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像他母亲啊
十八层地狱第十五层磔刑地狱, 回溯如画卷般缓缓拉开。
画面定格于赵渡奔向楼上的背影然后鲜活起来。
他几步跨至楼上,颤抖着指尖猛然拧开浴室门把手。
接着......他疯了。
满地的血,满墙的血, 满浴缸的血。
陈岁安沉在浑浊的血水浴缸里, 苍白肌肤与血水瑰丽交杂,像幅失真的油彩画。
残破的手腕还放在嘴边死死咬着,深可见骨的伤口迟迟不能愈合,鲜血缕缕逸散开来,然后溶于水中。
墙上有无数道深浅不一指痕, 有的干涸发黑,有的殷红。
他胸膛已经没有起伏了......
赵渡跪在浴缸边,伸手进浴缸捞他,手忙脚乱滑落好几次,明明也不需要怎么使力的......可他却试了好几次。
哗——平静水面打破,终于, 赵渡将陈岁安打横从浴缸中抱出。
叮叮当当的水滴砸在地板上,像有人在拧干湿衣。
陈岁安头无力垂着, 仰倒着,汇集成小股的淡淡血水从眉骨往两边滑落, 露出一张苍白到极致的脸。
走动中,明明好好放在怀里的手臂, 突然软绵绵坠落于半空。
赵渡硬生生停下脚步。
该干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
裴瑎在浴室门口刹住脚步, 瞧见陈岁安这副鬼模样尖声大喊。
“把他给我!”
赵渡像是如梦初醒般, 喃喃道:“对,医生, 找医生!”他抱着陈岁安往外走。
裴瑎挡在门口。
“医生救不了他!把他给我!”
“滚开!”
裴瑎直接上手抢, 争抢中一道命令强行闯入脑海, 他整个人如果一颗急速弹射而出炮弹,在没有任何外力情况下弹飞重重砸在墙上!
现在要是再不给陈岁安续注,他真的会死,裴瑎顾不得大口咳血,情急之下高声喊。
“再不续注他就要死了!”
闻言,赵渡脚步一顿。
“什么?”
“七天前他注射了ERV病毒,病毒半衰期也是7天,今天是最后一天,现在你把他交给医生就是让他等死!”裴瑎揩掉嘴角鲜血,强忍着痛意撑着墙爬起来,“现在只有机制能救他,你要是想他死,你就把他交给医生!”
赵渡扭头欲走,又被裴瑎叫住。
“别痴心妄想了,萧劲他们身上提取的ERV病毒根本就是假的!而且那管假货早就被陈岁安自己用过了!”他慢慢移动靠近,看着赵渡犹自存疑的神情,“你不知道?他没有告诉过你?”
两次,赵渡根本不清楚,两次,他哪次都不清楚!
怒火中烧!
“你也不过如此。”裴瑎冷笑:“不续注会非常难受,而这种难受程度你想象不到!如果你还不信,那我告诉你,不续注是一种惩罚手段,你能明白这代表什么吗?杀人不过头点地,不然你凭什么认为他能从基地平安回来!”
赵渡眼底寒光一闪,窥探发现,裴瑎所说句句属实。
很快做出决策:“我必须同行!”
“你现在还不明白吗!要不是你囚.禁他他会忍受这些痛苦吗!明明有七天时间可以想办法,再不济去求机制都可以,但是你做了什么!这七天你做了什么!”裴瑎厉声诘问,“初次注射副作用最剧烈也最痛苦,更别提断注!”
他指着赵渡怀里昏迷不清的陈岁安,“知道吗?有的人在第三天就承受不了,乞求别人杀了他,而他活生生忍了七天,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他!”
“现在他已经自.杀了,你还想干什么?挫骨扬灰吗?!
“你为什么还不明白!”
“你就是他的催命符!”
赵渡浑身一僵。
是啊,这七天里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为什么这么愚蠢,为什么亲眼看他流逝生命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怀中陈岁安半昏半醒,难受地低低嘤咛一声。
裴瑎一脸决绝上前,“跟不跟我走。”
陈岁安半阖眼眸,艰难地往上望了片刻,视线里全是赵渡,他微微凸起的喉结,他削瘦紧绷的下巴,还有那双红血丝遍布的眼睛。
“我怎......么还......没死?”
赵渡将他往怀里紧了紧,下巴抵着他额头,感受到了一片冰凉和浓郁血腥。
“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陈岁安孱弱地扯了下嘴角,那笑容很短很短,转瞬即逝。
裴瑎神色复杂,后退开来。
接着,陈岁安几乎是拼尽全力咬着牙从赵渡怀里挣脱。
“滚开......我不想看到你。”
他落地时腿脚一软差点摔倒,裴瑎和赵渡同时伸手扶,陈岁安却稳稳扶住裴瑎,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裴瑎,哀求:“带我走。”
身后的赵渡保持原有姿势,双臂空空悬在空气中。
裴瑎反托住陈岁安双肘,点头满口答应:“好好好,我现在就带你走。”说毕他架起陈岁安一边臂膀离开。
赵渡也跟着迈出脚步。
陈岁安忍住剧痛示意裴瑎停下,他于长廊末尾的光亮处回头,浑身湿淋淋,脸色苍白得快化了,眼神却锋利无比,他气喘吁吁,一字一句地说。
“赵渡,这七天我恨不得杀了你,所以你再跟来。”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杀不了你,但是我一定会弄死自己。”
重剑无法穿心过,耳边轻语最攻心。
赵渡刹那停在原地。
眼中背影越来越模糊,脚步声越来越远。
房子冷清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赵渡身形一晃,勉强撑住走廊墙面堪堪站稳。
自责、后悔、挫败、颓丧所有情绪就像冰块将他冻住!压得他不能呼吸!
第一天他吐了,他明明吃不下饭,明明难受,自己为什么还要那么对他?为什么要把他困在床上,为什么要把他锁进浴室?
——啪。
一记响亮耳光骤然爆发,连周遭空气都震荡开来!
他扇在自己脸上。
昏暗走廊,一滴白点闪落于地板隐秘缝隙。
那道宽阔挺拔的背影像是泄了气,无力跌坐于地。
紧接着又是一记更加响亮的耳光!
明明知道他另有隐情,明明清楚他出于无奈,这几天他该有多难受,他该有多绝望!
这么残忍对待他。
再爱,也不会爱了吧。
他不会爱自己了吧。
赵渡茫然睁着眼睛,空洞地看着对面墙。
想死,想倒转时光。
不知哪里来的暗风刮过长长走廊,悄无声息带走哽咽......
-
裴瑎忘了自己是怎么把陈岁安带上圆形仓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颤抖着指尖输入地址坐标的。
等回过神来之时,两人已经下潜至地下600千米深度。
陈岁安看上去糟透了,他昏睡在主驾驶的座椅里,湿哒哒的单薄睡衣不断淌着血水,他浑身上下也尽是红蒙蒙一片,除了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他没有一点生机。
哪怕腕骨伤口已经愈合他也无半点好转,ERV病毒的断注反应愈发明显起来。
很快,他就颤抖起来,明明186cm的身高的他竟然能全部蜷在座椅里,喉咙不受控制地溢出如小兽般的痛苦哀叫。
裴瑎顾不得那么多,继续操作屏幕输入第二阶段位置座标,同时再次调整加速下潜速度,发动机嗡鸣更大,动力已经来到极限!他弄完这些后三下五除二摘掉陈岁安双腕间的手铐,摘掉陈岁安脸上眼罩。
手指按在陈岁安颈间。
脉搏跳动频率越来越低,一声比一声弱。
此时距离抵达基地还有一小时二十分钟,肉眼可见陈岁安等不了了!
裴瑎急病乱投咬破自己手腕血管,对准陈岁安嘴唇,死死按上去。
“活下去,活下去!”
富含ERV的血液或许管用,或许能管用......
起初陈岁安无动于衷,裴瑎强行捏开他下巴,自上而下将血滴他口腔。
陈岁安皱着眉头无意识吞咽,急促呼吸了下,接着寻着味道仰头,迫不及待抓住裴瑎小臂,开始大口吮吸吞咽起来。
裴瑎从未见过如此主动的陈岁安,如此脆弱依赖自己的陈岁安,他失神地僵在原地,那柔软湿润的触感从腕骨肌肤处无比清晰地传来!
唇瓣含着,舌尖蠕动着,咂摸出来不及吞咽的水声。
一股灭顶的占有快感如同一鞭子,直抽骨髓!
他失神地望着陈岁安潮湿发顶,望着他光洁的额头,微微蹙紧的眉心,还有宛如粉瓷般的侧颊,这一刻,简直不能用语言来形容!
他屏住呼吸,鬼使神差伸手,僵硬地落在陈岁安肩上,安抚似的拍了拍。
陈岁安更加主动,半跪在座椅上,将正颗头埋进裴瑎小臂!
冰凉鼻息喷在皮肤上,裴瑎将他拢地更加紧,他专注地看着陈岁安,眼皮都不曾眨过一瞬,已完全在沦陷这无法言喻的境地!
殊不知,怀中的陈岁安早已睁开眼睛,将厌恶嫌弃悉数压进瞳底!
下潜器操作屏近在咫尺,透过裴瑎腰身间隙,他飞快一瞥。
标有基地完整地址座标的数字编码散发着幽幽蓝光,霎时映亮了他的眼睛!
也就在这一刻,陈岁安如同喝够了般松开嘴唇,以一种半昏迷状态重新倒回座椅里,裴瑎迟疑几秒,顾不得尚在流血的伤口,如法炮制地将手铐眼罩重新给他戴上。
回到基地后他不像离开北半球那样架着陈岁安一边肩膀,而是直接将陈岁安打横抱起,疾步穿梭在甬道内,来到机制面前。
还是那座空旷大厅。
机制似乎见到裴瑎这般很感兴趣。
“你这么怕他死了?”
裴瑎表面镇定自若,实则慌得不行!
“陈岁安要是死了,裁决官彻底没了顾及,他会不顾一切攻击基地,如果他把持地热能各个入口,那么我们失去新鲜的活体实验目标,而维持整个基地的ERV病毒不过三天。”他冷静说道,“培养舱婴儿刚刚重新建立,还无法提取ERV血清和病毒,而我当着裁决官的面将陈部长带走,所以他暂时不能死。”
机制饶有趣味:“哦?裁决官为了保他性命而来求我,不是更加有利吗?”
裴瑎咬牙道,“ERV病毒和血清掌控在您手上,他会求您,但若是陈岁安在我手上死亡,他一定杀了我。”
“孩子,你当真是这样想的?”机制一步步走下台阶,黑袍逶迤,没有丁点脚步声,他像只有鬼魂般轻飘飘问,“不是因为爱慕陈岁安,不是为私心?”
“没有,爱情是愚蠢的东西。”裴瑎低头看了眼仍在昏迷的陈岁安,抬头定定说,“您一直告诫我,而我永记于心。”
这里没有回溯,也没有察,更没有震慑。
在这管控森严的地心深处,虽身体是禁锢的,但思想却是无法窥探的。
机制沉吟半晌,朝黑暗里招了下手,下一秒便走出一名端着托盘而出的白色制服。
“我让你把萧劲和徐坛带回来,人呢?”
裴瑎抓过托盘里的ERV注射器,将陈岁安放平在地,捋起他手臂,同时回:“虽然接任执行部部长一职,但我仍然没有地下九层权限,而陈岁安这几天都被赵渡关了起来,我也无法让他开门提走萧劲。”
机制沉默。
良久后才说。
“我不喜欢无能力的下属,如果下一次你再返回基地还是两手空空,你的位置很快有人取代。”
裴瑎稳稳推注进陈岁安手臂,冷汗划过后脊。
他应声答是。
两侧石柱火苗排排跳动,气氛一点一滴变得诡吊起来。
裴瑎缓缓抽出注射器,血珠顷刻间便从小小针眼冒出,汇集成大颗粒,顺着肌肤纹理蜿蜒而下,他将注射器放回托盘时视线划过旁边那团雪白止血棉球,迟疑一瞬,最终之时缓缓拉下陈岁安濡湿的衣物盖住。
机制不动声色地站在两人面前,他端详着看着陈岁安脸,没由头来了句。
“12年前他母亲也曾躺在这里。”
裴瑎没有抱起陈岁安,而是任由他躺在布满划痕的坚硬石板上,他缓缓起身说,佯装问:“是吗?”
笼罩在黑袍下的机制似乎短促笑了下,由衷说道。
“他母亲很美。”随后自我纠正,“不,他们陈家人都是这样,长着一张蛊惑人心的脸。”
说完他弯下腰,近距离贪婪地观察着陈岁安,慢悠悠地说:
“所以我不怪你。”
冷汗唰地一下就冒出来,裴瑎僵直着,一动不敢动。
良久后,机制感叹:“他可真像他母亲啊。”
裴瑎心神俱寒!
一些可怕联想涌上心头......
他硬着头皮说:“我先带他离开吧。”
“你先出去。”机制淡淡说。
裴瑎想当然带走陈岁安,没料到耳畔传来一句吩咐。
“仅你自己。”
裴瑎迟疑一瞬:“您——”
机制恍若未闻,枯槁手指抚上陈岁安脸颊,头也不抬冷喝道:“出去!”
裴瑎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力气才迈腿离开,离开前最后一眼余光。
他看见......机制离陈岁安脸颊只剩一尺之距......
白色制服也朝大厅中央看了一眼,意有所指地催促道:“裴纠察,请您立即离开。”
——嘭,大门轰然关闭。
作者有话说:
机制让我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