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契阔,天人永别
“全宇宙各个地热能入口再加10人拦截, 目标乘坐的是一枚蓝色下潜器,再次重申陈部长在里面所有人员只能拦截不能用武器对抗,切记勿伤陈部长, 如若实在不能拦截务必拖延时间等裁决官返回地面。”
气氛紧张, 所有人都还未回到地面就已在准备,紧急联系地面的同时在上升过程中不断用声波搜寻四周贾斯帕和陈岁安的踪迹。
彭钰童已经完全失去指挥能力,他失魂落魄地坐在角落,忙忙碌碌的人脚不停在视线里晃来晃去。
谁都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吴克会那么突兀死亡, 他是第一批注射ERV病毒的人员,所以断注反应体现之时彭钰童就给他推注了血清,谁曾想事情会发展的这样突然?
那瞬间子弹的破坏力直接将吴克整个胸膛炸碎,谁都明白他无救治的可能。
而最可悲的是,彭钰童什么都做不了,陈部长生死未卜, 这时候他甚至想寻求赵渡帮助的资格都没有,他甚至不敢开口。
自爆能杀死机制, 那一样也能杀死刚以意识形态存活的吴克。
他痛苦地抱住脑袋,紧紧蜷缩成团。
程逸刚结束与其他几位源老以及宁婕对地面布控的通话, 一抬头便看到了角落里的彭钰童。
“陈岁安肯定会想尽办法哪怕只是留住吴克意识,他会竭尽全力去办, 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唉……距离地面还有半小时行程, 你好好休息。”他半蹲下, 有力的摁住彭钰童肩膀,“这还不到悲痛的时候, 没确认死亡之前一切皆有变数。”
彭钰童慢慢在双膝间抬起头来, 他眼眶通红, 发型凌乱,眼神麻木,从未如此颓丧过。
其实执行部和裁决团许多部员都戏称彭钰童和吴克是双璧连诀,但是跟多的部员打趣他俩是烽火燎原组合。
他们曾以这样一句精准概括他俩关系:“情报科科长为情所困,行动处处长行动不便。”
“对不起,我……”彭钰童捂着脸,手背经线虬结,“对不起……”
程逸年长他许多岁,一时间没想出安慰的话来,只能再次摁住彭钰童肩膀宽慰,然而就在这时,公频内突然响起无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有人冲了过来。
“程源老,下潜器防高压耐高温外壳出现了碎裂问题!”
程逸倏地站起,“碎裂程度如何,出现碎裂程度的下潜器有多少枚,有无人员伤亡。”
“救命啊!救命啊!”
“外壳裂了,快跑,快换上防护服!”
一时间,公频嘈杂不堪!
程逸直接摘掉耳麦,“数据!”
“初步统计出现问题的下潜器大约有三万枚……皆是因为外壳突然碎裂所造成舱内释压失衡,许多下潜器已经开始变形!”部员不停滑动着平板数据,瞳孔急剧收缩,“数值还在不断攀升!天,声波扫描到了贾斯帕和陈部长所乘坐的下潜器,他们现在在我们16点方向五百米左右!
彭钰童忽然攥住程逸裤腿,沙哑着嗓子,“出现问题的下潜器外壳是不是只有红色检测标识?”
部员明显一愣,“您怎么知道。”
“快点让乘坐红色标识的所有人转移到蓝色标识下潜器上,快!”彭钰童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语速飞快,“贾斯帕在红色标识下潜器做了手脚,蓝色标识的是仿生人通过检测,蓝色下潜器才是安全的!你快去告诉裁决官问他是乘坐的是什么颜色。贾斯帕就是在等这个时候,等我们手忙脚乱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上的时候他好带着陈部长趁机逃脱。”
他说了一大段话,有些喘。
“贾斯帕就是要我们做选择,是拦截他还是救所有人。”
程逸面色凝重,“你现在去通知裁决官,不,不用通知他,他一定让我们选择拦截,快去按照彭钰童所说的办,通知公频内所有乘坐红色下潜器全部转移到蓝色下潜器上。“他只是略微停顿,便说出彭钰童最不想听到的结果,他说,“现在开始所有下潜器暂停上浮。”
彭钰童拦住前去指挥的部员,死死瞪着程逸,“你这样做会害了陈部长的。”
“快,现在就去下命令!”程逸直接将部员吼蒙。
部员傻傻僵了下,接着飞快离开。
“你就不怕裁决官知道情况后杀了你?!”
程逸脸色晦暗,“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做?是让几万人死还是让一个人活?就这样我们也不能完全保证是否能够真正拦截贾斯帕,为了不确定机率而害几万人死亡,孰轻孰重?!”
“哪怕赵渡知道真相后杀了我那又怎样,如果现在你在红色下潜器,没人来救你,你会不会绝望,好,我姑且论你愿意牺牲,但是在蓝色下潜器里活下来的部员他们会怎么想?朝夕共处的兄弟亲眼死在自己面前,没人愿意救他们,他们会把罪责怪在谁身上,你怎么这么天真!一个人活上万人去死,你敢保证他们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吗,陈岁安不死就还会是执行部部长,往后你要大家怎么看待他,谁还敢听从他的命令?!”
程逸字字珠玑,字字痛击要点。
“民众对他的怨恨已经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他们每个人都恨不得将他撕碎,见死不救的决定无疑是滚油投水,如果真为了他而放弃救人性命,就等于把他往死路上逼!你是不是想看他死?”
怒吼的震荡回响在金属舱壁,久久不肯消散。
耳麦哔哔两声。
“贾斯帕和陈部长即将与我们擦肩而过,最后请示一次,是否需要拦截。”
“不需要。”程逸话音刚落,莹白圆形舱划过洗潜器透明外壳,两者相距仅几米。
彭钰童陡然跌坐在地上,喃喃呓语,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他癫狂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是啊……绝路,都是绝路啊!”
地面上。
临时搭建的指挥部在黄石公园,金属板房内仅一张长条桌,四周分别坐着宁婕、汪立轩、章右、沈堰。
“他们暂停上浮返回地面时间会不准确,赵渡至少还需要一小时才能返回地面,大量人员目前还在地下,地面仅存几十万可调配的人员,而地热能遍布整个宇宙岛,共计4546231万个出口,我们人手严重不够,别说新增10人小队,就是平均分配到每个入口人员都不够不足5人。”章右拨动平板,划了划又说,“现在这样严峻的情况各位有没有更好拦截贾斯帕的方法。”
全息投影浮动在半空中,上面实时显示着所有下潜器坐标,只有一枚无法获取位置,那就是贾斯帕和陈岁安那枚。
幽蓝光线映照在四人眼中,扭曲到光怪陆离。
宁婕拧着眉:“如果不能拦截贾斯帕也出不了宇宙岛,维兹荷尔屏蔽膜笼罩在宇宙岛上方谁也出不去,所以只要他上来,无论我们能不能拦截,都一定会找到他们的踪迹,只是时间......”
“确实可行,但最重要的是贾斯帕临阵反水杀陈岁安和赵渡,为什么又将陈岁安带回地面,在上升过程中他完全有机会杀掉陈岁安。”沈堰推推眼镜,“我们现在应该考虑他想干什么。”
汪立轩道:“我明白沈堰忧虑,至于拦截和弄清楚贾斯帕想干什么这两件事完全可以合并成一件事来解决,拦截必须要进行,有多少人用多少人,不强求能够拦住贾斯帕,因为他极有可能以陈岁安性命想要挟,但是只要我们发现他的踪迹,以光速昆机赶到现场,宁小姐可以使用震慑从而控制贾斯帕行动和思想,不过这个涉及一个问题,请问您的震慑范围是?”
宁婕撩起眼皮,眼神冷艳:“我肉眼所能见到的范围内,至少需要五秒时间。”
章右说:“那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要争取至少五秒时间。”
“是的,五秒不难,这完全可能成功。”汪立轩说。
沈堰迟疑一瞬,“宁小姐如何看待。”
哪怕赵渡卸任宁婕成为新任裁决官,他们仍然称呼她为宁小姐,他们算得上老家伙,某些思想根深蒂固,并不是不尊重,而是他们都知道近段时间以来裁决团所有决策都是权宜之计。
宁婕起身,单手按住领口,十分尊重地他们三人鞠了一躬,直起腰来。
“谢谢你们为我儿媳妇和儿子出谋划策,可是我不想泼大家的冷水,直到现在裴瑎和路哀从未出现,我怕他们会毁掉我们所有计划,所以请各位严格审查队伍工作人员的情况,说实话,我对拦截贾斯帕并不抱任何希望,因为我在预想范围内演算到了最坏预想结果。”
她重新坐下,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贾斯帕是机制的人这点毋庸置疑,裴瑎路哀亦是,所以他们一定能互相联系。”
“如果贾斯帕提前与裴瑎路哀约定好地热能出口,那么裴瑎路哀极有可能说不定现在已经埋伏在地热能出口,我们人手不够又没有确定的坐标,他们可以里应外合杀掉把守在地热能出口的工作人员,那么贾斯帕就能带着陈岁安悄无声息的隐藏离开,所以在这点我们一定会输。”
此话一出,众人默然赞同。
“所以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机制死没有,陈岁安状态如何,是否还有自保能力。”宁婕已经很多年没有觉得事情如此棘手过了,她长长呼出口气,透过窗户遥遥眺望远方阴沉的天空,幽幽道“但愿贾斯帕只是拿他威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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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半球雪莱大陆,距离市中心仅30公里外热能入口。
夜色浓郁,山脚下绵延着大片大片明亮虚浮的橙色光带,哪怕接近凌晨这座北半球最大城市也热闹非凡,民众们在白日里奔走相告,占领街道游行示威,慷慨激昂一一细数陈岁安上任两年来的不作为、恶劣事迹。
夜晚他们聚在一起,在酒精催化下更加义愤填膺,他们踩着桌椅板凳,在碰杯中称兄道弟,他们口若悬河,说要将陈岁安如何如何。
山上气温已降至零度以下,提前比城市感知到暴风雪。
三名把守肩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霜,他们目不转睛盯着平静而滚烫的地热能水面,恍惚间,身后崎岖难行的雪地里有碎微喀嚓。
三人齐齐回头凝望身后。
身后一片昏暗,耳边只有旷野传来的风。
等到他们再回头,巨大的圆形仓已然浮出水面,‘贾斯帕’微笑着看着众人,已非常人的速度划动臂膀,手起刀落,一片锐利森寒的白光乍现于三名把守人员瞳底。
——哐哐哐。
三颗头颅落地。
昏暗中,裴瑎和路哀抖掉身上雪渍,慢慢从地面爬起。
‘贾斯帕’缓缓走下舷梯,张开双臂,仰头而立,拥抱暌违已久的天地,在深深的呼吸中闭眼感受。
冰冷的空气、潮湿的山地、呼啸的狂风。
“多少年了……整整多少年了。”他睁开眼睛,眼中噙着笑意,“宇宙岛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裴瑎路哀低垂着头,不敢接一句话。
须臾,‘贾斯帕’折返回圆形仓,从里抱出意识清醒但丧失了行动能力的陈岁安。
他站在悬崖边俯瞰下面城市,又怜爱的看看陈岁安,温声道:“既然赵渡不肯审判你,那就只有民众更够审判你,孩子,我要让你尝尽跌落神坛的滋味。”
陈岁安动不了,血窟窿的双眼飘进一片雪花,融化。
四人下山,逐步走向30公里外那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西半球黄石公园,赵渡此时刚刚返回地面便冲进临时指挥所。
这里热火朝天,敲击键盘声,通话声,交谈声,资料翻页哗哗声,还有实时显示的所有地热能坐标点闪烁红灯。
所有人看到他和霍伊尔进来后齐齐静了一瞬,程逸也在其中,他正在与宁婕他们商量事情。他见赵渡进来,第一时间朝他走去,“有件事需要告诉你。”
“不需要,现在不是杀你的时候。”赵渡吝啬给程逸任何眼神,直接越过他径直走到指挥台前,望着半空中闪烁跳跃的地热能坐标点询问:“有没有看守点失联。”
他沿途上来时入侵了每个人大脑,事件脉络掌握的差不多,不过他相当冷静,冷静到让人心悸。
工作人员战战兢兢,脖子毛都快竖起了。
“认真回话!”赵渡阴沉警告。
“每两分钟回报一次坐标,输入密码口令才能通过。”工作人员看上去都快哭了,埋着肩膀,“暂暂暂暂时没有检测到任何入口失联……”
“雪莱大陆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距离市中心30公里的地热能坐标曾消失五秒。“赵渡在投影上快速一扫,飞快发现了问题,听到这个消息的宁婕等人都赶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刚刚没汇报。”宁婕调出卫星实时图,似乎是网络有点卡还是怎么回事,图片刷新自上而下,一截一截的弹。
工作人员是真哭了,五位源老同时站在身后,还有不讲话的黑市缔造者,以及说话就吓得人心惊胆战的上任裁决官。
“雪莱大陆一直都是陈家……”工作人员吞了半截话,“有些地方我们没有权限,所以偶尔会失联,两秒,我发誓两秒后他们就正确连接上了,我也……”
雪莱大陆一直都牢牢掌控在陈家人手中,因为陈家的祖宅就在这片大陆,他们的起源地也正是这里,从前裁决团与执行部关系一直不好,宇宙岛人尽皆知,所以当初在卫星划分环道时工程师都会小心翼翼避免冲突。
草蛇灰线埋伏的太深太久,又或者是千丝万缕纠缠的关系,汇集成既定的命运。
如果赵陈两家关系一直很好,那么绝对不会存在网络短暂出现问题的可能,这样监控人员也能第一时间监测到地热能异常。
此时,图片刷新出上半部分。
“我确认了三遍他们的密码口令,都准确无误。”工作人员崩溃道,“我也想找到陈部长,他曾经帮助过我……”
赵渡自己都不知道脸色在这句话后稍稍缓和,当然也只是丁点儿,脑海莫名想起昨晚陈岁安在餐桌上所说。
【记得以后待人待物随和一点,别动不动就是冷眼一瞥,别那么冷硬……】
他抿了抿嘴唇,正欲开口说‘没事’之时实时图片刷新成功。
高清图片上,三名看守人首分离,雪地铺满红梅。
霍伊尔霍然一拳砸向桌面,“所以他们早就出来了!我们又错过了!”
指挥所大门忽然砰地巨响,众人回头,赵渡已经消失不见。
“现在包围雪莱大陆,武力进攻,战斗机护航巡飞,只要发现贾斯帕踪迹就地绞杀,无需请示!”
所有人抓起外套夺门而出,数百架昆机如同群鸟出笼,在墨黑色天空中振翅高飞,飞往雪莱大陆。
只剩几名值守人员的临时指挥所墙上挂钟准点报时:
【曙光12年,11月17日23点整,初雪。】
因为下了初雪,原本因寒冷而躲进屋中的民众反而上街看雪,街道车流不息人头窜动,最热闹之处莫属雪莱商业广场。
这座商业广场历史悠久,也是陈家具有里程碑的建筑物之一。
高耸入云的楼尖上挂着镰刀橄榄跳的巨石雕像,下面是宽阔开朗的广场,四通八达的街道以大楼为中心点延伸而开,北通陈家祖宅,南部居住着大量陈氏族人,西面是鱼龙混杂的超级大厦,东面则是执行部分部。
地面薄雪很快融化,格外湿滑又泥泞脏污。
两名路人沿着街道,在交谈中骂骂咧咧。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夜起禁飞,他妈的路都堵成什么样了。”
几条街道喇叭震得人心烦气躁。
“多半又是那个贱种下的命令,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趁早去死!”
远处有人模糊的喊。
“陈岁安在这里。”
交谈的两人遥遥回头,又转过回相视嗤笑一声,“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都消失了这么多天,来这儿就不怕我们撕了他。”
“对啊,来这不是找死?不仅咱们恨不得弄死他,就连陈家人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两人说着,远处广场上却围聚了越来越多的人,无数人群逆流而去,神色里是掩不住的兴奋和暴戾。
人群中忽然炸开一声。
“真的是陈岁安!”
这一动静几乎让所有人围观过去。
开阔的广场中心点,只见泥泞不堪的雪水里躺着一个怪物,浑身肌肤龟裂,裸露在体外的血肉深可见骨,血不流,但他身下的污水慢慢变了颜色。
路人围成一团指指点点。
“这怎么可能是他啊,他虽然该死但也没这么丑啊。”
“对呀对呀,不过他长得好像啊。”
“你们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身份信息?”
众人不管不顾胡乱乱动着血尸,血尸穿着居家服,没有手环没有手机,除了衣服什么都找不到。
一名匿在人群中齐耳短发的女孩,眼尖的指着血尸肿胀的手指,“你们看他手上戒指有刻字。”
这时,一名待着鸭舌帽的年轻男子轻轻瞥了眼短发女孩,不急不缓地劝告。
“你们这样太不礼貌了,还是先把人送医院吧,别随便翻了。”
正翻得起劲的某个满脸横肉的刀疤男倏地扭头,“谁说送医院的?站出来!如果这团烂肉就是陈岁安怎么办,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你们和家人们所遭受的苦难都忘了?!我看你们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说这句话的是不是没有经历过ERV的半死不活??站出来!你是不是陈岁安走狗?!”
人群中瞬间没人说话了,静了一秒后更多人七嘴八舌。
“对对对,快看看他戒指上刻了什么字。”
“对!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这样又不是我们造成的,就算死了也跟我们没关系!”
“你们看快他在说话,他想说什么,他嘴唇动了!”
几个靠得近俯身去听。
“他好像在说对不起。”路人秉着呼吸贴近血尸不完整的嘴唇,几秒后抬起头来望着大家,“他说救救我。”
“救你妈呢,别想躲过检查!”
刀疤男重新蹲下去,粗鲁撸下血尸指根戒指,顺便刮走了几缕殷红血肉,那枚红痣始终没有因为肿胀消失,而是好好生长在指根。
“你们都让开些别挡光。”
人群稍微退散一点。
刀疤男仰着头将戒指举到光线最好的方向,浑浊的眼珠子收缩了下,接着眨了下眼皮,迟缓地转回来看看地上躺着的血尸,再看看戒指,以此往复五六次,最后指着戒指,又指着血尸,脖子血筋胀跳。
——叮叮,钟楼准点报时,温馨欢快的女生响彻整个广场。
【现在是曙光12年,11月18日00时,新的一天已经来临,祝您生活愉快。】
北半球某秘密基地一辆无人昆机无视禁飞指令迅速划上天穹,尾翼喷洒着淡绿汽化液体往赤道飞去。
拯救计划开始。
也就是在同时,雪莱大陆广场上的刀疤男爆发一句撕裂怒吼。
“他就是陈岁安,他就是那个杂碎!!!”
暴.乱瞬起,一时间所有民众冲过去,对毫无反抗能力的陈岁安拳打脚踢。
他们吐口水,他们用脚踩,他们骂到祖宗十八代。
“你这个贱种也有今天!落到我们手里别想好过!”
群魔狂舞的人群里,齐耳短发女孩和带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悄声离去。
“还我们健康身体!还我健康身体!你为什么要迫害我们!你知道我母亲因为ERV快死了吗,你这个畜生,因为你没有母亲所以不懂亲情吗!我要杀了你报仇!”
无人昆机刚好从商业广场上方飞过,淡绿色的液体混杂飞雪,盘旋而下。
“撕了他弄死他,他罪该万死!反抗啊,你不是那么高高在上吗,为什么变成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躺在这里任人宰割啊?!说话啊!贱种!你还敢叫我们救你,我们恨不得你去死,下地狱受尽折磨!”
钟楼之上,‘贾斯帕’缚手而立,将广场一切收进眼底。
人浪和声浪一潮高过一潮。
密密麻麻的人手人脚不知道踏在了哪里,陈岁安本就看不见,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总有温热的液体往身上洒,糊住耳膜,咕咚咚的闷响,他不疼,看不见听不清楚,唯一还有感知的是嗅觉。
好臭,想吐。
吐不了。
好压抑,浑浊的空气仿佛被压缩了,他吸不进去。
他不知道他的胸膛已经下陷的很深了,十几根肋骨都在暴力钝打下插进肺部,手脚耷拉着,在翻滚中摆出很诡异的姿势,比如他脚后跟贴着耳朵,手指扭在肩胛骨。
有人高高跳起来踩他的头,有人拿利器割他的四肢。
灵魂契约不让他疼,ERV不让他死。
可他现在看不见也摸不着也说不出话来,孤身处在泄愤的漩涡。
好想死......
可昆机顺利起飞了么?
“这个千人骑万人骑的婊子,还敢勾引裁决官,扒光他的衣服,让他凌迟而死!”
“对!按住他手脚,万一他攻击我们就糟了!”
说是按,其实是砸,他们砸得陈岁安四肢血肉模糊,像烂面条,脚尖一碾就成红泥,他们嫌恶的蹭在地面上。
很快,陈岁安身上衣服三下五除二被剥光,没什么不同。
从前的腿很长,腰很细,皮肤很白。
可是现在都看不出了,全身龟裂的肌肤本就恐怖,又在捶打下变形断掉,血肉这里一块,那里一块,锁骨白森森的骨头戳了出来,戳在他下巴上。
“哈哈哈哈,你们快看呐,他好恶心啊,我想吐!!”
“翻过去,把他翻过去看看他后面是不是有两个眼。”
“别用手碰,你看他现在这幅狗B样子,别感染了什么病毒!!”
众人七嘴八舌,用脚擦刮着去踢陈岁安,像踢一块被踩扁的肉饼,胡乱踢得陈岁安翻来又翻去。
“天呐,你们快看,他在摸他的手指,他在找他的戒指!!”
“对啊,戒指呢,我们当着他的面烧成水,他在乎什么我们就毁掉他什么。”
洪水般的人群里有人一眼认出刀疤男,“刚刚那枚戒指呢,快给我们。”
刀疤男恶狠狠搡开那人,“早扔了,那晦气玩意有什么用!”
其实那枚戒指就躺在他外套口袋,那枚素圈其实什么字都没有刻,因为本身就是私人定制全宇宙岛仅一对,无需再雕刻任何标志彰显主权。
外围不断有人涌进来喊,“他妈的你们里头打完了没有,让开该我们上了!”
“谁先到谁先打,别坏了规矩!”
东西南北所有街道堵塞不已,商店饭店空无一人,广场上却是水泄不通,闻讯赶来到的民众源源不断往里拱,就连执行部大门都被民众完全堵住,禁飞又堵车,执行部只能步行,当然他们根本不知道广场上躺的是陈岁安,他们只以为发生了暴.乱。
这几天暴.乱多如牛毛,不是么?
所以也没有报给执行部或是裁决团。
“大家不要外传,不要让执行部发现!”
“我已经开直播了,我要让宇宙岛所有人都看到他赎罪的样子!”
“好好好!我去买d+”
淡黄色的腥骚液体终于在翻滚中从耳膜流了出去,嘈杂纷乱的声音密密麻麻击打耳膜。
陈岁安眨不了眼,眼皮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是好想哭。
可早就流不出泪了。
赵渡,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疾风骤雨的拳头再次落到身后,巨石砸在他身上溅成四分五裂。
好冷啊。
整个世界都仿佛化为乌有了,时间好漫长啊。
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昆机上的赵渡呕血状态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这吓坏了众人,宁婕去扶他,他摆手,在冷汗中颤抖,颤抖着露出指根红痣。
宁婕刹那潸然泪下,久久回不过神。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波一波冲上来殴打的人群渐渐停下动作,他们说自己打陈岁安造成的伤口为什么不愈合了。
是的,他们好像失去了死而复生的能力。
他们惊慌失措,他们说陈岁安身上有病毒!不能再靠近他了!
他们这下又像避瘟疫一样避开陈岁安逃散,于是踩踏事件就爆发了,无数人在挤压中窒息,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不复活了!他们开始害怕,越来越多的人接到家中报喜的电话。
“我不难受了!我好了!”
施暴的民众飞快奔回家门,抱着亲人痛哭流涕,在寒冷的初雪天阖家团圆。
广场上逐渐没人了,只剩一具陷在泥水里的血体。
风呜呜咽咽的吹,雪纷纷扬扬的下。
ERV让陈岁安恢复了一只眼睛,他迟缓地转动着仅剩的眼珠,全身都是一层薄薄的雪沫,遮盖住了身体的狰狞。
他看见自己正上方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是个小女孩。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呀?”
声带仍然还未恢复完全,陈岁安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支支吾吾的呃呃呃……
小女孩伸着短短的肉乎乎的手指,稍微拂去了点陈岁安半张完好无损脸颊上的雪,低下头凑近观察他,眼底有三分害怕,五分不解,还有两分迷惑,她温热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陈岁安脸颊。
这是陈岁安截至目前为止,唯一接触到的温暖。
小女孩蹲下,“你是不是受伤啦?”
陈岁安眼睫颤抖了下。
小女孩软软糯糯的问:“记得妈妈的电话号码吗?我可以帮你打电话让她来接你。”
陈岁安不动了,看上去像死了。
妈妈刚刚被我烧死了。
“那爸爸的电话呢,记得吗?”小女孩又问。
爸爸被我亲手狙杀了。
陈岁安艰难地望向天空,仅存的视野被雪花遮挡。
“唉……你怎么这么笨呀,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要回家了。”小女孩在包包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小块残缺的糖,她轻轻搬开陈岁安冻僵的嘴唇,小心翼翼放进去,拍了拍他哄着说:“你再玩会儿也就回家去吧,不要乱跑,要听话哦。”
那道小小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陈岁安意识越来越模糊,雪越下越大,完全覆盖住他。
凌晨1:37分,赵渡最先抵达雪莱广场。
“陈岁安!陈岁安!”广场上都是他急切的呼喊。
报告说雪莱广场刚刚发生了暴.乱,满地狼藉被大雪覆盖,赵渡在鼓包的雪地里翻找,他翻到了一块碎石板,上面粘着融化的血迹,他跌跌撞撞一路往前,翻到了米白色的家居服碎片,这是他给陈岁安买的。
他跪在地上,一路爬行着翻,一路凄厉的喊。
最后他找到了陈岁安。
平展雪地里,陈岁安只有半个脑袋露在外面。
他不成人样了。
赵渡跪在他身边,不敢动作。
“宝宝......宝宝。”
滚烫的泪滴落,融化一个个小小的点。
他俯身额头贴住陈岁安冰凉的额头,张开双臂去拥抱陈岁安,然而……他抱了个空,抱起了一捧簌簌往下掉的雪。
两秒静默后。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大地......
赵渡跪在地上疯狂扒雪,这一幕.....他永生难忘。
雪下陈岁安的身体是扁平的,殷红的肉.体与雪色结成冰壳,与地面黏为一体。
“宝宝不痛,宝宝不痛……”赵渡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动作轻到僵硬,他抚摸着陈岁安的刺手的发顶,蜷在地上与他躺在一起,吻他眉眼,“宝宝醒醒……”
不知道喃喃呼唤了多久,陈岁安竟真的睁开了眼睛。
只有一只能看见的眼睛。
他望着赵渡,嘴唇几不可闻的翕张了下。
同时一滴清泪划过眼角。
他似乎就是在等着赵渡来,为了见他最后一面,在回光返照短暂的几秒内他得偿夙愿,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没有留下一句话。
生死契阔,天人永别。
-
曙光12年,11月18日凌晨1:49分,陈岁安心脏停止跳动。
在他心跳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在生命终结的最后一秒。
他美丽的眼睛里刻印的只有赵渡。
作者有话说: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