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部长向您道晚安
“部长!”
“部长!”
北半球执行部总部停机坪, 本部所有部员几乎集结于此,黑压压站了一大片。
随着昆机舱门打开,陈岁安双手持拷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与此同时天空骤然划过一道绚丽白光, 纠察队的昆机到了。
“如此迫不及待了。”陈岁安回头看见裴瑎也下了昆机, 翻了个白眼。
“陈部长,机制委派我驻扎执行部,所以只好来了。”裴瑎身后跟着两名纠察员,迈步而来,“听证会结束但是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您配合调查, 希望您今晚早点休息,明天见。”
执行部众人神色各异,其实上任仪式结束后裴瑎就该作为监督来执行部,因为近轨卫星爆炸维护治安,后又因听证会耽误,以至于今天深夜他才到。
没有欢迎仪式, 没有鲜花成队掌声相伴,只有执行部部员们分毫毕现的敌意!
“时间还早, 不如咱们现在就开始?”陈岁安漫不经心踏了踏草地,“早审晚审都是审, 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
裴瑎透过他望向草坪上乌压压部员们,笑了下, 顺口接话道:“既然您说了, 那咱们就开始。”
今夜注定无眠。
长长影子投射在墙上, 头顶白炽灯晃得刺目,钛钢材质拷椅上放着纸杯, 杯中袅袅热气升腾卷曲。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10点整, 这间普通审讯室里只有两人。
陈岁安手指有节奏点着桌面, 哒哒哒,一下一下的,他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裴瑎,说:“问吧,裴纠察。”
“真的不吃点东西?”裴瑎将水杯推到陈岁安面前,盯着他新鲜的破损嘴角,:“听说陈部长你刚刚大病初愈。”
陈岁安垂眸,眼睑阴影一片,他无声注视这杯由热转凉的纸杯,揉了揉拷红手腕,慢慢推了回去,翘起嘴角。
“跟我就不用虚与委蛇了吧,这里没别人。”
“你怕我下毒?”裴瑎端起水杯喝了口,以身作则给他看。
“哈哈,这个我不担心,下毒这种方式也太下作了,倒是你现在应该很急吧,王志找到了,萧劲等人怎么也找不到。”陈岁安撑着脸,双手好整以暇托着腮:“宇宙岛人人永生,但人人都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永生不仅代表永生,更代表无数变动可能,谁都担心哪天出门不小心被车撞了,哪天被恶人杀了。”
现下无人,他都懒得装了。
“永生就是一种恶毒诅咒,从出生那一刻起,一切事物发生概率都将是百分之百。”
他话锋一转。
“可萧劲他们不仅永生,还拥有无线复活的能力,消息一旦被公之于众,你觉得宇宙岛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要是再公布这是由领导他们至高无上的机制所实验而出,他们会不会愤愤不平揭竿起义?用暴力质问为什么自己没有拥有这种能力?”
陈岁安凝视着裴瑎,慢悠悠说出最后一句话:“煽情情绪其实很简单的,裴纠察。”
其实从面相来看,裴瑎长得相当标致,在这种标致中有着很明显的儒雅。特别是他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来的礼貌得体,说话慢条斯理,不急不躁,脸上总是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比如此刻他轻笑一声,淡声说:“生病的人就应该好好休息,不必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也不必关心其他不该自己过问的事。”
他顿了顿,随后意味深长的说:“太得不偿失了。”
“宇宙岛待腻了,换个地方体验人生呗。”陈岁安歪了歪头,翘起二郎腿,“有得必有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故事听过没?”
“陈部长,其实你大可不必对我有如此强烈的敌意,我们不是敌人,抛开其他先不谈,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找什么。”
白光将裴瑎的脸照的一清二楚,并不具有攻击性的长相让人很容易沦陷进他温柔的语言陷阱里。
“你是个非常有天赋的人,设计监狱星球、察的能力,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你都是陈氏家族千百年来最出色的那个。强大的父族,母族也是人类第一家族,虽然你母亲只是普通人类,但丝毫不影响你血统的纯正,这三者结合,你可以带领家族走向更高的巅峰,但你却弃如敝履。”
“在你眼里我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是吧?”陈岁安幽幽反问。
裴瑎反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正如你所说,我生下来就注定要当执行部部长,所以我从会呼吸那一刻起,就必须得对得起这个对得起那个,感恩那个感恩这个,振兴那个振兴这个。”陈岁安撑着头的手掌动了动,小拇指懒散地刮了刮眉尾,“当然,不怕丢脸的讲曾经我以此为己任,接过重担后,长大一看,世界根本不是想象那样,我得为公,人人为己。哦,对了有时候我还得无私贡献生命。”
他笑的那样苍凉,又无懈可击。
“太宏观得责任是无感的,落到自我身上的责任才叫责任,谁都告诉我该怎么怎么做,但是,怎么从来没人告诉我,应该如何做自己。”
“所以裴纠察,别跟我谈出身,我这辈子最大的枷锁就是出身!”他微微一笑,嚣张请狂的说:“当然,你也不配。”
裴瑎有些怔愣,似乎被陈岁安的话所震撼,须臾后,他说:“不顺应大势所趋,逆行倒施,这样做值得吗?”
“我从来就没想倒行逆施,如果不是机制想要研究我,家族驱迫我。”陈岁安猛地俯身,双臂压在冰冷桌面上,看着裴瑎褐色眼珠,一字一句地说:“我想的始终没得到,是你们一次次逼我,一次次用肮脏手段试探我,我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是你们无法承担也要承担的自食恶果。”
裴瑎浑身肌肉在一丝不苟的西装下紧绷,他呼吸窒了窒,那短短几秒,陈岁安眼睛里的凶兽几乎要挣破枷锁扑出来。
然而,陈岁安倏然靠回椅背,极快地恢复成以往正常模样,懒懒撩起眼皮,说:“开玩笑的,裴纠察,别再说些与审讯无关的话了,你不累,我也累了。”
裴瑎缓缓垂眸,静静看着陈岁安放在桌上那双微微屈起的好看的手掌。
“从没人觉得你是恶果,事请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很痛苦,接连失去亲人。”他温柔的声线如同轻风拂面,慢慢抚平陈岁安极力掩藏的暴戾,同时伸手覆上陈岁安手背,带着暖意的温度从白皙瘦薄的肌肤传递,“我可以帮助你摆脱机制,你要相信我,我可以救你出去,我可以让你免于刑罚,一切都会好起来......”
陈岁安冷眼注视着那双交叠的双手,无动于衷。
“这间审讯室只有我们两人,这里没有监控,没有他人,我更不会伤害你,你完全可以放下防备,把一切都告诉我。”裴瑎慢慢抬起头,他眼里闪烁着幽光,清秀长相看上那样人畜无害,他声声诱哄,低语蛊惑:“人会因为嘴硬失去很多东西,伤害你的人从来没有想过帮助你成长,真正让你成长的是你的痛苦和反思,经历本身没有特殊意义,让它有意义的是你的坚强,而现在我可以帮助你,让你不再痛苦。”
“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扉吗?”
话音落,整个审讯室陷入一片静谧。
陈岁安粗重呼吸逐渐平息,浑身不再散发出强烈攻击信号,他无机质似的眸子剔透明亮,眼底慢慢浮上一层名为动容的细碎光芒。
“裴瑎。”
陈岁安喉头一滑,低低叫了声他名字。
裴瑎轻轻握了握陈岁安手背,安抚似的请问:“我在,你有什么话要讲吗?”
“你是不是疯了?”陈岁安面容冷静,摇摇头,将手指一根根用力拔出来。
裴瑎微不可察的蜷缩了下手掌,正欲再摆出那副伪善面孔。
“我是该笑你自以为是还是脑子进水?在我面前煽动什么人心?”陈岁安勾起嘴角,邪魅一笑,他凑近,揶揄的看着裴瑎,轻轻说:“我才是这方面的专家,在我面前班什么门弄什么斧?”
他微微低头,端详着自己刚刚抽出来的手掌。
“如你所说,幸好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只在我面前丢人现眼也没什么。不过我发觉你好像非常自视甚高,你凭什么会觉得你能帮助我,怎么帮?帮我解决掉自己,还是帮我解决掉机制?”
裴瑎慢慢皱起眉头。
陈岁安扑哧一声笑出来。
“还有你怎么让我免于刑罚?这件事我真的非常好奇,让王志再次反水翻供?你以为你谁,判决书你能签字撤销还是你签字才能生效?”
“陈岁安,赵渡为了帮你不惜请他母亲出山,照样没有逃脱今天听证会审判。”裴瑎终于不再挂着他那副虚伪面空,收回手理了理并不存在褶皱的西装领口,“你在听证会被拷着带走到现在,他有问过你一句么?”
“哦,攻心不成就诛心?不好意思,我真想问你一句,他为什么要关心我,我跟他不过不是普通朋友而已,你别意/淫太多。”
“是么?”裴瑎拉下脸来,眼角眉梢透着不悦,冷冷反问:“你嘴角伤口怎么解释,你领口丢失的珍珠怎么回事?”
因为陈岁安五官异常精致,所以很少人能忽视他的脸,那是刻在大脑里挥之不去的影响和眼球主动去追寻的本能。
他的脸就像一个精美无暇的瓷器,稍微丁点破损便会被无限放大令人惋惜,更别提破损之旁是时时刻刻翁张的红润嘴唇——那样引人注目。
陈岁安压着烦躁,用舌尖顶了顶嘴角。
“跟你有什么关系?”
“的确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提醒你陈部长,你自以为找的这座靠山其实是座冰山,不仅不牢靠,还易幻灭,只要气温拔高,这座山便会消失无影无踪,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笃笃笃。
有人敲门。
裴瑎斜睨一眼:“进来。”
审讯室大门闻声打开,来人正是跟着裴瑎的纠察员,他单手托着平板轻点两下递给裴瑎悄声汇报着什么。
陈岁安坐在对面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清清楚楚看到了裴瑎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他笑着思量,又有什么乱了?
有意思,乱吧,这垃圾世界,趁早毁灭。
下一刻,裴瑎站起身,灯下人黑,他脸上一片阴翳,忽然回身望向门口。
陈岁安也听到几米开外,虚掩着的审讯室房门外由远及近的凌乱脚步。
他仔细分辨,随后瞳孔微微缩紧。
——彭钰童。
两秒后,彭钰童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众多端着托盘的裁决团外勤部人员,以及那名德高望重的院长。
陈岁安:“......”
“不好意思陈部长来晚了,我们裁决官说您从午后用过餐之后一直没有再用,药也没有按时服用,他担心您身体所以派我们来为您检查身体和用饭。”彭钰童先是对坐在钛钢材质拷椅里的陈岁安恭恭敬敬举了个躬,接着手掌利落向下一划,十几道营养餐边像传菜那样传了进来。
因为审讯桌太小搁不下,所以还特意将上午在木屋的移动桌带了过来,两名外勤部人员弯腰将升降式的桌子与审讯桌稳稳对齐后,骨瓷餐盘和碗筷叮叮当当才被放置陈岁安面前。
精致的摆盘,珍稀昂贵的食材,香气瞬间飘满整间审讯室。
院长适时上前两步:“部长您先用餐,结束后再我再为您检查身体。”
本来就不大的审讯室瞬间乌泱泱站了一大片。
这架势,哪里是来当犯人的,简直就是来疗养身体的。
陈岁安抬手摸了摸温热的餐盘边缘,抬起眼,笑意吟吟地看着沉默寡言的裴瑎,那眼神挑衅十足。
挑衅够了,他拿起勺子喝了口汤,状似随口问道:“他呢。”
“裁决官吗?”彭钰童立刻来到他身边,微微弯腰询问。
“嗯。”陈岁安夹了筷子青菜,细嚼慢咽半晌发现有些苦,碰也不碰了。
彭钰童端端正正站在他身边,犹如座守护神似的,边回答边招来其他人,示意记录喜好。
“裁决官已经用过饭了,现在正在楼下等您吃饭。”
陈岁安筷子一顿,闻言侧脸打量彭钰童,悠悠闲闲地说:“7名裁决员,你能一直跟着他,确实有过人之处呀。”
很显然,彭钰童是听懂了陈岁安的话里有话。
不是他在哪里,而是他吃过饭了没。
“您夸奖。”彭钰童看他不怎么动筷,思索了下,压低了些音量,“那个......裁决官让您务必多吃点东西,说明天见面再瘦了......”
“什么?”陈岁安莫名其妙,筷子倒是再没停过。
彭钰童硬着头皮,清咳了下:“想想珍珠放在什么哪里。”
“......”
“这是裁决官原话。”彭钰童僵硬补上这句。
陈岁安差点咳出来!
清淡饭菜从嘴唇进入口腔,咬肌作用让食物在齿列来回咀嚼,磨碎了经过舌根尝到味道,再擦刮着滑进喉咙,这瞬吃的有些急,便梗在一处。
如有异物。
众人不明所以,几十双眼睛眼睁睁看着陈岁安白皙的脸颊越来越红。
一顿饭和检查完毕已经是半小时后。
临走前彭钰童这才看向人群中一直一言不发的裴瑎。
“裴纠察,相信您已经得到消息,王志先生涉嫌服用禁用药物,已经被裁决团外勤部控制住,目前正在做药理检查。”
陈岁安端着彭钰童带来的水杯,泰然自若的动作中服下护心片。
禁用药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黑的可以抹成白的,一个服用禁用药物的人的证词怎么能算数呢?
“不好了裴纠察!”
一阵急促脚步声从审讯室大门外传来,来人正是方才低平板的那位,他跑得气喘吁吁,外勤部纷纷给他让道,生怕沾上半点边。
“王志提供的证人照片和视频资料全部乱码了!!”
裴瑎猛地盯住彭钰童淡漠的脸,轻浮地吐出几个字。
“不愧是裁决官,雷厉风行的好手段。”
“您过奖,关于各方污蔑陈部长一事明日将在裁决团重启,希望您早上九点按时出场。”彭钰童不以为然,转身对陈岁安欠了欠身,“陈部长,裁决官说明日来接您,希望您好好休息。”
陈岁安没骨头似的摊在拷椅里,眼也不抬,疲倦的挥挥手,不咸不淡的说。
“好的,晚安。”
五分钟后,执行部总部楼下停机坪。
彭钰童赶紧赶慢登上昆机。
赵渡交叠着长腿,坐在宽大的真皮航空椅里,正低头翻看新修订的《论同性相恋量刑参考建议》,修长劲瘦的五指捏着纸张,轻轻翻过一页。
“回来了?”
彭钰童先是瞟了瞟角落里五花大绑昏迷不醒的王志,又眼观鼻鼻观心瞅了瞅自己离开时那本砖头厚的建议书就停留在52页的页码,他从53页移开视线,稳了稳心神,答:“啊,是,裁决官我回来了。”
他等了会儿,没下文了??
彭钰童一抬眼,瞧见自家裁决官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
他瞬间反应过来。
“陈岁安身体状况良好,只是需要慢慢调养才能回到最优状态。”
“嗯。”
又是一页翻过。
怎么回事,现在应该启程回南半球了啊,明早还有好多事儿呢!裁决官怎么无动于衷啊??
彭钰童挠挠脑袋,脑回路卡壳了。
空气中尴尬气氛在浮动。
“他有说什么。”赵渡再翻一页,短短两分钟已经来到了55页。
听闻这句,彭钰童刹那福至心灵!
他掷地有声:“陈部长嘱托我向您道晚安!”
“嗯。”赵渡合上建议书,丢在光可鉴人的黑漆楸木桌,满意颌首,说:“返程。”
作者有话说: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