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除一堆有的没的的现实条件, 只凭着直觉去考虑……

  沙姐姐发给她的话显然不像疲于应付,更像是孤立求援……

  所以……

  她是不是可以脸大地去认为,这是沙姐姐给到她明目张胆的偏爱。

  习惯了在黑暗密闭中独自寻找出口的人, 已经逐渐将她视作串联出口的那一缕曙光。

  公交车不紧不慢地晃动着肥硕的身躯,车轮滚滚,轧过粗糙的柏油马路。

  街道两边叫不出名字的行道树, 枝叶繁茂得犹如搭起了一条遮天蔽日的长棚。

  路鹿恍然经历了一番错觉, 她乘坐的公交车似乎正从幽暗的隧道穿梭而过,无比坚定地驶向一个崭新光明的未来, 属于她和沙九言的。

  。……

  属于路鹿和沙九言崭新光明的未来么?

  在步入新起点前,总有某些讨人厌的跳梁小丑需要料理。

  说的便是那不识好歹的陈学云了,他和市场二部的王经理早就“沆瀣一气”,离开是迟早的事。

  路鹿只是没想到这个“迟早”来得还挺快。

  陈学云收拾东西的时候, 整间办公室安静如鸡, 充斥着掩耳盗铃的窃窃私语声。

  置身一个团体,无论年数长短,都有一份感情在,但陈学云对一部显然无所留恋,甚至悠闲地哼着小曲儿。这让仍在一部打拼的各位深感被冒犯。

  路鹿来回按着圆珠笔,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就跟给陈学云调不成调的小曲儿伴奏似的。其实她心情的确不错,这样的人走了倒也干净,总好过身在曹营心在汉吧?

  当然私心里,路鹿还是想寻个机会报这小子挤兑沙姐姐的仇的。别跟她提什么大人大量、冰释前嫌的道理,她明白却不想照做。任何让沙姐姐受委屈的人都是她的眼中钉,拔之而后快。

  在陈学云蹲下拿拖线板的当口,沙九言翩然而至, 一贯水波明净的眸子沁出一贯潺潺流动的笑意,仿佛和平日里的她没有任何分别。

  陈学云抬起上半身时,略略被突然出现的“前任上司”惊了一下,但他很好地克制住了,回以无所畏惧的笑:“沙经理,感谢你多年来的‘关照’。”

  好一个落了重音的“关照”,你在内涵谁呢?!

  路鹿锁紧眉头,什么叫关照?

  在座所有人无一不知你和二部领导暗通款曲,却顾念同事旧情没有摆到明面上说,这才是关照!

  路鹿随时做好挺身而出的准备,但她家沙姐姐也并非别人欺到头上撒尿还笑脸相迎的好脾性。小事她可以不挂怀,但陈学云的胡作非为显然已经突破了她纵容下属的界限。

  沙九言云淡风轻地扯扯唇角:“关照可不敢当,因为我马上就要撤了这层关照。”

  “什么意思?”陈学云皱起眉头,不明就里。

  沙九言换了个姿势环胸,似笑非笑道:“这些年我介绍给你不少客户吧?宏图和大安龙是其中最有规模的,我现在要收回它们。”

  “异想天开!”陈学云撕破脸地嗤笑起来,“你这女人真当自己无所不能了?我维护了这么多年的关系,哪能你说撬就撬?”

  办公室里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前这一场世界大战似乎无可转圜地即将打响。

  但两方势力所居境界不同,何为四两拨千斤?

  沙九言才正要展现。

  即使被蔑视如斯,沙九言也不怒反笑:“其他小单位我可能介绍给你之后便和他们断了关系,但宏图和大安龙,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一直留心着呢。”

  “……”在沙九言停顿的间歇,陈学云咬着后槽牙,面色不善,显然觉出了这场对峙中胜利的天平已经倾向对方。

  沙九言点到为止,警告的后劲却纵深绵长:“我和二位老总已经联络过了,他们认准的不是LS,更不是你小陈,你明白么?”

  陈学云心知肚明,王经理看中他的一大部分原因便是他掌握着宏图和大安龙这两家市值五百亿以上的大公司。

  没想到这女人何其狡诈,竟一直留着此等后招!原来她一早便提防着他,他却只当她一个女人家家柔弱可欺!

  “沙九言!”陈学云刚想气急败坏地叫嚣,被不知从哪个角落杀出来的路鹿火速隔开。

  沙九言望着护卫在她身前的小家伙,抿唇浅笑,她倒是很会把握时机。

  “这是物归原主哦。请问,陈大公子,占了什么理吗?”路鹿毫不掩饰那一脸鄙夷,眼角都快吊到天外天去了,“还是说,你这么厚脸皮,事事要靠,一个女人?”

  这话打哪来回哪去,也算一种物归原主吧。

  “你!好极了,好极了……”这个办公室早有许多人看他不顺眼,他心下有数,陈学云强作无所谓,转头对沙九言道,“两家客户算什么?我压根儿就不稀罕你给我的,还有其他客户你也可以拣出来一并拿回去。”

  路鹿俨然成了她家沙姐姐的代言人:“那最好了,我代沙经理,多谢你这,上线稍晚的羞耻心。清单你一个人,理,有点辛苦呢。我陪你一起吧,早点摘清楚,属于我们一部的,你才好问心无愧地,投入二部的怀抱。”

  一个入职不过几个月的新人也敢讥讽他了?陈学云恍然过来,一直闷头自己的事,他对周遭这些同事确实太过低估……

  “行啊,一部二部那是得分干净。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一部的人如此斤斤计较,看来最近业务挺难做啊?”陈学云拼尽全力怼回去。

  路鹿却小眉毛一提,冷哼道:“斤斤计较的,地方,还多着呢!比如你吃了,我的点心,该怎么算?”

  “就那几个包子?”

  “可我是做给,咱们,团结一心的,一部成员吃的呀!”

  “你,你什么意思?!”

  “一部和二部,明算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吐出来还我,我嫌脏,就按价码吧。材料费十块,手工费十块,精神损失费八十块,凑个整吧?”

  “呵!一百块是吧?!”陈学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红灿灿的纸钞拍在桌上,“我给你!别给我纠缠不休的!”

  言罢,抱起桌上刚收拾完一半的两个箱子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客户交接,别忘了——”路鹿在他身后追着喊。

  办公室内顿时哄堂大笑,就是照着陈学云能听见并听清的那个音量去的。

  一群沙丁鱼挤在一个罐头里或许谁和谁都不对付,但倘若其中混进来一条鲶鱼,沙丁鱼的同类觉悟会让它们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此时办公室的同僚显然就是落于这样的心态。

  路鹿刺激完陈学云,回过头来,发现沙九言正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她。

  从相顾无言到相视一笑,中间仿佛不止隔了短短的几秒,而是她们堆砌默契的悠长过程。

  这世上或许有一见钟情这

  个引子,但真正融洽相依相伴的感情是无法一蹴而就的。

  。……

  周末的不夜城,声浪起伏。

  浑厚的男声:“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还藏在心底。”

  清亮的女声:“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交织在一起的是KTV几十年经久不衰的对唱金曲。演唱的一对男女也曾经历刻骨铭心的爱情,在毕业后的十年里他们分分合合,最终却毅然选择放开彼此,携手他人。

  一曲既罢,其他同学或多或少都怀有感慨,如果套在自己身上,他们不觉得能如此豁达接受《当爱已成往事》后的百废待兴,付出的感情如果没有甜美的回报也太不值当了吧。

  但也有人无动于衷,譬如在这一帮子情感经历丰富的老炮儿中唯一一个恋爱小白沙九言。

  凡是有人组织大学同学聚会,沙九言有空必到,不为了别的,只为了敖天玲的软磨硬泡。

  说来倒也奇怪,沙九言是个销售,可最容易深挖的同学关系,她一直只是不咸不淡地维持着。

  或许打心眼里,她不愿将纯真变作世故吧,至少退回到十多年前整个社会竞争氛围还不那么浓烈,他们的感情纯粹不掺杂质。

  彼时各自眼中的美好,她永远记得。

  这次敖天玲故技重施,把她喊来同学聚会,自己却掉链子去了外地追星。她追的某个名扬海外的设计师,沙九言反正是从未听过。

  于是,她单人赴会,免不了一堆已婚热心肠地介绍对象,一堆未婚虎视眈眈地寻求进一步发展的机会。

  隐隐叹息,敖天玲是故意要让她意识到她的不可或缺性吧……这样的场合,倘若敖天玲在,她能自在许多,毕竟不婚的行列总有另一个人替她分担集火。

  无论他人如何规劝她找一个可靠的归宿,沙九言俱是处变不惊得体微笑。稍有些眼色的便能看出讲再多也是无用,人家没这个心思,就不要自讨没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