塔,实在很让人头疼。

  而在后期,对方也是凭借上路的巨大优势先后拆掉了两座高地,再借机打掉大龙一波推平了YQ的水晶。

  晏钦第一次尝到了败北的滋味。

  他自认和Aomi对线属于五五开的水平,可在职业赛场上却是第一次见面,也更清楚地明白,果然职业团队和个人的rank水准有很大区别,英雄联盟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休息室里,大家情绪都很低迷。

  иǎn

  罗经理端来了好几杯泡好的感冒冲剂,一人分了一杯,边安慰道:“没什么,胜败是很平常的事,何况对面又是这么强的队伍,好好调整,下一把再打回来就是了。正好到饭点了,要不先吃点东西?”

  “不吃。”教练直接拒绝,“现在吃饱饭一会儿上场就该困了。”想了想又转口说,“不过真饿的话也可以少吃点垫垫肚子。”

  他们今天一共有两场比赛,分别是第二场和第四声,现在得等第三场结束。

  罗经理买了些小吃进来,队员们却纷纷表示没什么食欲,只有江南行勉强吃了一点。

  晏钦想起在隔壁房间里吃的早餐,不由得抬眸看向坐在一边的陆野。

  陆野靠在沙发上,一双眼睛轻轻闭着,像在睡觉,可眉心却紧紧拧着。

  他身上穿着队服,拉链随意地散开,露出里面的短袖。短袖的领口开得有些大,露出他一截突出的锁骨,随着他呼吸的频率上下起伏。

  晏钦想起那天公园里粉色的樱花,漫天的粉白随着风飘零一地。

  他忽然很想问问陆野是怎么来到职业赛场上的,这两年他又经历了什么。

  沉思间,陆野已经睁开眼睛,远远地看了过来。

  晏钦匆忙移开视线,余光却瞥见男人正径直走来。

  他心底直打鼓,正想着怎么躲过去,陆野已经临时转了方向。

  教练叫住了他:“阿野,你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陆野脚步微顿,最终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跟着教练出门了。

  晏钦长舒口气,干脆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又混乱地做了好几个乱七八糟的梦,醒过来整个人都头重脚轻的。

  额头上好像贴着什么东西,凉凉的很舒服。

  用手探了探,是退烧贴。

  “这怎么办呀。”罗经理焦急的声音响在耳边,“一屋人全病了,能申请把比赛日期改一改吗?”

  有人回他:“比赛又不是只有我们参加,哪里是能说改就改的。”

  晏钦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头也有些疼,下意识就要把额头上的东西撕了。

  江南行却抓住他的手:“老老实实贴着吧,一会儿我怕你倒在台上。”

  晏钦摇头:“我没病,就是没精神。”

  江南行不知道哪儿摸出个电子量温计,朝他脸上探了探,“自己看。”

  他额头上也贴着同样的退烧贴,整张脸都烧得红红的,说话时声音也彻底哑了。

  晏钦看了眼数字,失笑道:“不会是你传染给我的吧?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都没病。”

  “呵呵。”

  两人都病着,也没什么工夫斗嘴,醒了会儿神就匆匆抱着外设出休息室了。

  快上场的时候,教练说了些鼓励的话。“虽然我们上把输了,但上把的情绪不要带到这把来,我们后面还有很多场,不过是输掉一分,还有很多机会,好好打。今天打完就放假了,可以好好休息。”

  “放假?”江南行以为自己听错,“不是才刚开始吗?”

  晏钦也好奇道:“赛程表上还有好几天呢。”

  “没有了。”陆野站在他身后解释,“刚刚收到通知,官方发现了一些敏感问题,比赛可能要暂时停止了。”

  “敏感问题?”

  晏钦从未听说过这种理由,虽然以前也有因为一些原因暂停赛事,可都会确实地把原因说明。

  “没错。”教练点头,“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官方也没说,只是好像会影响公平性,所以临时决定暂停,得等到春节过后再继续了。”

  消息来得太突然,一时间几个队员都懵了。

  教练唤回大家的思绪:“好了,别想那么多,专心比赛。”

  花砚秋突然凑了过来,小声道:“不要再分神了。”

  晏钦有些羞愧地点头,“我知道。”

  江南行踢了花砚秋一脚,花砚秋啧了声,又说:“我这把尽量快点结束对线期,让你没那么难过。”

  “没关系。”晏钦自已也理亏,“上把确实是我的锅。”

  上一把排除对面打野的针对,他的确不是很专心。

  花砚秋有些尴尬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晏钦弯了弯嘴角:“我知道。”

  花砚秋点了点头便没说什么。

  晏钦闭上眼睛,默默地做着深呼吸。

  黑暗中,耳边响起陆野沉沉的声音。“你昨晚哭了很久吗?”

  晏钦睁开眼,不明白陆野为什么会说这个。

  他不知道陆野是怎么看出来的,也有些害怕陆野问他为什么哭,只觉得额间的退烧贴也没了作用。

  陆野却没问他原因,只是关怀道:“眼睛还疼吗?”

  晏钦喉咙发紧,无声地摇了摇头。

  一只手忽然覆到头顶,晏钦脑子嗡的一声就懵了。

  他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陆野揉了揉他的头发,小声说:“对不起。”

  晏钦眨了眨眼,不明白陆野为什么会道歉。

  还来不及去细想,季向泽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要上场咯。”

  陆野松开手,又说:“我们是队友,我会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们,别在意一两次的失误,调整过来就好。”

  晏钦自然懂这点,只能暂时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抛在脑后,捏紧拳头走到台上。

  这局下路的优先级更高了,花砚秋第一手就自信抢下了霞,而陆野也选到了gank能力比较强的皇子,前期打得很顺。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冲剂起了作用,晏钦觉得精神好了很久,对线也不像上一把那么难,打得还算有来有回,偶尔还能在打野没来时和对面换血。

  因为状态的调整,这局很轻松地就赢了下来。

  游戏结束得很快,他们再次拿下一个积分。

  因为特殊原因,官方也在对局结束后公布了暂停赛事的消息。

  一时间网络上一片沸腾。

  晏钦抱着手机刷了很久,也没把瓜吃明白。有说是游戏重大BUG,有说是有选手假赛调查,说什么的都有。

  教练说不要信网上的谣言,让他们回去早点休息。罗经理则是安排着放假的事宜,挨个帮选手们定回家的机票。

  晏钦住得近,就不用他麻烦,只说睡醒明天再走。

  罗经理却通知后天是教练的生日,再加上放假,俱乐部决定好好庆祝一下。

  刑教练人还不错,而且帮了晏钦很多,他没道理推脱,只得应声下来,又问要准备什么礼物。

  罗经理说不用,教练什么不缺,只要人到了就行,但晏钦还是觉得不妥,和江南行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一起买块表给他。

  刑教练收到表很高兴,“每次BP完握手环节时,我都得把袖子拉下来,万一露出了我的电子表就显得我太不稳重了。”

  晏钦被他逗笑,说:“等我们拿了好成绩,赚到钱了,再给你买块更贵的。”

  江南行有些不满:“这才刚开始呢你就立lag了。”

  “有状元在,怎么会是lag。”晏钦看向后面的花砚秋,“是吧状元。”

  花砚秋脸上酷酷的,走过来把礼物递给教练,“生日快乐,谢谢教练对我们的指导。”

  刑教练很喜欢这个新AD,拉着他两人到一边说话去了。

  KTV包厢很大,除了YQ的全员外,还来了一些别的队的选手和教练,都是刑教练以前的朋友。

  这些人晏钦都只在电视上见过,但真人却一个都不认识,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说,便和江南行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吃东西。

  季向泽倒是和这些人聊得很开,他似乎很擅长社交,不停地穿梭在人群中有说有笑。

  晏钦视线在包厢里梭巡了好几回,都没看到陆野,明明之前吃饭的时候还在,来KTV后就又不见人影了。

  他这两天总是这样,神神秘秘的,整天都不在基地里,得等到半夜才能听到隔壁的动静。

  一群人喝了一圈酒,尴尬的气氛就少了很多,有些胆大的闹腾了起来。

  刚来时因为拘谨而备受冷落的麦克风前也排起了长队,好多人连一首歌没唱完就被切到了下一首。

  江南行在旁边专心的吃着小零食,更里面的状元则是闭着眼睛睡着了。

  晏钦对零食不感兴趣,也不怎么会唱歌,却喜欢看热闹,光看着这些人说笑倒不觉得无聊。

  他发现好些赛场上看起来很沉稳的选手,私底下也这样活泼。

  包厢里闹了很久后陆野才姗姗来迟,他身上还穿着大衣外套,额前的头发有些湿,看起来像淋过雨。

  有人闹他:“我还说怎么YQ的人请我们来唱歌,老板怎么不在。”

  “就是啊,陆神不会是看不起我们吧?”

  陆野把外套脱掉随意扔到一边,笑了笑说:“刚刚有点事去处理,来迟了不好意思。”

  晏钦往角落里缩了缩,悄无声息地拿出手机,把人群中的陆野偷偷拍了下来。

  他里面穿着件宽松的针织衫,袖子半挽起来,露出一截手臂,被彩色的灯光先后染上不同的颜色。

  晏钦把照片放大,偷窥着他脸上的浅浅笑容。

  人群里有人要灌他酒。

  “来迟了就喝酒呗。”

  有人递了杯子过来。

  “就是,自罚三杯得有吧?”

  陆野失笑,“我酒量不太行,一杯行不行?”

  “哪有这样的?”

  “你平时rank的时候怎么没说少抓一次啊?”

  “看不起我们是吧?”

  众人不依,陆野有些为难。

  他酒量虽然已不是以前那种一杯倒的程度,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晏钦想到之前看过的两次陆野的醉态,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

  正在这里,季向泽却站了起来,参与到其中道:“别欺负我们队长了,我帮他喝怎么样?”

  劝酒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声音被音乐盖过。

  只是季向泽爽快地连喝了两杯酒,周围的人跟着哄地笑了起来。

  晏钦觉得有点刺眼,索性转过头看着另一桌的人玩骰子。

  他以前也会玩一点儿,不过很久没碰了,而这些玩法似乎被改良过,如今只能很勉强地看懂一些。

  没过多久,坐在他对面的Aomi输了。

  这已经是他第五次输了。

  Aomi是个看起来很老实的人,说话也没什么心机,晏钦以前从没跟他来往过,今晚也才算正式交上朋友。

  在Aomi再次被罚了一大杯啤酒后,已经有些晕了,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

  对手便问晏钦要不要一起玩。

  晏钦连忙拒绝,刚刚这人出老千,他可玩不起。

  那人也不勉强,又找别人去了。

  晏钦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水,再次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陆野。

  前两天突袭俱乐部的流感明明让他也感冒了,现在应该还没完全好,就这样喝酒…

  快到12点的时候,服务员把蛋糕推了上来,刑教练切完蛋糕又呆了会儿就说要回家,在场的教练们家中很多都有老婆孩子,选手们也不多挽留,只好放他走了。

  没了教练在场,年轻人们更疯了,没过多久,就有人闹着要让陆野唱歌。

  晏钦也没听过陆野唱歌,不过以前倒是有求他开口来着,那时候陆野总是找借口,说他唱了自己就唱。

  晏钦天生五音不全,哪里肯在他面前丢脸,这事便不了了之。

  如今被人起哄着,他不禁又开始期待起来,陆野唱歌会是什么样的。

  陆野似乎酒量真的很差,眼底已经有了层朦胧醉意,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朝着角落里看了一眼。

  晏钦立即撇开视线,装作忙碌的样子。

  余光却瞥见男人没多犹豫就从沙发上起身,到了点歌台前,一番操作后拿起了话筒。

  歌曲的名字晏钦没听过,不过从过时的画面来看,应该是首老歌。

  前奏很长,缓慢而抒情,像寂静的夜里流淌在沙滩上的潮水,将情绪缓缓推近。

  “牵挂着你的是那个颗我的心,飘呀飘地在你面前捉摸不定。”

  和他平时说话时的声音不太一样,很干净的、像割破清晨日光的露水,清润又温柔,又带着股淡淡的被时光打磨后的沙哑。

  “我不愿看到你那湿润的眼睛,怕我会忍不住疼你怕你伤心。”

  “牵挂著你是那份我的温柔,飞过你的肩膀飞过你的手…”

  “我不愿看见你独自离去的身影,怕我会忍不住牵你手将你带走…”*

  包厢里一时没有人说话,安静地听着站在屏幕前的男人垂着双眸温柔地倾吐着心声。灯光昏暗,只有中间的球灯有序地在他侧脸上投下彩色的光点。

  晏钦从没听过这首歌,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旋律,此刻却像是听过无数遍一样被带进陆野的歌声里。

  胸口被什么一下子填满,酸涨地哽在喉咙,让他几欲落下眼泪。

  晏钦慌乱地低头,却又不舍得挪开视线,隔着一片模糊的视野看向前方。

  陆野只唱了很短的一段就停了下来,脸上还留着很浅的笑容说:“后面音太高了唱不上去,就这样吧。”

  包厢里安静了片刻才有人出声:“唱得也太好了吧?”

  “我靠,陆神不愧是男神,游戏打得好就算了,长得帅已经很逆天了,连唱歌都这么好听,我们都不用活了。”

  “我们是陆神的对照组是吧?”

  陆野把话筒放在一边,又说了什么,声音淹没在伴乐声里。

  晏钦眼眶烫得不行,他需要一个人呆一会儿,默默地起身出了房间。

  外面果然在下雨,寒风夹冰凉的雨点里,冻得行人无一不缩着脖子。

  晏钦却如蒙大赦,抬头仰着脸用滚烫的皮肤去迎接。

  他站在寒风里,整颗心都在颤抖。

  ·

  直到感觉脸上温度终于褪下来后,晏钦才准备回去。

  一转身,却看见停在不远处的季向泽。

  季向泽身上也是湿的,看起来站了一会儿了。

  晏钦觉得有点冷,缩了缩脖子,可外套也全湿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才继续往里走。

  “等等。”季向泽叫住他,“我有话跟你说。”

  晏钦停下脚步。

  他能感觉到头发上有水滴流下,黏黏糊糊的沾在脸颊,很不舒服。

  他强压下心底的不适,毫无情绪地说:“我在听。”

  季向泽转过来,看了他好几秒才开口:“要不你走吧。”

  晏钦眸底闪过不明,直视着季向泽的双眼问:“走?”

  “你退出吧。”季向泽揉了下鼻子,“我可以给你联系的战队,或者去别的赛区都行,至于这里的违约金我也给你出了…总之你别在这里了。”

  晏钦觉得有些好笑,甚至真的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季向泽问。

  晏钦摇头,“那你为什么要叫我走?”

  季向泽说不出口。

  晏钦替他答了:“因为陆野是吗?”

  “…”季向泽无言以对。

  晏钦唇线绷紧,将笑意收敛:“你现在找到我,难道又要跟我说什么你们才是一个阶层的人吗?还是什么他们家的人不会允许之类的,又或许是什么其他的新的理由?”

  他早已不是那时候那个胆小懦弱的、连反驳都没有勇气的傻子。

  季向泽抬眸:“你还喜欢阿野?”

  晏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继续问:“你两年之前就告诉我过,只要他认定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你和他在国外呆了那么久,你们在一起了吗?他喜欢上你了?我猜没有吧,不然你现在也不会来找我。”

  季向泽有些难堪,干脆道:“怎么样你才会离开?”

  晏钦眉头一拧,有些气愤道:“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我还以为你真的想过和我重新做朋友呢。”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股悲伤压下去。意味深长地看着季向泽,正色道:“除非是他叫我滚,我不会再退缩。”

  季向泽蓦地笑了,笑容却有些苦涩。

  雨水在他脸上凝成一条线,看起来像在哭。

  晏钦没空理会他,决定离开。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季向泽再度开口,“你还喜欢他吗?”

  晏钦耐心被消磨光,冷冷道:“跟你没有关系。”

  “好吧。”季向泽抬眸,目光越过晏钦看向他身后,声音略微高了些,问道:“你都听见了吧?”

  晏钦浑身僵硬,血液都凝固。

  他艰难地转身,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陆野。

  他觉得呼吸也有些困难,步履维艰地往后退了半步。

  陆野一手撑着伞,另只手抱着外套缓缓地走近。

  雨伞遮住头顶垂落的雨滴,陆野把伞递过来,哑声道:“拿着。”

  晏钦伸出冻得苍白的手去接。

  男人低着头,把他身上淋湿的外套扒下来,随后换上自己的大衣,又摸了摸他冰凉的脸,说:“你先回去等我,我和泽哥有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