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这枚珍珠交给我的爱人
两天后。
晨光微熹, 鸟鸣枝头。
白汽丝丝缕缕从浴室门下摆钻出——呼,房门被人里拉开,陈岁安裹着浴袍从氤氲热气走出, 微盖眉眼的碎发已然剪短, 乌黑发茬紧贴头皮,水珠一路蜿蜒划过侧脸,划过仅有薄薄皮肉的下颌,淌进深陷和凸起的锁骨,直至消失不见。
肉眼可见, 他精神面貌与之前已完全不同。
从前若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现在只剩利刀出鞘的尖锐!冷漠的不藏锋芒!
好像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可能立刻引得他拔刀暴起,这种溢出视觉的攻击性很微妙,迫使人强行回避, 又无端生出一种更想探究的欲望。
距离九点整还有三个小时,现在刚刚六点过一分。
他系紧睡袍腰带走到床头拧开见底的药瓶, 也没看到倒了多少颗,总之手掌盖住嘴巴仰头便吞, 接着他走出卧室房门来到隔壁书房。
曾经那个吐槽一面书墙的人其实书也不少,虽然没那人多, 好歹两面墙都满满当当。
书房很大, 隔间是间小茶室, 主间仅有背靠窗的一张书桌,以及两侧墙面书。
陈岁安拉开座椅, 在笔筒中抽出一支钢笔, 就着面前信笺纸, 微微低头,提笔书写。
【告宇宙岛同胞书】
修长手指拢着笔杆,未有停顿。
【我是执行部部长陈岁安。】
【多年前,我曾发现你们仰赖且视为神明的机制,其实一直在拿活体人体做实验,因机制本人不具永生能力,实验根本目的是提取活体人体基因内所蕴含的ERV 血清,通过某项未知技术合成血清延续生命。在此基础上,他还创造了ERV病毒,这种病毒具有一旦感染人体,便会无限繁殖重生细胞,使人体具有无限自我修复能力。】
【截至目前调查,ERV病毒半衰期为七天,如果未即时注射身体各项机能和器官将会快速倒退枯竭,超过10天必然死亡,且再无生还希望。】
写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斟酌小会儿。
【写这封信的目的,一是阐述机制与我陈氏家族勾结多年,由机制牵头寻找宇宙岛平民中的孤儿、流浪者、或是走投无路者,由上一任执行部部长陈正抹去其记忆,还有其社会与之有关联之人记忆。二是这群受害者被迫被抹去记忆后,由裴瑎路哀等人押送至距地核2400公里深源基地。体魄优秀者改造为人体武器,机制利用ERV病毒半衰期掌控他们,源源不断朝基地贡献新的活体人体实验对象。而体魄一般者,倒吊于铁钩之上肢解尸体,只为提取基因里所蕴含的ERV细胞。】
那晚陈岁安被迫挟持登上下潜器,装作昏迷实则清醒。
五十公分的隔音墙后传来路哀询问驾驶员:“把耐高温的防护罩拢住......嗯......什么时候抵达?”
“时速1200公里,预计两小时后抵达。”有人回。
下潜的晃动中他并非有意将腿与裴瑎贴着,而是在心无旁骛地通过下潜速度和下潜时间进行深度计算。
如果被打断,功亏一篑。
【鉴于陈正已死,世上唯一清楚此事脉络只剩我一人,所以特此说明,陈正所犯种种罪行皆由我承担与终结。弟弟陈邈尚且年幼如果我无功而返,恳请各位善待于他,他并不知情,同时也是受害者。】
【即日起,我将加入机制,与他和其力量虚伪周旋,不知需要多少年才能终结此事,才能将真相大白于天,故此我提前书写这份纸质版告知书。】
【因任何电子版存于信息网络中都有可能被机制删除篡改,望谅解。】
此时天光大亮,骄阳在他背后冉冉升起,金缕漫天,壮丽跌宕!
【我衷心希望各位永远不会发现这份告知书存在,安居乐业地生活在这片极乐土,希望一切能以平和放式解决,如果有朝一日告知书被发现,说明我已失败。】
【此次单刀赴会,万里关山,我愿舍弃自身性命奋勇向前,愿来日诸君乱离这般苦难。】
【最后,考虑在此过程中我随时可能死去,所以遗书内容一并附后。】
笔尖猝然躇停!同时白净劲瘦的腕子抖动一瞬,大脑内风暴般汹涌浓烈的情绪在转瞬间被药物稳稳压下!
他迟缓地眨了眨眼睛,指尖触上脸颊,触到了一片濡湿。
啪嗒一声——水珠砸落纸面,顷刻便洇开‘遗书’二字,模糊难辨。
接着,他垂下薄薄的眼皮,重新书写。
笔力劲挺,字字铿锵。
【如若某日此书公之于众,请将这颗珍珠交予我的爱人赵渡。】
写毕。
他盖上钢笔笔帽放进笔筒,同时将一颗硕大圆润的珍珠搁放至平展的信笺纸面。
一缕浅淡斜阳恰好落于珍珠之上,原本莹泽珍珠通体透亮,散发出一股与其本质不同的金光,耀眼刺目。
他于无限金光中扭头望向窗外,整个人沐浴在这片盛大而热烈的金光中。
他嘴角下垂,眼神悲悯,平静地望着框景在窗的广袤大地,黑如点漆的瞳孔不自然收缩两下,装下毫无波澜的万千沟壑。
接着他起身离开,拐进衣帽间换衣服。
就在这时,回溯戛然而止!
这还是第一次白鹤主动暂停回溯!!
忽明忽暗的暂停画面里,他急速朝陈岁安跑来,扒拉开赵渡横在陈岁安腰间的手臂,像头小牛犊似的一头扎进陈岁安怀中。
“你怎么这么能抗啊,呜呜呜呜呜,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啊,陈岁安你是猪吗?”他圈着陈岁安嚎啕大哭,“你是不是觉得吃药很帅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偷偷摸摸一个人写遗书很酷啊!”
“这——”陈岁安还没完全从情绪中脱离出来,被吓了大跳。
“还什么善待于我!!犯错的人明明不是,为什么受罚的人却是你!为什么把罪责全揽自己身上啊!呜呜呜,你又不是垃圾桶,你又不是背锅侠,再说背锅侠也没你这么能背,呜呜呜呜呜......”
“要不是有回溯,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陈岁安迟疑地问:“所以这份遗——告知书并没有被你们发现,所以其实当年我也并没有失败?”
白鹤倏地在他怀里抬头,“现在是谈这个的时候吗!”说完他继续埋回怀里继续哭,“你就是傻逼!抑制情绪的药副作用有多大你知道吗!吃得越多情感越迟钝,超出一定剂量你就会变成一个冷血怪物,变成一个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怪物!!”
陈岁安强颜欢笑:“哥这不是好好的么。”
“放屁!”
“......怪不得我说当年你怎么对自己那么狠,对姐夫那么狠,原来除了你故意,这样还有药物影响!你真的是个傻逼!!!”
他又哭又怒又骂。
半晌。
“喂,帮帮忙啊。”陈岁安无奈摊手,瞥着赵渡,“见死不救?”
赵渡眼角眉梢都是不悦:“活该。”
“啊?????管不了小的就算了,现在连大的没办法了啊。”陈岁安幽幽叹气,故作轻松耸了耸肩,“得,遗书算是白写了,估计当时也没想到表露真情反而还能挨顿骂。”
此话一出白鹤第一个表示不服,却在赵渡威胁目光下住嘴。
乌略乌籍乌满乌呼赶紧上前,肃然起敬!
几个人七嘴八舌说道:
“陈部长,没想到当年您为大众做了这么多事,我们真是自愧不如......”
“是啊是啊,您刚到地狱我还对您挺那啥......实在是对不起。”
“也不知道宇宙岛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唉......”
“尽快回去吧,陈部长他承担的太多了!”
“呃......说实话我挺感动的,但是你们这样有点让我受宠若惊。”陈岁安拎着白鹤后颈子,强行拉开,免得这祖宗往怀里蹭眼泪鼻涕啥的,“各位不用见怪,主要是我这个人十分具有奉献社会的主观能动意识。你们知道吧,就地球上有个前途无量的大国,奉献社会这四个字都被写进《新时代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了都,是职业道德的最高层次要求、最高目标指向、最终目的、最高境界!”
他滔滔不绝,“主要是我身为执行部部长,觉悟稍微比别人高那么一丢丢而已,哦当然了你们不用崇拜我,我应该的。”
说完,他潇洒挥了挥手,好似在某个大会堂,正光鲜亮丽地做大型演讲的结束语。
实则观众只有六个。
一个抽抽噎噎,一个满怀惆怅,还有四个默默擦了擦冷汗,应景的鼓了鼓掌,然后擦擦额头冷汗,坚定无比:“是是是,您说得对。”
“行了!别哭了,赶紧的重启回溯吧。”陈岁安拍拍白鹤小脑袋。
“我看姐夫好像有点难过,你要不要安慰他一下。”他凑到陈岁安耳边,用不高不低但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的音量,“要不你们这对小情侣先开个临时世界,腻歪腻歪再继续回溯?”
陈岁安一哽,“你一天都在想些什么黄色废料!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把控不住自己的人吗!”
白鹤倏然一笑,陈岁安大觉事情不妙。
“姐夫!我哥说不想跟你腻歪!!”
没活硬整
只见赵渡走来两人身边,眼神疑惑,鼻腔浅浅哼出一个:嗯?
“......是的我就是这么把持不住自己的人。”陈岁安语速飞快,“你们暂时回避一下。”
“......”
白鹤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溜了。
乌满乌籍乌略乌呼早不知道什么走了......
无形能量波纹陡然荡开,世界颠倒湮灭,急速重组,眼底大面积书墙清晰可见。
天旋地转中,陈岁安掉进一个温暖怀抱。
“在他们面前耍宝卖乖,在我面前看都不敢看我?”两人同时跌坐于沙发,而陈岁安跌坐在赵渡怀里,腰间被紧紧箍住。
“一份遗书而已,犯不上浪费时间。”
下巴被人强行钳住转向,密密匝匝的吻落在脸上。
陈岁安被吻得闭上眼睛,又因姿势别扭难受,所以主动在怀里转身跨坐在赵渡腿上,捧住赵渡脸弓腰回吻。
舌尖撬开唇关,滑进口腔,很快被反制住。
赵渡覆着陈岁安背脊,干燥宽大的手掌不停游走,舌尖寸寸舔舐,舔舐陈岁安湿润的唇瓣,最后轻轻吮住,没有激情上涌的躁动,而是无比珍惜的亲吻。
万籁俱静,永恒无声。
“其实我可难受了。”陈岁安抵住赵渡额头,鼻尖出了汗,小声说,“我当时肯定伤心死了。”
赵渡怎么不懂潜在之意。
我现在很需要你哄我。
他在陈岁安眼里看见了自己,低低说:“请把这枚珍珠交给我的爱人。”
“我也爱你,远比你想象的爱你,陈岁安。”
陈岁安弯着睫毛,弯着嘴角。
“我知道。”
“我不要你偷偷爱我,我要你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说爱我。”赵渡也笑,“宝宝,听懂了吗?”
陈岁安赧然着,轻轻点头。
“曾经我一度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可你真的表现出很多喜欢我的样子,又做出很多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的事。”赵渡说,“直到听到你和裴瑎对话我才明白,原来我那么蠢,当年也没有听懂外公说的话。”
陈岁安心酸不已,故作轻快,“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伪装得太好了?”
赵渡:“少卖乖。”
“哟,急了。”陈岁安故作嫌弃,“这就急啦?”
“......”酷哥无语。
“唉好了好了不逗你。”陈岁安讨好地吻他,“活泼点,不要这么严肃嘛!”
赵渡冷漠侧开脸:“我挺活泼的。”
“......”帅哥无语。
陈岁安忍了会儿,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反正也没看清赵渡怎么动的,反正自己就被压在沙发上......
赵渡伸出手指,矜贵地勾他下巴,凶道:“不准笑。”
本来都快结束了,这句话犹如往火堆上浇了捧油,簇簇两声剧烈轰然起来。
陈岁安笑得打鸣了快,被强堵着嘴唇,肩膀还在呜呜噎噎地抖动。
行,嘴是把人收拾不下来,灵活手指派上用场,赵渡手指轻轻按上他锁骨,不轻不重地揉了片刻,说:“我爱你。”
陈岁安喘着断断续续的气儿,“我知道......但是我们能不能商量商量,你先起来,太沉了,这份爱让我窒息。”
赵渡又冷又酷的拒绝,同时单手,慢条斯理解开陈岁安第一颗纽扣。
陈岁安终于回过味儿来,倏地按住赵渡手腕。
“请求暂停恋爱关系!”
赵渡解开第二颗纽扣。
“驳回。”
!!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秒?十几秒?还是一分钟?
陈岁安脸色变得绯红,他抓着赵渡肩膀,手心全是濡湿的汗,失神地看着赵渡侧脸,在沙发连成一片的响声中发火:“住手!我要生气了!”
赵渡恍若未闻,拆解他的动作,捂他嘴。
陈岁安被逼的眼泪水儿直流,咒骂不停,反而惹得赵渡更凶!
最终他缴械投降,攀着人肩,任人采撷。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赵渡揉他眼皮,吻他耳后那块薄薄的皮肤,又轻又热地问。
“撒娇就能解决问题,为什么要发脾气。”
陈岁安瞪着迷蒙双眼,自己明明上一秒爱死他,这一秒又恨死他。
又恍惚地想,明明身在地狱,却胜似天堂。
作者有话说:
鞠躬,嗯有的话我会在作话里说,没有就不会说。
这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