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盯着云娘空洞的白瞳。
他之前感觉到的悲哀, 便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无心不说话,司徒陌循也不问,其他人更不敢开口打岔。
过了一会儿, 无心道:“她意识没有散尽。”
钟灵在司徒陌循和无心进屋后, 就跟了进来,此时正站在司徒陌循和无心的背后, 他听了无心话, 不由地问:“所以呢?”
司徒陌循回头凉凉地看了钟灵一眼, 钟灵连忙闭嘴。
无心道:“我来看看这村子发生了什么。”
钟灵睁圆了眼睛, 把小舅舅的警告抛到了脑后,问道:“怎么看?”
无心:“共情。”
钟灵:“啥玩意?”
司徒陌循受不了外甥的无知, 低声喝斥:“平时不好好读书, 什么都不知道。”
钟灵委屈极了。
书, 他真没少读,但他读的书里没有这些。
委屈归委屈, 但在小舅舅面前,不敢争辩,委屈巴拉地偷看向李密。
求科谱。
在司徒陌循面前, 李密哪敢乱开口,只当没看见钟灵可怜巴巴的小眼神。
钟灵更委屈了。
无心对云娘道了声:“冒犯了。”将带着血迹的手指按向云娘的眉心, 闭眼感受了一下,睁开眼转头向司徒陌循:“要一起看吗?”
司徒陌循:“好。”
钟灵也想一起看, 但看着司徒陌循的冷脸,没敢哼声。
无心看着钟灵,难得体贴地道:“人有人道, 鬼有鬼道,道不同, 修为不够,强行共情,会损魂识。这里也就你们王爷能受得住。”
言下之意,你不行。
钟灵小脸涨红,这小子也没比他大什么,怎么就好意思嫌弃别人。
但心里骂归骂,却也歇了想掺一脚的心思。
反正这里不行的,不是他一个。
临村死了许多人,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司徒陌循急着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不想再耽搁下去,道:“有什么我能做的?”
“手给我。”无心向他摊开手。
司徒陌循不加犹豫,依言抬手。
无心干脆利落地握住司徒陌循的手。
司徒陌循身边众属下却一个个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这就牵手了?
众所周知,司徒陌循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外面把司徒陌循宠幸无心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但他们清楚自家王爷的为人,对那些不三不四的话不屑一顾。
他们王爷精贵得很,怎么可能跟一个小子不清不楚。
可这两人就这么把手牵上了……
虽然是这小子主动,但他们王爷居然就这么受了,完全没有丢开的意思。
即便有共情的由头在,他们仍然被闪瞎了眼。
所有属下突然变成了木头呆瓜,司徒陌循即便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也不禁向左右属下看了看。
众人感觉到自家王爷扫过来的疑惑目光,连忙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这一装,反而越加意味不明了。
司徒陌循见众属下一个个神神怪怪,也懒得搭理,回头过来,见无心持着他的手一动不动,以为共情出了问题,问道:“怎么?”
无心握着司徒陌循的手,热意顺着手传开,舒服得他眯着眼差点哼出声,听见司徒陌循问话,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
想到一会儿共了情,所知所感都将变成云娘的,手上的暖意便不会再有感觉,惋惜地叹了口气,只恨不得在还没共情以前,把这暖乎乎的手用力捏两捏。
但周围所有人都盯着司徒陌循的手,好像生怕他们家王爷手上的肉被他掐走两块。
无心死了搞小动作的心,道了声:“没事。”然后加了句:“闭眼,开始了。”
司徒陌循刚闭上眼睛,不属于他的记忆撞进他的识海。
太安谷太安村!
女子闺房。
云娘和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坐在桌边,她手中捧着一件嫁衣,正在修补。
女子看着一点点修补好的嫁衣,长嘘了口气,她说:“幸好有你,要不然,我穿着这破了洞的嫁衣过门,不知道会被婆家的人如何看轻。”
云娘笑笑不语。
她绣功极好,早些年家里穷,虽然卫介个个月都把军饷尽数寄回家中,但刘氏守寡多年,一个人拖大两个孩子,家里穷得朝不保夕,房屋更是破烂,直到卫介参军,生活才所有好转。
但寄回家的钱修补好房子,所剩无几,刘氏母女的日子仍然难免拮据。
为了贴补家用,刘氏依然给人洗衣。
刘氏常年给人洗衣,手脚落下了病根,刘氏从来不说,但云娘却知道一到阴雨天,母亲的手和腿便会痛得一晚一晚地睡不着。
于是她便接些给人绣花和修补衣裳的活来贴补家用,让母亲能少给人洗些衣裳。
后来卫介回来了,不再让她们母女接活干,但她名声在外,有人遇上难修补的东西,仍然会找她帮忙。
卫介对云娘极是尊重,有人求助,若云娘不拒,他也就不会拦着。
这次求她帮忙修补衣裳的是太安村村长的孙女婉儿。
婉儿婚期在即,嫁衣却被顽皮的弟弟偷出来玩,弄出了一个大洞。
嫁人是女人一辈子的事,她自然要帮。
嫁衣不便往外拿,只能她到太安村帮忙修补。
原本以为修补好嫁衣要一天时间,卫介送她到太安村后,便与她约好,明日来接她。
结果破处不算难补,半日便已经补完。
她想卫介,想母亲,想女儿。
活干完了,便不想再留。
太安村到临时村不算太远,卫介回来以前,她又是在外面跑惯了的,便打算自己回去,不等明日卫介来接。
婉儿母女苦留不住,只得送她出去。
刚到门口,便听见外头乱哄哄,村长家的下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说好多人都疯了,在街上见到人就撕咬,他们不但咬人,还吃人。
好些人被活活咬死生吃。
被咬的人,肠子流了一地,明明已经死透了,却突然活过来,和那些疯了的人一样追着人撕咬。
她们走出家门,果然见外头许多村民惊慌逃窜,后头追着一些浑身是血的人,那些人见人就扑,扑倒就啃,血淌了一地。
而倒在血泊中吃剩下的那部分,明明已经死去,过了一会儿,突然像筛豆一般乱抖,抖着抖着,就以各种古怪的僵硬姿势重新站起来,然后拖着破损的身躯扑向其他人。
村长不在家,婉儿母女吓得连忙退回家中,叫下人关门,让云娘暂时留在他们家中,等外头太平了,再回临村。
云娘摇头拒绝。
太安村大乱,这般情况下去,到了明日,恐怕太安村里难见活人,只有到吃人的怪物,哪里还会太平。
而明日,不知情的卫介走进太安村……
云娘光想想,就吓得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哪里肯留在村长家等明日。
她离开村长家,挑无人的路,直奔后山,打算抄近路回家。
上山的时候,见好几个太安村的村民也逃进了山中。
那些村民中有人认得云娘,说他们打算去临村避避,好心邀云娘与他们一起走。
人遇难的时候,总会结伴,相互照应,何况是相识的人。
山里有狼,云娘一个妇人,如果落单,遇上了狼,很容易被狼叼走,也愿意与他们同行。
正要答应,见他们中有一个人瘸着腿走路,不由地多看了一眼。
只见那人小腿处的裤管破了一处,里头伤口正渗着血。
那人见她看他的伤处,下意识地捂了捂腿,说是方才跑得急,摔了一跤,把腿摔伤了。
可云娘听他他的话,却不再有与他们同行的想法。
这里的村民,云娘认得一半,大多是心地极好的人,如果这里面有人有事,他们全都得死。
云娘不忍心就这么独自离开,问:“你为何说谎?”
她给人修补过各种衣裳破口,知道摔在地上,面料磨破的口子是怎么样的。
这人的裤筒破处,没有磨过的痕迹。
这人不是摔伤。
那人变了脸色:“我说什么谎了?”
云娘如实道:“摔破的口子,不是这般模样。”
众人听了,一齐看向那人小腿。
那人怒了,推了云娘一把,凶道:“你什么意思?”
这人,云娘不熟悉,但知道他本是村里刺头,见他露出凶相,心里害怕,却仍然壮着胆,问道:“你是不是被咬了?”
在村长家门口的时候,云娘看那些人被咬的时候,离得有些远,看不真切,只知道被咬‘死’的人会变怪物,并不知道被咬了,没有死的人会不会有事。
她问那话之前,心里只是猜测,但这个人说谎却让她感到不安。
“谁被咬了,臭娘们,你别他妈胡说什么,老子这就是摔的。我们好心邀你同行,你却造谣生事。”那人更凶了,“你再胡说八道,小心老子揍你。”
其他人心存迷惑,但见那人一口咬定是摔的,又见他发火,怕他真打云娘,连忙劝道:“算了算了,云娘也就问一句,你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娘子计较什么。这里离村子太近,不太平,我们先离开,到了临村再说。”
说完,回头对云娘道:“云娘,你也别说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