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倾轧而来。

  江寂感觉身体沉入了某个空间,五感变得非常奇怪,他好像站着,又好像在飘着,四周黢黑,没有任何光亮,但江寂又有种自己能看见东西的怪异感。

  他看见了快速流动的黑暗,自己好像站在一根会流淌的黑色管子里,通道四壁像是急速涌动的水流,速度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地从江寂身旁掠过。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江寂有种似梦非梦的恍惚感。

  他耳旁还有很奇怪的声音在响,是一种被拉得很长的,音节模糊朦胧的声音,江寂分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系统的游戏结束倒计时。

  短短的一瞬,在通道里被无限放慢了。

  但这太奇怪了,他的意识、思维,包括身体反应都是正常的,时间流速却变慢了。

  江寂环顾着通道,快速分析起眼前的状况。

  据之前联邦送来的六个超能力者说,他们穿过通道的感觉只有一瞬,但在玩家们的世界里是三天半的时间,而在另一边的赛博世界,则是极短的一瞬。

  三个空间的时间流速全都不一样。

  但江寂不是普通人,他是玩家,原本他的时间应该与赛博世界的时间衔接。现在他进入到通道里,那么他身上的时间,接下来会怎么走呢?

  他会在三天半后从另一端的通道口出去,还是会继续走玩家的时间?

  又或者,他会直接去到另一个时间,然后见到那个所谓的“至高神”。

  还有……

  江寂朝着漆黑流淌的通道壁伸出手,他还想知道,这个时间通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就在江寂的手指即将碰到通道壁时,漆黑流淌的墙壁忽然往两侧一缩,漏出了一个更加漆黑的空间。那空间里有圆形的东西在颤抖地来回滚动,就像是某个将醒之人颤动的眼皮。

  下一瞬,眼皮翻开,果真露出了一只猩红的眼珠。

  紧接着整个通道的墙壁齐齐颤动,一只又一只血红的眼珠睁开,连江寂脚底下都满是眼珠……整个通道的每一块墙壁,密密麻麻,全都覆盖着血色的眼珠。

  这些眼珠高高凸起,晶体上爬满了血丝一样的蠕虫,瞳孔猩红呈点状,满是疯狂恶意的视线,死死盯着江寂。

  江寂随意一抬眼,便与其中一只眼珠对上了视线。

  瞬间,江寂脑子一闪而过了一副画面,速度非常快,就像是有人举着一张照片,从江寂眼前划了过去,他只是来得及看清照片上的大概内容。

  一间没有丝毫杂色的白色房间,有大面的玻璃墙,但玻璃已经被打碎,刺目的光线穿进来,把地板照得极亮,模糊的反光里,江寂看见地板上躺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那人得身高体型他非常眼熟,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自己。

  画面结束。

  刚与江寂对视的眼睛开始快速转动,瞳孔里竟流露出了满是恶意的笑。

  江寂转开视线,对上另一只血红眼珠,于是他看见了另一个画面。

  这次在某个茂密偏僻的雨林里,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大量树木被折断,泥泞的地面满是打斗后留下的痕迹,而这次的江寂,靠在一颗断树下,同样满身是血。

  接下来江寂还看见了无数类似的画面,通道里的每一个眼睛,都会传递给江寂一个他的死状。

  有时是在白色的房间,或是工厂里,有时在各种各样的野外,最惨的时候,他还被一根长钎钉在了石壁上,刺目的鲜血顺着他悬空的脚尖留下,在石壁上划出长长的痕迹。

  ……

  不知道看了多少个这样的画面,江寂终于对上了一只没有传递画面的眼睛,与其他眼睛不同,这只眼睛的深处仿佛还有一只隐藏的眼睛,隔着一个时空,在暗处不怀好意地窥视江寂。

  江寂看着它,忽然就笑了。

  他知道透过这只眼睛看他的是谁,快乐教里那个所谓的至高神。

  系统曾经说过,这个至高神能看见“时间”,祂能看见任何一个出现在祂面前的动物或人的全部过去与未来,某种程度上说,祂是一个预言家。

  而这个预言家,给江寂看了无数个江寂惨死的画面。江寂不知道它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预言江寂会惨死的未来吗?

  江寂可不相信这些一闪而过的照片。他没有在这些传递画面的眼睛里看见未来,只看见了满满的恶意。

  于是江寂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直接插进了那只眼睛里,整个通道里所有的眼睛都痛苦地眯起来,漆黑流淌的通道开始不稳地晃动,江寂感觉身体与意识都在下沉。

  眼前开始出现熟悉的流光,那是进入游戏时会看见的光。

  ……

  江寂睁开眼,看见了正常的亮光,以及白色的天花板,下方还挂着一盏风格乡村的花形吊灯。接着有声音传进来,是鸟叫声,遥远的小孩打闹声,以及……谢惊尘的呼吸声。

  很近,就贴在江寂耳边。

  江寂慢慢转头,看见了紧挨着躺在他旁边的谢惊尘,已经睡着了,头发有些乱,侧脸上有道很深的伤口,应该是没处理过,结痂的伤口边缘有抹开的血迹。

  谢惊尘的呼吸很沉,眉头紧紧拧着,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江寂脑子里瞬间转过许多事,第六轮游戏开始前,谢惊尘就在熬夜加班处理异种幼体,所以他没睡好。而第五轮游戏结束前,谢惊尘护着江寂从大气层砸落,说不定后面还跟人打过架,现在天已经亮了,说明谢惊尘至少一个通宵没睡。

  江寂没叫谢惊尘,他转头打量陌生的房间。

  看着是间挺普通的卧室,但布置得非常温馨,靠墙的柜子和桌子上放着大量精致可爱的手工工艺品,小茶几上还有一束新鲜蓬勃的花,不是精心搭配过的花束,就一把随性的,颜色和品种都很混乱的花。

  屋子看着不错,但一侧带窗的墙壁却满是被攻击后留下的裂纹,墙体中间还破了个洞,被一团杂物塞住了。

  窗户玻璃也全碎了,绿色的窗帘垂下,被外面拂进来的风吹得不断扬起。

  那些吵闹日常的声音,就从这面窗户传进来。

  江寂知道他现在在哪儿,种田教内部。

  “系统。”江寂小心地挪开谢惊尘放在他腰上的手,慢慢坐起来,“我在通道里待了多久?”

  系统向来秒回:“实际上你在通道里应该只待了短短一瞬,但在赛博世界的时间里,你昏睡了十二个小时。”

  也就是说,现在是第六轮游戏的第一天中午。

  江寂下床朝着窗户走去,同时在脑中问道:“我为什么会昏睡十二个小时?”

  这和他推断的时间都不一样,既不是进出游戏的一瞬间,也不是三天半。

  系统轻声说:“我以前跟你讨论过这个问题,关于高维世界下的时间,它的理论非常复杂……”

  “所以你也不知道。”江寂直接得出了结论。

  系统倒也承认了:“是的。”

  江寂拉开高高鼓起的窗帘,往外看去。

  窗外是个种满了绿植的小花园,旺盛的草木精心修剪过,中间夹杂锦簇的花团。风一吹,夹着股淡淡的幽香。

  花园用白色的栅栏围着,外面是铺着砖块的人行道,再之外则是平整的柏油马路,路旁种着高大的梧桐。而道路对面,则是一栋栋的漂亮小楼,每栋小楼都带着花园,有的种满了了花,也有的被改造成了菜地。

  越过几栋小楼,江寂看见了小孩游乐场,一群孩子就在里面跑蹿打闹。

  这种田教,看着还真像个童话一样的地方。

  “嗡——”空气里突然传来轻鸣,江寂一转头,看见半空中飞来个外形非常怪异的粉色“小蜜蜂”,中间一个粉色金属球,外面宠物似的穿了件蜜蜂服。

  很怪。

  “江寂!”小蜜蜂发出稚嫩的男童声,“你醒了……”

  “啪!”没等小蜜蜂话说完,一股念力突然从江寂背后飞过来,精准狠辣地一下把它打碎成几瓣。碎裂的小蜜蜂散落在人行道上。

  江寂:“……”

  他转过身。

  谢惊尘刚从床上坐起,头发更乱了,眉宇里压着股戾气。他目光落到江寂身上,看好几秒,然后不说话地撇开了视线,倒头往床上一趟。

  江寂:“?”

  怎么感觉,谢惊尘在跟他生气?

  但为什么?

  江寂站着想了会儿,决定直接问:“我昏睡的时候,发生什么了吗?”

  谢惊尘拿后背对着江寂,没有说话。

  反倒是系统突然在江寂脑子里说:“他只是担心你。”

  江寂:“??”

  江寂对系统的突然出声感到非常意外,系统从来不做没用的事,它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插嘴江寂跟谢惊尘的这点小矛盾。

  系统继续说:“你在第六轮游戏开始时,独自进入了通道,这很冒险,所以谢惊尘生气了。他怕你会在通道里出事。”

  江寂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逻辑,而且他现在也没时间思考这种事,他问抓住机会问系统:“所以你为什么要替他解释这种事?你想让我做出某种反应,还是你跟谢惊尘达成了某种交易合作,你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吗?”

  系统很无奈地说:“都没有,江寂,有的事情,其实用不着想那么复杂,你为什么不简单一点地看待这件事呢?”

  江寂问道:“怎么简单?”

  系统说:“谢惊尘生气,只是因为担心你,他气你独自冒险,担心你会在通道里出事,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目的和复杂的心机,就这么简单。”

  江寂懂了系统的意思,但还是不能清楚明白的理解其中原理。不过他能从中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谢惊尘似乎很在意他。

  大概是已经把江寂看做自己人了。

  所以他们现在已经是会互相担心的好朋友了吗?

  江寂看了会谢惊尘,还没想出怎么哄他,就先察觉到有人来了。气息收敛得很紧,只泄出浅浅一层,如同普通人一样缺乏存在感,但江寂还是从来人身上感知到了超能力者的气息,而且等级绝对不低。

  他瞬间绷起了神经,回头看向窗外。

  一个扎着马尾的中年人从路的另一端走了过来,她看着四十岁左右,但头发却已经花白,法令纹很重,没有化妆,穿着也非常普通,外面就套了一件深蓝色的冲锋衣。

  她手里还牵着个机器人小孩,有人类小孩七八岁大小,浑身都是银白的金属,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珠,还穿着人类小孩的衣服。

  那小机器人转着脑袋,隔着窗户看到了江寂。

  江寂看着它浅蓝色的眼睛,眸光微微一沉,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与机械的人造假眼对视,而是在一双有灵魂的,“动物”的眼睛对视。

  小机器人的眼睛里带着好奇,在与江寂对视时,它甚至露出类似羞涩和局促的情绪。

  江寂静默地看着两人走进来,在脑中问系统道:“那个小机器人的系统,也是拥有的自我的人工智能吗?”

  系统轻声道:“是的。”

  江寂继续问道:“你跟他是朋友吗?种田教会出手帮我们,就是因为这个小孩吗?”

  系统这次没有回答江寂,而谢惊尘在这时突然坐起,表情不悦而充满了攻击性,他皱起眉,强悍的力量波动登时从他身上扩出来,顺着没有玻璃的窗户涌出,炮弹一直接攻向中年女人。

  锋利又纯粹的力量比像是旋转的刀叶,搅得中年女人额发卷起,她不得不牵着小孩,脚下一蹬地面,身体轻飘飘地飞起来,又慢悠悠地落在花园外。

  “我们没有恶意。”中年女人视线看向江寂,哪怕谢惊尘的第二次攻击已经袭过来了,她的目光和声音都依旧保持着沉稳,“江先生,您能管管那位谢先生吗?”

  江寂看向床上的谢惊尘,问道:“你跟他们结仇了吗?”

  “没有。”谢惊尘不看江寂,也没有收敛力度,攻击反而变得更加凶猛了,院子里的植物都被谢惊尘的力量撸掉了叶子和花枝。

  “我心情不好。”

  江寂:“……”

  江寂顿了一秒,而屋子外面的栅栏却在这时被谢惊尘一抬手给掀翻,连着路上的梧桐树都摇摇晃晃,一副要被折断了的样子。

  “谢惊尘。”江寂不想现在就跟种田教结怨恨,安抚着说,“你别生气了。”

  谢惊尘看了眼江寂,没停手,但攻击力度小了一半,他说:“然后呢?”

  江寂耐着心:“什么然后?”

  谢惊尘说:“还要说你错了。”

  江寂:“……”

  他平静地看着谢惊尘,满是真诚地问他:“你想挨打吗,谢惊尘?”

  谢惊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