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秦却给了她答案:“不必了……我留在医院, 更好……有特效针,一周一次,我现在感觉还可以……”

  特效针?

  栗瑶眯起眼睛, 这玩意儿老头子的主治医生有和家属沟通过,一针90万不说,并未经过危重病人人体临床试验足够的数据采集作为参考,成效如何还都是未知数。

  国内大部分普通家庭肯定是负担不起的, 谁愿意又花钱又折腾自己呢?

  不过照目前的状况, 也就是说, 栗秦为了活下去已经不择手段, 不惜一切了。

  栗瑶忍不住流露出不屑的冷笑:“当一只苟延残喘的老白鼠,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么?”

  栗秦听了,并未像栗瑶想的那样表现出愠怒来,他神色平静道:“怎么?瑶瑶, 你终于要……和我撕破脸了?你装乖了二十多年, 要在这时候前功尽弃吗……”

  “你就当我是卧薪尝胆罢!”栗瑶拖来旁边一把椅子,凳脚在瓷砖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声响, 但她并不理会, 只是继续吐出决绝的字眼,“对你来说,大势已去,你现在还能做什么呢?我要你亲眼看着你倾注了所有心血维护的公司是如何轰然倒下的!”

  “你以为……你可以就这样,得逞了吗?”

  “那你以为呢?你一个将死之人,还能玩得过我?”

  “还有你的姐姐啊……栗玦, 她不会放任天秦毁在你手里的……”

  “是哦,不得不承认,你这老东西一肚子坏水, 想引我们姐妹相残,然后自己渔翁得利么?也不晓得,你还是否能够撑到那一天!”

  栗秦没再接话,他抬起枯槁的手指,艰难地揉着晴明穴。

  栗瑶翘着腿坐到椅子上,视线与之齐平,冷峻而残酷:“忘了告诉你,你打算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姐姐身上,这可真是太蠢了!”

  “她一个半路出家的,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做了多少年的准备呀,岂是她能一力倾推的?天秦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她这个光杆司令现在是焦头烂额,苦苦支撑着。”

  “我想,我只要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姐姐连同她那根系不稳的势力就会哐当倒台。你觉得我是应该年前还是年后发难比较好?到时你这只打了神仙针的老白鼠不会还指望重出江湖力挽狂澜吧?”

  面对面地与栗秦说这番话,栗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和释放。

  为了积攒可以和老东西博弈的底气,她蛰伏了太久太久,压抑着一腔愤懑和仇恨。

  她常常会想,自己大概就是现实版的哈姆雷特,忍辱负重,那样的苦痛无法与人言说,但以她认为的最正义的审判实现复仇,是支撑着她一路前行的唯一信念。

  当下,她离达成夙愿,已经很近了。

  然而——

  猎物若不表现出惊恐万状和畏死挣扎,那猎人的成就感又从何而来?

  有些事情,她终究无法一力掌控。

  栗秦丝毫没有黑云催城的紧肃感,他慢悠悠地转过眼珠,一片浑浊地看向栗瑶,吐出一个令她万万难以想到的决定:“我已经委托你沈叔叔处理了……我这部分股权将全数转移给你姐姐……”

  此言一出,如同引爆了一枚重.磅炸.弹……

  “你疯了!”栗瑶一手紧扣椅子的靠背,指尖用力泛白,指甲近乎嵌了进去挫起木屑,“我不相信!栗秦,我不相信,公司是你的全部,你还活着呢,你怎么可能愿意放权!”

  她可是最直接的见证者啊,一路走来,这男人变.态般的控制欲,在她还未丰满羽翼前,是最深最痛的噩梦!

  “是啊……可毕竟此一时彼一时啊……”栗秦自己也是承认的,他沉重地闭了闭眼睛,“你也说了,我这个将死之人有今天,没明天……只是,不论如何,天秦是我的底线……”

  有些人天生就是无情、冷感的,栗秦觉得或许自己就是这类人吧。

  但他也有重视的东西,那就是他一手创立的事业,他当然不想“忍痛割爱”,但在不得不易主的时候,他还是希望能为公司找一个靠谱的继任者。

  他明白此举背后意义深远,他将他的股权悉数押在栗玦身上,强烈表明了他的主张。

  即使在其他人眼里栗玦有多么多么地难堪大任,但是天秦说到底就是一间家族企业,栗秦这一决定足以扭转风向标,可能会让栗瑶前期铺垫的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栗秦这副临到了了,还要给她使绊子的模样,彻底地激怒了栗瑶。

  心火沸腾,她恨不得扑上前去掐断老不死的脖子,可栗秦老谋深算,在安排好了一切之后才来“召见”她。

  现在动他,已是无济于事。

  栗瑶忿恨地屈指,将手指蜷进掌心,连带着方才被揿断的指甲有了利口,刺破肌肤,鲜血淋漓。

  她做着深呼吸平复心情,事到如今,急躁只能成为阻碍,她还握有底牌可以一战。

  “你倒是想得挺美,合起伙来跟姐姐并肩作战么?”栗瑶起身整理衣摆,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准备离开,“很多事情实际发生之时可能一点都不顺利,谁又知道姐姐会不会领你的情呢?”

  栗秦垂下灰扑扑的眸子,闷不吭声。

  待她走到门边,栗秦却是开口叫住了她。

  栗瑶肩膀一颤,她听见他这样说道:“谢谢你的‘提醒’,但也回赠给你自己……任何联盟关系都不是绝对可靠的……费钦福早就是你的人,姑且不提,不过张海波这根墙头草……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拿捏他,但我很早就有数了……你们联合起来做假账的事,你以为我真的一直被蒙在鼓里么?”

  脚步停滞得有些久了,等栗瑶回过神来,她没有回头,没有出声,只是不顾一切地夺门而出。

  出了医院的大门,栗瑶浑浑噩噩地拣了一个方向往前走,紧了紧大衣的领口,却挡不住汹涌的寒潮。

  她应当是走在回程正确的道路上吧……

  黑夜那样深沉而没有边际。

  远处路灯的灯火,闪闪烁烁,飘飘忽忽,好像一个个灯泡在破裂,化成一缕缕呛人的黄色烟雾。

  她在烟雾中迷失,是她太自以为是了么?

  栗秦远比她想象的知道更多,安排更细,这一道阴影魔障,她始终无法翻越过去么……

  ……

  对于某人在临近午夜十二点前的几分钟匆匆赶回,栗玦已经不想去计较了。

  真会掐着点啊!

  这家伙以为自己是丢了水晶鞋的灰姑娘吗?

  然而,现实中姗姗来迟的灰姑娘是不会有耐心的南瓜马车等候接送的。

  “这是什么?”栗玦穿着黑白条纹的睡衣,冲小王怀里抱着的两桶黑蒜味泡面直皱眉。

  “红苗推荐的,她说很好吃。”小王自己也是半信半疑地解释道。

  “什么怪里怪气的味道。你吃可以,吃完了这礼拜都不许上我的床。”栗玦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而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以后非公众场合别和红苗鬼混了,身上一股子烟味。”

  小王:“???”

  她这一路奔波,应该早就在外面散尽身上的烟味了,她家大栗的嗅觉绝对赶超哮天犬了吧!

  她马上把两桶泡面往鞋柜上一扔!

  泡面哪有媳妇儿好吃!

  ……

  后续,随着栗秦将股权转让给栗玦,并公示于众,栗玦作为公司继任者的呼声一下水涨船高。

  尽管栗瑶笼络了除栗玦外的另两位分管副总,董事中也安.插.了一部分支持者,但仍然没办法直接扳倒栗秦在公司树立多年的威信。

  栗玦也是不曾料想,栗秦连与她知会一声都没有地就委托沈律师促成了此事。

  她与沈康荣通了电话。

  对方有些隐晦其词:“小玦啊,不要考虑太多。老栗给你的,你就收着。”

  栗玦低低地叹了一声,而后道:“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刨根究底。”

  “真要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他希望你赢,希望你能把天秦带往更蓬勃的未来。就算他看不到了,他对这份事业有多在意,我们都明白。”

  “可我现在的经营成果,似乎离他的设想很遥远啊,他真的不怕天秦葬送在我手里么?”

  那头的沈康荣忽而笑了起来:“老栗经商多年,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公司运作牵涉甚广,没那么容易施展拳脚。就像他一早便看出小瑶在背地里使坏,但在事态扩大之前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一旦害草长大长高了,就务必狠下心来连根除去。”

  “沈叔叔,请别把他和我混为一谈。我并不想通过算计别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栗玦撂下此言,便匆匆结束了通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

  栗玦眸色渐深,视点凝聚。

  然而从头至尾,沈康荣有一句话说得最对——

  既是栗秦自愿给她的,她收着就是了。

  不必追究来由,到了她的手中,那就是她的东西。

  ……

  工作日的午后,有明媚的阳光就不会令体感那么寒冷。

  在人脉结交上神通广大的栗瑶与某委办局的局长搭上了线,她提交了首客拜访的申请到栗玦这上。

  首客拜访,即公司分管副总以上的领导作为首席客户经理陪同营销部的营销经理一同拜访重要客户。

  这还是头一回,自栗玦上任以来,和栗瑶一起为着公事外出应酬。

  前一天夜里,小王有些不大放心,总怀疑这是一场鸿门宴:“大栗,肯定有猫腻啊!栗瑶她又不是真心盼望公司好,难道还会因为怕谈不下来生意拉着你提高成功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