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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了这事,席灵也不再任性嚷嚷着非要那朵花了,叫席玉重新背起来后,伏在他后背上,眼皮一坠一坠,里头的瞳仁逐渐无神,就快要睡过去。

  席玉没有察觉,念着刚才的事情,跟妹妹轻声道谢,“哥哥犯糊涂了,刚刚确实不该碰它的,要不是有你在,恐怕我早就被它咬了。”

  席灵半抬着眼皮,困顿非常地“嗯”过一声,“有我在,我不会让人伤害哥哥的……”说完,密密实实的长睫压下,盖住了眼睛。

  肩上一沉,席玉偏首看去,结果被湿热的呼吸扑了满面,“困了?”嗓音放轻许多,席灵疲惫地转转脑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嗯……”

  席玉便不再言语了,背着人朝外走,没人说话,这林子就显得格外静,席玉背上背着席灵,脑袋很难抬起,只能时时看着脚下的地。

  霜色的锦靴给泥土弄得污脏,踩在林子里的枯叶上,咯吱咯吱响着,席灵清清浅浅的呼吸声也一道钻入耳中。

  席玉默默听着,眼角余光忽然有抹黑色的影子从地上闪过,他立刻顿住脚步,往那处瞧,却只看见长得茂盛的野草。

  难不成是看错了?

  席玉眨眨眼,把背上滑下来的人往上重新托了托,继续朝前走了。

  待他走出三两步远,那处随风摆动的草丛突然窸窸窣窣乱动起来,之后从中爬出来条黑蛇,转着脑袋望向男童离开的背影。

  席玉在前头走,黑蛇就在后头不近不远处跟着,一瞧他有停下来的意图,便立刻一头钻进草丛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次三番下来,席玉已有所察觉,隐隐清楚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胆子也大,心里冒出个主意,有心要瞧瞧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装作还未发现,实际余光一直往后瞟。

  不一会儿,黑影果然在视线中出现,席玉刚要来个出其不意,一道急吼吼的唤声打断了这一切。

  “少爷!小姐!”

  中年妇人失了方寸,忙奔过来,“总算是找到了!”

  席玉懵懵应下几句,又说了些道歉的话,再回头看去时,什么都没有了,剩下几根杂草在风中颤悠。

  两人这一番偷跑把伴他们出府的三人给吓坏了,妇人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再留在这里,立刻喊了驾马的年轻人带着他们往席府赶。

  一路上,席灵都睡得昏昏沉沉,话也讲不上半句,妇人疑心,用手一摸她的额头,顿时惊飞了半边魂魄,“这么烫!”

  “怎么了?”席玉这时候才发觉不对,也跟着去摸,瞬间被烫得缩回了手。

  席灵的额头火烫火烫的,像里头有块正在燃烧的炭,灼烧着她的身体。

  席玉双目圆睁,肉眼可见的慌了,哆嗦着再摸,还是一样的烫手,“妹妹!都是我的错……”哽咽几下,席玉再忍不住,抱起昏迷中的席灵,抵在她额上抽泣,“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回到席府后,府里立刻鸡飞狗跳起来,仆从婢女一应忙进忙出,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怒不可遏的吼叫声。

  “到底怎么回事!我儿不过是出去了一趟!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妇人啼哭的声音随之响起,“老爷……是我们的错,没有看顾好小姐和少爷,请您重罚!”

  骂声和哭声杂糅在一起,宛若道道惊雷重劈在心上,席玉坐在廊下不断发抖,侧眼瞧着屋中走进走出的人,内疚的泪水顺颊而下。

  这时有人递来方帕子,“少爷,这个给你。”

  席玉忍着泪水看过去,年轻轻轻的少女神情温温柔柔,身后还站着个看上去差不多岁数的少年,踟躇着看一眼自己。

  少女可能是看出了席玉眼中的疑惑,拉着身后的少年规矩行过礼后道:“我是山月,他叫竹青,我们都是前两日刚进府的。”

  席玉点点头,接下那方帕子,“多谢。”

  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好脾气的人,山月怔了怔,说话时更是打了个磕绊,“少、少爷不用跟我们道谢的,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说完,看见席玉低落失神的模样,话音顿了顿,便拉着竹青默默离开了。

  廊下又只剩了席玉一人,他攥着那帕子,紧紧的,像是要用五指将它生生抓破。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总算安静下来,人潮退去,天色却也黑透了。

  席玉慢吞吞地站起身,犹犹豫豫望了眼那紧闭的房门,里头躺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他在门前来回踱步,但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

  过后几日,席玉一直没有去见席灵,仅从服侍在她身侧的人口中听来些她最近的状态,知晓她的伤不重,方安心了。

  后来一日,他在府中穿行,路过后花园时听闻几声压抑的哭声,似是怕被人发现,哭得小心翼翼的,声音都藏在嗓子里,不敢外露。

  但这处僻静,没什么人来,所以席玉听得一清二楚,当即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在荷花池子旁的石头上瞧见了个少年,侧坐着偷偷抹眼泪。

  席玉远望着那张淌满了泪的侧脸,心底涌上股熟悉感,故而走近了,却不小心踩到根枯枝,一道脆响,惊到了正在哭泣的少年。

  少年瞧见人,立刻抹开眼泪,跪在地上朝席玉行礼,“少爷。”

  “你把头抬起来。”

  少年顿了下,好似不太愿意,但因着主子发话,他不得不遵从,慢慢把脑袋抬了起来,只是垂着眼睫,不敢正眼看席玉。

  席玉目光扫过那张眼睛红红的脸,一瞬想起什么,“你是……”他停顿,又继续,“竹青?”带着些迟疑。

  竹青瞬间惊呆了,把该有的规矩都丢到了脑后,眼睛被水洗得发亮,“少爷记得我?”

  席玉踱过去,有种故作老成的违和感,“你……为何在这里哭?”

  一听这话,竹青面露丧气,又把头低下,“是我不对,请少爷责罚。”说完,在地上磕了个头。

  席玉周身气势大散,“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话急了些,就差上手去把人扶起来,“我只是……”他吐出口气,把心里的话诚实道出,“只是那日你们帮了我,所以我也想问问你为何要哭,或许我能帮你。”

  气氛缓和不少,竹青抬起头,眼眶红红,“少爷心善,竹青谢过少爷。”

  那水涔涔的眼神看得席玉莫名局促,转而问道:“山月呢?你们不是一起的吗,为何不见她?”

  此话一出,竹青的眼泪再度夺眶,像是被触到了什么极伤心的事,戳在他的心坎上。

  “怎、怎么了?”席玉慌乱得不知该怎么办,头一次见到比自己还大的男子在跟前哭,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他伸出手,把人拉起来,竹青大概也是难过得狠了,顺着他的力道就随他一同坐在石头上,席玉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他,“你跟我说说,我可以帮你。”

  竹青接下后把眼泪擦了擦,“山月她……”几度哽咽,他才颤声继续,“她被赶出府了……”

  “啊?”

  “今天的事。”竹青吸吸鼻子,“她娘犯了事,被老爷责罚,一家人都被赶走了,都……”哭音再起,他重重泣道:“都没来得及跟我说句话!”

  说完,对着天嚎啕大哭,委屈极了般。

  席玉试探着将手拍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拍,又把竹青说的这事给消化了番,“她娘做错了什么事?”

  竹青瘪嘴,脸上的泪跟个破了洞的大缸般流个不停,“听、听说是跟小姐—”说到这里,他立刻噤声,突然惊醒过来般地站起身,急匆匆告辞道:“少爷,这不合规矩,我该走了……”

  不等席玉开口,人都已经跑没影了,席玉望着他逃跑似的背影,秀气的眉头慢慢揪紧。

  府里的事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只消找管事一问,席玉就清楚了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山月的娘亲便是那日陪他们一同出去的妇人,三人皆因保护小姐不当而遭到惩处,后被逐出了府。

  当时席玉沉溺在自责中,又听见父亲发了好大的脾气,根本不敢跟他说是因为自己贪玩,才害得妹妹受伤,不想自己的错却让旁人给承担了。

  间接害了无辜的人,席玉良心受谴,于是将整件事和盘托出,认下是自己的错,父亲听后大为震怒,当即下令不许他再出府。

  待在府中反省的时候,竹青偷偷找过来,给席玉塞了些从外头买的枇杷,帮他把皮剥开了,递给他吃。

  见席玉吃得开心,他局促地搓搓手,“谢谢少爷,山月她已经回来了,她娘也是,她们都很感谢你呢。”

  对此,席玉没说什么,咬下一大口枇杷,嘴里甜滋滋的,冲竹青笑了笑。

  席灵的病不知为何变得愈发厉害,整日整日的昏睡,席玉最开始因为心里的愧疚不肯见她,如今却是不能不见了。

  午后,等伺候喂药的婢女相继离开,席玉慢着脚步进去,迎面扑来的都是难闻的药味,苦得发涩。

  鼻头酸了酸,席玉悄声走近,看小小的人儿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喘息深深,脸颊更烧得通红,像是痛苦极了,即便在睡梦中也会溢出几声难受的低吟。

  酸涩冲上眼眶,席玉坐在她床畔,揉了揉眼睛,泪水就跟着掉了出来。

  “哥…哥……”

  听到沙哑的声音,席玉诧然掀起眼睫,就见睡得沉沉的人已经半睁开了眼,费力地瞧向自己。

  席灵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手,盖在席玉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骇得他想逃离。

  席灵却忽然甜甜地笑起来,病气在脸上逐渐凝结,也掩不住她眼中的高兴,“哥哥来看我了,我很开心,我已经好久都没见过哥哥了。”

  她说话时很费劲,说上几个字都要喘过好几口气,眼皮也眨得极慢,但颊边的笑始终没落下。

  她的手轻晃,带着席玉的手也微微摇晃,“我在梦里看见一大片的花,就是那天在南山看见的那些花。”

  “好漂亮。”席灵神色向往,眼神逐渐迷离,“好想闻闻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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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蛇蛇:鬼鬼祟祟,偷偷跟踪。

  席玉:什么脏东西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