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春寰赴雪>第101章 寒沙浅

  这银冠即便是放到从前朝梦玉的一众银冠里,也是别出心裁、精美漂亮的,但最难得的,还是冠顶的两只银蝶。

  它们以螺旋银丝做底,有着双层蝶翅,身镂梅花,和六年前的别无二致。

  莫惊春怔了一下,手抚摸上冠身,冰冷的触感让他似乎回到了朝梦玉:“这是你在浮寒玉台的时候做的吗?”

  “嗯。”衣照雪在浮寒玉台孤身独住了数万年,从前都不觉得如何无聊孤独,可当遇到了莫惊春,再一次回浮寒玉台时,他便感到一种度日如年的难熬。他缓缓道:“花月族人一生,至少有一顶银冠。你从前的银冠,遗失在了朝梦玉,我没法做得一模一样,也勉强算是给你补上。”

  他把银冠捧出来,牵起莫惊春:“我帮你戴上。”

  莫惊春被他引到镜前坐下,衣照雪没有直接把银冠给他戴上,而是解下了莫惊春的发带,把木梳拿了起来。他手法并不娴熟,却很温柔,莫惊春不禁注视起镜子里的衣照雪,两人都没有说话。等衣照雪把头发绾好,莫惊春才感到头顶一沉。

  “很好看。”衣照雪望着镜中人。

  最长的银穗流苏垂在莫惊春的肩后,莫惊春摸了摸,由衷道:“谢谢你。”

  衣照雪摇了摇头,示意莫惊春不必道谢,他拨了拨冠顶的银蝶,银蝶便振起翅来:“一直都想送给你的。”

  “寻常木灵或许不受束缚,可我为浮寒玉台的古梅,却不得出浮寒玉台半步。”衣照雪的手轻轻放在莫惊春肩上,“除非有人把古梅移栽到外界。”

  “那时你从浮寒玉台上摔了下来,梅树托住了你,也折断了几枝枝条。没曾想,你居然把花枝带回了家。”衣照雪身子前倾,搂住了莫惊春,“不要跟我道谢,是我该谢谢你。”

  莫惊春面色微红:“我是觉得梅花好看,无端被我折坏,岂非可惜?正好花月族种什么都能活,我就把花枝带回去了,你不用记这么久。”

  “不。”衣照雪道,“我铭记你,不单是你无心之举,放了我终生自由,更因为你这个人。你不温良,就不会怜惜一截花枝;你无久善,就不会常常照顾我的花树。陪小孩需要很多耐心,可你从不厌烦。每每见你独行林间,你也是那样从容自在。”

  一个吻落在莫惊春眼角:“所以,我为你沉沦。”

  这样亲密的接触,让莫惊春扇了扇眼睫,他搭上衣照雪的手:“我也是。那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对你动心的吗?”

  这个问题衣照雪想过无数遍,他猜测道:“洗尘节那日,我救了你之后。”

  莫惊春似乎猜到他会这么说,笑了笑道:“不对,是在此之前。”

  衣照雪眼睛一亮,微微垂头笑了笑。

  二人这样一站一坐、半拥半抱的姿势,实在是暧昧非常。莫惊春看了看衣照雪,慢慢挪动身子,双膝跪到椅子上,正面抱住了衣照雪。

  他的下巴挨在衣照雪颈窝,呼吸交缠着密语,衣照雪能感受到莫惊春柔软的唇正若有似无地蹭着自己:“你想不想?”

  衣照雪喉结一滚,莫惊春的表现实在乖巧惹人,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衣照雪忽觉口干舌燥,他低头询问:“你肯?”

  莫惊春点了点头,衣照雪看了莫惊春一会儿,一把将人抱起,银片珠玉泠泠响动。他轻轻摘下莫惊春的银冠,郑重地放到枕边。

  在今夜之前,衣照雪猜莫惊春这样的性子,定然不会愿意在下边,届时两人未免有所矛盾。可如今莫惊春却顺从地被衣照雪放到床上,衣照雪慢慢靠近他:“可以吗?”

  莫惊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从前他看衣照雪,就像是在看媳妇。可今日一番温言爱语,倒让他身子先软起来。他低低“嗯”了一声:“你最好快些,不然我要反悔了。”

  “不行。”衣照雪剥开莫惊春的衣领,让玉兰坠子露出来,“不许反悔。”

  床帐被放下来,如水般荡漾了两下。

  内室暗香浮动,窗外月色正浓。

  一道晨阳透过床帐洒在莫惊春身上,他翻了个身,下意识去摸枕边的人。然而,莫惊春摸了个空,衣照雪却已经不见了,莫惊春也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莫惊春索性坐了起来,他才换好衣服,倪亦熙就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他见了莫惊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慌张道:“快去剑阁找衣照雪!”

  莫惊春心中升起一抹不安,他怔了怔,迅速夺门而去。

  逍遥派有一个剑阁,四面高筑三层阁楼,中央便是一个极大的铸剑池。莫惊春一入剑阁,炎热之感便扑面而来,阁楼与铸剑池都有结界相隔,寻常绝不至如此。莫惊春敏锐地察觉铸剑池下燃着的火并非寻常的火,他扑上三楼的栏杆,一个白色的人影就站在铸剑池边。

  “衣照雪!”莫惊春喊道,“你干什么!”

  衣照雪似乎料到莫惊春会来,听到莫惊春的声音,他并不意外。他抬头望向莫惊春,眸中一派平静:“你来了。”

  这里有两重结界,必然是衣照雪在逍遥派的结界下又补了一层。莫惊春下不去,急道:“你快上来!”

  衣照雪慢慢道:“燕辞楹与楼弃乃是相互利用,燕辞楹要楼弃助他当上魔尊,而楼弃所图,乃是让他杀了我。二者所托所求看似是一场平等的交易,可燕辞楹却可以在当上魔尊后反悔,弃楼弃不顾。可之后他却对我穷追不舍,哪怕我在浮寒玉台,也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他哪怕冒着危险,也要信守对楼弃的承诺,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岂非怪异?所以我想,他要杀我,必然不是为了楼弃,而是为了他自己。上一次在掩秋山同他交手,便更佐证了我的猜测。他恐我惧我,又恨没杀了我。什么才能让一个恶识附体、神泪化身的魔神这样忌惮?”

  当然是另一个神泪化身。

  答案不言而喻,莫惊春却不敢相信。衣照雪每多说一个字,莫惊春的心便沉一分,他分明置身火海,却觉寒意彻骨。

  “不……”莫惊春急迫地想去拉衣照雪,可通往铸剑池的门却被紧紧关住,“哪里有这么巧的事?你先上来!你上来了我们再——”

  “空杳山的禁地泪潭,连同门长老倪亦熙都出不去,我却可以。”衣照雪缓缓打断了莫惊春那些自欺欺人的话,他手中灵光一闪,逐水被他握住了。这必然是他趁莫惊春熟睡时拿走的。他道:“燕辞楹与仙门是不死不休,他对李疏渺又爱又恨,对仙门更是恨之入骨。原来的他或许不至如此,可恶识已深入骨髓,对他的影响何其可怖,他在掩秋山召鬼问魔,等他再出世,天下必将落到生灵涂炭的地步。我问江潮生借来了沸火初红阵,他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你别怪他。”

  莫惊春总算明白,衣照雪为何挑昨日不年不节的日子送他银冠,果然这人郑重起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莫惊春。银藤柳鞭一下又一下抽击着结界,结界却纹丝不动,莫惊春声嘶力竭,拍着结界大喊道:“我不许!我不要!衣照雪,你给我上来——”

  “抱歉,”衣照雪凝视着莫惊春,“你不要哭。”

  眼泪早不知何时就挂在了莫惊春脸上,无论怎么打,对这结界就是无用,莫惊春顺着栏杆滑跪在地,一如凿冰一般,拿匕首一下一下砸在这结界之上。胸中有怒火,气衣照雪自作主张,可更多的却是刀绞一般的痛感,莫惊春哭喊道:“你不许跳!我不需要那把剑!衣照雪,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别恨我,”衣照雪抱着剑,身子往后一倒,“恨也会刻骨铭心,你要忘了我。”

  衣照雪的头发与衣裳都随热浪扬动,火星在衣照雪身后飞溅,落到他的白衣上,霎时便灼烧出一个无法填补的洞,像莫惊春绝望的眼睛。下一刻,结界被莫惊春击得四分五裂,他从三楼跳了下去,可倪亦熙却拉住了他。便是在回望之时,雪白的人影彻底跌入了火海,消失在了莫惊春眼里、面前,于红尘寰世无影无踪、无可寻觅。

  与此同时,众人不见的浮寒玉台里,万年不凋的古梅树花瓣如鹅毛大雪一般纷扬而落,玉龙从冰河中涌上,腾呼不休。

  倪亦熙把莫惊春拽上来,将神情激动的他死死按住。莫惊春癫狂了好一会儿,才盯着铸剑池慢慢安静下来。他抱膝坐在墙边,双眼无神道:“你来找我,不是让我劝他的,就是让我跟他见最后一面,是吗?”

  “这是他的意思。”倪亦熙也不忍,“他本想在你醒来之前就跳下去,可又怕突如其来的惊变你接受不了。你什么都不知道,醒来就要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噩耗,对你来说太过残忍,所以他还是想见见你。”

  莫惊春的眼珠迟钝地转了转:“难道这样,就不残忍吗?”

  “对不起。”衣照雪自投剑池、以身铸剑,都是缘由燕辞楹。倪亦熙身为仙门中人,更为燕辞楹师叔,不得不说这句话。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使得腿部酸痛。莫惊春慢慢撑着墙站起来,往下层走去。

  倪亦熙拉住他,莫惊春道:“我是去看看,不会寻死。我会杀了燕辞楹,用他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