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真好呢……”栗瑶合握着双手垫在下颚, 语意中饱含着羡慕之情。
这种羡慕一直延续到她们在火锅店门口分手，她望着姐姐和小王渐行渐远的背影，耳里仍能隐约窜进几句她们的对话——
“你摸来摸去的在做什么？”
“嘴唇麻了, 感觉好奇怪啊，就不像自己的了。”
“谁让你在酱料里加这么多辣椒的。”
“那谁让你......”
“我怎么了？”
“没、没什么......”
谁让你咬破我的嘴唇？
轻轻逸出一声笑，栗瑶替王语非补全了那句敢怒不敢言的抱怨。
转身而去。
任何人都不想孤军奋战，栗瑶当然也是。
夜幕让人沉缅, 城市的光与影在寒风中飘忽不定, 犹如浮在海上的小岛一般。
栗瑶没有马上走去自己的停车位, 而是拐到一个无人留意的角落, 亮起了手机荧幕。
刚才用餐时, 她摁掉了几个电话，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此时她回拨给他，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比想象之中更加焦灼急切的声音：“瑶瑶！谢天谢地, 你总算回了, 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说过，我们之间的联系现在有诸多不便。”栗瑶的声音却格外冷静, 仿佛戒断了所有与她息息相关的烟火气。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可以忍着不去见你，但......我很担心你的处境，我需要确认你一切安好。”
“只要你遵照我们的约定行事，我会好的。即使现在不好，以后也会好起来。”
“瑶瑶，不如我们......”
“如果你不想我继续在外面吹冷风, 给我一点时间好么？我回家之后会给你回电话的。”
电话那头短促地沉默了片刻，然后应道：“好、好的，你路上小心。”
如愿挂断后, 栗瑶出神地注视了屏幕良久。
她并不打算马上回家，至于还想去哪里游荡一会儿......
她望了望越擦越黑的天际，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
王语非几乎不可能在正式的工作场合与栗玦见面，只除了这个一向鸡肋的工会召集会。
讲的都是工会里的琐碎事，关于福利分配、采购事项等等，其实早就议定好了，只是为着走一个流程留痕，节奏通常被带得很快。
按照惯例，工会主席的名号挂在公司一把手身上，从前栗秦总还当任时，他几乎从不出席召集会，都是委托两个副主席潦草带过。
然而这次，工会主席破天荒地亲身参与这场工会召集会，当然其背后的原因说来简单——
工会主席换人了。
王语非作为他们品质部的工会小组长，参加这个会是板上钉钉的事。
两人竟然在上班时间共坐一堂，想想就有些不可思议。
王语非和研发部的组长一起坐在近门口的会议长桌尽头。
主位上的栗玦身着一件短款西装，今天的她没有挽发，一头乌丝轻轻披散在肩头，几绺半长不长的耳发规整地拢在耳后，露出晶莹的耳朵尖。
分坐她左右的是掌管市场条线的费钦福费总，以及掌管事务条线的张海波张总，两人都是兼任着工会副主席一职。
不过照以往来看，因为事务条线相对而言工作比较轻松，且与工会事宜有所穿插，几个领导里挑大梁的非张海波莫属。由他牵头组织工会活动什么的，已是常态。
随着张海波一声令下：“各部门确认好，人员都到齐了吗？我们的召集会一分钟后正式开始。”
会议室敞亮的白炽灯下，众人纷纷掏出笔记本，摊开在桌面上充当认真听讲的好学生的凭证。
这一点，小王也不例外。
有两个行政人员忙前忙后给领导斟茶并调试话筒。
小王悄悄地观察着，栗总在工作时间里真是好酷一女的，言谈举止没有刻意立人设的意思，但只要她安安静静地杵在那儿，就有无形的气场不怒自威。
不多时，会议正式开始——
先是由各部门工会小组长汇报扶贫工作最终落实情况。
小王是第好几个上去发言的，在中不溜的位置，有前面的人打样，到她这里只要将自己部门的完成进度中规中矩地总结一下即可。
待她讲完，栗玦和费钦福没有说话，张海波笑吟吟道：“品质部大体上年年给力，但今年这人均购买数额稍稍有点掉。当然我现在听下来，每个部门都有这个问题。小郑，你记得回去做个调研，看看是不是扶贫渠道里的供应商品较往年有什么变化。”
像小王这样的平头小民，这时不由在心中吐槽：连扶个贫都要做调研，事务条线当真是没活也得当着大领导的面找活干，难怪人人都挤破头想进去赋闲养老。
但不管怎么样，这场召集会后面应当没她什么事了。小王的行事准则向来是不求出彩，也求不出错。
回到座位上之后，她面前看似摊着一本笔记本，手里还拿着支笔在纸面上戳啊戳，实际上她的注意力全在桌子下面的手机上。
下午就是年度考核的笔试环节了，题库是十月头下发的，但里面题量太大，别说背下来了，光看一遍眼熟小王觉得都得花上好几个月。
瞬时记忆在应对考试时最为有效，王语非打算趁着下半段会议与她无关的时间里，努力复习考题。
梳理完扶贫工作，议程到了春节慰问礼包的采购方案上，由采购部牵头做汇报，共有A、B、C三套，分别侧重年夜饭半成品、零食和生活日用品。
接下来，将由各工会小组长进行计名投票。
三种方案具体是什么，王语非因为在看自己的东西，几乎一点没听。但这种时候嘛，她不过是汪洋大海里的一条小杂鱼，选什么其实都无伤大雅，大海不会在意一条小杂鱼的声音，就像企务不需要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职员来做决断一样，不是么？
因而，她也没太纠结，图个方便地勾选了A方案。
到了筹票唱票的环节，更没她什么事的小王继续埋头背考题。
最终统计结果出来，小王站队的A方案获得了优胜。
张海波正打算起身公布，却遭栗玦制止了：“先等等。”
“栗总，您这是......”
“我有异议。”
栗玦原本清冽带有微粒感的嗓音经过话筒的处理，变得沙哑低沉，宛如一张磨砂纸挲刮人心。
她的目光飞速掠过在场所有人，毫无征兆地开始点名，其中竟然也有王语非的名字。
小王心里猛地打了个突，路人属性的她真的极少被人当众点名，习惯了滥竽充数的她，自然适应不了旱地拔葱。
她连忙将手机塞回口袋，竖起耳朵听栗玦的下文——
“刚才我点到名的几位，投票记为无效。”
话音刚落，场面一度骚.动。
给春节慰问品投票虽然只是一桩芝麻大的小事，但被工会主席亲自撤下票来着实叫人脸面无光。
“不必交头接耳了，上述选票之所以记为无效，是因为投票人方才根本没有认真听方案内容。别跟我说自己可以一心多用，一边打电话、一边看手机，一边还能挂心着为部门同僚谋福祉？甚至那些没被我抓到的，可能也只是在宣读方案的时间里发呆想心事。这样一来，投票的有效性可想而知。”栗玦容色未变，但话语间充斥的讥讽意味叫人心惊。
根据删去这部分选票，重新统计的投票结果来看，优胜方案居然从A变成了B！
栗玦毫不意外地扬了扬眉：“别把工会小组长的岗位当个虚职，每个人的意见对于我们推行员工福利和义务都是举足轻重的。当然，我知道你们被选为工会小组长的原因千奇百怪，但都绕不开一个‘赶鸭子上架’。别人嫌这活儿又累又不讨好，可我认为做好了就应该予以奖励。”
听到“奖励”一词，所有人都稍稍来了点劲。
那可不嘛，将心比心，工会里的活儿确实一向干好了没他们的功劳，干坏了有他们的责任。单是批评这帮工会小组长们，只能愈发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栗玦趁此机会提出奖励机制，今天在场计票有效的小组长年度考核加五分，无效的小组长年度考核加一分。
“今天是我上任后第一次参加工会内部会议，没办法评定各位以往的工作成绩，实在抱歉了。当然，对于会上我认为走神的几位，如果有失偏颇，你们可以会后跟我提。以后关于公司内部各兼任岗位的奖惩机制，请张总这边拟一个方案给我。”
张海波连连应是，并检讨了一下自己过往工作上面的失职。
坐在下面的王语非直溜溜地瞪大眼睛。
原来栗总工作时是这个样子的，真像个大刀阔斧的企业家。
唔，不对啊，人家本来就是企业家吧……
只是下了班总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让人为她悬心吊胆，生怕一个转身就看到这人咕隆咚倒下。
不过，栗总确实有她的独到之处，想必在场众人都看在眼里。
她竟然知道每个工会小组长的名字，还能对上脸。对于一个日理万机的公司老总来说，这真是特别窝心之举。
......
午后的时光，蓝天白云，一片晴好，正适合结伴出游，裹一件风衣去距离公司不远的湿地公园遛遛弯。
然而，小王哪有这份闲心呐。时间紧迫，她苦逼地准备踏上考场去了。
与此同时，栗玦的办公室外候着一个不速之客。
用完午饭上楼，栗玦见到了迎面疾行的华特助还有站在他身后永远西装笔挺的沈康荣沈律师。
栗玦默默无痕地抿了抿唇角。
栗秦这次应对倒是很快，至少超出了她的预期。
华西铭向栗玦点头致意：“栗总，沈律师来了。我这边有点事……”
“你去忙吧。”栗玦脚步未顿，与他擦肩时道。
随后，栗玦略过寒暄，直接将沈康荣引进了办公室。
总是惯常拉上大半的遮光帘，还有空气中隐隐浮动的黑檀木、柚木之类的木材浅香，构成了栗玦专属的工作场景。
“小玦，此前听钟医生提起，你应当多去户外走走，多晒晒太阳。”沈康荣一边说，一边落座于沙发，鼓鼓囊囊的黑皮革公文包被他安置在身侧，他望着被遮掩的窗外风光，露出遗憾的表情。
栗玦不以为意地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道：“医生跟每个病人不都是这样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