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刺进男人的耳蜗。

  楚尽闲以为,顾澄会劝自己收手。

  他没有料到,顾澄会说是别人该死。

  这种被人无条件肯定的滋味,楚尽闲从来没有尝过。

  他今天原本就没有戴眼镜,那双精致的桃花眼完完全全暴露在顾澄眼中。

  男人的那双桃花眼,深邃狭长,眸色总是沉沉的,自然的带着几分礼貌的疏离,眉宇间也是自成气势,叫人不敢随意接近。

  只是,他看着顾澄的时候,那几分疏离便会消失殆尽,转而变的柔和。

  是楚尽闲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温柔。

  “小澄。”感动之余,依然是理智占了上风,男人将双手向顾澄的肩上滑去,捏住他的肩胛骨,“我知道,你愿意为了我去做任何事,我也是一样的。你不想我有危险,我怎么可能会愿意你去冒险?你听好,我不可能把你牵扯进来,绝对不可能。”

  “那你要我怎么办?老楚,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顾澄的眼睛哭的又红又肿,眼泪也一直在流。

  他说着,便挣脱开男人的手,退到公寓门前,将门堵住:“我不会让你走的。”

  “小澄,如果我告诉你,我要杀的人......”男人杵在原地,眼角溢出泪,哽咽着,“是我的亲生母亲,你还会觉得我是对的么?像我这样的混蛋,不值得你这样的。”

  “你值得,我不管这些,我不管......”顾澄回答,没有一秒的犹豫。

  对于楚尽闲,起初,他只是在上司领导的口中仰望着,后来是在自己的野心里算计着,最后,是用真心在触碰着。

  顾澄知道,楚尽闲算不上是个好人,却把所有的善意与温柔都给了自己。

  所以,他值得。

  在听到顾澄回答的那一刻,他高高垒起的心防彻底坍塌,被心防高高筑起的那片冰河在此时解封,像是有一束光,灼热的光,将三尺冰冻一点一点的融化。

  “我不许你走,你听到没有。”

  楚尽闲迈开长腿,走到门前,顾澄以为他要强闯,用身体死死挡在门前。

  没有想到,男人却再度将他拥进怀中。

  男人的身躯高大,紧紧贴着顾澄,手臂向内箍紧,似乎是在以此表明自己的存在,抑或是,顾澄的存在。

  “我听到了,我不走。”良久,抱着他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在他的耳畔喃喃,“我会想到更好的办法。”

  顾澄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哽咽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的点着头,手臂也环上男人的腰,回应着拥抱。

  哄着哭累的顾澄睡下以后,这个小家伙似乎在害怕他会偷偷离开,即使意识已经在梦里也还是抓着他的手不放。

  楚尽闲便只能任由他抓着。

  他睡不着,只觉得原本锋利如刀刃的月牙在此时蓦地没有了棱角,月色朦胧。

  他垂下眼眸,望着自己怀中的顾澄。

  他明白,是因为顾澄,叫他开始发现月牙的美,并不只能是锋利如刀刃。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着心灵感应,楚亭山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自从傅秉明伤了肩胛骨后,他在公寓里照顾了三四天,又急急忙忙回剧组复工。

  对此,某人可谓是怨声载道。

  每天都发微信装可怜,阴阳怪气。

  好在,他在这个剧组的戏份并不多,现在已经补拍的差不多。明天早上还有最后一个场景就杀青了。

  老山也答应他,让他休息一段时间,毕竟一直混迹在镜头下,多少也会让观众审美疲劳的。

  翌日清晨,拍完最后一场戏,剧组的人都在庆贺楚亭山杀青,而他本人可谓是归心似箭,心不在焉,捧着剧组送的花拍了几张照就匆匆跑了。

  现在这个时间端,他还能回去给傅秉明煲个汤。

  在他包的严严实实的去菜市场买完排骨之后,心中不免给自己贴上一个家庭事业两头跑的强人标签。

  却又很快反应过来。

  家庭?

  什么家庭???

  他被自己下意识的想法给吓得不轻,看着手里的排骨,忽然失去了煲汤的热情。

  最终,他还是拿着排骨和玉米还有一堆香辛料跑去了颂园。

  楚亭山没空的这个星期,傅秉明搬回了颂园,这边有人手能照顾他。

  今天的温度适宜,标准的26摄氏度,阳光和煦,适宜人类生存。

  他一进颂园,便见到了坐在亭子里的傅秉明。

  一周不见,这家伙已经能坐在椅子上了。

  男人正戴着蓝牙耳机,亭中的石桌上摆着笔记本,应该实在开线上会议。

  只见傅秉明摆着他那张从小摆到大的臭脸,凶神恶煞的:“我不在公司,你们就可以胡来了么?关于何氏的那个合作书做的我用膝盖都能写出来,还有,西北部的开发......我给你们两天的时间修改错误,如果还是这样,全都给我走人......”

  楚亭山在远处的廊下看着,评价是输出能力和自己有得一拼。

  他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傅秉明才结束了会议。

  男人摘下耳上的蓝牙,端起左手边的碗盖茶,仰头猛灌。

  “谁这么喝茶的......暴殄天物。”楚亭山说着,缓缓朝亭前走去。

  园子里的夏花,绿植,藤曼,长势都很好,满眼都是盎然的生机。

  傅秉明循着声音抬眸望去,眸中附上一层惊喜之色:“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楚亭山问,语气只见略带一点玩味。

  “你突然来,莲婶可没有给你算午饭。”傅秉明当然是高兴他来,却嘴硬的不想承认,还在生气楚亭山撇下自己就跑去拍戏了。

  廊下的楚亭山缓缓行至他的眼前,将手中的食材举起,在他眼前晃:“我可是打算给你炖排骨补钙的。”

  “都是嘌呤。”男人张嘴,幽幽的损着。

  “……”楚亭山知道,这家伙还在记仇,“你不喝我喝。”

  他转身,提着袋子便打算往厨房去。

  只可惜自己没怎么在颂园待过,一时间还真找不着厨房在哪个方向。

  坐在亭子里的傅秉明也不吭声,悠哉悠哉的看戏。

  楚亭山知道这家伙是故意不告诉自己,等着他开口求问。

  他偏不问。

  和傅秉明低头,不可能!

  提着几斤重的排骨,楚亭山愤然走回廊下,在四通八达的廊中间,随便往左一拐。

  仍旧坐在软椅上的傅秉明无奈,还是开了口:“右边。”

  男人懒散又好似漫不经心的两个字,在楚亭山这里,就像是举了白旗。

  他忍不住扬起唇角,拐过弯来,往走廊右侧去。

  颂园的面积不小,是江南风格的私人小园林,右侧这头的假山和绿湖被打理的很是惹眼,奇怪的是,这一池绿水上竟不见夏季盛开的荷花,只飘着点点浮萍。

  而假山后,便是厨房了。

  厨房也是复古的中式装修,甚至用的都是土灶。

  灶里似乎已经蒸上了米饭,米香与冒出的蒸汽一并腾向空气。

  楚亭山缓缓跨进门槛,只见一个围着布格围裙的女人正在切着青椒,闻声抬眼一看,手中的菜刀却依旧不停的在切着丝。

  “是莲婶嘛?”他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

  “诶,是你,秉明的小男朋友。”莲婶松开手中的菜刀,盯着楚亭山看了好几秒后反应过来,脸上即刻挂上了慈爱的笑容。

  “不是!我不是他男朋友。”楚亭山提着塑料袋连连摆手。

  小男朋友。

  蓦地,他的脸不由一烫,挠着后脑勺开始扯话题:“莲婶,我买了一点……一点排骨,想着给傅秉明炖汤补补钙,是不是要用这个锅炖?”

  女人走上前来,将他手中的排骨接过:“这个我来就好了,你快到前院陪秉明吧,等会开饭我叫你们。”

  “他还在开会呢,不用陪,我帮您打打下手吧。”也不管莲婶乐不乐意,楚亭山便撩开腕前的袖子,开始洗手。

  莲婶也不再阻挠,只是做的菜品越做越多,一会要给楚亭山做杏仁酥,一会要给他蒸大闸蟹。

  像是忘了病号是傅秉明这回事。

  这也让楚亭山见识到了莲婶的本事,手脚利索也就算了,什么菜式居然都会一点,没一会功夫就做了一桌子的佳肴。

  从凉菜到甜品,一样不带少的。

  菜品被端上饭桌,楚亭山便匆匆跑回前园接傅秉明。

  彼时的男人已经从亭子里走出来了,一个人立在挂满藤枝的粉墙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你怎么自己站起来走了?”他急忙跑到男人跟前,很自然的搀住傅秉明的胳膊。

  “我是伤了后背,又不是腿,你别紧张。”这几天里,傅秉明已经快在床上躺出茧来了,早就忍不住想起来走走。

  楚亭山掐着他的胳膊,一路小心的往餐厅走。

  二人在餐桌边落座。

  傅秉明看着满桌的菜肴,从品相上看,大概没有一个是出自楚亭山之手。

  “这个排骨汤,是莲婶炖的,加了一些药材,很有营养。”楚亭山拿起汤勺给傅秉明舀出一碗混着淡淡药香味的骨汤。

  “这个狮子头,色泽看着很不错。”男人倒是把注意落在桌外围的那盘肉丸上。

  “你先喝汤。”楚亭山早就看出这家伙是不想喝这闻着就苦兮兮的排骨汤。

  “太烫了,凉会吧。”

  “我帮你吹会就不烫了。”他说着,便用勺子搅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汤,低头轻轻吹着气。

  而后,将白瓷碗递到傅秉明嘴边:“你是自己喝,还是我喂你喝?”

  傅秉明抬眸,看着楚亭山那张憋着气的脸。

  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要是说让楚亭山喂自己的话,这家伙高低得用勺子捅穿自己。

  还是算了。

  “我自己来。”他接过楚亭山手中的白瓷碗,黑乎乎的汤涌出阵阵酸涩的气息,虽有骨头的香气稍作遮掩,也还是无济于事。

  不由得蹙起眉,将汤勺中渐渐散走热气的骨头汤送进了嘴里。

  又苦又麻。

  傅秉明硬生生的咽下去了一口,一鼓作气,仰头将碗中剩下的汤都灌进了嘴里。

  见状,楚亭山很满意,拿起一块杏仁酥便尝了起来。

  味道香脆,酥皮层层叠叠,口感丰富,同油脂的香气一同在他的味蕾上绽放。

  他忍不住又咬了一大口。

  就在此时,莲婶端着两碗冰粉走进来,将冰粉摆上桌后,开口道:“小男朋友,怎么样,莲婶做的菜还和你口味嘛?”

  小男朋友……

  原本就苦的难以下咽的药汤从傅秉明的嘴里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