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令王语非大为震惊, 她马上厘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原来栗家姐妹在这场战局中相当于攻守两方,栗瑶要的是天秦亡,她捅出长矛;栗玦要的是天秦活, 她用铁盾相拦。

  栗玦继续往下道:“柳萍,也就是栗瑶的母亲,曾经是栗秦的秘书。这个男人在交往之初总是不惜一切地给人构筑虚妄的假象。他教她商务,分她股份, 将单纯的少女搅入局中。其实柳萍怀上栗瑶的时候都未满二十岁, 在那个闭塞的年代里, 十几岁的少女被困囿于一个体面男人所赐予的深情里, 她成了栗秦拿来对付我母亲最膈应的一枚棋子。”

  “由始至终, 我没怪过她。一场棋局的胜负,哪里是一枚棋子所能左右的。贪慕虚荣也好,意乱情迷也罢, 无论柳萍因何出现, 即使没有她,栗秦也总能找到别人。但栗瑶不同, 她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她憎恨柳萍, 所以将亲生母亲流放国外,只给少量的赡养费。她憎恨栗秦,所以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建立的基业被他一直以来轻视的女儿彻底毁去。”

  太残酷了......

  然而,关于栗家的残酷,又岂止这一桩!

  王语非握着栗玦的手不由自主用了力,设身处地地去考虑, 她得出疑问:“可是栗秦现在罹患重病,栗瑶的报复之中最重要的一环是让栗秦亲眼见证事业王朝的倾覆。那么,如果他马上就死了, 天秦的生死存亡也就变得不重要了。”

  栗玦点了点头,眸底浮起些微的赞许,这家伙尽管大多时间蛰伏着不显山露水,但栗玦知道她有她自己处世的智慧。

  “栗秦生病出乎她的意料,或许老天爷都在帮着施予报应,但这与栗瑶的设想有所出入。栗瑶没办法继续奉行她稳中求胜的策略,她将你送到我身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急于她发动攻势的表现。”

  “诶?所以她一开始真的以为你喜欢我,所以把我牵扯进来迷乱你的心志?”

  栗玦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捏起小王的双下巴,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来这家伙哪里像是美艳动人的祸国妖姬了。

  倒是这肉嘟嘟的双下巴,捏起来手感不错,栗玦没忍住多薅了两把。

  小王满脸不情愿,也傲娇了一回:“你好刻意啊……就算我没那个姿色,某些人还不是照样对我一见倾心,倾心到刚见面就往我怀里扑。”

  栗玦转捏小王的下巴为扶自己的额,没好气道:“我那是晕了。”

  “那还不是说明我长相平平,却刚好全长在你的审美点上,好看得让你晕了么!”小王一边瞎说八道,一边用小指指尖轻搔栗玦的手心。

  原本这样色.气的举动发生在小情人之间应当是无限挑.逗和暧昧的,却不知怎的被小王做来充斥着小孩扮大人的幼稚感。

  栗玦也是被这人搔得没脾气,半嗔半笑道:“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王语非沉醉在她的笑里,心旌摇曳,也跟着嘿嘿嘿起来。

  ......

  但一时的轻松不能代表什么,气氛在双方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急转直下。

  起因是小王自告奋勇提出要当这个搅局者。

  “你知道葛董事劝我放弃时举了个什么例子么?她说如果这是一场飞镖大战,你就好比全神贯注的掷镖人,而我......大概就是在场子里横冲直撞的一只恼人的苍蝇吧。”王语非并不介意被摆在那样的位置,恰到好处地浅笑着。

  栗玦听得很认真,她将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拄着自己的下巴,凝神思索着什么。

  王语非一边抬起食指摇了摇,一边继续用隐喻解释她的意图:“不过,假使这只苍蝇是另一个掷镖人招进来的,那她极有可能谋算成空。因为生性不羁爱自由的苍蝇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它飞来飞去干扰的不仅是你,没准也会是她。”

  小王觉得自己说得有理有据,然而栗玦却只给了她最不近人情的一种回复:“不行,我不答应。我和栗瑶的事,不许你插手。”

  显而易见地,连商量的余地也没给小王留。

  “理由呢?你总得告诉我你是作何考虑的吧?”她的热脸迎上来。

  “不是每一个决定都需要理由。”她的冷屁股弹开去。

  “可是我们现在产生了分歧,你如果想让我闭嘴乖乖听话,不应该这样强势地要求我配合你,你应该用充分的理由说服我。”

  栗玦又搬出了一言堂的阵仗,这让小王的感觉很不好,当初为着咳嗽的事将她驱逐时对方也是这副寡情冷漠的模样。

  如今,她们的关系改变了,难道彼此之间的沟通方式还要原地踏步吗?

  栗玦从床边坐回凳子上,她疲惫地揉着眉心,好似根本不想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继续饶舌。

  小王希望能将双方的顾虑说开,她前倾身体,未受伤的左手握上栗玦的膝头,显得真挚而恳切:“我只是想帮忙而已。何况目前我是唯一一个有机会游走在你们姐妹之间的人。”

  栗玦抿唇不语的样子不怒自威,但小王终究是顶着压力没有收手。

  她的目光凝注于她倔强的眉眼,细细分辨之下,这家伙还是十三年前的正义小卫士,栗玦幽幽一叹:“我和栗瑶的这场斗争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说过,不要自以为是,不要做多余的事。”

  “不是的,我不是只凭一腔热血就说要掺和进来的。我已经有计划了,其实我对栗瑶早有怀疑,那天她......”

  “够了,你的计划我不想听,即使听了也动摇不了我的决心。不要再纠缠不休了,好好养伤是你现在的第一要务。”

  冰冷的对峙犹如高悬在双方头顶的利刺。

  “一定要这样吗?”王语非凝眸,定定地将眼前人望着。

  “说什么都好,这件事没得商量。”栗玦凛着面容,单方面地判决结果。

  “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王语非将视线转投去窗外,如果妥协的背面是反叛,这一次她不介意由她主动把糟糕变得更糟,“不好意思,我想我现在需要‘一个人’好好养伤。”

  刻意强调的“一个人”,狠狠掷出的一枚逐客令。

  周身像被坚冰重新包覆过一遍,栗玦清冷的目光划过床上那颗高挂“今日拒不营业”的后脑勺,未置一言,转身离开。

  她走得很从容,没有一丝眷恋。

  被留下的人,往往最难释怀。

  小王咬着手指陷入彷徨,她和栗玦......

  她没办法不去怀疑......

  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她们真的适合在一起吗……

  小王说不清心谷弥漫上来的憋屈感,犹如刀尖抵在心口,你却动弹不得,任由它一点点刺入肌肤,最后一刀极狠也极猛,直插进心脏!

  ......

  被噩梦惊醒,小王坐起半身,摁了摁额角,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护工阿姨看破未点破,她极周到地去卫生间绞了条热毛巾给王语非擦拭后背的汗。

  “谢谢阿姨。”小王一边道谢,一边摸出枕下的手机看。

  时间显示20:24,小王记起来自己因为心情不佳,晚上草草扒了几口饭就推说头晕困乏,掩在被子里睡过去了。

  她抬起手,感受着胸前鲜活热烈的跳动,看来她的心脏没事,全是梦里犯癔症了。

  微信上有一些未读留言,小王发觉栗玦的头像上也有个小红点。

  她勉力克制住期待的心情,却还是忍不住期待地点开,然后......

  不出所料地失望......

  这人平时面对面说话就够冷了,遑论隔着本就没有温度的手机屏幕。

  栗玦:你的电脑在我车里,上午拿不下就没带上去。

  所以呢?

  这虎头蛇尾的,也没说清楚到底还准不准备给她拿上来。

  小王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受伤以来未曾梳洗过的臭烘烘的脑袋。

  算了算了,她想要电脑的本意是为了看那种片子学习加解馋,但就她跟栗玦目前不进反退的关系来看,估计很难学以致用了。

  那倒还不如别看了,看得着吃不着多糟心!

  于是小王也拿出冷处理的姿态回复道——

  小王:不用再拿来了,先放你家吧。

  小王对自己的回复颇为满意,前后句她暗设了两处小心机。

  “不用再拿来了”意为老娘真的生气了,拒绝你找借口来与我见面!

  “你家”意为老娘真的真的生气了,划清楚河汉界,你是你,我是我!

  等了许久,栗玦也一如小王所料想的那样,再没有消息回过来。

  但她一定会看到的,来自路人小王的反击!

  ......

  过了晚上九点,王语非洗洗弄弄准备上床睡觉时,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和推车的响动。

  她这间病房的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三两个医务人员簇拥着一张轮椅进来,轮椅上坐的是个慈眉善目跟小王一样吊着胳膊的老太太。

  巧的是老太太吊着的是左臂,刚好和小王凑成一对折翼天使。

  给王语非看过诊的医生老伯笑眯眯地走到她床头边:“喏,周老师是三十多年的人民老教师了。她跟你同房,正好可以教教你们小年轻我辈奋斗史,忆苦思甜,不要净想着玩乐,还把健康搭上去。”

  小王:“......”

  她愣是没想到,医生老伯还为着她当时穿着玩偶服送医的事耿耿于怀呢。

  再说了,人民老教师没想着玩乐,不照样把手摔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