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老姐姐宁弯不折【完结番外】>第89章 归于日常

  何谈原谅?

  这笔钱的出处是她生母对她的愧疚, 却没料到兜兜转转又牵扯出沙院长的愧疚。

  她失去的,并非这笔钱可以填偿的;她得到的,也并非这笔钱可以丈量的。

  自私一点去想, 无论有没有这笔钱,她分崩离析的小家都不会重回往昔,倒不如造福物质条件匮乏的大家。

  看着老人眼里重新汇聚起的光, 宛如初生婴儿般的向阳微曦, 从被堙灭的死寂中透射出来。

  沙九言由衷盼望,说开以后的这份释怀, 能让沙院长好起来。

  她会好起来的吧?

  。……

  最后的最后,沙院长没有好起来。

  她还是永远地离开了人世。探望当日的清醒审慎,不过是回光返照,是离别远行的信号。

  这份释怀或许只为她挣得平静安详的两天, 但对爱她的人而言意义莫大。

  死去的人活不过来, 活着的人仍要继续活着,这是人生的残酷,亦是人生的恩慈。

  艳阳高照的一天,狼毫般悠游舒卷的云朵全“识相”地舞去另一边。

  在湛蓝色的天幕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就是那一轮深深印嵌着的赤金色的灿阳。

  这是沙院长出殡火化的日子,那些上了年纪了解生老病亡的大孩子们一起参加了仪式,至于其他年幼的,大家还没想好解释的理由。

  不过或许孩子们都懂,他们的沙奶奶已经无缘无故消失了几个月,也可能一直杳无音讯下去,再也不会回来。

  孤儿院前的大海枣树在沙院长离开后也没有奇迹般地结实,上面重又挂起玲琅满目的许愿牌,迎风招展, 姿态万千。

  不远处,诚哥挺着个大肚皮和桐哥窸窸窣窣地说悄悄话。

  路鹿不消偷听就能猜到,如今邱桐是院里的一把手,诚哥自然要把风水那一套灌输给新掌舵人。

  海枣树未来的命运何去何从,她不知道,但当下她跟着准备离开孤儿院继续奔赴前程的大部分人一道,摸起小毡头笔和木简。

  “沙姐姐,你不写点,心愿吗?”自己写归写,路鹿不忘拿笔杆子戳着下巴询问沙九言。

  “我?”沙九言倚着树干笑笑,“我信命,但我不信坐以待劳。心愿终究是要靠人去实现的,那写不写下来又有何分别?”

  路鹿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觉出其中的自相矛盾。

  倘若真的信命,又怎会认为人能亲手扭转命运,实现夙愿呢?

  但这就是她的沙姐姐啊,柔媚又庄肃,温婉又倔强,矛盾不是分裂,而终将走向统一。

  路鹿在木简上飞速地写着,似乎这个心愿她一早就盘划好了。

  沙九言静静抚过海枣树坑坑洼洼的树皮,小家伙会许什么愿呢?

  她胸中虽无定论,但小家伙的心愿一定绕不开她,诸如“永久相伴”、“幸福安康”、“互相扶持”之类的吧。

  路鹿坐在矮脚凳上写得正欢时,两个穿着同款蓝灰线条相间T恤的孩子不知从哪冒出了头,一左一右架住了路鹿瘦弱的小膀子。

  劫。持她的孩子对她十分不舍:“小路姐姐,你今天就要走了啊?”

  只在这里住了几天就这样受欢迎了么?

  路鹿翘着嘴唇道:“唔,下午的飞机。”

  “那你快把双皮奶、核桃酥、芝士布丁这些教给我们吧!”又围聚过来几个孩子,纷纷表现出急迫来。

  好么……她本人哪有她那些点心受欢迎!

  孩子们的七嘴八舌让路鹿听岔了:“交给你们?我没多做了。”

  “交,‘教学’的‘教’。”

  “那没问题呀,厨房有什么,我就教你们什么,怎么样?我会的点心,可多了。”

  “好耶好耶!”

  大家欢欣雀跃的同时,还不忘跟杵在原地的沙九言打声招呼:“九言姨姨,小路姐姐先借我们一会儿啦!”

  沙九言莫可奈何地点头应许,眨眼间自家这个会做点心哄人开心的大孩子王便被拖得无影无踪。

  这叫个什么事儿?

  孩子们最是心直口快,“小路姐姐”和“九言姨姨”都差着辈分了……

  对于这一根结结实实扎进喉咙的鱼刺,沙九言觉得自己没办法一笑了之……

  但好赖小鹿做的是有意义的事,给孩子们授之以渔,她不会为一个称呼破坏气氛。

  路鹿坐过的板凳上,沙九言拿起被渗过树叶的阳光反得一片白花花的木简。

  她想替小家伙把许愿牌挂到哪一处瞧得顺眼的枝桠上,不经意间却瞥到了上面的文字:——愿这里的孩子们都能找到

  想做的事。

  路鹿

  心潮似海,喷薄着沙九言无法抗拒又奔腾不止的悸动。

  这愿望确实没有绕开她,却比她想的博大宽怀。

  她爱的人怎会这样好,好过这世上重山叠岭无数个攒动着的身影。

  这样的心绪牵起两个人,也难怪那一天沙院长听了路鹿关于“欲。望”的分析大笑不止。

  沙院长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看出了这只小活宝永远对她保有欲。望,但这欲。望又不止于她。

  路鹿一直透过她,在爱着她所爱的每个角落。

  。……

  茂盛的树冠在风中一颤一颤,仿佛曲终人散之后犹在回味的宾客。

  孩子们以手遮阳,眺望着远处的天际,那里驶过了一架架载着他们情感意义上的家人远行的飞机。

  沙九言和路鹿在返回上海的途中相依相偎。

  这对沙九言而言是相当陌生的体验,她在心里用了“返回”一词,上海逐渐成为她另一个皈依之所……

  。……

  工作和生活重回轨道,但两人关系的递进意喻着相处模式的改变。

  由于顾虑沙姐姐强掩哀伤,近来路鹿不仅上班的十小时内看不够,还在上下班接送她和下班后的大把时光“紧盯不放”。

  沙九言的性格是一定推辞到底的,但莫名其妙的是明明手握“卖身契”的是她,但两人产生分歧时她却越来越没话语权了。

  小家伙皱个小脸,撒个小娇,她便毫无原则地缴械投降,以至于小家伙特别麻利地一寸一寸入侵她的生活。

  当然,如果遵循心意,她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就是了。

  每晚的行程慢慢固定下来。

  搭着路鹿的小摩托,两人先去菜市场买了食材而后回家。沙九言做菜时,路鹿洗澡。用完晚饭后,又调换过来,路鹿洗碗,沙九言洗澡。

  做完这一切一般都在晚上八点将过的当口,两人不言自明地一起窝进沙发,路鹿揽着沙九言一起看几段相声。

  比闹钟还准时的是路鹿的“告别钟”。时针指向九点的前一秒,路鹿便会知礼守礼地告辞离开,无一例外。

  这让沙九言难免怀疑起自己对小家伙的吸引力来。

  说好的想要将她变成她的人的欲。望呢……莫说完完整整的,小鹿似乎连啃一块渣的意图都没有……

  。……

  这天,沙九言在厨房勾豆豉鱼的芡汁儿,路鹿一个劲地围着她打转,又是擦汗又是彩虹屁。

  沙九言无奈之下舀一勺酱汁到碗里,打发叫花子似的塞进她怀中:“乖~一会儿就好了,拿去先解解馋吧。”

  “……”

  谁要解这种馋啦!!

  她又不是缠着要糖的小姑娘……

  想归这么想,捧着碗回到餐桌的路鹿受不了阵阵飘来的菜香,就着豆豉鱼的酱汁,偷夹桌上的炒豇豆和鸡毛菜吃。

  美滋滋地嘬着嘴边的汁水,路鹿万分庆幸这样宜室宜家的大宝贝真就跟了她!

  在工作场上沙姐姐是呼风唤雨的女强人,可回到了家摇身一变成了温婉贤惠的小女人。

  之前在孤儿院看她煮粥的确是厨艺磅身的样子,但路鹿没想到她的确履行承诺,一回上海就给她洗手作羹汤,还一连N天都不带重样的。

  给她做饭这件事本身已经够叫路鹿惊喜的了,更有甚者,但凡路鹿在某时某刻提一嘴什么好吃,沙九言就能在当晚还原出来,端上餐桌。

  用心永远比用料更能温暖食客的胃。

  这不,今天午休的时候路鹿和同事聊起豆豉鱼口水直流的样子被沙九言瞧见了,晚上去菜市场的时候毫不犹豫买了少刺的鳜鱼作为豆豉鱼的原材。

  路鹿受宠若惊:“沙姐姐,你真的什么,都会做诶!”

  沙九言一宠到底:“因为你想吃啊,我回去看下食谱就行。”

  所以沙姐姐大多情况下是为了满足她的口腹之欲才现学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一旦认定了就会毫无保留地付出。感动之余,路鹿有种无以为报的感觉,似乎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沙姐姐做的饭菜扫荡一空。

  透过晕着团团湿气的厨房门上镶着的矩形玻璃,瞄一眼厨房中准备出锅入盆的豆豉鱼,路鹿连忙快手快脚地帮忙盛饭去了。

  。……

  一盏青灯,两只人影。

  “怎么样?味道还行么?”

  “啊呜啊呜!太好吃了!!!此鱼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啊!!!”

  “你咽下再说……别把饭粒喷得到处都是……”

  有些人就是这样,总要把光明正大的爱意说得曲曲折折。路鹿知道她家沙姐姐非但不会因此嫌弃她,还会觉得她十分可爱。

  夹了一筷子鱼肉蘸了蘸盘里的豉油,沙九言自己尝了一口中肯地评述道:“味道淡了。”

  “怪料不好,时间,也太仓促。”路鹿很快接口,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绝不会是沙姐姐的手艺出了偏差。

  沙九言懒得和这个无脑小迷妹多纠缠菜的口味,而是另起了个话题:“你最近晚上都过来我这里,江总她们没说什么吗?”

  江和路易斯俩人精早把她和沙姐姐的关系像吸骨髓似的吸得透透的了,然而路鹿小脑筋一转,有时知道没有不知道的好,比如当她想要试探一下沙姐姐的时候。

  路鹿摇头晃脑地咀嚼着鱼肉,谨遵吩咐地完全咽下后才开口:“我没和她们,说实话,我就说我,去图书馆学习。”

  这样的瞎话能有人信?

  遑论江总这样运筹帷幄的老狐狸了……

  沙九言桃花潋滟的面容转瞬沉寂下来。尽管因为路鹿家庭结构的特殊性,她和路鹿在一起这件事本身趋于合理,但她们之间还是横亘着其他问题,年龄、身世之流都依旧凝着重重迷雾。

  而路鹿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沙九言的顾虑:“那个,我是不敢,告诉她们来着。你说,万一她们不同意,我们,到时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