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能走路么?
陈岁安被抱着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极近睡着, 被放到床上时他混沌半阖着眼眸,抓住赵渡手指,“别走。”
“不走, 给你拿睡衣。”很快赵渡折返回来, 在床榻下陷的冷空气里连人带被将陈岁安抱进怀里,吻了吻额头,“想说什么?”
陈岁安强提了点精神,声线捂在赵渡颈窝,有点闷:“以后不要那么做, 别跪。”他蹭了蹭,“好吗?”
两颗胸膛紧紧贴着,心脏跳动不已。
“嗯,记住了。”赵渡低哄着,“睡会儿,累吗?”他慢慢摸着陈岁安头, 玩他头发,细细摩挲他后颈, 温热指尖一路游移到耳廓。
陈岁安舒服得眯起眼睛,轻声呢喃:“你当......时恨我吗?“
指尖倏然一顿。
半晌, 赵渡说:“恨,恨不得杀了你。”
陈岁安心尖仿佛被揪了下, 模糊的意识回笼几分, 他看不到赵渡表情所以难以揣测, 就很突然的失去了所有辩解能力。
他们之间的恋爱太畸形了,从最开始的合作关系到从未挑破的那层窗户纸, 都太畸形了。
爱么, 不爱么, 喜欢么,惦念么,舍得么,不甘心,放不下么?还是只是疯狂的占有欲在作祟?
可惜,无论哪种情愫都与他们是否能在一起毫无关系。
互相喜欢互相惦念实在是太奢侈了......奢侈到从见面就在分别倒计时。
那又怎么样呢?
人与人之间最强的滤镜,不过是一双偏爱的眼睛。
更何况,爱从来都没有标准答案,符合题意者即满分。
虚幻临时世界的窗外微风撩动细雨,淡淡寒意从垂落的窗帘下摆钻进卧室,暗自奏响此刻得来不易的蹉跎时光。
陈岁安心中大怮,僵硬的转了转眼珠,视线越过赵渡肩膀和颈窝缝隙,失神地望着空气中浮动的微粒尘埃,肮脏又卑劣地想,想无事揭过,想倒转时光,回到昆机舷梯上那个缱绻细密的吻,抑或是回到最初的会议厅,把时间停留在监狱星球混乱前。
我已堕地狱,为什么你还要来,你不该来,可是见不到你,我又该怎么办呢?
两行清泪从眼眶砸落,他艰涩的张了张口,又轻又热地念了声。
“带我走吧,赵渡,带我离开这里,去没人知道的地方,我爱你,爱得怕死,可是对不起,我永远也无法挽回曾经,对不起,我.......”
赵渡死死抱住他,用指腹轻轻抹掉他眼角的泪,极近虔诚地吻他颤抖的嘴唇。
“有了我爱你,就不用对不起,宝宝。”
“可是当我看到你与裴瑎那一刻,我更恨不得杀了自己。”他不停滑动的喉结摩擦着陈岁安额头,在一片冰凉中温声说,“如果不是隔着下潜器,宝宝,我当时真的很想问你。”说到这里,他声线轻到窒息。
陈岁安如哽千斤,主动伸出舌尖索吻,“不问了,对不起......对不起......别说了......”
沉淀了24年的悲痛和误会从来没未被解开,压抑在脑海走过洪流中无数坎坷不平路,兜兜转转来到此刻。
“我很想问你。”
“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
他哀切而固执。
“你注射的那管ERV病毒,除了短暂意识丧失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能影响大脑副作用,后来我不停推演时间,企图在你消失,机制来电,下潜寻找消失的十五小时03分寻找,寻找机制是否具有对你进行脑部手术的时间。”
“医生团队对你做了无数遍身体检查,我也无数次用震慑探查你的大脑,当时他们都以为我疯了,把你关在卧室整整待了十一天。”
“最后是我母亲,她也同样用震慑查探。”
陈岁安呼吸都疼,咬着牙关默默流泪。
良久,赵渡叹息一声。
“她告诉我,你没有被任何人控制,所做所为皆是自愿。”
陈岁安蓦地一抖。
“不可能!我恨不得杀了裴瑎,怎么可能愿意跟他一起!”他急切地挣脱赵渡手臂,焦躁地对上赵渡眼睛,“你相信我,这里面绝对有误会!”
赵渡看着他,最终冷漠侧开脸:“我知道。”
赵渡这副模样和反应直接让陈岁安一颗心入坠谷底。
他小心翼翼,试探问:“是不是后来发生了什么?”
赵渡一片沉默。
“你告诉我,我现在人都在这里,你想听什么,我全解释给你听,赵渡你看看我......求求你,看看我好吗?”
陈岁安不得章法地晃他手臂,小声央求。
“你看看我,我爱你。”
他颤抖着嘴唇贴上去,最终赵渡反将他压在身下,在晦暗不明的光影里如同困兽般痛苦地闭上眼睛,陡然泄了脊骨砸在陈岁安脸颊旁,字字泣血地问,“后来,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什么?!”陈岁安倏地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不,我不会的我不会的!!”
他语不成句地胡乱解释,在失去记忆的贫瘠大脑搜索,基地手术无影灯,不停来来去去涣散在瞳底,无限放大又缩小的模糊人影轮廓,冰冷锋利的刀片反射着幽光,后来是什么?
就在这刹那,剧烈疼痛如潮水般涌来,砸在大脑每寸神经!
几乎疼到呼吸中断!!
陈岁安咬住口腔内壁,死死咬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也不让赵渡发现异样,在短短几秒时候里浑身都爆出冷汗。
幽光后来是什么?
是谁在说话?
不,不是机制。
到底是什么?
陈岁安恨不得将脑子剖开!!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即将断裂,他小口地控制着喘息,在赵渡抬手抚摸自己脸颊时遽然清醒。
“看着我的眼睛,答应我。”赵渡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是执拗地说:“不用道歉宝宝,无论从前发生什么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余什么都不重要,请你不要再离开我。”
陈岁安潸然泪下。
“好。”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敞开心扉,坦诚相待。
至此,迟到了24年的爱侣真正重逢。
忽地,眼底红点一闪而过。
“这是什么?”陈岁安抓住颊边手指,放在眼底近距离观察一瞬,鼻音浓重地说:“你右手这个位置怎么也有颗红痣?”
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根根撑开,平摊开来。
陈岁安擦干眼泪,凝深细看,只见赵渡右手手掌,无名指最后一截骨节末端,也有一颗小小的红痣。他从被子抽出自己左手,掌心向上:“这是什么,为什么我也有?”
两张手掌完全贴合,于指缝交叉相握。
“第一次我在无间的前尘所恋里看到你,这颗红痣变得很烫。”不祥的预感浸透浑身,陈岁安眉眼微微颤动,“这是什么?”
“没什么。”赵渡抽回手掌侧躺回去,将陈岁安抱在自己身上,望着天花板一缕一缕浅淡日光,淡声说:“下地狱的标记而已。”
“陈邈怎么没有?”
“他是地狱引路人,本身属于地狱,所以没有。”
这番解释很巧妙也很自然。
赵渡把吻密密匝匝地落在陈岁安颈脖。
陈岁安眨动下薄薄的眼皮,木然的视线划过赵渡额头,落在他微蹙的眉心上。
“你骗我。”陈岁安斩钉截铁,“瞒了我什么?”
赵渡抬眼望来。
“瞒什么?”
“这个东西,一般人不能有是不是?”陈岁安再次举起左手,将指根对准赵渡,让那颗红痣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两人面前,他十分肯定地说:“你在骗我!“
“没有。”
“好,那现在解掉临时世界,我们找乌满乌略问,如果他们不知道,那就一路问下去,总有人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赵渡无奈叹息一声,握住他手指,用手掌完全包裹住,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24年了,为什么还是这么犟?”
百般无奈的责怪皆是心口不一的宠溺。
陈岁安脸有点热,瞪眼警告:“我是失忆了,不是傻了!”他抽回手咬上赵渡嘴唇,磨牙恨恨,“刑期结束我到阎王殿,上一秒他还好好对我说着话,下一秒看到递给他两份不同判决书立刻变脸,我还以为他震惊判决书份数,现在想来,其实当时他应该看见了这颗红痣。”
赵渡根本不搭理,反客为主长驱直入,舌尖细细舔过口腔浅浅沟壑的上颚。
“嗯,你继续说。”
“他害......怕得不行......我被......游......魄带着......离开......他——”陈岁安促吸不止,眼眸噙似桃花朵朵,潋滟的欲滴水光。
“他......甚至害怕.......得抖了起来......”
“嗯。”赵渡指尖在他发缝里摩挲着,涌动着热气低低问:“跟现在你一样吗?宝宝。”
陈岁安抓住身下床单,瘫软成腻,彻底说不出话来。
于是,高度敏感的话题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翻篇。
时间流转不歇,细雨转急。
疾风骤雨地打得窗户啪啪作响,断了线的晶莹珠子坠落,坠落于泥土缝隙之中,滋润着干涸的土地,滋养着亟待破土而出的嫩芽。
可雨越下越大,小溪般填满缝隙,汇集成大流,悉数冲刷着墙角那点,在愈发高亢的雨点下,骤然塌陷,洪流瞬间席卷所有泥土,持续的,漫长的,直到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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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去咯......他们怎么还没掰扯清楚啊?”白鹤百无聊赖,蹲在地上画圈圈诅咒。
乌满、乌略也蹲在旁边,三个孤儿排成一排。
经过回溯,乌满这才切身感受到误解究竟能带来什么样的盲目后果,他悲切长叹。
“还好吧这才两天,裁决官和部长总得解释清楚,把话说开,才能彻底解开心结。”
何止话说开,嘴都张开了。
何止解心结,衣裳都解开了。
首次看过整层回溯的乌略也才发现明白,原来机制干了这么多坏事,陈部长受了这么大冤屈,只是还未跟白鹤熟稔,不好强.插.话题,干瘪瘪地附和着:“是啊,再给裁决官和部长一点时间吧。”
白鹤冷笑一声。
“你们以为他俩在干什么?”
乌满乌略顿时朝他看去,眼神透着一股清澈且愚蠢的好奇。
“干什么?”
“......”
“算了,记住告诫不要露馅!”白鹤兴致缺缺地说,“反正等着吧,人会回来的。”
乌满、乌略捂住嘴巴,表示绝对不泄露半个字,也不让人察觉有任何异样。
就在这时,浓雾陡然搅动起来。
白鹤唰地站起,警觉的盯着浓雾,咬着牙轻轻说:“他们回来了。”
没过几分钟,一股无形扩散的波纹激荡散开!
两道修长挺拔的轮廓于浓雾中乍现,赵渡和陈岁安双双归来。
白鹤看着逐渐清晰的两人,上下扫视两眼:“两天,该玩够了吧?”
乌满乌略悄悄咪咪打量陈岁安,从头到脚瞟,来回的瞟。
陈岁安摸着耳垂,抬头望天,假装没听见也没看见。
赵渡轻咳一声,尽管表情也不是那么自然。
“陈邈,嘴是不是太闲了?”
“呵!我告诉你俩,要是再给我唧唧歪歪,我立马撂挑子走人!”白鹤眯起眼睛,颇为老辣地眼神在陈岁安身上来回打转,恨铁不成钢地打量好半晌,蹦出句辣评。
“你还能走路么?”
天?!
陈岁安突然有点窒息。
就这样,原本三人队伍加上石压地狱的乌略,舂臼地狱的乌满,队伍壮大到五人,料谁也不敢想,地狱判官也能被策反......
阎王听到游魄汇报一脸不敢相信,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同时临时世界在地狱开启这道消息也传回了宇宙岛。
各方势力暗中角逐,前尘往事大幕正式拉开,哀伤赞歌将在最后五层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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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层地狱第十三层——血池地狱。
血池地狱是指凡不尊敬机制,对其指令阳奉阴违,专搞歪门邪道,死后将打入血池地狱,投入血池中受苦。
刑期:4096万年。
判官:乌藉。
熟悉的流程,熟悉的对话。
交涉大队在前头说的口舌翻飞,乌籍半信半疑,最终还是选择先开启回溯看看再说。
陈岁安碾着指尖,不经意发现赵渡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你怎么了?”他瞥了眼前头,悄悄抬手在赵渡额头试了下温度,“灵魂也会发烧吗?”
赵渡嘴角微弯,将他手拿开,“没事,有点热。”
白鹤交代完禁忌,款步而来:“喂喂喂,我说你们能不能注意点场合?”
陈岁安看着赵渡手腕,蓦地想起什么,一把抓过白鹤手掌。
没有红痣。
乌满乌略乌籍也交涉完毕走了过来,他没教养的挨个翻开别人手看。
没有,他们都没有。
身后,赵渡不悦,呼其大名:“陈岁安!”
“你先别说话。”陈岁安回头警告一眼,接着面如沉水地扫视面前众人,干脆利落地发问:“你们为什么没有红痣?”
乌略浅浅惊讶:“这是地狱服刑者才会有的呀。”
乌满戏最足,板着刚正不阿的黑脸解释:“红痣在判刑那一刻生效,随着服刑期结束,直到十八层地狱结束便会自动消失。”
白鹤拉扯了下慢半拍的乌籍,“血池判官,你怎么不解释,是不懂吗?”
乌籍赶忙点点:“啊对对对。”
陈岁安拧着眉,略带迟疑地瞟了眼‘无辜’的赵渡。
“你真没撒谎?”
赵渡垂下薄薄的眼皮:“没有,我不会骗你。”
天杀的,就这一个动作,瞬间让陈岁安心生无限愧疚。
他拉着赵渡手臂,百般讨好:“我就问问,对不起嘛,我错咯。”指腹在赵渡颈侧不轻不重地揉,凑上去吻了下。
众人:“...........................”
乌满乌略乌籍茫然的不知道该盯那处!
白鹤忍无可忍:“陈岁安你给我适可而止!”
陈岁安头也不回拉着赵渡几步消失在浓雾,若隐若现的嗓音穿透浓雾模糊传来。
“没生气吧?”
“对不起嘛是我多心了,亲一下吗?”
“可以吗?诶——别走。”
众人等他俩彻底远去才互相对视一眼,那眼神颇有点不明觉厉的味道。
白鹤咬牙切齿的低咒:“我真是日了狗了!陈家怎么出了这种傻逼!啧,之前怎么没法姐夫这么茶?!明明......”
乌籍好奇问:“明明什么?”
白鹤瞬间变脸,恢复正常,一脸云淡风轻:“没什么,天生一对的病友罢了。”
“......”
作者有话说:
白鹤:看我哥犯蠢比杀了我还难受,恋爱使人失智,连这么明显的破绽都发现不了,不过,发现不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