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坐在医院手术室外发呆。

  她母亲正在里面手术,刚到医院,医生给母亲检查时,严肃且委婉地告诉过白棠,情况非常不乐观,他们只能尽力手术。

  现在母亲的手术已经进行了五个小时,白棠也在手术室外呆坐了五个小时。她脑子很乱,塞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但思绪又仿佛只有一片空白。

  她只是坐在手术室门口,茫然地胡思乱想。

  安静的走廊里,忽地响起脚步声,以及塑料袋摩擦着裤腿的声音,白棠动了一下睫毛,顿时从茫然的混乱里清醒过来。

  她转头看去,走过来的是张叩一。

  “我在附近便利店买了点吃的。”张叩一把袋子放在座椅上,“只有三明治和饼干,还有饮料和矿泉水,你想先吃什么?”

  白棠没什么精神地摇摇头。

  张叩一拿了瓶矿泉水,拧开了递给白棠,在白棠喝水时,他才有些尴尬地说:“你外婆的尸骨,我去帮你认了,然后从殡仪馆叫了车,那边帮你把外婆安顿好了。”

  这种事张叩一也是第一次碰见,白棠最开始让他帮忙的时候,他其实懵了好一会。还是跟着另一个遇难者家属学,才知道的叫殡仪馆。

  不然他只能看着白棠外婆发呆。

  “好。”白棠握着水,“谢谢。”

  张叩一在白棠旁边坐下,忽然不知道再说什么,只有僵硬又尴尬地保持着沉默。

  在赛博世界时,他跟白棠相处很自然,因为那时张叩一蒙着脸,并且不知道白棠是玩家,他把白棠当成某个游戏npc看,所以相处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但现在不一样了。

  张叩一转头看着白棠,下午出事的时候,他在楼上看见白棠被联邦的人袭击,其实吓了一大跳。真的是做梦都没想到白棠竟然是玩家,她应对神农白氏家族内外的事,实在太得心应手了,她身上完全没有玩家的影子。

  而现在,这个头发凌乱,身上沾染着血迹与灰尘,脸色苍白狼狈的白棠,反而让张叩一感觉陌生。他印象里的白棠是骄傲活泼的大小姐。

  张叩一正看着白棠胡思乱想,就这时,白棠忽地抬起浓密的睫毛,那双猫一样的眼睛亮莹莹地看向他。

  “重新认识一下吧。”白棠打起精神来,勉强笑了一下,“我叫白棠,是第一批玩家,超能力应该是预判和直觉之类的,我能依靠直觉,猜到我对面的人大概在想什么。”

  张叩一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奇怪,还带了一点惊悚和恐惧:“那你该不会……能直觉出来我刚刚在想什么吧?”

  白棠就是知道读心这个超能力的可怕,所以没有跟张叩一说实话,她道:“大概能猜到,你对我是玩家感到惊讶,可能还觉得我和赛博世界的大小姐风格诧异很大。”

  张叩一:“……”

  全中。

  张叩一感觉有点坐立难安,脚指头使劲抠着地面,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告诉自己一定要管住思维,不要乱想,不要乱想了……

  白棠把张叩一的心理活动全都听完了,她垂着睫毛,还是之前的表情:“不论如何,今天很感谢你,要不是你救命,我早就死了。”

  张叩一笑了笑,他屈起有些无处安放的长腿:“你这样礼貌,我感觉好不习惯……”

  赛博世界的白棠骄纵蛮横,性格还有些顽劣,总喜欢捉弄张叩一。

  白棠也笑:“在游戏里是没办法,白家大小姐的性格就是比较……恶劣。”

  张叩一在对话里慢慢放松下来:“你演技是真好,连白家内部都没有怀疑你。”

  白棠转眸看向别处,没说她本身性格与白家大小姐就有些相近,只是在现代世界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任性放肆的资格。

  两人安静了一会,刚轻松下来的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微妙。

  张叩一看着亮着光的手术室灯,正要说话,就听见白棠说:“你跟江寂是不是很熟?”

  她慢慢抬起头,说道:“能帮我约一下江寂吗,我想跟他见一面。”

  张叩一道:“你想做什么?”

  白棠低眼看着自己的手,她手指上有擦都擦不掉的干涸血迹。白棠用力抠着那些痕迹,说道:“联邦与玩家是无法共存的,以后我们的矛盾只会越来越大……”

  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半敛,但就算这样,也没能遮住她眼珠里的冷光。

  “我们不能再这么被动了。”白棠抬眼,“张叩一,你真的觉得,这只是一场游戏吗?”

  张叩一接不出话。

  在他被贾风的粘液盖住脸时,在地上痛苦翻滚的窒息感,濒临死亡的绝望感,全都清楚而深刻地扎根在他记忆里。

  他在今天看见了城市被毁坏,看见无数无辜人惨死,他抱过一具老人的尸体,自己也差点被联邦入侵者杀死……这的确不是一场游戏,而是一场战争。

  **

  距医院两公里多的某酒店。

  这里在江城疏散区外,只有部分居民自愿撤离,大部分都留在了平时生活的区域里。从不高的酒店窗户往下看,能瞧见车流和行人。

  距离联邦入侵已经过去了七八个小时,尽管网络上吵得腥风血雨,大批人激愤的斥责和痛骂着游戏与玩家,但在现实世界里,生活正在逐渐恢复平静。

  谢溪桥就站在酒店的窗前,安静平和地瞧着窗外的夜色。从他这个角度,能隐隐约约看见一点医院的楼顶。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影温暖模糊地勾出了谢溪桥优雅高挑的身影。

  “会长。”沙发上的谢将出声,他面前放有一台笔记本电脑,“都准备好了,现在发吗?”

  谢溪桥仍旧看着窗外,温柔地应了一个字:“嗯。”

  谢将在笔记本上敲了几行字,发送出去。

  于是几分钟后,本就吵得近乎翻天的网络上,突然开始出现更加偏激疯狂的言论。

  【凭什么我们要成为受害者,凭什么造成这一切的玩家还能拥有超能力?这根本不公平,下次游戏再入侵,受伤的还是只有我们,凭什么?】

  【建议大家都去搞一下之前那个祭祀,从神那里搞个超能力自保。】

  【世道马上就要乱起来了,你们就看着吧,今天这是第一次,七天后绝对还有第二次,不想死就赶紧想办法觉醒超能力。】

  【那个蟹脚祭祀真的有用嘛,看教程感觉好艰难啊,超能力可以这么简单就觉醒吗?】

  【楼上,求问教程是什么。】

  【加1111】

  ……

  谢将看到这里,满意地关了电脑。他抬起头,望向仍站在窗边的谢溪桥,他凶狠硬朗的表情慢慢软化,黑沉的眼睛里满是爱恋与渴望。

  谢溪桥明明背对着谢将,却还是感觉到了背后的灼热目光,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回身,而是轻轻抬起一只手,说道:“过来吧。”

  谢将立即起身,走到谢溪桥身旁,然后噗通跪下,他躬起高大的身体,像宠物一样乖顺地,把头伸到谢溪桥手掌下,贪恋地蹭了蹭。

  谢溪桥抚摸着他的发顶,夸道:“乖。”

  谢将沉迷地把脸贴着谢溪桥大腿上,然后静静待着不动了。

  谢溪桥却突然道:“还有三天……”

  还有三天,他们就会穿过通道,进入到未来世界,去觐见神明,得到神明的恩赐,得到一个更大的教会,拥有更多的力量与财富。

  谢将蹭着谢溪桥的腿,说道:“如果真的能得到直面神明的机会,我想许愿永远跟主人在一起。”

  谢溪桥抚着谢将的头,表情温柔:“你还可以……”

  “笃笃笃。”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谢将表情一变,所有的乖顺依恋都消失了,只剩下暴徒一样的冷硬锋利,他望着谢溪桥,说道:“请主人去卧室等候,我去处理。”

  谢溪桥摸了摸他的脸,说道:“不用了,也该让他们见一见会长了。”

  谢将表情有些不愿意,他不想谢溪桥冒险,但他又不能违逆主人的话,最后还是绷着一张凶狠的冷脸,打开了门。

  门外站了四个人,为首的是个形容有些枯槁的老头,后面跟着三个冷漠安静的教徒。

  这就是至高会剩下的全部核心人员了。

  老头对着谢将露出有些阴阳怪气地笑:“网上那些宣传祭祀的消息,是副会长您找人发的吧?现在神秘局正在四处严查我们,副会长你还敢在网上搞小动作,你可真是不怕被抓啊。”

  “是我让他发的。”谢溪桥走过来,他弯起唇角,笑容温柔绅士,眉眼英俊精致,极有风度,“你要是有什么疑惑或是不满,直接问我。”

  老头震惊地转眸看向谢溪桥,他瞬间意识到这个就是隐藏在暗处,从不露面的会长,没想到这么年轻,而且……

  谢溪桥目光温柔地看着老头,轻轻一笑:“先进来说吧。”

  老头目光定了定,下意识道:“好的。”

  他两步跨进房间里,脑子里继续想着,没想到会长这么年轻,而且还这么可靠,他果真是没有信错人。

  另外三个教徒跟在老头后面,也依次走进房间,每个人与谢溪桥擦肩时,都忍不住跟他对视了一眼,心中顿时涌出股强烈的信任感。

  进入房间后,老头虽然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会长充满信赖,但他还是没忘记自己今晚过来的目的:“现在神之通道被神秘局派人看着,据说江寂跟神秘局那个谢疯子也都在通道附近,三日后,会长您真有办法能让我们顺利进入通道吗?”

  说出这些话时,老头心里一阵焦虑烦躁,他脑子长了颗恶性肿瘤,虽然现在还只是偶尔头疼呕吐,但医生说顶多再有一两个月,他的状况就会恶化到无法站立。

  听说赛博世界治恶性肿瘤只要打一针就好了,所以他现在就算是拼了命也要进去。

  “你不相信我吗?”谢溪桥温声说着,给老头倒了杯冰凉的矿泉水,递过去,“嗯?”

  老头一听谢溪桥说话那股焦虑感就消失了,只剩下信任感:“我只是担心,毕竟那边有厉害的超能力者在……”

  谢溪桥笑得很温和从容:“如果计划顺利,今晚便会有异种幼体诞生了,到时候神秘局可就忙了……就算不顺利,在神之通道打开时,我也有办法,保证我们一定可以进入通道。”

  他走到老头和三个教徒面前,缓缓露出笑容:“你们只要相信我,好吗?”

  老头几人看着谢溪桥,不自觉地就点了头:“我们当然非常信任您。”

  “那就足够了。”谢溪桥一一拍过几人的肩,“我也非常信任你们,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去休息吧,后天可就要忙起来了……”

  **

  联邦入侵之后,网络上的争论和骂战就一直没停过,不仅是因为那宛如被恐怖袭击过的废墟画面,以及上百的遇难人数让人愤怒不安,也因为邪/教祭祀的数量突然变得异常活跃,全国各地,不断有祭祀发生,于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异种幼体从祭品的身体里钻出来,给社会带来了极大的恐慌和混乱。

  因为异种数量多且位置分散,神秘局人员不够,所以还有大量玩家被派遣了出去。

  社会气氛变得愈发紧张。

  玩家们的情绪同样变得躁动又紧绷,经常有玩家们线下聚集在一起,讨论如何防备、警告或是报复联邦政府。

  江寂在入侵那天晚上,跟陆铭初、简琇和余幽聊过他的下一步计划。

  他告诉余幽他们说是要把至高神抓出来杀掉,但根据系统提供的信息,藏在地球上的这个“神”根本无法抹除,只能被削弱。

  只是江寂没有把这句话告诉他们。

  江寂只说了一点:杀掉神,就可能会关闭通道,至于到底能不能成功,就只能等江寂“杀”完神后再看了。

  这个信息就他们在场的几个人知道,后面陆铭初几人与其他玩家讨论有没有可能关闭通道时,也绝口不提江寂的计划。

  五月十四日,晚上。

  江寂这几天在好几个城市连轴跑,就为了清理那些通过祭祀诞生的异种幼体。

  他忙到快零点,才从附近城市返回江城。

  明天中午十二点,第六轮游戏就会开始,江寂打算就站在裂隙下面,亲自确认通道睁开眼的过程。

  到酒店楼下,江寂意外碰见了个人,坐在轮椅上,留着短发。她的手机屏幕亮着,略微映出了她的面容。

  江寂对她有一点隐约熟悉感,但确认自己没见过。

  短发女明显就是在等江寂,见江寂出现,她摁熄手机屏幕,很礼貌地道:“江寂同学,冒昧打扰你了,我叫宋祝,曾野火组织的成立人之一。”

  江寂慢慢走了过去,他态度很平淡:“久仰。”

  宋祝笑了笑,但笑容里没什么精神:“我才是久仰你很久了,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那么顺利的炸掉联合部……”

  说完,她的表情忽然又变得黯淡:“如果后来我们没有去中心大楼附近,也不会害得……”

  “你现在来找我,”江寂打断了宋祝,“应该不是来假设如果的吧?”

  宋祝收住废话,点头说:“对,我已经把野火组织交给更适合的人经营了,现在我想加入你的组织,以后帮你做事……你也看见我现在的身体了,我不怕死,也不怕冒险,我只怕死得悄无声息,毫无价值。所以如果你愿意接纳我,我可以为你做那些最危险的事。”

  江寂其实有一点心动,不是因为宋祝不怕死,而是因为宋祝的超能力是精神控制,并且她本人性格冷静沉稳,非常可靠。

  “但为什么你要加入我?”江寂问道,“你的目的或者诉求是什么?”

  宋祝看着江寂的眼睛:“因为你一直在跟联邦和财阀对着干,而我也想这么做。”

  江寂:“……”

  虽然他自己没有刻意如此计划过,但事实好像真是如此。

  江寂决定接受宋祝的加入,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现在的位置在哪儿?”

  宋祝知道江寂这是同意了,心里一松,她回答:“第三区……如果你需要,我能在一天内进入废土区深处。”

  江寂现在还不确定种田教那边的情况。第五轮游戏他是晕着结束的,当时发生了什么,周围什么环境,他全都不清楚。

  “那你注意论坛吧。”江寂道,“如果需要,我会联系你。”

  宋祝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控制着电动轮椅,沿着平坦的马路离开。

  江寂看着宋祝走远,等对方消失在街道深处,他才转过头,看向酒店大楼的拐角,嗓音很冷:“别躲了,出来吧。”

  那边站着个刚来不久的人,估计听到了江寂跟宋祝的一半对话。

  “对不起啦。”拐角里传来女声,“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是走近了才知道你们在谈话……”

  人慢慢走出来,体型很纤细,戴着顶鸭舌帽,穿着很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但面容却很是精致可爱。

  “白棠。”江寂叫出了她的名字。

  白棠露出笑容,神情和眉眼里颇有白家小姐的圆滑机灵样子:“江寂,你一点都不意外我是玩家吗?我之前可从来没在你面前承认过我的身份。”

  她给江寂透露信息,也找乐子看热闹的心态更多,并不是单纯地在帮助江寂或是玩家。

  江寂直接说:“因为十二号那天,我见到你了,你的超能力似乎很特殊。”

  十二号就是联邦入侵那天。

  白棠有些意外,但也不想深究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她只笑着说:“果然瞒不过大佬,我的超能力的确很特殊……但大佬你在我这里也很特殊。”

  江寂看着白棠,没说话。

  白棠自己道:“我告诉你我的超能力后,你可以替我保密吗?我这个超能力有些敏感。”

  江寂直接猜:“是窥探隐私一类的吗?”

  白棠:“。”

  她有些尴尬,又有些信服,不得不承认大佬就是大佬,连猜超能力都这么一针见血。

  “是的,我的超能力是读心,我能听见周围人心声。”白棠道,“但也有例外,比如超能力等级比我高的。你的超能力等级似乎就很高,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听不见你的心声。”

  当时白棠就很奇怪,因为就算是面对高等级超能力者,她多少也能听见一点泄露的情绪心声,唯独江寂是个列外。

  白棠不知道这是因为他等级很高,还是因为他的情绪稳定到了可怕的程度,以至于白棠无法偷听到半点波动。

  但不论是哪个,都足以让白棠对江寂感到恐惧和忌惮。

  江寂道:“所以你找我是?”

  “我想跟你合作。”白棠道,“我能给你提供很多关于白氏,关于四大家族内部的消息,甚至是一部分联邦政府的消息……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尽力帮你打听。”

  很诱人的条件,因为江寂正好想搞一下神农白氏,但对于江寂来说,也不是一定需要的东西。这些消息,他都可以自己去查,不过是耗费一点时间而已。

  “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江寂提醒白棠,“我一穷二白,能用来交换的东西很少。”

  白棠道:“我要你和你的组织的保护,不是时时刻刻的守在我身边,是在我需要的时候保护我,或者帮我在赛博世界里杀一些人。”

  怕江寂不答应,白棠补充说:“我这边能提供的信息是无限的,只要是你需要的,我都能用我的超能力去帮你打听,我们的合作可以很长久。”

  江寂同意了,因为这的确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谈完合作,两人互换了两个世界的私人联系方式,但白棠让江寂在赛博世界时,尽量用论坛与她联系,白家人都是人精,她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存好联系方式,江寂就直接问了:“所以你知道神农白氏的秘密工厂吗?”

  这次白棠没跟江寂兜圈子,她点头:“那是神农白氏研究超能力基因的工厂,我有时能听见白含玉她们的聊天,他们似乎是想创造出某种很特别的基因,但试验一直在失败,不过就在前几天,祖母……也就是白氏的现任家主,突然把白含玉叫了过去,等她再回来,心情忽然变得非常好,我听见她在心里反复说稳定了稳定了……”

  白棠说了不少关于工厂的事,但都是江寂早已经清楚的信息,最后才提起了这个工厂的位置。

  “我怀疑工厂藏在白氏的主宅里。”白棠说,“主宅每天都会专车往里送东西,有时候我会在路上碰见这些车,然后……我听见了车里有呼救的心声,一直有女人,被人从外面,送到主宅里。”

  听起来的确很符合工厂研究制造的需要。

  “你去过主宅吗?有没有在主宅里听见过声音?”江寂问。

  白棠道:“我只去过一次,白氏家主是个非常严厉的人,我不敢乱走,只是在前厅吃了个团圆饭。主宅里人太多了,心声也非常乱,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见过来自工厂的声音,而且主宅面积很大……”

  江寂点头,心里已经有了数,看来这个白氏主宅,他得自己去一趟了。

  两人又聊了会,准备分开时,白棠忽然停下,说道:“对了,我听说你跟谢惊尘在一起了,恭喜你们啊。”

  江寂:“?”

  白棠:“?”

  白棠开始怀疑自己,她是从张叩一那边听来的消息,而张叩一说他也是听来的,难道是误传吗?

  还是说这是不能声张的秘密?

  “哈哈。”白棠给自己圆话,“开个玩笑啦……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回见大佬。”

  说完白棠赶紧溜了。

  ……

  回到酒店房间,江寂有些失眠。

  睡不着,他干脆坐起身来,重新梳理明天进入游戏要做的事。第一是熟悉种田教,找到他们出手帮忙的理由,第二就是混进快乐教的神墟,尽快找到那所谓的“神”,第三则是返回第一区。

  事情看着不多,但七天时间不见得够用。

  江寂揉了揉眉心,告诉自己该睡觉了,今晚也许是他接下来七天里的最后一个好觉,但他就是睡不着。

  睁开眼,江寂拿起手机,摁亮屏幕。

  凌晨一点半,手机很安静,连新闻推送都没有。

  江寂滑了滑屏幕,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点开了他跟谢惊尘的对话框。内容还停留在江寂跟谢惊尘他回酒店了这一段上。

  如果是平时,谢惊尘后面是还好发几句废话的,直到江寂告诉他自己要睡了为止。

  今晚没发过来,应该是还在忙着处理祭祀和异种幼体。

  江寂发了会呆,压下脑子里活跃的思维,躺下睡觉。

  但睡前,江寂鬼使神差的,给谢惊尘发了条信息:“我睡了,晚安谢惊尘。”

  **

  五月十五日,上午,十一点半,距离第六轮游戏开始还有半小时。

  江寂与另外几个玩家一起,站在裂隙下方,等着看十二点时,裂隙会不会再次睁开,露出通向赛博世界的通道。

  谢惊尘不在江城,他被局长在几个城市来回使唤。昨晚半夜给江寂回消息的时候,就还在奔向清理下一个异种幼体的路上。

  直到今天早上七点,江寂都起床了,谢惊尘才来消息说他睡了。

  现在他会直接休息到十一点五十,在游戏开始前十分钟起床。

  江寂盯着裂隙,脑子里开始慢慢回忆他搜集到的关于快乐教,种田教,以及神农白氏工厂的所有信息,看看能不能从中挖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十一点四十五。

  距离裂隙五百米的某建筑里,昨晚刚来这边的付亭泉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温柔绅士:“付局长,您好。”

  这声音温柔得仿佛带上了某种魔力,让付亭泉莫名的有些放松:“请问您是?”

  “我是谢溪桥。”电话那边轻缓地说,“我想跟你打视频通讯,可以吗?”

  明明应该拒绝的请求,付亭泉却脑子一抽,同意了:“可以。”

  挂了电话后,付亭泉很快被拉入了一个三方连线视频里,最上面的视频框里,是一群面色惊慌恐惧的小孩,年龄都在四五岁左右,全都满脸泪花,抽抽噎噎地小声哭着。

  有的小孩实在没忍住,扯着嗓门放声大哭,于是下一秒就被一个穿着黑袍的教徒重重扇了一耳光。

  小孩摔在地上,竟是没声了。

  这画面看得付亭泉后当即站了起来,怒火和寒意全都冲上了脑门,她压着声音,说道:“你绑架了小孩?!”

  谢溪桥的视频框在下方,他坦荡的露出了脸,视频背景显示他此刻正在车里。

  “是的,我绑架了一百五十个孩子。”谢溪桥笑着说,他的声音仍旧非常柔和,笑容也非常温柔,哪怕隔着手机,也让付亭泉莫名的产生了好感,下意识里总是想信任他,或是偏袒他。

  付亭泉知道这恐怕就是谢溪桥的超能力,她使劲咬着舌尖,迫使自己坚定内心。

  “我的要求很简单,”谢溪桥说,“我要你们把守在裂隙下的玩家全部叫走,尤其那个叫江寂的,他必须要出现在一百公里之外的地方,不然我就每隔一分钟,杀掉十个小孩……啊,忘了跟你说,这个过程,还会被直播出去。”

  付亭泉握紧手机,她用余光瞥了眼秘书,秘书反应很快,立马安排了人,追踪谢溪桥以及绑匪的信号位置。

  谢溪桥温和地笑着说:“我现在就在裂隙附近,我和我的人,都要在十二点准时且安全地通过裂隙……现在还有十二分钟,那么我们就从现在开始计时,一分钟后,如果你们没有完成我的要求,那我就会杀掉十个孩子。”

  “现在,还有五十九秒……”

  视频没有挂断,小孩仍在恐惧地嚎哭,而下方的谢溪水桥也仍旧笑容温柔,仿佛一个极有修养的贵族绅士。

  付亭泉握紧了手指,心跳很快,冷汗很快打湿了她的额头和衣服,她一边给秘书打眼色,一边说道:“一分钟时间太短了……”

  “还有五十五秒。”付亭泉说,“你再跟我说话,倒计时会越来越短……看看这些可爱的小孩,他们要是就这样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为他们伤心。”

  付亭泉闭了闭眼,强行压住了自己汹涌的怒火。

  她对着秘书说:“打电话给江寂,让他和其他玩家马上离开裂隙。”

  谢溪桥不徐不疾,继续说:“还有四十五秒……”

  秘书飞快安排了下去,最后还不忘查看信号追踪结果。谢溪桥果然就在附近,但绑匪的位置却无法显示,重新追踪破解,至少需要十分钟。

  根本来不及。

  谢溪桥瞧着付亭泉难看的脸色,他温和无比地勾起唇,体贴地没再倒计时,而是心情愉悦地看向窗外。

  他们这会正在一辆开往裂隙的轿车,预计十分钟后抵达裂隙。

  转眼,第一个一分钟到了。

  谢溪桥手机一震,收到了教徒发来的图片,是从一栋高楼的远处拍的,正对着裂隙下方。图片显示,那周围的确没有人影了。

  付亭泉道:“你的要求我完成了,现在我要求你释放十个小孩。”

  谢溪桥却是笑:“我们马上就要到安检区了,付局长,我会把我的车牌号发你,希望你通知一下驻守裂隙区域的人员,一路给我们放行,不能拦车,也不能以任何理由盘问我们……现在,第二个一分钟,还有五十五秒。”

  “哦对了。”他又补充说,“你需要把江寂的位置发给我,并且把他也拉进视频群,我要亲自确定他正在远离裂隙,十分钟后,如果江寂没有出现在一百公里之外的地方,那我就杀掉一半的小孩。”

  付亭泉压着火气,用另一支手机给江寂发消息,她还准备给谢惊尘发消息,问问他能不能赶回来。

  “不要发消息。”谢溪桥道,“你如果想联系江寂,就外放打电话,让我也听见,包括你联系你儿子谢惊尘,也是一样……距离第二个一分钟结束,还有二十五秒……谢谢付局长,我们顺利通过关卡了呢。”

  因为太多想混进来直播和凑热闹的人了,之前撤离了居民的区域,全都被封锁起来,没有通行证,根本不能出入。

  现在谢溪桥拿着一百个小孩的性命做威胁,正畅通无阻地朝着裂隙走去。

  **

  江寂又一次瞬移,停在一个公交站下。他拿出手机,第九次进入视频群,每次江寂瞬移时,视频都会掉线。

  等加入视频群,江寂举起手机,让自己和公交站牌一起出现在视频里。

  谢溪桥很满意江寂的配合,他看了眼江寂的定位,显示他已经出现在距裂隙四十几公里的位置。

  这附近不是疏散区,所以公交站附近有不少行人。

  江寂闪现出现,立马就会引起注意,有人只是远远看着他,有的直接上前来,询问江寂是不是玩家,江寂没有回答,他再次瞬移,找到个清静的地方。

  是五公里之外的一个乡镇公交站,附近没有人。

  江寂看了眼时间,他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五。

  谢惊尘来了几条信息,他现在位置太远,赶不回来,问江寂自己一个人能不能解决。

  江寂冷静回他:“能。”

  回完,江寂只展开地图,把自己接下来会瞬移抵达的几个地点全部标注出来,发给小秘书。他不能断线失联太久,不然谢溪桥会怀疑。

  所以发完地图,江寂就再次进入了视频通话。

  一进去,他就听见了撕心裂肺地小孩哭声,上方的绑架窗口里,一个孩子被掐住了喉咙,旁边的小孩吓得尖叫大哭。

  直到江寂进入视频,掐着小孩的教徒才松开了手。

  谢溪桥脸上仍旧带着笑:“你刚刚消失了七秒,我差点以为你悄悄回来了呢。”

  江寂没什么情绪地说:“找公交站费了点时间。”

  谢溪桥笑着说:“不用刻意找没人的公交站,有人才好,我喜欢看你出现在热闹的地方。”

  江寂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屏幕。

  等到第八个一分钟快要结束,江寂退出视频,再度瞬移,全程无比配合。

  *

  十一点五十八。

  谢溪桥握着手机,抬眼看向前方,他们距离裂隙已经很近了,下方的废墟并未清理,建筑碎块堆积,地面也灰扑扑的。

  附近没有人,也没有玩家。

  车子在裂隙下方停下,而江寂也在这时退出视频,进行下一次瞬移。谢溪桥看着江寂的定位,一秒后,定位跳转,显示江寂出现在九十公里外的位置。

  车里的谢将与老头,包括一个教徒,都在这时下了车,检查周围,并仰望裂隙。

  谢溪桥则留在车里,含笑看着屏幕,等了一秒,在时间跳转成五十九分时,看见江寂出现在视频群聊里。

  江寂的视频框在下方,他仍旧站在公交站下,不过这次他旁边只有一个低着头,专心玩手游的男孩。

  谢溪桥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他对着江寂提要求:“你转身,让我看车道和周围建筑。”

  江寂配合的举起手机,给谢溪桥看周围时,他开口说:“你真的觉得,在进入赛博世界后,你就不会被我抓住并杀死吗?”

  谢溪桥笑道:“神明注视着我,如果死在你手里,那么我的教徒会得到通知,他们会把这几个孩子,献给神明,乞求神明赐予力量。”

  “这样吗。”江寂平视着手机,忽然一笑,“那确实不能就这样给你死亡的机会呢。”

  谢溪桥脸上的笑意终于僵了僵,他当然听懂了江寂的意思,抓住他,折磨他,但不杀死他。

  但是,江寂他得有那个抓住自己的机会。

  五十九分三十秒。

  谢溪桥再看了一次视频,确定江寂还在,他仍旧站在公交站里,面色冰冷地看着镜头。

  另一边的视频框里,付亭泉脸色难看至极,嘴唇紧紧抿着,俨然一副怒不可遏却只能生生忍着的憋屈表情。

  谢溪桥勉强放下了一点心,他握着手机,抬头看向裂隙。

  几秒钟前,这个裂隙便开始睁开了,漆黑的圆形通道,正在慢慢展露出来。

  谢将走到谢溪桥身旁,老头和教徒同时汇聚过来,四个人紧挨在一起。

  “会长?”谢将确认了一声。

  谢溪桥略微点头,脚下猛地一抖,不知从哪里涌出大股水流,拖着四个人直直升空,冲向一百米多高的裂隙。

  十五秒。

  “江寂。”谢溪桥举着手机,“我们来打个赌吧。”

  视频通话里的江寂垂下了眼,似乎是在屏幕上的谢溪桥,目光看起来很冷静,但深处压抑着怒火。就这一眼,让谢溪桥猛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视频里的江寂不是江寂本人,江寂是不会如此轻易就情绪外露的。

  “谢将。”谢溪桥立即道,“警惕。”

  几人距离通道仅剩十几米了,胜利就在眼前,老头也不想出差错,他毫不犹豫地施展了他的幻境超能力,防止任何意外。

  五秒。

  他们与通道的距离越来越近,那漆黑的圆形空间如同一个巨大的神明之目,它毫无感情,毫无温度,也毫无光亮,只无声地慢慢张开着。

  四秒、三秒……

  他们到通道口了!

  谢溪桥毫不犹豫,他抬脚便往漆黑的通道里跨去,可就在这时,空气忽然波动起来,接着谢溪桥面前有人影一闪,他瞳孔惊愕地放大。

  江寂!

  江寂瞬移出现在通道口,他稳稳地踩空站好,然后对着谢溪桥展唇一笑。下一秒,江寂抬脚踹在谢溪桥胸口,直接把他从一百米多米的水流上踢了下去。

  “不!”谢溪桥奋力向前伸出手,“不!”

  谢将毫不犹豫地跟着谢溪桥跳了下去,他一走,托着老头和教徒的水流轰然散开,两人脚下一空,跟着坠落下去。

  谢溪桥在下坠中死死盯着江寂,满眼杀意。

  江寂站在通道口,垂着眼,眸光漠然冷静,他脑海里有系统的游戏进入倒计时声:“一。”

  于是江寂就在谢溪敲愤怒不甘的目光里,往后一退,在裂隙闭上,与游戏开始的最后一刻,进入了漆黑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