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样?

  云娘大约已经猜到原因, 却不想承认,定定在看向母亲。

  母亲缓缓转身过来,她看见一双白瞳。

  云娘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开出绝望的花, 她对撞到马车上的尸群不理不顾,只怔怔地看着母亲呆站在尸群后的身影。

  刘氏睁着一双白瞳, 朝着他们这边看了好一会儿, 慢慢往这边走来, 远远地跟着那些狂奔的尸群。

  尸群撞得马车摇摇晃晃, 但它们终究跑不过马,渐渐地被甩在了后面, 母亲缓缓前行的身影也逐渐淹没在尸群里。

  云娘终于捂着脸哭出了声。

  他们回到村里, 村里已经大乱。

  被卫介绑着的活尸, 不知道被谁解开了绳子,正和一堆变成了活尸的村民四处扑咬, 鲜血四溅。

  卫介踢开几个扑向马车的活尸,护着云娘回到家中。

  年幼的女儿被外头的吵闹惊醒,坐在炕上哇哇大哭。

  云娘呆滞地走进炕前, 抱住两个幼女,无声地哭泣。

  泪水滴在手背上, 微微刺痛。

  她看向手背,手背上有两道渗血的指甲痕。

  云娘怔住。

  卫介锁了院门, 快步进屋,正想关门,云娘轻道:“别关。”

  卫介看来。

  云娘平静道:“我被抓了。”

  卫介一怔之后, 快步走到炕前,看见云娘雪白手背上的鲜红血印, 脑子“嗡”地一下,成了空白。

  云娘道:“你说过晋王心系天下百姓,太安村和临村出事,他一定会管,是吧?”

  卫介刚失去养大的姨娘,现在妻子又出了事,他万念俱灰,心里想着如果妻子没了,他也随着她和姨娘去吧。

  他心存死念,听云娘问话,仍然心如刀割,“嗯”了一声。

  “夫君,你走吧,带着孩子们去找晋王。”

  “我不走。”他握着妻子的手,贴向自己的脸颊。

  “临村完了,你不走,大丫和二丫会跟着我们死在这里。她们还这么小,不应该就这么没了。”

  卫介的功夫好,趁着临村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或许能护着女儿们离开。

  卫介摇头。

  云娘柔声道:“你把孩子送走,等晋王把这里的怪物灭了,你回来找我。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你。如果我没变怪物,我们接着过日子,如果我变了怪物,你把我杀了,我不想吃人……”

  卫介仍然摇头。

  云娘不再劝,低低唱起摇篮曲,两个女儿听母亲唱歌,不再哭,咯咯地笑了起来,一个爬到母亲腿上,去摸母亲的脸,一个爬到父亲怀里,用毛绒绒的小脑袋,去蹭父亲的胸口。

  卫介流泪看着一脸温柔的妻子,再看哈哈笑着两个女儿,终究不忍心让女儿陪他们死在这里,和云娘约定,云娘哪里也不去,他送走女儿,就回来接她。

  云娘将女儿放进一个大竹篮里,在竹篮上盖上被子,放上马车。

  她们的肌肤没有直接暴露在外面,她相信只要夫君不死,她们就不会有事。

  卫介看着微笑看着他的妻子,狠下心,用力一挥牛鞭,驾着牛车离开。

  云娘目送着丈夫的背影,哽咽了一声,发现喉咙里发出声音。

  原来母亲不答理她,是因为说不出话了。

  云娘走出家门,临村已经成了第二个太安村,到处是啃食着活人的怪物。

  活尸从她身边经过,却并不攻击她。

  她知道是自己快要尸变了,它们当她是同类。

  云娘不愿意他们的家被这些肮脏的玩意弄脏,出门时锁上了院门。

  她沿着街道寻找,在村口找到慢慢回走的母亲。

  母亲怀里还抱着那床小被子。

  她脸上身上全溅满了血,但嘴和指甲却是干净的。

  云娘牵住母亲的手:“娘,我们回家。”

  没有声音,不知道母亲能不能“听懂”。

  刘氏呆滞地看着她,没有反抗,任由她牵着往前走。

  身边到处是啃食着活人的活尸,血四处淌开,已经没有了干净的地方落脚。

  她们只能淌着血,一步步走回家。

  回到家中,云娘把院门落了门栓,带着母亲进了堂屋,又把堂屋的门栓落下。

  然后拿了两根麻绳出来,一根麻绳绑在母亲的腰上,将麻绳的另一头绑在了房柱上。

  母亲不动不反抗,任由她摆布。

  云娘擦洗干净地上的血,想要给自己和母亲换一身干净衣裳,但身体越来越僵硬,手指也渐渐地不听使唤。

  衣裳换不成了。

  她拿起之前绑母亲时备好的另一根麻烦,一头系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头系在柱子上,和母亲的挨在一起。

  手指太僵了,原本很容易地打的结,变得十分艰难。

  好不容易系好了绳结,她松了口气,抱住母亲散发着异臭的身躯:“娘,对不起,女儿不求您原谅,只求以后永远永远地陪着您。”

  母亲在她怀里低声咆哮,她抱紧母亲,闭上眼睛。

  她出去找母亲的时候,没有看见夫君和女儿的尸身,他们应该离开了。

  夫君和女儿平安离开,而她能这样陪着母亲。

  无论心中是何种滋味,但这样的结局,她无怨。

  无心断开和云娘的共情。

  云娘将她和母亲困在这间屋里,她不知道临村后来怎么样了,也没有看见那些尸体去了哪里。

  司徒陌循深吸了口气,道:“地图。”

  副官上前,摊开准备好的地图。

  司徒陌循指尖在地图上划过。

  从临村前往京都,最近的路,要路过水宁乡。

  若要避开水宁乡,有两条路。

  其中一条是商路常走的商道,路途虽然远些,却可行车。

  而另一条都是山路,又受山中气候影响,常年雾气弥漫,崎岖难行。

  卫介驾了车,又带着两个孩子,按理会走商道。

  但司徒陌循却指着那条山道,对李正道:“你带一队人,顺着这条路,去找卫介,无论如何,要将他找到。”

  “是。”李正转身。

  这条路虽然难行,但卫介在山中长大,在山中穿行,反而更快。

  为了尽早赶到京都,卫介必然会弃车入山。

  “等等。”

  司徒陌循叫住李正,李正回头,司徒陌循道:“若能找到,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带回来。”

  “是。”

  司徒陌循继续交待:“若有状况,先保自己。”

  李正点头。

  在场众人看着李正离开,心里都如同压了块石头。

  卫介腿伤好了,但体内的寒毒无法完全去除,沾上冷水,若不能及时处理,寒毒便会发作,抖如筛糖,不可自控。

  而行军打仗,别说下雨,下雪都得受着,哪有不湿腿的,寒毒彻底断绝了卫介的军旅生涯。

  卫介不能再行军打仗,但只要寒毒不发作,他那身功夫,搁到锦衣卫里,都能排前五。

  临村出事,卫介必然会赶往京城报信,可他们没任何人见到过卫介。

  若没抓咬变成活尸,失去理智,就只能是被人截了。

  李正离开后,李密也领命连夜离开临村。

  副官在村里没看见一个死人,心里不踏实,想去外面盯着,但无心却让人关了院门,落下门栓,不许人外出。

  众人已经一天没进过食,司徒陌循见时间不早了,命众人就地休息,吃些东西果腹,顺便把马喂饱。

  司徒陌循等马吃饱,令人给马上了嘴套脚套,确保需要潜伏的时候,不会发出声响。

  无心也分到了两块肉干。

  他喜欢吃肉,但不喜欢吃这种干巴巴的肉干,正没滋没味地啃着,司徒陌循走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捂得温热的面饼子,递了过来。

  出门在外,无心也不挑,接过面饼子就吃,一口咬下去,满嘴的酱牛肉香。

  无心怔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坐在桑肇身边吃东西的钟灵。

  钟灵正双手抓着肉干,啃得龇牙咧嘴。

  “就一个?”无心问。

  “就一个。”司徒陌循点头。

  无心爱吃肉,司徒陌循就让厨房每天做些肉饼或者肉包,给无心饿的时候吃。

  这次出门,等属下做准备的时候,他去厨房转了一圈,厨房正在烙饼,不过只烙出来一个,他就把那一个饼给带上了。

  无心自从身体好了以后,只要司徒陌循在身边,哪怕不碰到司徒陌循的身体,他也没以前那么冷得难受,但这会儿,捏着个牛肉馅饼,心里实实在在地泛开一丝暖意。

  司徒陌循拿出牛肉饼的时候,没闻到馊味,但见无心咬了一口就不动了,怕馅饼变质了,自己没闻出来,伸手向无心手上的肉饼,“饼坏了?”

  “没坏。”无心躲开,把牛肉饼分成两半,走向钟灵,把没咬过的那一半递了过去:“给。”

  钟灵眼睛一亮:“哪来的?”

  “你舅舅给的。”

  钟灵高高兴兴接过,还很大方地又分了一半出来给桑肇。

  桑肇扭头看向司徒陌循。

  钟灵脑子简单,不去想这饼子为什么是从无心手上给出来,他不能不想。

  这一转头,果然看见司徒陌循冷眼看着他们。

  懂了,这是王爷给无心开的小灶。

  这王爷心眼贼多,他可不想为了一小块饼子,被人惦记上,连忙摇头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