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京的天气坏了好几天,似乎是憋了一场大雨没有下。

  傅秉明取消了接下来的视频会议,站在傅氏的楼底下望着满天的乌云,暴雨前粘腻的空气粘在他的身上,扑进怀里的风也是粘腻的。

  被风撞了几个满怀后,小何将车子从停车场开到了他的面前,等着他上车。

  他却径直走向了主驾驶的车门前:“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下班吧。”

  “好的。”小何松下安全带,迅速给他腾位置。

  傅秉明的脸色依旧难看的紧,他实在是怕自己躺着也中枪,能有机会跑远点他简直是求之不得。

  去往老城区的路上,大雨不出意外的降临,期间不时响起几阵雷鸣,挡风玻璃上落满雨刮器扫不尽的雨珠。

  傅秉明知道关星河自己的家在哪个位置,当初他派人调查过关星河的底细。

  在医院里的楚亭山猜到了要下大雨,想起关山海精心打理的那几盆花草还摆在阳台外,便匆匆往老楼赶。

  重症监护室里的关山海依然没有清醒的征兆,每天都闭着眼睛在呼吸机下久睡不醒,医生说,再昏迷下去,清醒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小。

  坐在地铁上的楚亭山不敢再想下去,只盼着在下雨之前能到家。

  只可惜从地铁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来不及等出租车,他直接从地铁口跑回家。

  没有带伞,雨珠一点一滴的落下,打湿了他的衣衫和头发。

  冷风一吹不禁叫他直打寒颤。

  这样的大雨,上次见还是他出车祸的那天。

  现在的身体感受到的温度和当时自己掉进岚京河里的时候一样低。

  手脚都开始冷的发麻。

  顾不上这些,他只想着那几株花草会不会被淋坏。

  他沿着小路一路狂奔,体力也随着越发沉重的脚步一起消失殆尽,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喘气的时候,雨水便趁机滚进了自己的嘴里。

  眼睛也被不断落下的雨水模糊了视线。

  但他也还是在模糊的视线里一眼便看到了停在居民楼下的迈巴赫。

  这样老旧的居民楼里住的大多都是老年人,平常小轿车都不见几辆更何况是迈巴赫。

  而且还挂着这么显眼的车牌号。

  楚亭山放缓了脚步,他知道这是傅秉明的车。

  所以,傅秉明在这附近。

  他有些许的慌神,步子都变得踌躇,有点不敢再往前走。

  但无论他走得再慢,也还是到了居民楼底下。

  和他预测的一样,傅秉明的确在这。

  男人似乎也是刚刚到这,背对着他撑着一把伞,站在楼底的台阶上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也许是在确认地址。

  没过几秒,男人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猛地转过身来。

  霎时间,四目相对。

  不同于楚亭山犹如落汤鸡般的狼狈,傅秉明的身上没有沾上一点雨水。

  男人神情淡漠,那双杏眼里满是阴霾的望着他。

  楚亭山不难猜出,他是特地来找自己的。

  不断打在自己身上的雨滴将他原本抽离的思绪猛地给扯了回来,他得先上去把盆栽搬进屋子。

  于是,他便往台阶上走,一步一步的朝着傅秉明靠近。

  而傅秉明看着满身雨水的关星河,说不着急上火是假的,可自己现在怒气未消,要让自己去给他打伞,他也是做不到的。

  于是只能紧紧握着伞柄,陷入纠结当中。

  直到关星河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直到他走到了紧挨着自己的下一个石阶上。

  他便忍不住倾斜了伞的位置。

  将伞微微偏向了连睫毛都被淋湿了的楚亭山。

  下意识的动作,便连他自己都是后知后觉。

  “我先上去一下。”说完,楚亭山便又默默迈开径直往前走。

  这无疑让傅秉明再度失望了。

  他原以为,关星河是朝他走来的。

  男人握着伞柄的手因为太用力,整个手腕都在颤抖,情绪抵达到了崩溃的高压线,近乎是低吼出声:“关星河!”

  已经走到楼门前的楚亭山惊得僵住了脚步,回过身去。

  只见傅秉明正朝着自己怒气冲冲的走过来。

  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气场大的楚亭山头一次觉得有点害怕他。

  男人停在楚亭山跟前的时候,他本能的想要逃,往后退了一小步。

  就在他往后退的同时,撑着伞的男人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随即丢掉了碍事的伞。

  伞被风一吹便滚下了石阶。

  男人握的用力,仿佛要捏碎他的桡骨一般。

  楚亭山睁着那双无辜的桃花眼,望向傅秉明。

  暴怒状态下的傅秉明见着他这样的眼神,也还是心软的松下了一些手中的力道。

  “为什么要卖掉那块玉佩,为什么不肯回公寓,为什么......”他就这么可有可无。

  最后一句话,他还是没能问出口。

  他的声音喑哑,喉间像是被一块形状扭曲的石头给死死梗住,似乎已经压迫到了呼吸道,叫他觉得有点窒息。

  他望着眼前的男人,眼神里写满了渴望听到他的解释。

  而楚亭山没有料到自己卖玉佩的事会被发现。

  至少没有料到会这么快就被发现。

  他垂下眼,不敢直视傅秉明。

  男人见自己不回答,再度追问,语气里仍然染着几分怒意:“你说啊。”

  可是眼尾处已经拖上了淡淡的红色,眼眶也不由的变得酸涩。

  “我......”楚亭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男人咬着牙,那双杏眼里满是失望,心中的那片苦海翻涌涨潮:“关星河,在你眼里,我的东西......不对,是我这个人,就是这么的不重要...无所谓是不是?”

  说实话,楚亭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傅秉明。

  从小到大都没有见到过。

  倘若是在以前,他或许会觉得很爽,能看到死对头情绪崩溃。

  可是,现在,他好像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点愧疚。

  他咽了口唾沫,那双桃花眼里流露出一点心疼之色:“不是的。”

  “不是的......”傅秉明垂眼,重复着他的话语,语气依然冰冷:“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二人躲在屋檐下,而屋檐外的大雨依然在下。

  落雨不停拍打在石阶上。

  楚亭山只觉浑身发冷,他用另一只没有被傅秉明钳制的手反客为主般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湿漉漉冷冰冰的手掌覆在傅秉明的手腕上,将他往楼房里带:“我现在必须得先回去,你先和我上楼。”

  男人有些意外他的举动,但也还是跟着上了楼。

  而那只握着他的手掌,就像是一剂镇静剂打在了男人的身上。

  楚亭山带着他到了家门口,掏出了裤兜里被雨水泡的生出了新锈的钥匙开门。

  随后直奔阳台。

  而在他身后的傅秉明则站在门口停了好一会,才缓缓抬腿进了屋子。

  这算是他进过最小的屋子了。

  客厅只能摆下一套小沙发,想再添置些什么都显得拥挤勉强,屋子里的陈设,家具看着都有了年头,想必是很多年没有换新的了。

  楚亭山从阳台进来,怀里抱着种着绿植的盆栽,就这样来回了好几趟,才算是搬完了关山海的这些宝贝。

  比起这些盆栽,浑身都在滴水的他好像更惨一点。

  “你就是在急这几盆草?”傅秉明刚刚下去点的怒火,又要被点着了。

  楚亭山半蹲在地上,将每株盆栽都摆好了位置,还一个个检查过去有没有被雨水打坏:“这是我老头种的......我能把这几盆草抢救回来,就能把老头抢救回来,对吧。”

  他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就不停的在想,关山海这么稀罕他种的那几株小花小草,一定舍不得还没看到花朵盛开就走了。

  所以,他一定要把这些花草救回来。

  想要以此来得到一点心理上的安慰,好像把这些花草保护好了,关山海就能醒过来一样。

  站在一旁的男人依然不是很能理解:“什么?”

  想的有些出神的楚亭山也渐渐意识到了自己说的实在是太没头没尾:“我姥爷生病了,前两天做了手术,还没脱离危险期,已经三天了,也没有要醒过来的征兆。”他开口解释着,那双桃花眼里覆上一层无力感,“对不起啊,我这两天没回公寓。”

  他从地上缓缓起来,冷的唇色发白:“还有玉佩......我拿不出医药费,只能出此下策,对不起。”

  这次他发誓,自己的态度是真的很诚恳,不是装的。

  “你姥爷生病为什么不告诉我?没有钱了为什么不和我要?”听完关星河的话,傅秉明眉眼间的怒意便平息了,转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心疼之色。

  楚亭山冷的说话都有点颤抖:“我已经...欠你够多的了。”

  男人也看得出来他冻的不轻,淋成这样再不去洗澡换衣服肯定是要发高烧的。

  想到这,他便拧起了眉头:“先去把身上的衣服换了,洗个热水澡。”

  楚亭山点点头,一步三个喷嚏的往厕所去。

  直到楚亭山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雨势才有了渐小的意思。

  他用毛巾擦着头发,发现傅秉明在厨房里,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彼时的傅秉明将锅里热腾腾的姜汤倒进了白瓷碗里。

  他怕楚亭山发烧,便在厨房里找了几块姜给他熬了一碗姜汤。

  只见男人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水从厨房里走出来。

  他将姜汤掷在了饭桌上:“喝了姜汤快去吹头发。”

  “好。”楚亭山很听话的走上前去拿起白瓷碗一饮而尽,而后便默默又去吹头发了。

  傅秉明收拾了一下厨房,便坐在客厅那张小沙发上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吹风机的杂音。

  客厅的电视机柜上摆着好几张小孩的照片,应该是关星河小时候拍的,其中还有几张,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抱着他的照片。

  应该就是关星河的姥爷。

  他看的有些出神,眼里的神情复杂。

  楚亭山迅速的吹干了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额前的碎发自然下垂遮住了一点他的那只右眼。他那张被雨水染成惨白色的脸渐渐有了一点血色,但还是咳嗽。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抬眸看他。

  沙发太小,傅秉明的那双长腿多少显得有些无处安放。

  “在哪个医院?”

  “啊?男人问的突然,楚亭山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你是问我姥爷在哪个医院吗?他在人民医院。”

  “哪方面得了病?”傅秉明接着问。

  不知道为什么,楚亭山感觉好像在被问诊:“肺部恶性肿瘤,已经切除了,但是术后一直没有清醒。”

  “既然是肿瘤的问题,还是转去苏禾吧。”苏禾是岚京乃至全国著名的肿瘤医院,楚亭山当然也想过带关山海去那治疗,但苏禾是中外合资的私人医院,价格昂贵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床位紧缺,没点权势地位单纯靠排号得排到明年去才能看上。

  所以,楚亭山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傅秉明看着他那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已经猜到了他在顾虑什么:“我会安排,你不用担心。”

  说实话,楚亭山头一次觉得自己脸皮薄,不好意思的挠着后脑勺,“谢谢”这两个字在嘴里蹦跶了大半天,就是蹦不出来。

  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死要面子的咬着唇:“住院的开销和医疗费,到时候一起算到我欠你的账里吧。”

  傅秉明听着他的话,那张紧绷的脸瞬即缓和不少,低眉浅浅勾了勾唇:“关星河。”

  他叫着他的名字,声色低哑。

  楚亭山的耳根一阵酥麻:“干...嘛...”

  “你不是说欠我欠的已经够多了,所以,就这样欠着吧。”男人说着,从沙发上缓缓起身,“我顺路,送你回医院。”

  站在电视旁的楚亭山有些愣神的点点头。

  坐在车上的时候,开着车的傅秉明戴着蓝牙耳机打了几个电话,就轻松安排好了转院的相关事宜。

  楚亭山偏眸看着男人那张精致的侧脸,觉得有些恍惚。

  他那短暂的三十年寿命里,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和傅秉明斗法,傅秉明的存在是他灿烂人生上的绊脚石。

  可是现在的傅秉明,却是作为关星河的楚亭山,晦暗人生里难得一见的灿烂阳光。

  这实在是太过割裂。

  割裂的,让楚亭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傅秉明了。

  对于死对头的成见,他一时半会的确是消不完,可要是谈有多恨傅秉明,那也的确是不至于。

  甚至今天,他还有点愧疚。

  男人红着眼睛质问自己为什么的时候,楚亭山的的确确是慌了神的。

  他都怕这瘟神又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每次傅秉明一掉眼泪,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脸上有东西吗?”转着方向盘的男人用余光瞥见楚亭山一直盯着自己看。

  “没有。”楚亭山闻言才将自己游走的思绪给重新抓了回来,“没有东西。”

  “那你盯着我看什么?”傅秉明微微挑眉。

  “我在想,傅氏和医院完全两个方向,你怎么顺路的?”楚亭山是懂怎么反客为主的。

  “谁说我是要回傅氏了,我在医院那边办点事。”男人说着,声调都高了些许,似乎这样才能显得自己更有气势。

  殊不知是显得更加心虚了。

  楚亭山忍不住勾唇笑了笑了,转眸看向窗外。

  大雨已经停歇,盖在头上好几天的乌云也散开了,大道上的水泥地依然是湿润的,而道路两旁的绿植也挂满了水珠。

  不过,天色已经渐渐有了放晴的架势,原本粘腻的空气在大雨后变得尤为清新干爽。

  他将窗门按下,带着清新气味的凉风便轻轻抚上他的脸颊,飘散在车里的每一个角落。

  车子停在了人民医院的住院部门前,楚亭山解掉了绑在身上的安全带,默默开了车门:“那我先进去了,你......路上小心。”

  男人侧过脸来点了点头,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又紧。

  他看着关星河下了车,看着他渐渐远去直到消失的背影。

  想起刚刚自己问关星河,自己是不是就那么的不重要的时候,

  关星河说不是的。

  他说不是的。

  想到这里,傅秉明心里的那片苦海终于不再翻涌流动,止向了平静。

  重新回到重症监护室外的楚亭山穿好了无菌衣进了监护室。

  医生说关山海今天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有在变好的趋势,已经可以不住在监护室里了,只是能不能醒来还得看造化。

  不过,不用再待在重症监护室里,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他坐在床沿,对着仍旧闭着眼的关山海说话:“今天下了好大一场雨,我把您种的那些花草都给挪进屋子里,还有啊,您种的那盆贴梗海棠已经开始长花苞了......”

  说到这里,他的喉间便变得酸涩不已:“您真的......不想起来看看吗?”

  不想电视剧里播的那样,病床上的患者会睁开眼睛握住主角的手,然后皆大欢喜。

  关山海仍旧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连手指也没有动一下。

  病室里安静的只有检测仪器工作的声音。

  楚亭山的哀哀的叹了口气,默默出了监护室。

  夜里,他又是在医院睡的。

  早上八点多的时候,他就被傅秉明的电话给打醒了。

  “苏禾已经派了救护车过来接病人,你准备一下。”

  睡眼惺忪的楚亭山揉着眼:“这么快,好,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但其实他压根就不需要准备什么,只需要准备和关山海一起去苏禾就好了,因为傅秉明甚至派了助理过来搞定相关的转院手续。

  到了苏禾,关山海被直接推入了私人VIP病房,病室外站着好几个等候多时的专家以及傅秉明。

  男人今天没有穿西装,穿着一件博柏利的肯辛顿版型的蜂蜜色风衣,在一众白大褂之间尤为亮眼。

  “这些都是全国有名的肿瘤专家,他们会对姥爷的病情做一个详细的会诊和分析。”傅秉明和他介绍着。

  楚亭山点点头,握过每个医生的手:“麻烦你们了。”

  这待遇,搞得他都不好意思起来。

  医生们简单的和他寒暄完,便进了病房去看关山海。

  走廊外只剩下他们二人。

  “这几个医生我在百度上都见到过,你怎么弄来的。”难怪楚亭山一直觉得他们面熟,才想起来是自己之前在百度上查肿瘤医生的时候,见过这几个专家的照片。

  “苏禾有着国内最优质的肿瘤医疗团队,能有这几个医生坐镇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傅秉明转过身来,和他面对着面,“吃过早饭了吗?”

  “嗯,刚才你的助理给我带了。”楚亭山点点头。

  “好。”男人说着,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显得有些局促的掏出了那块和田白玉佩。

  楚亭山一眼就认出了是那块被自己含泪卖掉的小玉佩:“你......又把它买回来了。”

  “是,我把它重新买回来了。”他将玉佩缓缓递给了关星河,“我把它重新送给你,希望这次,你不会把它再弄丢。”

  玉佩在走廊的灯下,泛出一层油亮的光则,浮雕更是栩栩如生。

  楚亭山却并没有即刻伸手去接,他抬眸望向男人,那双桃花眼湿漉漉的:“傅秉明。”

  他很少这样不带怒意也不带讽意的唤“傅秉明”这三个字。

  上次似乎还是在学生时代,语文老师让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名字的寓意。

  向来沉默寡言的傅秉明被抽上了台。

  男孩一身干净的校服,而那双天生犹如杏花般的眼,更为干净清澈。

  他站在台上,缓缓的回答道:“傅是我的姓氏,秉字有通‘握’,‘持’的意思,至于明,就是光明,非要说有什么寓意的话,应该就是希望我能握住光明吧。”

  握住光明。

  那是台下的楚亭山第一次认识“傅秉明”这三个字,也是第一次没有带着坏情绪的喃喃念了他的名字:“傅秉明。”

  现在,是第二次。

  “怎么了?”站在对面的男人问着,有些不解关星河为什么不伸手收下玉佩。

  “你做到这份上,都是因为我长的像那个人吗?”鬼使神差之下,楚亭山便问出了这句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知道。

  想知道傅秉明在望着自己的时候,在对自己好的时候,究竟是在对着他这个人,还是在透过自己对向他心里的那个人。

  这个问题,的确是难住了傅秉明。

  他也不清楚,他对关星河,到底还是不是纯粹将他当作楚亭山的替身。

  从前他可以很确定自己对于关星河,是毫无情感可言的,愿意将他当作花瓶一样观赏,全然是因为他那张与楚亭山相像的眉眼。

  可是,现在,他不确定。

  男人拿着玉佩的手僵在半空中,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

  “那我换一个问法吧。”楚亭山看得出男人很是为难,“如果我关星河不长这个样子,你还会做这些吗?”

  换一个问法,也还是把傅秉明给难住了。

  会吗?

  他还是不能确定。

  他默默的垂下了眼,像是自嘲般摇着头笑:“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做,像我这样迟钝的人,什么事情,什么感觉,都是后知后觉。”

  譬如对于楚亭山,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是什么是时候喜欢上的别人,喜欢上了也不愿意承认,直到现在,他连告诉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面前的楚亭山看到男人这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忽然就不忍心再问下去了。

  谁让他是这么菩萨心肠的人呢。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男人手上那块姣好的玉佩。

  手指轻轻拂过他的掌心。

  有些意外他会接过玉佩的傅秉明,只觉掌心的痒递到了心间。

  “算了,不要白不要。”楚亭山耸耸肩,将玉佩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傅总,替老头子安排了这么好的医疗条件。”

  话虽然说的没什么错,但其实二人都能听得出来,这其中疏远的意味。

  楚亭山是有动摇的,所以唤着傅秉明的名字问他是不是只是把他当作替身。

  毕竟,傅秉明让他原本焦头烂额的生活忽然就变得明朗了许多。

  他也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有点动摇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刚才男人没能回答上来他的问题。

  依照楚亭山的性子,他当然不会去对一个把自己当作替身一样的人交心,傻子才这么干。

  所以,不如还是把傅秉明当作傅总,一个财大气粗的金主来的开心。

  至于交不交心,真不真心的,就随便吧。

  他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神色之间到底还是难掩失落之色。

  而傅秉明也是有些勉强的勾了勾唇:“傅氏在这有投资,举手之劳而已。”

  话毕,二人在廊外便陷入了沉默。

  空气也开始凝结。

  “我十点有个例会要开,先回公司了。”男人说着便迈开长腿准备离开。

  “好。”楚亭山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夜里,关山海在苏禾被照顾的很周到,他便打算回公寓一趟,自己从满城回来后的行李还没有收拾,衣服在行李箱里这么多天,想必都要臭了。

  回到公寓,楚亭山站在玄关处换鞋,便见到了装着好多甜食的袋子。

  忽然想起那天和傅秉明通话。

  男人说要给他带瑞士那家甜品店的蛋糕。

  原来他真的带了。

  他将袋子里的甜品拿出来,可惜的是无论是慕斯还是甜甜圈,是吐司还是牛角包都已经过了期,没法吃了。

  楚亭山坐在沙发上,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彼时的窗外也是灯火阑珊。

  他将口袋里的那块玉佩拿出来,揣在了手心里。

  烦死了,他好像做不到只把傅秉明当成一棵摇钱树了。

  之后的日子里,楚亭山还是常常去医院看望关山海,即使是苏禾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醒过来,因为老头的身体情况已经不适合再用任何有风险的治疗手段了,只能够这样保守治疗下去。

  这期间,他每天都有去上老山给自己报的表演课,偶尔在一些影视剧里混个脸熟,还会腾出点时间去梦河看看新酒的酿造进度。

  只是很少再见到傅秉明。

  男人似乎也在刻意避开他一般。

  生活就这样有条不紊的往前行进,他把自己去拍戏的片酬零零散散的加起来,先还给了还欠楚尽闲的那一部分钱。

  这天老山又让自己去陪酒,他原先是不乐意去的,但是老山说拿下这几个制片人,他就能有机会争取到一个比较热的ip的男三号。

  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这次的片酬是真的能有五百万。

  有了这五百万,他就能还清欠傅秉明和楚尽闲的所有钱。

  他就能做个自由人了。

  所以,他还是出现在了酒局上。

  反正最近刚好烦心事多,喝点酒消遣消遣。

  连着喝了几轮下来,楚亭山就觉得肚子都快炸了,五脏六腑都被挤在了一块。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便摇摇晃晃的跑去洗手间一阵呕吐,将水龙头里涌出的冷水扑在自己被酒精烧烫的脸上。

  算了,下次还是换个惜命点的消遣法。

  彼时,裤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

  来电显示瘟神。

  楚亭山混沌的大脑被猛的刺了一下,但也还是不太能清醒过来。

  他吸了口气,嗓子因为刚刚的呕吐而变得沙哑:“喂,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傅秉明此时刚刚结束了一场招标项目,在办公室里放空的时候,忍不住给关星河打了电话。

  他那沙哑疲倦的声音一传进傅秉明的耳朵,原本随意靠在椅子上的傅秉明猛地便挺起了脊背:“你在哪?不舒服吗?”

  楚亭山的脑袋晕晕乎乎,一说话就觉得恶心,只好高度概括成了自己在和春饭店陪酒。

  等自己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这表述多多少少有点问题。

  “关星河,你在那给我等着,哪也别去。”傅秉明即刻从办公椅上起身往饭店赶。

  楚亭山现在已经快失去思考的能力了,保持清醒都有件难事,也就顾不得傅秉明误会不误会的了。

  他扶着饭店过道的墙,勉强走回了包厢,发现老山和那几个油腻的制片人已经走到了饭店的前厅门前,似乎是在门口进行离开前的寒暄。

  楚亭山强撑起被酒精麻醉的身体,挂上虚伪的笑走过去准备演完这场戏。

  “星河回来啦,快来和张总他们道个别。”老山朝他招手,笑得同样虚伪。

  他走上前,脚步略显摇晃。

  此时门前忽然驶来一辆闪着灯的迈巴赫,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又是那连着8和0的车牌号。

  楚亭山一看就知道是傅秉明的车,忽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迈巴赫后座的车门被推开,傅秉明从车上下来。

  他穿着一件灰色大衣,在夜色中徐徐朝关星河走来。

  无论是这辆迈巴赫还是傅秉明,在岚京都是出名的,所以经纪人和那几个老变态也都认得他。

  老变态们随即便收起刚才那副高高在上装腔作势的嘴脸,谄媚的迎着傅秉明:“傅总,好巧啊,你也来吃饭?”

  傅秉明压根没理他,眸光直直落在在他们身后的关星河身上,皱着他那双好看的剑眉:“过来。”

  楚亭山只觉得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不由自主的便听话走到了他身边。

  经纪人和那几个老变态都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副惊诧的模样。

  傅秉明的那双杏眼里显出寒意来,将眸光落在对面那几个老变态身上,冷冷的开口,满是警告的意味:“不巧,是专门来看看是谁要我的人陪着喝酒的。”

  此话一出,只见对面几个老男人都汗如雨下的讪笑着:“啊这…傅总误会…我们……我们不知道……”

  老山眉心一跳。

  ?

  这小兔崽子可真的没和他说过自己抱着这么一条大腿啊。

  “所以,钱山老师是觉得星河跟着我没前途吗?还是觉得,我的人也得去陪酒?”两个反问句,冷冰冰的语气里找不出愤怒两个字,可就是让人不寒而栗。

  “傅总误会了…这…这真的是,星河也没告诉我……”老山汗颜,自己的名字都被傅秉明记住了,想必是要完蛋。

  不过他这次是真的冤,自己要是知道关星河有这么大本事,他还在这拉拢这几个老变态做什么。

  楚亭山喝的太多,晕乎乎的已经快站不住了,傅秉明也看得出来他很难受,于是懒得再和他们说下去,扶着他一边往车里走一边缓缓留下一句话:“下不为例。”

  仍然谈不上威胁,但就是让在场的其他人都不禁打了寒颤。

  挂着显眼车牌号的迈巴赫扬长而去,只剩下几个老男人还有怨种老山在风中凌乱。

  也没什么,就是怕傅秉明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们努力了半辈子的事业都给挫成灰。

  在车上的楚亭山缺少了冷风的刺激,酒精和暖气混合在一起,上了头。

  他红着脸对着傅秉明耍酒疯:“傅总......你最近是很忙吗?”

  “为什么这么问?”傅秉明轻轻蹙起眉。

  瘫在座椅上像滩烂泥般的楚亭山猛地像他贴近,伸出一只手来将他皱起的眉心给舒展开:“不要皱眉,不好看了。”

  楚亭山浑身发烫,贴在傅秉明身上的时候,灼热的温度便烧到了他身上。

  喝了酒的楚亭山,一改强硬蛮横的性子,竟变得软乎乎起来。

  这是傅秉明没有料到的。

  楚亭山的下巴抵在男人的胸上,手指抚在他的眉间,醉眼朦胧的趴在他的身上。

  像一只小猫。

  傅秉明僵着身子不敢动,那双眼一直盯着关星河看,喉结滚动:“我要这么好看干嘛?”

  楚亭山举着手举累了,松下手来,咂了咂嘴:“傅秉明,你有没有觉得......”

  他忽而又换了个话题。

  “觉得什么?”傅秉明很配合的问着,忍不住伸手将他额前的碎发理了理,动作温柔,语气则像是在和小孩说话一般。

  “其实你更适合做小白脸。”

  “……”

  他歪着脑袋,对着傅秉明傻乐。

  前排的司机小何听着他的话,说实话,很难忍住不笑。

  傅秉明的脸黑了黑,但也没恼,只默默将后座的隔板升起。

  “那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他微微垂下脑袋,贴近他的脸蛋。

  “什么?”楚亭山眯着眼。

  “应该有职业操守,你现在做着我的小白脸呢,去和别人喝什么酒?”傅秉明直勾勾望着他,忍不住掐了一下他那红扑扑的脸蛋。

  楚亭山吃痛:“嘶,不好意思啊,头一次做,没经验。”

  他的回答又认真又好笑。

  傅秉明摇着头笑出了声:“关星河啊......”真拿你没办法。

  “傅秉明......”楚亭山将脸埋进了男人的怀里,一股熟悉的木质香萦绕在自己的鼻间。

  “你到底喜欢谁啊?”似乎只有喝醉了酒,他才能有勇气问出这句话来,但也因为喝醉了酒,说话已经没有大脑把关了:“你到底是喜欢我呢?还是喜欢关星河......还是喜欢谁啊。”

  “你不就是关星河吗?”傅秉明听的有些疑惑。

  “我不是他。”他仍旧将脑袋埋在男人的怀里。

  男人的眼底闪过几丝异样:“那你是谁?”

  他在男人的怀里蹭了蹭,似乎是在找一个舒适的睡姿:“我谁也不是......”

  说完,楚亭山便闭上了眼,在男人温暖的怀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傅秉明小声唤了几声,确认他是睡着后,便也没有再强行问下去。

  这些天来,他一直克制着自己没有去找关星河,他一直都想让自己弄清楚,自己对他是什么样的情感。

  他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给关星河一个答案。

  这些天,他忍得很辛苦。

  他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关星河,轻轻环住了男人的柔软的腰肢,眸色渐深。

  楚亭山睡得有点闷,胡乱的扭动着身子,转过了趴在男人怀里的脸,露出半张侧脸来。

  眼角的那滴泪痣也随之映入傅秉明的眼帘。

  他无意识的乱蹭,无异于是在傅秉明的身上点火。

  傅秉明依旧垂眸看着他,将他的腰肢圈的更紧了。

  他想吻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