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机制的入口坐标。
“姓名!”
吴克拍得审讯桌哐哐作响。
“你以为不说话我们就调查不出来吗?!要是不想受罪, 现在立即回答!”
坐在靠椅接受审讯男子约摸中年模样,戴着无框眼镜,身着条纹格子衬衣, 黑色休闲西裤, 身形清瘦且单薄,他慢慢抬起头,直勾勾盯着吴克身后那道单反玻璃,似乎是在什么等什么人来。
男子这身打扮和浑身上下透露的书卷气,是属于放在一堆搞学术人里不会有任何突兀的类型, 这也是早上吴克等人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的原因。
“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姓名!”
男子无动于衷,一言不发。
与此同时,隔壁审讯室也在上演同样剧情。
“给特别审讯科的打电话!”吴克按住耳麦,“叫他们带着家伙下来,我就不信今天连半个字都问不出来。”
身后门突然打开, 吴克下意识回头:“部长,裁决官?”
“说了什么?”陈岁安和赵渡一同进来, 小小审讯室有点挤。
此时受审男子波澜不惊的面部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先是盯着陈岁安看了两秒, 随后视线落在一旁赵渡身上,少顷, 他回避了目光。
“部长, 我......什么都还没问出来......”吴克站起来, 刚刚还气势十足,现下自责地说:“对不起。”
“没事, 你先出去, 待会派人进来打扫卫生。”陈岁安单手解西装纽扣, 说,“再给裁决官搬把椅子进来。”
“哦,好好好的。”
椅子很快被搬进来。
“放后边。”赵渡说。
“怎么?不一起审吗?”陈岁安有点纳闷,扭身问。
“你来,累了我再问。”
随后,赵渡拉开椅子在陈岁安左后方坐下,他翘着腿,手肘压着扶手,握成拳抵着太阳穴,犀利冰冷的瞳孔不带任何情绪,一副好整以暇看着被审讯的中年男子,提醒道:“陈岁安,别碰他。”
陈岁安点点头,坐下。
“听说你和另一人伪装成生化专家想要混进地下九层,想必做这件事之前你们已经考虑到了后果,也想好怎么应付审讯,怎么进来反而不说话了?”陈岁安点点金属桌面,气定神闲的打量着男子,“我今天心情不错,奉劝你一句,早点说,早点死。”
男子嘴角牵动了下,推了推眼镜,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只是想好奇地下九层有什么。”
“啧,走过场的话就不用说了,直奔主题吧。”陈岁安相当不耐烦,“谁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我自己,好奇而已。”中年男子重复了遍。
“行。”陈岁安不欲多说,干脆利落扭头看赵渡,“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显然,他要上手段了。
赵渡摇头:“没事。”
“陈部长,据我所知机制规定执行部一切事宜裁决团不能插手,两个部门相互制约相互监督不是吗?”男子语气平平,丝毫没有半点胆怯,“如果你想知道答案,那就请裁决官出去,并且这里没有第三人在场情况下,我告诉您究竟是为什么。”
“规定?别在我面前讲规定,规定就是用来打破的。”陈岁安仿佛听到什么有意思的笑话,抬起指尖,之间指尖猝然跳动起一簇焰色火苗,他双掌撑着冰冷的金属桌面慢慢站起,“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请他出去?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罢,陈岁安彻底抬起指尖,将那活跃跳动的焰色滴进中年男子眉心。
刹那,凄厉惨叫声炸开!
刚刚还硬骨头似的中年男子在眨眼间变成一团扭曲变形的“怪物”,他表情狰狞,额头青筋暴起,目眦欲裂的在审讯椅里不断痉挛蜷缩,不受控制的翻腾又舒展,张大了嘴发出濒死的倒吸气,仅仅两秒,他叫都叫不出来。
半晌,陈岁安冷冷移开视线,捂着鼻子拉开身位。
滴滴答答腥臭的黄色液体从中年男子胯间,沿着拷椅边缘,四角,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砸在地面。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陈岁安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随后,他收回焰火揣着手走到赵渡身边,脸色晦暗:“还有陈家人在替机制做事,这个人什么没有记忆。”
赵渡姿势未改,伸出手掌握住陈岁安垂在裤腿微凉的手,握在掌心里,不动神色地说:“什么都看不到吗?”
陈岁安点点头:“嗯。”
——哧
中年男子猛地吸了口气,发出这般难听刺耳的粗气,足足几分钟后,他才活过来般伏在桌子上,瞳孔上翻,死死盯着陈岁安。
那怨恨阴毒目光不加掩饰,犹如一条想要弹咬而上的毒蛇!
“坐着,我来试试。”赵渡起身,按着陈岁安坐在自己椅子里。
审讯室味道难闻,黄色浑浊的液体在地面呈圆形扩散,腥臭又恶心。
陈岁安捂着鼻子,拉了拉赵渡衣襟下摆,瓮声瓮气提醒道:“你也别碰他,脏了你的手。”
男子听到这话不知道被触动哪根神经,突然暴跳如雷,眼镜都在他挣扎中甩掉,然而也就那么须臾,他突然浑身僵住,努力想要转动瞳孔的抵抗徒劳无功,最终保持了一个异常滑稽的姿势一动不动。
是震慑,赵渡在对他用震慑。
这是陈岁安第二次亲眼看到他用这个。
第一次是在听证会那天,他被吴克押着走出纠察队大楼,赵渡拦下了所有人。
其实不然,陈岁安不知道,他已经见过许多次。
真正的第一次是在超级大厦六号房,不过那是的他正处于生命体征即将耗尽的重度昏迷中,当然不知道。
此时此刻,陈岁安突然有点领悟到,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敢看赵渡眼睛,为什么那么多人在见到他连大字都不敢多说一个。
因为那双眼睛实在是太犀利了!
赵渡瞳孔是有点淡淡的褐色,在日光下比较明显,此时在这间冷白炽灯照耀下,就会深墨许多,他西装挺括考究,背脊笔直料峭,宽肩窄腰隐没在轮廓之下。
他一动不动淡漠的注视着如同雕像僵在拷椅里的中年男子,甚至不用说话,不用半点手段,强势且粗暴的入侵他大脑!
这种感觉就像整个人暴露在X光之下,□□接受寸寸扫视,大到你的人形外表,小到你的内心活动,无所遁形的恐惧越来越甚,直到你被彻底扒干净,排山倒海般地压力和探究才会消失,但这种从背后爬上来的寒意却会如影随形一辈子。
哪怕你在最开心时想起这件事,也还是会浑身如堕冰窟。
陈岁安冷不丁打了个寒蝉。
少顷,赵渡收回视线,站到陈岁安身边,问:“冷?”
陈岁安摇头,挤出点干笑:“没有。”
赵渡没再说什么,随意摸了下陈岁安额头,确定真不冷后,说:“胡毫,46岁,从事基因工程,曾在海科高地研究所任职。”
陈岁安问:“这是你看到的?”
“嗯。”
陈岁安点开手环,拨通吴克来电,低低吩咐两句:“马上给我查胡毫这个人,还有海科高地,所有情况我都要知道。”他说完挂断电话,继而问:“还有吗?”
赵渡转过身,面对着陈岁安。
陈岁安不明所以,抬眸看着逆光下的赵渡,手指在赵渡包裹的掌心里动了动,直觉告诉他,赵渡一定发现了更为重要的情况,他有些不确定,开口道:“你怎么了?”
“12年前,你和你母亲郁旋是驾驶昆机逃出来的。”赵渡安抚地柔声说,“还记得当时的位置坐标吗?”
陈岁安皱眉思索两秒,很肯定的回答:“不记得,当时太混乱了。那年我和陈正还有母亲,我们三人的确是坐昆机去见的机制,那个所谓的基地不是在宇宙岛,因为当时昆机启用的是光速行驶速度,而且经过了很多个跃迁点,当然地址座标陈正没有让我看到,后来我跟母亲逃出来......如果那架昆机没有爆炸,应该还能查到行驶记录留存的地址座标。”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这副表情?”
赵渡在一片阴影里,下颌线仿佛紧紧绷着,给人一种他仿佛在生气的错觉。
陈岁安站了起来,平视着他眼睛,有点慌了。
“你说啊,到底怎么了?”
赵渡看他两秒,突兀地说:“我在胡毫脑海里,看到了找到机制的入口。”
“什么?!”陈岁安简直难以置信,不受控制地陡然把高音量,“在哪?”
赵渡说:“黄石公园。”
“我知道,我曾在萧劲身上问出过这个地址,所以把那晚我选择在黄石公园,我以为你——”陈岁安猝然一顿,瞳孔颤动不已,这才反应过来,“你的措辞是入口,不是天空?不是宇宙某个星系,而是地下?”
赵渡突然长叹一声,担忧地看着陈岁安:“是,在地下。”
“怪不得怪不得......萧劲说什么高温防护罩,怪不得这些年我明里暗里调查了那么多星系,原来机制一直在宇宙岛。”陈岁安呐呐自语,“地壳三十千米就是1400 °C的熔融物质岩浆。”
他突然灵光乍现,失神望着墙壁,在来回走动中彻底想明白。
“所有人就是这么消失的,他们被带到黄石公园,由机制的人带进去,他们乘坐的是什么舰船?为什么能经过那么高温度的岩浆?如果是这样,他们被带下去后,被迫沦为实验工具,然后机制需要他们的时候,就会派他们回到地面,由陈家人抹去记忆成为杀人工具。”陈岁安语速飞快,不断在问题中总结答案,“裴瑎路哀也是如此,不过机制为什么又那么多的能耐,控制这么多人,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反抗或者阳奉阴违呢?”
赵渡适时提醒:“实验。”
“对实验!”陈岁安猛地停下脚步,歪头仔细思索着,“有点不对,假设机制用这些人做实验,一定有目的,他已经是宇宙岛高高在上的神祗,权利比我们任何人都大,声望也比我们任何都强,在人民心中,他就是造物主。”
“那他为什么还要抓人走,他想搞什么?战争军队?不对不对,宇宙岛没有战争,单纯只是想弄死我的犯不着抓走几千万人。”
陈岁安走来走去,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吴克敲门了。
他跟赵渡对视一眼,冷静下来,清了清嗓,说:“进来。”
吴克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推开门喘了两秒。
“部长部长,胡毫和海科高地研究所查到了!”
陈岁安:“说。”
“胡毫,男,46岁,五年前9月26号于上班期间消失,刚刚分部部员直接上门走访了海科高地研究所,海科高地研究所是一所专门研究基因改造工程的研究所,工作人员多达三万多人,无一例外,他们都不认识所谓消失的胡毫,并且对他没有丝毫印象,不过我们在他们所曾经用过的打卡系统里找到有关胡毫的蛛丝马迹,上面显示他从大学毕业就被招进了研究所,一直从事基因研究工作,期间还多次获得过重要奖项,资料显示,他当时在海科高地的身份是高级基因工程师!最后他的打卡时间是9月26日早上9点,没有下班打卡记录。”
陈岁安紧接着问:“家人呢?他有没有家人,是不是被胁迫?”
吴克答:“没有查到。”
消失了五年的胡毫真实年龄其实应该是51岁,他现在仍然被赵渡的震慑控制着,僵在拷椅里,除了呼吸,连眼皮都无法眨动。
陈岁安望向赵渡。
“给他解开,我有些事想问问他。”
下一秒,胡毫仿佛苏醒过来,眼底一片茫然地看着审讯室里三人。
陈岁安顾不了脏污,绕过地上尿液来到胡毫面前,他冰冷地注视着胡毫:“你被抹去了记忆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但是这世上没人能做到把你存在的一切痕级全都抹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机会,让你真正做回自己。”
胡毫死寂的眼珠瞟了瞟陈岁安,他突然癫狂大笑起来,然后脑袋一歪,嘴角涌出大股鲜血。
“叫医生来!!”陈岁安拔高的音量甚至还没消散,胡毫身体一团,就这么死了......
吴克不知所措愣在原地:“......这......”
“赵渡,找到机制入口的精准地址座标在黄石公园哪里?”陈岁安闭了闭眼,少顷直起腰,问,“你告诉我。”
赵渡:“这是个圈套,你现在不能去。”
陈岁安:“我知道,我不会那么傻。”
吴克根本不清楚自己仅离开了一个小时,怎么事情进展这么大,他张大了嘴,弱弱问:“什么座标,什么入口啊?”
“你先出去。”陈岁安头也不回说。
“哎呀卧槽,吴秘书!”门又被打开了,隔壁负责审讯的部员突然闯进来,“啊!部长!”
他话锋一转,看清立在灯下之人差点吓尿:“裁决官?”
随后又看到死在拷椅里的胡毫,音量高不止八度:“啊??!!”
陈岁安倦怠地揉了揉眉心:“隔壁的也死了是吧?”
部员觉得自己也快死了,负责审讯还没上刑呢,突然就死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他支支吾吾回答是。
“你们都出去。”
吴克赶紧架着人走了。
审讯室陡然冷清下来。
陈岁安上前两步拉住赵渡手,垂着眼眸低低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不会那么傻以身涉险,入口仅仅只是入口,目前我手上根本就没有能够安全无虞穿过岩浆抵达地壳的设备,我不会去。”
赵渡无机质似的褐色瞳孔看着陈岁安乌黑秀亮的发顶,没有接话。
陈岁安继而抬起头,轻轻触碰下了赵渡嘴唇,小声说:“从现在起我干什么都会告知你,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你告诉我吧,我会很听话的,好吗?”
赵渡伸手抱住他。
陈岁安伏在他肩头,继而又说:“我只是想展开调查,不想自己那么被动,那个入口我甚至不会去看,只是让吴克他们时时刻刻监控着,好吗?”
陈岁安伸手环住赵渡紧实腰身,手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抚平担忧。
良久之后,赵渡哑声道:“你保证。”
陈岁安在他肩头辗转了下,掷地有声回答:“我保证。”
“好。”
两人紧紧相拥在白炽灯下,久久都未分开。
申冤地狱,回溯到这里。
陈岁安略微有点失神,同时心中笃定,后来的自己肯定食言了。
这时,耳畔突然传来赵渡清浅声线,他嗓音仿佛浸在黑夜里那样不可捉摸。
陈岁安听到他说。
“我这一生,做过最后悔两件事,就是把地址告诉你。”
在无穷无尽的浓雾和仍在流动的回溯画面微光投照下,陈岁安清晰地看到赵渡藏在瞳孔里的无尽悔恨,他问:“还有一件是什么?”
赵渡自嘲般锁紧眉头,说:“在那间双人关押室里,差点掐死你。”
陈岁安无声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什么。
最后他才斟酌地补道:“我没有放在心上,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后来我还是下去了是吧?”他小心翼翼试探,“抓人、审问、震慑、坐标,其实都是路哀裴瑎精心设计好的圈套是吗?”
赵渡轻轻嗯了声,艰涩中说:“当年草蛇灰线埋伏太深,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这话是他说的第二遍。
陈岁安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捏紧了,窒息和疼痛汹涌而来。
他说不出一句话,仿佛只要说出一句话。
就会撇清关系,亦或者毁掉关系。
是什么关系。
他明了。
感情关系。
只要回答说:当年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听话。
在这句前提下,两人是什么关系?
只要回答说:当年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一意孤行。“
在这句前提下,完全可以将两人拉回未挑明,隐藏在情愫下的朋友关系。
可陈岁安并不想这样回答,也很渣的不想承认前者,所以,他沉默。
哪怕这种沉默在赵渡直言爱意的当下,与冷暴力没有任何区别。
他恨自己,却又如履薄冰的竭力的想要维持如此脆弱的感情。
自己,真他妈不是人啊……
作者有话说: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