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说话时有一种八个人同时说话闹哄哄的氛围, 和栗瑶有些相似。
当然，她比栗瑶更放得开。私底下的她是个奇葩，想要将世俗范条通通抛去九霄云外。
王语非只吃了一小半的时候, 红苗甚至已经将面汤喝得一干二净了。
她扯过一张面巾纸，揩完嘴角，烟瘾蠢蠢欲动。
偷瞄一眼自她们开始用餐后就一言不发的大冰山，红苗把玩着手里猎鹰形状的打火机, 最后迟迟也没有落实点烟的动作。
栗玦似乎是注意到了红苗一闪即过的目光, 她面色沉静地劝诫道：“你现在一天抽几包烟？不用别人管束, 你自己也应当知道这样不好。”
王语非听了心头发谑, 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去劝解另一个更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
红苗耷着眉毛, 吃瘪道：“别忘了你现在有求于我，怎么跟老柴一样爱板着脸说教。”
老柴，大概指的就是对她管手管脚的经纪人。
当然, 甭管红苗嘴上是怎么埋汰她身后的工作人员的, 但实际上这毫无疑上是一支精壮的团队，才能在短短两三年间将红苗塑造成电商界最炙手可热的旗帜人物。
如今她大部分商务接洽都是仰赖团队运作的, 她自己只是在台面上出个脸罢了。
栗玦其实在上任之初就想过深挖知名主播合作这一块, 可惜当时关系不到位，能对接上的名气不够大，名气大的人家通过经纪人这一层就给推诿过去了。
这次有神通广大的毛总照应，栗玦终于得以与红苗亲身见上一面。
现在么，既然红苗自己抛来了话头，栗玦自然没理由放过机会：“红苗, 天秦确实有求于你。”
“你应该知道的哦~到了这个阶段，拿钱是打动不了我的。”红苗摆出了甲方的姿态。
栗玦的回复不卑不亢：“所以，我是希望我们的合作是以扩大两方影响力为目标的。之前寄给你的药妆样品, 不知道你是否试用过？”
“那个啊，我都收着呢。”红苗很是不以为然地哼唧，“你不会真想我把这种不明成分的化妆品往我娇贵的脸蛋上擦吧？”
“我明白，天秦毕竟是化妆品行业的新进者，我寄给你的药妆C系列是今年刚刚通过检验投放生产的。”
“那不就是咯？你总不能拿我当小白鼠吧！我真的没必要和天秦一起承担用户使用风险，那只会坏了我的招牌。”
“就是保险起见，我才希望我们的合作可以从药妆系列开始，药妆适应人群范围广，舒缓无刺激。如果你有所顾虑，我可以替你一条条解释成分表里的配方。天秦的任何一样产品都可以做到成分全透明，我们的药妆绝对不含色素、香料、防腐剂以及表面活性剂。”
红苗略一思索，而后道：“其实吧，这个我已经叫人分析过了。我还弄明白了为啥它叫C系列，是因为左旋C的加入吧？”
栗玦微垂眼帘，红苗自己派人调查过她们的药妆成分，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她对此是有兴趣的。
但这条讯息却是红苗故意放给她的，这也是红苗方才为何迟疑了一瞬的原因。
红苗愿做姜太公，那叫她放低姿态做一回上钩的鱼又何妨？
“既然你已经提前了解过了，那我就简单地解释一下我们这款药妆的理念。”栗玦抓住机会进行阐述，“左旋维C是强还原剂，可有效抗氧化，达到美白、紧实和光泽肌肤的效果。从天秦往次的调研可见，‘修复’、‘减纹’、‘淡斑’这样的关键词是目前各年龄段化妆品的市场导向。”
“都说治不如防，但现代人工作压力大，生活节奏快，很多时候只能等到问题发生后再做补救。因此，我们的药妆C系列还是定位于帮助用户群尽快修复肌理，重塑光彩，让美丽与健康齐头并进。”
一旁的王语非在这场紧锣密鼓的商业洽谈中听得饱，吃得更饱......
她拿纸巾挡着嘴，打了两个响嗝。
太遭罪了！
经过这一顿，她十年内都不想再吃泡面了，闻到泡面味都不行！
但今天带给她的体验也不全是痛苦和煎熬，至少她有幸亲眼目睹了栗大小姐在商言商的风采。
这只闷葫芦平时可没有这种一气儿说一堆话的时候。
红苗上一秒还在跟栗玦维A维C的，下一秒瞅见小王的面桶空了，咋呼道：“不是吧？你都吃完了啊？”
小王不知该做何表情：“对、对啊……”
不是你请我吃的么？
吃了要被问罪，不吃又好像很不给红苗面子，小王也是够为难的。
岂料红苗十分恨铁不成钢地啧嘴：“栗总，你这小伙计可太不懂事了，还真没给你留。”
小王没忍住嘴一歪，这事儿还没过去么？
谢谢您这么替我们家栗总着想哦！
听闻红苗的抱怨，栗玦偏过头看了看吃得小嘴油光光的王语非，漾开一缕柔柔的笑意：“那不如就罚她当小白鼠好了。”
小王：“？？？”
啥玩意？
她才刚爬出一个坑，怎的下一个坑就这样当着她的面准备就绪了？
红苗拍了拍掌，大为应好：“行啊，反正我不想自己试，栗总你又化好妆了，那就只能辛苦一下小王了。”
“要在我脸上试妆？”王语非还真不好答应，她小声嗫嚅着，“我平时一般不化妆的，那个......我不太会......”
化妆这种事，工作女性多少有点底子在，但像小王这种多数时间素面朝天的小懒人来说，那点不入流的手法根本摆不上台面。
要是她给自己化得人不人鬼不鬼，岂不是直接把栗总的生意撬飞了！
栗玦目光定定地笼着她，而后开口征询她的意见：“我来给你化，相信我好吗？”
这一瞬，她浅色调的眼眸中只盈盈映着她一人的身影，浮动着，又清晰着。
王语非怔住了，很难抵抗栗玦认真望着她时言辞中的分量感。
“好。”她无法拒绝。
对面的红苗一脸兴奋，大呼学到了。
这才是BOSS最正确的打开方式，随便一记销魂眼，就能将下属迷得七荤八素，心甘情愿为工作抛头颅洒热血。
......
在红苗回房取化妆品的间歇，栗玦压低声音不好意思道：“虽然之前有听毛总提过红苗不好应对，不过今天却是辛苦到你了。”
王语非刚一张嘴，又打了个酸菜味儿的嗝。
“好了，我知道你胃里的泡面就快溢出来了。你不会是吃过午饭才逛出来的吧？”
小王尴尬地点了点头，她实在没敢说，其实她今天起床得晚，早午饭吃的也是泡面......
栗玦闻言揉了揉额角：“抱歉，我不知道。”
在红苗抱着未拆封的快递箱探身出卧室前，王语非听见栗玦又补了一句，很轻很轻——
“我做得或许不恰当，但......有时我也想试着依赖一个人。”
轻得近乎落于无声，近乎碾碎在空气之中。
然而王语非的心跳却蓦地擂动起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换做从前，这个冷冰冰的女人根本不会考虑带她一起来。
她们之间，无形之中，确是起了变化的。
“吼~你们两个怪怪的哦！”红苗八卦脸地说。
“哦，我只是在给她介绍化妆的好处。”栗玦十分淡定地回道。
分明是瞎几把乱扯，但栗玦那一脸正色，显然没有人会怀疑她所言掺假。
红苗一边用剪刀拆快递箱，一边抿嘴坏笑道：“也是哦，你们天秦自己的员工都不用你们生产的化妆品，真是很没有说服力。”
这这这！
红苗好像说得很有道理啊！
一招笑里藏刀，话里藏针让王语非方寸大乱，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一旁的栗玦却是轻松化解道：“所以我这不是让她当小白鼠了么？相信今天安利她试用完之后，她后面会爱不释手的。”
栗总不愧是你栗总！
说俏皮话的时候还能用这么正义凛然的表情和这么一本正经的口气。
待红苗将C系列的面霜、眼霜、化妆水、粉底液等基础护理和打底款在餐桌上一字排开，栗玦微微挑了挑眉梢：“红苗，可以借你的眉笔和口红用用吗？”
“当然可以，你要给小王化个全妆？”
“既然安利了，那就一步安利到位吧。”
“好好好，这就去拿，搞得我都有些期待了。”
真要上手被化时，王语非觉得自己紧张到一路从面部僵直到脚趾尖。
“放轻松。”栗玦轻轻捧住王语非的脸，然而对方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仿佛她不是要给她化妆，而是要给她剥皮的。
“我、我不习惯。”一双不是自己的手，在自己脸上游走，真的没办法习惯啊！
红苗在旁边一边回手机消息，一边咯咯偷笑。
好戏似乎得配好酒，嘴里不塞着烟的时候，真是寡淡得发苦，红苗想了想，还是没抵住诱.惑，去冰箱里取了一罐啤酒。
栗玦用沁凉的指尖轻轻拨开王语非额间的碎发，她极富耐心地安抚她：“那就闭上眼吧，当打个盹。”
栗玦的声音一如初见时，带着沙沙的质感，填入人心中的沟壑。
王语非顺从地合眼，交出了一切主动权。
周遭霎时变得安静。
人都说丧失了视觉在黑暗中会感到恐慌、困顿，但王语非却十分奇妙地安定下来。
原因无非是栗玦的动作和缓中带着慎重，叫人生起一种被珍视着的小小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