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计很老套但很管用
因为睡得特别早, 所以醒得也就会特别早。
晨光微熹,整个宇宙岛万籁俱静。
陈岁安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第一眼望向窗外, 下一秒毫不犹豫地翻身起床, 洗漱,站在镜子面前给头发绑了个小啾啾,然后荡着宽松柔软的睡衣开门。
在并不明朗的光线里直奔厨房,轻车熟路地打开步入式冰箱,精挑细选了几样果蔬, 瞟了眼手环发现为时尚早,咂摸了下嘴,干脆轻巧一跃坐在中岛上,开启发呆模式。
做客就要有做客的态度不是,总等着主人家投喂略失风度。虽然昨晚两人闹了点小矛盾,不过今天做份完美的早餐就当赔罪和道别。
所以当楼上赵渡听到厨房传来微弱动静时, 他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悉悉索索的响动在他耳中,无限放大。
赤脚摩擦在地板上的贴合声、水注入杯子的咕噜声、水流划过喉咙的吞咽声、以及那道懊恼的碎碎念。
“西芹柠檬汁美白?算了算了早上喝对胃不好。”
“苹果菠萝生姜汁?不好不好估计他不喜欢喝辣的。”
“牛奶豆浆?也不行啊, 估计他不喜欢甜的吧。”
“咦,菠菜玉米汁, 这个不错。”
——咚。
赤脚落在地面上。
水流响起,刀子划过植物根茎的破碎声, 手指剥开指叶片的撕裂声......
一切的一切通过空气中的介质振动反馈回来, 赵渡一动不动仔细聆听, 没有错过一丝声响。
直到光线逐渐明亮起来,丝丝缕缕鸟鸣声传递开来。
这间厨房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隐藏嵌入式的烤箱亮着炽灯, 浓郁甜香正缓缓填满空气, 炉灶蓝色火苗托着平底锅,锅里咕嘟嘟冒着水蒸气,料理台上的榨汁机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陈岁安修长五指扣着台面沿边,微微弯腰,查看台面上蔬菜汁的细密程度,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他身侧,随着动作落在乌黑的眉眼和微凉的指尖。
——啪,咕咚咕咚。
“好甜。”他浅啜了口蔬菜汁。
余光中,身后有人。
是穿戴整齐一丝不苟的赵渡。
陈岁安迟疑一瞬,转身歪了歪脑袋。
“早?”
昨晚两人在玄关那番暗流涌动的对话好似不复存在,仿佛都随着黑夜的逝去而殆尽。
“早。”
赵渡点了点头,神色很淡地回了声,接着解开白衬衣袖口向上挽起,踱步进了厨房。
他问:“在做什么?”
两人并肩站在料理台前,如此轻松的相处模式竟让陈岁安产生一种奇异错觉。
自己......好像早起给丈夫做爱心早餐的小媳妇,贤惠手生,而自己的“丈夫”是个清心寡欲的得道高僧,冷漠但贴心,寡着张脸打算帮忙。
“没事已经做好了,吃早饭吧。”陈岁安抿着唇,十分淡定地端着餐盘往外走。
而后两人十分默契坐在昨晚餐桌上的位置,餐厅只剩下调羹碗筷轻微碰撞的声响。
“关于昨天蒙太山发现尸体的事你有什么想问我吗?”陈岁安吃到一半突然放下筷子,抬起头来很认真地问。
这副神情好似赵渡问什么,他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渡同样停下动作,抬眸看着陈岁安。
“这是你执行部的事。”
很正确且官方的回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才是身为裁决官的处理态度。
但陈岁安主动抛出这个话题,其中包含着那么点想要解释的意味,或者是信任的姿态。
赵渡不接,好像有点差强人意啊。
“有件事告诉你。”他突然说。
陈岁安放下杯子,上嘴唇沾了圈儿沫子,下意识伸出微红舌尖舔掉,同时鼻音“嗯?”
赵渡视线往下深深凝视几秒,突然重重搁下筷子,往椅背一靠,这个动作让他看上去充满了克制和压抑。
显然让人误会了。
陈岁安十分冷静:“不好吃就别吃,我可不是小女生,没必要强人所难。”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难不成你还有起床气?延迟发作?”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从对面响起。
赵渡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很绅士地站起身。
他说:“手环保存好,有事给我打电话。”
陈岁安唔了声,蓦地反应过来,自己摸鱼摸习惯了,赵渡可不是,他是要去上班了。
话音刚落,两人短暂视线相交,同时望向玄关。
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
一道是彭钰童,而另一道步履稳重,是陈正。
陈岁安蹙起眉头。
哪怕相隔几十米距离和一道房门,两人也听得很清楚门外对话。
彭钰童拘谨劝告:“老部长,陈部长真的不在这里,这是裁决官私人住所外人不得打扰,您还是请回吧。”
“让开。”这声威严十足。
还没等敲门,门慢慢从里面打开了。
陈正扭头看向房门背后之人,显然一愣。
赵渡无机质似的眼珠淡漠的注视着陈正:“有事吗?”
“我来接陈部长回家。”陈正眉心拢成川字,束手在背,话是对赵渡说的,眼神却越过赵渡、越过长廊,落在了老僧入定般坐在餐桌上的陈岁安身上。
彭钰童欲言又止,讪讪道:“裁决官,是我失职了。”
赵渡对门口两人完全选择了忽视,微微侧开身,回望陈岁安。
那眼神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陈岁安喝完最后一口果蔬汁,侧脸看来,漫不经心地说:“裁决官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房间吗?”
他笑得很懒散,跟躺在病床上那股劲儿一模一样。
只不过更嚣张、猖狂,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欲盖弥彰。
“哦对了,午饭回家吃么,我还做。”
或许是最后这句话取悦到了赵渡,他不置可否,折返回楼上拿了外套,换好鞋一言不发地直接出了门。
阳光愈演愈烈,小楼前的草坪尖尖都是晃眼的,隶属裁决团的黑色防弹公务车已经稳稳停在门口,司机戴着白手套恭恭敬敬站在车旁。
房间赫然传来一阵咚咚咚沉闷脚步。
——是赤脚追出来的陈岁安。
临走前他喊住赵渡:“刚刚起床时,你想告诉我什么事请。”
短短一句话透露出来信息可不少!
有起床就有睡觉,有告诉就有打算。
闻言,陈正猛地拧起眉头,探究审视的目光如同利剑那样毫不掩饰地钉在赵渡后背。
跟在赵渡身后亦步亦趋的彭钰童手心简直快捏出汗,这他妈都是什么神仙问题啊,我能听吗?谁能听啊!天上还有近轨卫星实时监控呢!
陈岁安穿着柔软宽松的睡衣,扎起来的头发有一缕垂落在鬓角,他抱胸靠在门框上笑得很灿烂,也问得很认真。
赵渡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低着头用手指扣袖扣,音量不高不低,但足以在场所有人听见。
“宇宙岛有些法律需要修改,这几天会很忙,午饭就不回来吃了。”他这时才转身,手臂上搭着外套,袖口以然扣好,神色如常但眼神很深,继续说:“你别乱跑,彭钰童会跟着你,你的人想来也可以,但是要留下他。”
这番话是对谁的警告,又是对谁的保护。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要知道这可是裁决官的私人领地,擅闯者无论地位权柄,照律可以就地击毙。
现在的他不仅让自己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留下保护陈岁安,还放权可以让执行部的人进来,这是给脸又给权。
并且完全没有避开近轨卫星,相当于当着机制的面。
得到满意回答的陈岁安点点头,目送赵渡走后,对留下来的彭钰童交代:“你在外面等1个小时,陈正还没出来的话就让执行部过来按规
矩办事。”
“......”
按规矩,就地击毙。
“好的陈部长。”彭钰童擦了把冷汗。
-
“坐吧。”陈岁安重新坐回餐桌上,拾起调羹喝掉一勺冷掉的粥。
陈正冷哼一声拉开椅子,在首端主位坐下。
陈岁安瞟了眼,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啪。
一个黑色小玩意儿被丢在桌上。
上面闪烁着红灯表示正在使用。
这是萧劲等人那晚在王志家里使用的同款信号屏蔽仪。
“你现在当真是毫不掩饰了啊。”陈岁安瞅了眼,感慨。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陈正直击主题,质问道:“杀了他们能起什么作用?“
“我只是在清理门户,父亲。”陈岁安故意加重这个称呼,“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不忠者杀了就好。比起萧劲,处理你的爪牙可方便多了,毕竟他们能弄死,对不?”
“你!”陈正猛地一拍餐桌,震得碗筷皆是一顿。
“那是321条人命!你以为全部都是我的人?吃一堑也不长一智,陈岁安你怎么永远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为什么扶持你!不就是不想让机制完全掌控执行部,你现在杀机制的人,又扣住萧劲,要是真把机制惹怒,你承担得起后果吗?我们陈家三千多人承受得起吗?!”
“您继续。”陈岁安又送了一勺彻底冷掉的粥到嘴里,细嚼慢咽地继续拱火。
陈正克制着、深吸了口气。
从抽搐的面部表情来看,他已经很艰难地在压抑这怒火了。
“你现在把萧劲放了,当作这件事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从长计议。”
短暂沉默后。
哐当!!震天巨响!
陈岁安突然发难,整个餐桌的餐盘悉数被他扫落。
只见他仔细端详了下自己手掌,慢慢站起来,赤脚走在碎渣上,平而淡的口吻:“不好意思,失态了。”
嘴上轻松,眉头紧缩。
他在满是残渣碎片的餐厅里靠近坐在主位上的陈正,慢慢俯下身,像来自地狱的恶鬼,用无比阴寒的语气叙述。
“12岁的我信了你的从长计议,你让母亲和我去见机制,结果她一去不回,这是你走向机制的敲门砖。”
“22岁的我信了你的从长计议,结果我差点死在上任那天。”
“你的从长计议是什么,用命去换命,然后稳坐你在机制面前的走狗位置?”
“你在胡说什么!”陈正脸涨得通红,死死盯着近在咫尺与自己相似的脸庞,“我从没有利用你母亲,我爱她!我比谁都爱她!”
陈正突然嘶吼起来,哐当撞翻了椅子。
叮叮当当,溅起一片白瓷骨碟碎渣,无意划破了什么。
在那瞬间,陈岁安闭眼侧脸。
等到再回脸过来之时,他冷白如坚冰的左脸颊一道殷红伤口乍现。
陈正兀自疾声解释着:“你上任那天我不知道,我根本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他们是群畜生。”
陈岁安抬起手臂,用袖口揩掉脸上血迹,冷笑一声:“你们为了地位无所不用其极,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我没想杀你!”陈正怒不可遏,苍白解释着。
“比起我杀了321人,你的所作所为才是个畜生,懂吗,陈正。”
谁都不会想到,光鲜亮丽的重权家族里,藏着这么多腌臜事。
陈正突然想到什么,蓦地抓住陈岁安领口:“那件事是可行的,你看赵渡,他们赵家培育出了他这么个怪物,所以这件事是可行的!“
“并非只是我们陈家这样干,甚至这些经验都是从他们赵家借鉴来的。宇宙岛人人永生,权柄就是大家追逐的游戏,而我们两大家族繁衍的后代越来越孱弱,能力也一代不如一代,不这样做,机制才会真的视我们为走狗,起码现在他还忌惮我们!”
陈岁安猛地推开陈正,疾言厉色:“别提他!”
餐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直到陈正慢慢扶起椅子安稳坐了回去,浑浊的眼珠子不停打量着陈岁安,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猝然向前,像发现了新大陆那样兴奋,脖子上的青筋虬扎,像窝藏在罪恶泥土里的蚯蚓蠕动,面容极度扭曲。
陈岁安突然想吐,撑着椅子往后倒退半步。
哪料陈正一把抓住他衣领,脸涨地通红,信誓旦旦地说:
“你在会议厅和源面前佯装爱慕赵渡,大闹审讯室,又与他同居,为他做早餐,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非他不可的样子。”
“你是想拉他下水!”
“没人能打败机制,但你偏偏想弄死机制,你很聪明单凭你一人甚至翻不起大风浪,哪怕搭上整个执行部也只是螳臂当车。但是再加一个裁决团就不一样了,所以你急着抓住赵渡这根救命稻草。”
“你孤身上了赌桌却没有底牌,你想拉上他,彻底搅乱这一场牌局,水越浑,你越能达到的你目的。“
陈正突然顿住,又皱眉思考。
低下的头颅中有几根白发冒了出来。
很明显。
“可是小斐已经死了,弄死机制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没人能打败机制,我们世世代代都在尝试,前仆后继的去献祭却没有到一点办法,哪怕赵家养出个怪物赵渡也不行。”他斩钉截铁地继续说:“赵渡不会帮你的,儿子,而且你说他一旦知道了真相,会不会第一个杀了你?”
“听说他们赵家人最容不下的就是欺骗。”
脸上和脚底伤口血流如注,陈岁安恍若未闻,却像是被陈正这番话所震动,他恍惚着坐回餐椅里,垂着头,平常总是挺拔高扬的背脊此时弯了,肩线也不如平常那般挺括端正。
——他像是被击垮了。
落寞、无能为力又绝望。
“回家吧,儿子。”陈正语重心长拍了拍他肩膀,又是那句经年不变的敷衍说辞:“我们从长计议。”
陈岁安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一动不动。
“没关系的,父亲还在,这些事情父亲都会帮你处理。只要你听话,家族还有其他女孩子供你挑选,只要你孝顺,安安心心坐在执行部部长位置,家族一切都会是你——”
那只搭在肩膀上的手突然被拂掉。
“——谁告诉你我拿机制没办法?”
陈正拍肩的手僵在半空。
“听过一句话吗?父亲。”
这时陈岁安缓缓抬起头。
脸上哪里有什么落寞无能为力。
他戏谑和讥讽的冷笑那么明显,就连眼底闪烁都着难以忽视的微光,脸颊那道伤口细长还未结痂,浓稠的血滴颤颤巍巍挂在其上要落不落,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是一把寒光毕现的索命弯刀。
锋利且凌厉。
陈岁安灿然一笑,偏过头,用指腹轻轻擦过脸颊伤口,接着掌心向内,修长清瘦的五指微微拢起,正对面首。
只见他舌尖一勾,喉头一滚,轻轻舔掉了指腹上的血珠。
然后牢牢锁住极力掩饰震惊的陈正,咬字清晰,轻描淡写地感慨:“机制从无数人类积累来的原始资本,真是夺目啊,如这鲜血一般刺目亮眼。”
“你到底想说什么?!”仔细听,陈正不由得拔高音量,声线却在颤抖。
陈岁安凝视他几秒,姿态那样轻,轻飘飘地好似在诉说一件虚无缥缈的奇闻异事。
“人类害怕机制,而机制害怕时间。”
“对么?”
陈正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世间万物,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你们所追求、所欺骗大众的,终会大白于天下。”他低咒般:“你们妄图打破基因锁,违背伦理倒施逆行,终会被反噬,不过你放心父亲,届时你一定会死在我手上,这是作为血统传承者为你所保留的最后的尊严。”
“你!!!!!!”
陈正语无伦次目眦欲裂,胸膛不停起伏,怒吼:“你这个不孝子!!我当初就不该救你,养你不如养一条听话的狗!24年的苦心栽培想到栽培出一个没有孝心的废物!”
陈岁安莞尔,旋即扶额懊恼道:“我不能有爱心,但我得有孝心?”
“我们是亲人,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我带给你无上荣耀和能力,你永远不能这样做。”不知道那句话踩中了陈正痛处,他暴跳如雷,反反复复强调:“你不能弑父,你不能弑父,我是你父亲!!我们永远有亲情血脉羁绊,你永远也不摆不脱,那是你刻在骨子里的标签!”
“亲情?”陈岁安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放松地靠在椅背,十指交叉,扬起的头颅高傲又矜持:“亲情是存在的,也是有重量的,但当利益重量大于亲情时,天平就会向利益倾斜。父亲,这也是你以身作则授受给我的啊。”
陈正破口大骂,毕生所能想到的脏话尽数用在了此刻。
“我就不该生你这个狗东西,出生就该把你掐死!”
“………”
“………”
陈岁安静坐在餐椅里,半垂着眸子,静静聆听。
十多分钟过去了,肮脏龌龊的话音从未间断。
他一动未动。
人生有很残忍,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贪嗔痴,失荣乐。
可是哪样都比不上在一次次抱有希望的试探中亲身领悟到——父母不爱自己的这个事实。
这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
“……狗都知道摇尾巴,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亲手推你做上执行部部长位置,你还想造反,跟赵渡上\床换你那飘渺的机会……”
“够了——”陈岁安低吼打断。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他给你许诺了什么,还是说你凭我给你的基因长了一张蛊惑人心的脸,让他对你死心塌地?”陈正不依不饶:“如果是这样,我劝你干脆去找机制试试同样的办——”
话音戛然而止。
陈正下巴被陈岁安死死握着——咔嚓一声脆响。
他被卸掉了下巴,彻底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太阳潜移默化地躲在云层后,光线暗淡下来,连带着餐厅也陷入一片寂静。
“父亲。”陈岁安捏着陈正松垮的下巴,缓缓撩起眼皮子,原本神采奕奕的漆黑瞳孔如此刻光线般暗淡沉寂。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陈正,几秒后才慢慢松开手,轻声说:“这些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无论是母亲也好小斐也好,逝者已逝,我已经没有办法,唯独还剩你和陈邈两位亲人。还记得12岁那年你带我和母亲一起去见机制,说我是陈家千百年来最有“察”天赋的人,我记得我那天很高兴,很得意,也是从那天起,我背上了接任部长的使命。”
“这些都是你赋予我的,父亲。”
这番话说的很是诚恳哀切,陈正都忘了复原下巴。
“可是那时候的我还不懂,为什么母亲会满面愁容,这不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吗?她摸着我的脑袋问我以后想做一个怎样的人,我大声说执行部部长,然后她就跟着机制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陈岁安动了动眼珠子,木然地望着陈正。
“父亲,当年机制许诺了你什么?”他温和地拉过陈正宽厚的手掌,交握着,如小时候那般低敛讨好,语气很轻很轻,几乎是气音:“我出双倍,你来当我的狗好吗?”
陈正暴怒,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空气似乎都在震颤回响。
巨大的力量直接导致陈岁安在那瞬间偏向一侧。
“^*%#+……”含糊不清的脏话里溢出一连串,陈正还想继续扬手却忽然瞪大了眼睛止住。
因为陈岁安捏碎了屏蔽仪。
“忘了提醒,两分钟后执行部的人将会击毙你,以擅闯裁决官私宅的名义。”他好整以暇地站起来,偏头闻了闻衣袖长的的血迹,又用舌尖顶了顶麻木肿胀的口腔内壁,惬意地深吸了口气,接着才慢悠悠斜睨着陈正,毫不在乎地说:“还不走吗?”
随着屏蔽仪的碎裂,世界顷刻活了过来。
一时间,天空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盘旋噪音,数十根速降绳索被扔下,执行部的防空部队以标准下降方式稳稳落在房顶。
与此同时,街的那一边。
无数车辆公务车辆抵达,刹车、落锁、关门,上百名执行部部员包围了整栋小楼,持枪上膛瞄准一气呵成,他们的热成像上出现两道橘红人形。
如果陈正有透视,那么就能看到此时身上聚集了上百道猩红光点。尽管他看不到,却一丝不落地听到。
陈正死死瞪着着陈岁安,咔嚓一声自己复原了下巴:“希望你能活到最后。”接着摔门走了。
门外有多热闹,门内就有多死寂。
陈岁安方才在陈正面前有多强势,现下就有多暗淡。
精致皮囊包裹腐烂的身体,腐烂的身体里感染了疲惫的心。
骄傲不允许懦弱。
可现下无人,可以停一停,歇一歇吧?
12年了,他累了,真的很累了,累到不想呼吸。
他任由割破了的脚底鲜血流,直到逐渐弥漫成圆滩。
黄昏时分赵渡才会回来,这么长的时间来得及将家里打扫干净,来得及买一副同款碗筷,来得及假装今天其实是一场父慈子孝的平和之谈。
陈岁安认命地闭上眼睛,彻底没了力气,陷在背椅里。
突然门铃响了,他想装作听不见,但是这道敲门声敲了很久,掷地有声。
下一秒,门自己开了。
有人逆光而来,光影中有道熟悉的轮廓。
嗅觉比视觉更加灵敏,流动的墨香窜入鼻腔,有微风拂动停在身侧。
陈岁安睁开眼睛,浅浅地无声地冷漠地勾动精致的唇角,强提着精神,笑的冰冷又苍白:“午时未到,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他仰起头,自下而上平静地看着面前赵渡。
他漂亮到甚至有些戾气的面孔上,每一寸五官都透露出,只有野兽受伤后才独有的混合着凶狠和嗜血的神情。
可是当他自下而上看人的时候,又会不自觉地有一点点那种委屈脸的感觉。
更别提他白皙的左侧脸颊那难以忽视的细长伤口。
相由心生,是不是平时他总是很委屈?
赵渡一双冷漠犀利的眼睛一寸寸扫过陈岁安脸颊,那狭长优美的黑眸染上一层薄薄的寒冷冰雾,凝视许久,他却什么都没问。
半蹲下,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没事了。”接着握起那双赤脚仔细查看,返回楼上提了个医药箱下来,屈膝跪地,一点点用镊子取出脚底所有碎渣,上药,包扎。
轮到脸上药时,陈岁安下意识避让,嘶痛了下。
等到疼痛缓过,他侧开脸,绷起下颌线让滚动喉结乍现一瞬。
这若隐若现、近在咫尺带着温热的皮囊直面地呈现在眼前,在无意识中释放了强烈的“攻击”信号。
可是那脖颈上还有干涸的血迹,那么细、那么脆弱。
只要伸手就能掐住,然后就能看到白皙的皮肤涨红,呼吸开始急促,得不到新鲜空气的肺部会痉挛,然后会不受控制地张开嘴露出滑腻的舌尖祈求。
再没人看到的视野里,赵渡背脊几乎是在瞬间僵住。
也就在这时,陈岁安呼完痛,再次仰起头主动靠近,闭眼等着继续上药。
薄而软的眼皮,抿着的嘴唇,不稳定的呼吸,修长的脖颈,领口锁骨那道小小的凹陷延伸进睡衣里。
一切都是那么的若隐若现若即若离。不由让人心头生出种隔靴搔痒,抓心挠肺的迫切。
以至于赵渡久久都没有动作。
等待许久的陈岁安察觉到异样,睁开眼睛嘴唇微动:“怎么了?”
屈膝半跪的赵渡深深朝他看去,眸光暗了一瞬。
“美人计很老套。”他沉着脸说。
陈岁安歪了歪头,疑惑地鼻音“嗯?”
“但很管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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