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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会的杨计郁在第二天醒来,却在看见许绍扬时不知作何反应。
酒后的记忆虽然不能把每句话都回忆起来,但还不至于完全断片,比如昨晚他站在许绍扬面前非要对方夸他,许绍扬越沉默他就越缠人,最后把脱了上衣即将洗澡的许绍扬堵在厕所里才勉强得逞。
当时不觉得脸红,杨计郁把脸埋进枕头,想到许绍扬昨晚被他烦的不行时说出的夸赞,露在外头的耳根红了个透。
“还有半小时车就要来了。”许绍扬的声音突然想起。
杨计郁郁闷地哦了一声,从床上起来才发现自己睡的是许绍扬的那张床。
“我昨晚…”杨计郁看着自己被上过药的膝盖愣了愣。
“清醒了?”许绍扬已经洗漱完,大概是早起洗了个头,现在发尾还有些潮湿,看着杨计郁的时候表情难得愉悦“乖宝宝?”
思绪被打断,撑着床沿的杨计郁差点打滑,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忘记了?”许绍扬挑挑眉。
杨计郁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绍扬盯着他耳朵和脖子连成一片的红,突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杨计郁爬起来,踩着拖鞋嘴硬道“我头好痛,我去趟厕所,你先和他们集合吧。”
“杨计郁。”许绍扬叫住他,见他还要往前,只能提醒道“厕所在右边。”
原来醒来也会觉得不好意思,许绍扬想起昨晚杨计郁喝醉的样子,比平常更不讲理,简直是升级版的难缠杨计郁。
在说完自己什么都会后就要许绍扬夸他,许绍扬不做评价他就要把脸凑过来威胁他“不夸不让你睡觉了。”
许绍扬心情不错地看着他,但就是不把夸赞说出口,果然,喝醉的杨计郁霸道很多,下一秒就捧起许绍扬的脸,摸他的嘴唇,又抓着他的脸颊扯了扯说“要夸。”
许绍扬的脸色难得变了变,拉开他的手起身,又听见杨计郁和他说“膝盖疼。”
于是许绍扬只能打开医药箱给他找了些活血化淤的药水,但杨计郁不满意,抓着裤腿露出白皙的小腿,踩在正蹲在他跟前的许绍扬的膝盖上,要他帮忙。
后来的事许绍扬回忆起来也觉得头疼,夸人实在不是他的强项,他找遍词汇也只会夸他真棒和厉害,最后在杨计郁不依不饶的状态下过了好久才叫了他一声乖宝宝。
杨计郁至此终于安分下来,做实了许绍扬给他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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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这个位置有人吗?”
许绍扬望着窗外的视线被打断,最后看向说话的女生。
“没人的话我可以坐这吗?”宋亦蒙指了指许绍扬旁边的位置。
许绍扬看了一眼同排位置上的江清池和谈秋,抱歉道“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有人了。”
宋亦蒙了然地笑了笑,问他“是杨计郁吗?”
许绍扬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头看向宋亦蒙。
“你记得我吗?”宋亦蒙问他。
看着许绍扬略带疑惑的神情,宋亦蒙不太在意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记得。”
“那作为补偿,我能加你好友吗?”宋亦蒙点了点手机,问他意见。
杨计郁洗完澡出来,许绍扬总算不在房间里,他轻呼一口气,加快动作收拾了一下行李,出门时却在许绍扬的床上看见了他落下的钥匙。
他刚上车,看到的就是许绍扬拿起手机扫宋亦蒙好友的场景。
杨计郁拉了拉肩上的背包带,扫了一圈车上的位置,期间和许绍扬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你同意一下,我先去后面了。”宋亦蒙走向后排,在转身时对杨计郁笑了笑。
“小郁,你早上起来见到肖齐了吗?”江清池隔着几个座位问刚上车的杨计郁。
杨计郁在司机的催促下落座在许绍扬身边仅剩的位置,隔着过道回答江清池“他今早给我发消息说先回去了,没和你说吗?”
江清池很轻地皱了一下眉“给他发消息没回我。”
杨计郁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后排“那大概是睡着了吧。”
杨计郁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宋亦蒙加完许绍扬的好友后两人都把视线放在了手机上,杨计郁余光看见许绍扬拿起手机像是一直在回复消息。
许绍扬并不是个爱发消息的人,至少在杨计郁看来,以前他给许绍扬发十句也不见得对方会回他一句,其中就包括他上车前给许绍扬发的那句,你钥匙在我这。
中途宋亦蒙时不时从包里掏出袋零食,前后左右问一遍,到最后才会把手伸向杨计郁,问他“吃吗?”
杨计郁确实有些饿了,早上起来后就没吃过东西,从上车开始,肚子时不时叫两声。
“谢谢,我不吃了。”杨计郁回答。
许绍扬闻言看他一眼。
“你赶紧吃吧,不是刚起来没吃早餐吗?听说你昨晚喝醉了?这里有水,你喝点吗?”宋亦蒙把面包和水塞进他的手里,不等他拒绝又转过头把注意力放在了手机上。
杨计郁不再推辞,手里的钥匙把手心硌得有些疼,有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在许绍扬那里,杨计郁并不特别,是可以随意和人讨论的话题,同时许绍扬又处处表现得无可挑剔,这对他来说可能不过是聊天中随口一句应答,自己本不该生气。
但这时候的杨计郁对感情方面实在迟钝,尽管不开心,理由里也只是觉得朋友之间应该保守秘密。
杨计郁把面包和水都推给了许绍扬,在对方疑惑的眼神里悄悄不开心,但他的气并没有生多久,因为晃晃悠悠的路途,杨计郁很快就睡了过去。
酒庄到市区的路程大概两个小时,许绍扬把手撑在扶手上,微靠着窗户看向因为转弯东倒西歪的杨计郁。
杨计郁大概很怕冷,在室外就比别人穿的厚,一上车也只是把外面的羽绒服脱了下来,身上还剩一件看上去很暖和的浅棕色毛衫,羽绒服被他抱在怀里,下巴正好陷在里面,脸上因为车上的暖气闷出了一点红。
许绍扬回想起昨晚杨计郁把下巴垫在他掌心的触感,最后又被钥匙掉落声拉回了神,杨计郁握紧的掌心在睡梦中摊开,随着汽车的一个晃动把脸彻底埋进了羽绒服里。
许绍扬弯腰捡起掉落在自己脚边的钥匙,最后把钥匙放回了杨计郁的羽绒服口袋。
很难说清为什么要故意把钥匙落下,许绍扬甚至不知道杨计郁是否能够留意到。
杨计郁是在经过其中一个隧道时醒来的,归途中大多数人都昏昏欲睡,车内很安静,杨计郁感觉脸颊被压得有点疼,伸手想要揉一揉时不小心蹭到了什么,他借着隧道在车厢内闪过的灯光,先看清的是许绍扬的嘴唇,而自己的脸正压在对方的肩膀上,许绍扬大概是没发现他醒了,下一秒就伸手把刚才滑落的羽绒服拉到了杨计郁的下巴。
明明不是第一次靠这么近,甚至之前在南江湾他们也是睡在同一张床上,但在这未清醒的时刻,杨计郁很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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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已经过去大半,转眼到了年关。
唐卓最近把作业写完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原来还不敢太打扰杨计郁,后来假装问了好几道题目,进出杨计郁房间几趟后才意识到,自己这位突然出现的哥哥,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自己。
于是第二天唐卓就趴在杨计郁的床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边玩着手里缝补过几次的灰色兔子玩偶边问他可不可以带她出门买个礼物。
“明天没空。”杨计郁扯了把她头上的毛线帽,唐卓的头发因为静电附着在帽檐边。
这段时间杨计郁在离家几公里外的一家餐饮店兼职,算起来已经干了好几天了。
“那你去哪?带上我。”唐卓头顶着几根翘着的毛,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不可以。”杨计郁拒绝。
唐卓失落的啊了一声,抱着兔子不再说话,却不多问杨计郁一句理由。
这幅委屈样在杨计郁第二天临近出门时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于是他只好和老板请了一天假,陪唐卓去了趟商场。
出门前姜秋昀对唐卓再三嘱咐跟着哥哥别乱跑,给她系好红色围巾后,把另一条蓝色围巾递给了杨计郁。
杨计郁看了围巾一眼,把拉链拉到下巴,拒绝道“不用。”
姜秋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围巾放在了玄关处,转身进了厨房。
“哥,你手好冷。”刚出筒子楼,唐卓就牵住他的手。
杨计郁把她被冻红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嫌弃小孩麻烦,但又在下个路口的转角处给她买了双粉色手套。
杨计郁是第一次带着唐卓出门,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和唐卓相处,但好在唐卓并不这么觉得,从出门开始,话就没停过。
碰到许绍扬是意料之外,杨计郁看到许绍扬时,他正领着唐卓蹲坐在休息椅上,拼着买饮料赠送的小拼图。
杨计郁最先注意到的是杨闻柯的声音,但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正盯着他看的许绍扬。
“哥哥?”杨闻柯显然也认出了他,抛下许绍扬就往杨计郁面前凑。
杨计郁被他一句哥哥堵的半天没说话,反应过来才开口“你回来了。”
“对!回来好几个星期了,”杨闻柯有些开心地蹲下,用手戳了戳拼图,抬起头和杨计郁抱怨“我一直想来找你,但联系不上!你上次给我的号码怎么是打不通的?”
当然是因为故意给了个错误号码,杨计郁在心里回答,表面却装作惊讶地问他“是吗?”
“对啊!你可以给我重新给我念一遍吗?”杨闻柯把手机掏出来,快速调出杨计郁的号码。
“你回来多久?”杨计郁问他。
“不知道,但我要留下来陪扬扬哥过年。”杨闻柯没意识到自己被故意打断,粘着杨计郁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呢?我想来找你玩。”
“最近没有空,等我有空了联系你。”杨计郁回答。
杨闻柯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叹了口气说“好吧。”
许绍扬在一旁看着,心想大概只有杨闻柯看不出来杨计郁对他的敷衍。
果不其然,杨计郁很快就牵着身旁的小女孩站了起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要走人。
杨计郁除了开头看了一眼许绍扬,全程几乎没再给过视线,许绍扬回忆了一下上次见面的场景,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不开心。
“哥哥,我想吃冰淇淋。”唐卓在这时突然提议。
“哥哥?你是他的妹妹?”杨闻柯瞪大了眼睛看向唐卓。
唐卓吓了一跳,躲在杨计郁身后。
“我是他弟弟。”杨闻柯有些得意地说。
唐卓看着对方和杨计郁有些相像的脸,突然就有些着急地吼道“我没有别的哥哥!”
“唐卓。”杨计郁叫她一声。
“被凶了吧!”杨闻柯冲唐卓做了个鬼脸,不嫌事大地说“哥哥不喜欢你。”
头一回被人争着抢着,杨计郁看着被气红了眼的唐卓和不肯让步的杨闻柯,突然觉得他们有种近乎残忍的天真。
小孩闹剧最终被许绍扬终止,杨闻柯也态度良好地和唐卓道了歉,作为赔礼,杨闻柯带着唐卓去买了她刚才心心念念的冰淇淋,留下许绍扬看着正发着呆的杨计郁。
“不冷吗?”许绍扬看着他冻红的鼻子和耳朵,即使在室内双手也没拿出来过。
杨计郁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不冷啊。”
“你的钥匙,”杨计郁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他“给你发消息并没有收到回复,所以不确定你要不要了。”
许绍扬不自在地偏开头,说道“拿着吧,吴叔给你的。”
杨计郁很快就清楚了他的意思,看来上次的相处确实让他们之间破了冰,他知道这是许绍扬给出的台阶,但这台阶破损又不牢固,像是随意搭建,也不在乎路过的人能不能顺利下来。
“和吴叔说我有空会过去看他,”杨计郁把钥匙递给许绍扬,决定绕过这个台阶“钥匙就不用了。”
许绍扬很轻的皱了下眉,也不伸手接,而是问他“你在生我的气?”
杨计郁被许绍扬这突如其来的直接打了个措手不及,过了一会儿才说“没有生气,上次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是我做的不对。”
“那为什么不收钥匙?”许绍扬问。
为什么吗?杨计郁想,大概是因为他吃一堑,长一智。
不想抱着侥幸心理去试探,最后又落个相同结果。
那些试探除了让他显得更加不堪以外没有任何作用,就如小时候为了阻止姜秋昀离开,他装过的两次病,又或者幼儿园时期在杨维东面前的故意摔倒,包括之前故意落在桌上的成绩单,打了许多次的越洋电话,不重样的借住理由,无一例外。
杨计郁总是会抱有希望,又在后来发现,别人的行为其实根本不会因为他产生任何影响。
所以他不再装病,学会好好走路,收起那些没人在乎的成绩单,不再背那串越洋号码,也不再想去南江湾。
“因为我已经不再想去南江湾了。”杨计郁说。
许绍扬接过钥匙,金属的温度传递到他的掌心很快又消散。
果然只是一时兴起,许绍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