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 沙经理今天的打扮也不同寻常。抛弃了大红大紫的色块拼接,一套纯白的衬衫搭上藏青的包臀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至脑后。很OL、很禁。欲, 但很不沙九言。

  衣领处的纽扣保守地扣到了最上面那颗,遮住了曲线优美的颈项。路鹿看着都替她觉得勒脖子……摸了摸自己没有束缚的脖子, 路鹿忍不住想跳一段扭来扭去的新疆舞,庆祝从前没有意识到的宝贵自由。

  沙九言却丝毫未受困扰地努了努嘴:“到了。”

  。……

  直到见了郑师兄本兄,路鹿才明白沙经理这身装束的良苦用心。

  看人下菜, 以策万全。

  就这满脸写着“我要出。轨”的大骚包, 难怪沙经理大费周章把自己打扮成素净小白菜。

  即便是小白菜, 郑骚包也眼馋得直流口水。毕竟沙经理不好好捯饬也是一颗娇艳欲滴水灵灵的小白菜, 吊打那些浓妆艳抹又油又腻的大肘子。

  就这德性, 也难怪沙经理大学时期无视了他的追求。

  路鹿忿忿地上下打磨着小犬牙, 伺机而动。敢对沙经理行不轨之举,她非一口咬碎对方包天的色胆。

  “九言,我太惊喜了。毕业之后, 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吧。来这坐来这坐, 让我好好看看你。”郑洪斌热络地招呼。

  听听这是老同学见面说的人话吗?!

  路鹿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两人中间, 招呼谁坐不都是坐么?

  气氛诡异又滑稽, 沙九言了然笑笑。

  “我和给你们做工程的施工队的李工认识,他说可以给我引荐一下IT部的郑经理。我觉得这样不好, 自己上门拜访方显诚意,没想到郑经理就是你。”饵钩扎得很深。

  鱼儿屁颠颠地一口咬住:“诶呀!所以说这就是缘分呐!”

  别人的瞎说八道是瞎说八道,沙经理的瞎说八道就是真相本身。连一早被透过底的路鹿都差点相信这人为的缘分……

  “师兄最近还好吗?”隔着路鹿, 沙九言安心打开了故友寒暄的话匣子。

  “我?还不就那样嘛,比不得九言。”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自然是要故作谦虚一番的,“老了老了,孩子都快上小学了。前些年在外企做IT主管,后来我老婆说给外人打工不如来咱爸的公司帮忙。我想想也是这个理,所以就到撒门克走马上任来了。现在见到你,我终于明白这是命运的安排,命运厚待于我啊。”

  同样是给句尾留了钩子,但郑洪斌的显然并不高明。

  路鹿只对一点感兴趣。“咱爸”说的是老丈人?郑骚包的老丈人该不会是撒门克的总裁吧??也难怪了,这样体量的公司他能说空降就空降……

  路鹿分神偷偷和沙九言对视一眼:你早知道了?

  沙九言坦然回视:没有,算是意外收获吧。

  “有妻有子有事业,师兄一定很幸福。”沙九言隐含欣羨地说,极大地满足了郑洪斌的虚荣心。

  “也就那样吧。那九言你呢?你那时候是我们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啊……”郑洪斌好似陷入了某种甜蜜的回忆,心神向往地“淫。笑”起来。

  总之,在路鹿眼里,那就是淫。笑!

  看来还是十年前的沙经理更对郑骚包的胃口,虽然现在吸引力依旧很强……

  “我么?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话语间略带自嘲,但沙九言的表情却不显落寞。

  郑洪斌因为回忆而眯起的眼睛瞬地一亮:“原来九言你还单身呀!”

  喂喂……路鹿简直无力吐槽,意图要不要那么明显……把持不住的时候快想想你嗷嗷待哺的孩子啊……

  然而,沙九言一句“单身”将郑洪斌自我认知下已经成家的事实全然抹杀。

  他像架火力全开的老钢炮车,嘚吧嘚吧地从追忆往昔到携手未来,所有的美好似乎都与他和他的九言息息相关。

  然而这美好却很难感染听众,扫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沙经理,路鹿颇为无奈地揉揉眉心。最好是有人会相信郑骚包随手涂鸦的“美好”蓝图……

  当沙九言委婉地表达LS有跟撒门克建交合作的打算时,郑洪斌一百个打包票:“多大点事呢,信息化方面的项目我说了算。LS之前有没有给别家做过包装设计行业的解决方案?反正你拿一个过来,我走个形式给我岳父过目一下,合作的事情立马就能给你拍板。”

  “好,那我就先谢过郑师兄了。”沙九言颔首致意。

  “好说好说,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嘛。”沙九言提到这一声谢,郑洪斌的表情瞬间变得晦暗不明。他的屁股在沙发上蹭来蹭去,若不是隔着路鹿这尊大佛他早就……

  等等!这尊大佛又不是长在他们中间的,完全可以找个借口打发走呀!

  郑洪斌暗笑自己一时情切犯了糊涂,他摆出和蔼的笑脸对夹在中间的鹿电灯泡好言相劝:“是九言的同事吧?你看我们光顾着自己说话,你如果无聊的话去我办公室隔壁的员工休息室玩会儿桌球什么的。”

  想把她赶走?路鹿在心中冷嗤,也不看看沙经理是谁的人!

  见面以来第一次开口,她像只误入险恶森林的小梅花鹿,无辜地眨巴着小眼睛:“我,不会打,桌球。”

  “嗐,我就是那么个意思。”郑洪斌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比他们那时候机灵,“不打桌球,还有乒乓飞镖跑步机呢。”

  “谢谢,郑经理的,好意。可惜,我都不会呢。”路鹿显出为难的样子。

  郑洪斌挂上“你真幽默”的玩味表情:“小姑娘,你别告诉我跑步你都不会?”

  “我骨质疏松,医生,叫我,少运动。”未免这个话题没完没了进行下去,路鹿直接掐断郑骚包的小心思,“你们好好,聊吧,不用理会我。”

  郑洪斌差点儿就火冒三丈了,你给我试试隔着一个碍眼的大活人怎么“好好”聊天法!

  郑洪斌败了兴致,沙九言方面获取了有用的信息,那这天本就是可聊可不聊了。

  沙九言拽着路鹿告辞前,郑洪斌很不客气地直言道:“九言,我知道你脾气秉性都是顶好的,但对下属不能轻纵,一定要严格要求。你看看你带来的这位话都说不利索,有空给她报个语言的技巧或是语言的艺术的培训班吧。不然带出去多耽误事儿。”

  眉峰轻皱,沙九言瞥了瞥身旁的路鹿。

  却见小家伙一脸正经地捣着手,酝酿了片刻开口道:“可是沙经理说我这样讲话很可爱呢。”

  呼——很连贯地说出来了,路鹿暗自松了口气。断句与其说是习惯使然,更多是路鹿安全感的来源。因为这能很好地改善从前时有发生的磕磕巴巴重复前文的情况,但如果强撑一下也未必不能一气儿说完。

  口吃也有口吃的傲气,输人不输阵!

  捏造沙经理对她的偏爱是她击垮郑骚包最强有力的武器,想必对郑骚包没什么好感的沙经理也不会介意。

  趁郑洪斌被路鹿的反怼搞得一阵晃神时,沙九言和他挥手作别,拉着路鹿快步离开他的办公室。

  。……

  两人躲进了四下无人、空空荡荡的楼梯间。

  外面的空气清新极了!谁让刚才逼仄的办公室里头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郑骚包的骚味……

  有家有室还不安家室,就凭郑骚包这样的人品也没资格轻视她口吃的毛病。路鹿颇为郁闷地瘪嘴。

  有人郁闷,有人一阵好笑:“郑师兄吓到你了?”

  “我刚,看了一下,IT部没有女孩子,还算好。”路鹿拐了个弯做出还算客观的评价。

  她略一思索又担心道:“沙经理,你不会,信了,他的鬼话吧?”

  “哦?”沙九言的一双笑眼中糅杂着几不可辨的欣赏,“你是指他承诺合作的事?”

  “嗯,他一开始,讲到确实有过的,经历时,假谦虚,讨厌得很。但后来,讲到网络通信方面,他全能做主,态度大变,我感觉他是,虚张声势。”路鹿一板一眼地分析道。

  小家伙半是理智半是情绪化的见解让沙九言哑然失笑:“现象和本质,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很难分清。”

  出了社会起决定性作用的往往是经验而不是智商,尤其体现在现有知识体系中没有涉及的部分。从这个维度来看,路鹿一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经历。就像她的酒量是哪里锻炼出来的,从她的履历中沙九言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好了小鹿,”沙九言娓娓道出自己的考量,“刚才和郑师兄的会面只是前奏,我们现在可以借着从他那里打探到的消息敲开其他人的大门了。我头一个找郑师兄不是因为他靠谱,恰恰是他不靠谱我才能拿他当作接触其他关键人物的跳板。像撒门克这样的上市大公司,不是简简单单的一言堂。要想完成一个项目,除了使用部门,绕不开行政、法务、财务各个方面。那么……接下来是真正的陌拜,你准备好了么?”

  路鹿敛眸一笑,现在她似乎品到了少许和客户斗智斗勇的乐趣:“当然。”

  。……

  从大厦出来已是向晚时分。

  不知不觉便在撒门克周旋了整个下午,不过有沙九言在,很难吃到一次闭门羹。毕竟美人,且是一个笑脸相迎、巧舌如簧的美人,总叫人无法拒绝。

  路鹿在正门前的花坛边来回踱步,等沙九言把车开出来。

  晚霞映天,光影的浮掠让路鹿童心骤起。她追着自己斜拉的影子踩着玩,傻乎乎得宛如一只叼自己尾巴的小猫咪。

  “叭叭——”沙九言撑着额头摁了两记车喇叭。朦胧之中,她的发间似乎浮动着一层浅浅的金色,而这金色又顺着她只着薄妆清丽的面庞流淌而下,娴静的美镀上华丽的美,美得如梦似幻……

  “你总这样,我该以为自己有多好看了。”沙九言朗声催促路鹿。

  路鹿悻悻地蹭了蹭鼻尖。不用以为,那便是事实。

  她一骨碌钻进车里,口袋里装得不深的名片悄然滑落。

  “你的名片掉了。”沙九言提醒她。

  路鹿弯腰拾起,想起刚才的小插曲——

  一路跟着沙经理“挨家挨户”拜访了各个关键部门,来到行政办公室后,路鹿差点没招架住热情似火的行政小姐姐。

  同类之间似乎分泌一种互相辨识的信息素。只消一眼,两人便“心有灵犀”地同时确认下对方是同道中人。

  姬姬见面,分外眼红。不过此眼红非彼眼红,是热泪盈眶感动的……

  虽然现在大环境好多了,但毕竟还是少数人群,总会不自觉地抱团取暖。

  确认过眼神,行政小姐姐顿时笑颜如花,对她们嘘寒问暖,简直有如国宴级的周到。

  沙九言虽然没有弄明白其中的原理,但见此情形她便知道,行政部门的这杆人脉旗帜一定是几个部门中插得最稳的。

  分别之际,行政小姐姐有些不舍,取出名片夹里的名片,刷刷写上一串数字。

  笑得宛若一朵引人采撷的娇花,对方微微折起名片插进路鹿的上衣口袋,用两人间距的声音低语:“我猜你是T。”

  路鹿偷觑了一眼沙九言,她正倚在门口专注地看手机,似乎对她们的悄悄话毫无兴趣。

  这既好也不好……路鹿抓了两把小卷毛说:“大概是吧。”

  属性这种事情……没有荷。枪。实。弹地实践过,还真不好说。她这个“大概”其实也只是透过自己对沙经理的反应参悟出来的。

  “那可太好了,”对方高兴

  地抖了抖肩,“我刚好是P呢,我们岂不是?”

  这位小姐姐,所以你是认真的么??但凡抓到一只T难道就能和P完美凑对了??

  自己这艳。遇也是没谁了……这让路鹿愈发坚定信念,她的情窦初开绝不能草率!

  “名片上写了什么?”沙九言见她捏着名片一角兀自发呆,不免心生好奇。

  思路一下被打断,路鹿显出一脸茫然。缓了半晌,她才吞吞吐吐道:“座机号。好像,是……她办公室,里的吧。”

  名片上一般都会印上座机和手机,即使没有印上,现代社会肯定是打手机更方便,何必多此一举写下座机?路鹿这个小机灵鬼没理由想不到这层。

  不过,知情识趣的沙九言自然不会主动戳破。

  事实上,路鹿刚才趁沙九言取车时有偷偷查过,这是一家蕾丝酒吧的座机号……

  看到的当下路鹿心里一个咯噔,这才认识第一天,就上赶着喝酒约。炮了?现在同性的爱情也很速食就是了。据江所言,在她们那个年代每一段出柜史都可以谱写成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爱情史诗。

  正是求而不得,才倍加珍惜。

  越是崎岖的路,越要把彼此的手牵紧紧扶持着前行。

  路鹿不由偷瞄沙九言,她很想知道沙经理对同性恋的看法。算是为了自己吧……她对沙经理的心意日渐清晰,真情实感的部分是没办法轻易作伪的。

  的确,沙经理一定不是媚俗的人,但这不能确保在她自身的思想价值体系里,同性恋是个合理的存在。

  “他们的行政给你施了什么蛊术吗?你有点怪怪的。”枕着手臂伏在方向盘上,脱离工作轨道,沙九言又变回那个对什么都带着散漫倦怠的女人。

  “没有吧?可能,是我累了。”你看起来更累。

  “不介意我把你送回公司吧?”沙九言扫了一眼手机,“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没关系,我车,在那里。”

  “说的也是。”

  “你还要,加班吗?”

  “小收尾,刚才出来得急,有些单子还没点。”

  说完沙九言端正坐姿,一脚油门,将两人送入落日黄昏的隧道。

  。……

  黄昏的色调和午后的色调无比贴合,让人分辨不清这是去时的路还是来时的路。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恰如浑浑噩噩的人生。

  路鹿蠕动着唇瓣,像个獐头鼠目的反派角色,一边戳着手机,一边暗暗观察沙九言。

  她在纠结,这样的试探毫无疑问也会把自己搭进去,但在她前二十一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如此抓肝挠肺想追寻的答案……

  这个播放键,按还是不按?

  “很热吧?”沙九言出其不意地开口。她把路鹿那一脑袋汗解释为刚才把车停在地上,空间内在阳光直射下升腾的温度造成的。

  所以说,举棋不定的时候,常有意想不到的人推波助澜。

  沙九言替她做了决定。

  路鹿下不去的那个手,被沙九言一吓,结实地覆盖住播放键。

  眼一闭,心一横,将错就错!

  音频“叭叭叭”地响起,是主播用变声器加速过的声音——

  “欢迎来到新一期的‘橘里橘气热番大赏析’!我是你们最橘里橘气的主播妙妙。今天给大家推荐一部轻百合番——《学园孤岛》。谁也模仿不了只属于我们的学园生活……”

  见试探效果差不多了,路鹿默默把音量淡出般地调小。

  据她平日的了解,沙经理不是端着架子高高在上的那种上司。不懂就问,她对很多事情都抱有好奇心,而且并不介意从一个比她小一轮的社会新人那里得到解答。

  路鹿有稍微设想过沙九言可能提出的问题,诸如——

  “橘里橘气?”

  “轻百合番?”

  然后,她就可以在解释之余顺势问问对方是否能接受这样小众的性向。

  只可惜套路设计得再好,须得有配合上套的人。

  仿佛投石入海,“咕咚”一下坠入海底,便彻底没了声息。

  沙九言双手松松执着方向盘,“充耳不闻”四个字就像深深镶嵌在她波澜不惊的面容上。也是,浩渺无垠的大海怎么会在乎一颗小石子儿激起的一朵小浪花沫子……

  然而,路鹿又不禁怀疑起来,这是不是一种无形无声却有迹可循的答案……

  沙九言的手机恰逢其时传来震动,没有仔细描摹过的细眉不经意地舒展了一下。

  用蓝牙外接到车上自带的音响接听,沙九言好听的声音收纳进数字信号输送到彼端:“您好,请问……”

  只听过信号延时,没听过信号超

  前的。

  对面急吼拉吼打断她的人光听声音就煞是讨厌:“是我,你郑师兄。”

  路鹿心中警铃大作,名片还没捂热就迫不及待电话诉请来了?这阴魂不散的郑骚包,该不会重逢第一晚就提出共度浪漫一夜之类的龌。龊计划吧?

  “呵呵~”沙九言轻笑着道,听不出她此刻其实是面无表情的状态,“是郑师兄呀,我在开车呢,有事么?”

  高级销售果然惯会皮笑肉不笑的。

  “你晚上有空吗?我们聚聚吧,我请你吃饭。”既然对方在驾车那就不适合兜弯子了,郑洪斌一脚直球踢过来。

  请老同学吃饭,还是孤男寡女两个人?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不香吗?

  路鹿咬着腮帮子,发出“刺啦刺啦”异常犀利的磨牙声。

  让路鹿万万没想到的是沙九言竟一口答应了:“你还记得我们学校门口的烧烤摊吗?以前广播社有活动经常安排在那里。现在有点想吃烧烤了呢,我知道一家还不错。不过我还要加会班。你不介意的话,约在八点如何?”

  路鹿的记性很好,送沙九言回家的那趟足以把她家外围的地貌印入脑海。因而,路鹿此时此刻的脸色极难看……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用不用我去接你呀?”郑洪斌笑得那叫一个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有开车呢。那先不说了,晚上见。”沙九言再一次搬出开车敷衍道。

  撂了电话,耳边传来路鹿闷闷不乐的声音:“你们家,附近,有个烧烤店。你和他,吃完,还想就地,做什么吗?”

  这话说得相当僭越了,上司上下班的行程其实都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她很少这样冲动。她想,如果她现在照一下后视镜,看到的一定会是张恍如被车轮碾过扭曲可怖的脸。

  把阴沉的情绪明晃晃写在脸上,她的表情管理可能永远不会有和沙经理一样出色的那天。

  “抱歉,我好像开过了,要稍微绕点路。”沙九言一边并入转向车道,一边温和地解释方才的失误,恰如她一贯温和的表情。

  逝水难复,心乱留痕。

  人是很爱说谎的动物,可人心却把最原始的情绪留了底。

  开过路口这样的事情本不该发生在沙九言身上,除非……

  其实无

  需借助沙经理的反馈,早在倾吐之初路鹿就意识到自己明明有那么多选择,却挑了里头最泄愤也最刺耳的一句。

  像沙经理这样玲珑剔透的女人,最能扛伤害的反面也最易受伤害,大概就像MOBA游戏里的辅助角色。平常都是她在照顾别人的心情,那么有谁来照顾她的呢?

  路鹿扭头恳切地看她:“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知道,你不是。你不是,那样的人。”

  沙九言一直淡淡地目视前方,听了路鹿的话她勾唇自哂道:“你知道我不是,但你还是选择那样说了。这样很矛盾,小鹿。不过我明白,我本身就是让你自相矛盾的源头。如果出卖自己真的能够获得什么,我希望回报远远大于付出。这样我或许还愿意一试。”

  这很荒谬!这太荒谬了……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揪心,打死她也不会逞一时口快说出伤人的话。她知道自己没有轻信那些围绕沙九言展开的风言风语,但其实她一直都有默默听进去么?

  不同以往那一闪而过的抽疼,此刻心上那密密麻麻针灸一般的痛意汇成一统。为了她的失言,也为了沙经理宁可自贬也将过咎引回自身的温柔。

  沙九言的雅量让她自惭形秽。

  小家伙倏然陷入闷不吭声的静寂中,沙九言看出她的郁挫,轻轻摇了摇头。

  这并非她的错,沙九言并不怪她。

  轻轻敲击方向盘的橡胶边缘,她故意捏着嗓子埋怨:“小鹿,你伤到姐姐了~姐姐现在都没心情开车了~”

  头一回自称“姐姐”,却是以进为退。

  沙九言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有一种温柔是可以悄无声息渗入彼此心田的。

  小家伙微张着嘴,果然没空理会自己的小情绪,一副被她勾去了三魂七魄的傻愣样。

  路鹿眨巴着小眼睛呐呐道:“姐姐,那换我,来开吧?”

  沙九言额角猛然抽了抽,这家伙还真会打蛇随棍上,“姐姐”都给叫上了,还叫得特顺口,就像合该如此一样……

  “也快到公司了,我自己开就好。”沙九言懒得纠正她,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你以后少听听办公室那些闲言碎语,基本没几条着调的。”

  “你都,知道呀?”

  “比如陈学云这小子成

  天带头造我谣?”

  “啊……那你,还真是,全知道了……”

  “办公室方寸之间,他们本也不避讳。尤其是陈学云,他家里有教育局背景。一般来说,关系型销售有了靠山说话做事就有了底气。”

  “那其他人呢?你也,任他们说?”

  “即使我严令警告了,他们也不过是把台面上的搬到台面下。我又何必冒着加深他们恶意的风险去做无用功呢?”

  沙九言这个女人真是……通透得令人发指,所有的安慰都毫无用武之地。

  似是得到了心灵感应般的回复,沙九言半真半假地冷哼:“别岔开话题。小小年纪就会惹姐姐伤心了,是不是?本来想好好惩罚你的,不过念在你是初犯,可以从轻发落。刚才你猜中了我想约郑师兄去我家附近的烧烤摊,现在你来猜猜我的理由。如果你猜对了,我可以前嫌不计。”

  沙九言说完的那一刹,路鹿小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

  这可谓是正中下怀,让惩罚来得更猛烈些吧!

  其实猜这个理由并不难,稍微沉下心来动下脑筋,端倪就会显露。譬如烧烤摊晚上吃夜宵人多眼杂,对于蠢蠢欲动的郑骚包是一种无形的群众监督。又譬如飞快地撸几根串就可以把郑骚包打发走了自己回家休息。

  然而路鹿选择装傻充愣,为难地舔了舔唇瓣说:“猜不出……你罚我吧。”

  “你都不试试?”沙九言狐疑道,轻易认栽可不是小家伙的风格。

  “我让姐姐,伤心,就应该被罚。”路鹿低眉顺眼,好不可怜。

  这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又乖又奶,事实上小鹿也的确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虽然有时这半大不大的孩子又鬼马得很。

  一个称谓罢了,却让沙九言对她愈发束手无策起来:“罚你么?好吧,那就罚你继续想,直到想出答案为止。”

  这算什么惩罚嘛……

  路鹿满脸纠结,这事态发展可不就相当于她这个黄盖赤。身。裸。体趴伏在地请求一顿暴风骤雨般的鞭笞,结果人周瑜轻轻摸了一记她的屁股就宣布“乖,毒打完毕了”。

  太不得劲了!一个愿挨,一个竟还不愿打……

  直到回家躺进被窝,路鹿还贼不甘心地在梦里说着胡话:“姐姐,快来罚我~~~”

  。……

  梦过了无痕。

  带着受虐倾向没羞没臊的梦,路鹿醒来便忘得一干二净。

  日子不咸不淡地流逝着,而路鹿先前埋下的伏笔如同蝴蝶效应,在揭开之时改写了许多人的既定轨迹。

  两张度假区的票把LS人见人怕的大Boss送走了,江七瑾下定决心放下工作陪爱妻度一个甜齁人的黄昏蜜月,为期一周。

  这简直是喜大普奔的好消息!!LS所有人大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总,小到门房间的保安老大爷都像卸下一身肥膘的大猪猡,可以撒丫子乱蹦乱跳乱闯乱撞了!

  尤以市场一部这样的销售部门为最,成天的都看不见人在办公室留守,就连一向作为同事表率的张璇最近都经常无故消失。

  路鹿摸摸脑袋:“大家,至不至于?沙经理,还在呢。”

  用许如依的话来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沙经理看的是结果,而咱们江总过程结果两手抓,平时总提心吊胆的呢。”

  路鹿这才晓得,原来自家老妈在员工心目中是这么个煞气十足的形象。

  。……

  早晨,踏着不知第几缕朝阳走进办公室。

  叼了块小面包的路鹿迅速去往密闭空间的最深处推开四扇大窗,瘀滞了一夜的浑浊气味终于有了出口,取而代之的是清新带着盛夏温度的空气在室内流通。

  继而准备打开照明的路鹿被正对面缩在座位上的张璇吓了一跳,嘴里的小面包“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是小鹿啊。”张璇的脸色有些苍白,可能刚才彼此都受到了惊吓。

  “嗯,璇姐早。”路鹿弯腰拾起面包片,略惋惜地扔进垃圾桶,“你怎么,不开灯,还有空调?”

  “刚来不多久。”张璇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撇开视线,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打转。

  “唔。”路鹿好歹也是只很会察言观色的小鹿。

  她不再打扰张璇,越过对方跑去开灯了。

  收到电源开启的信号,一盏盏吸顶白炽灯如沉睡复苏的精灵此起彼伏跳跃着。不消两秒,炫白的灯光骤然将里里外外每一寸地皮上的每一颗细小微粒照得无所遁形。

  同样无所遁形的还有刚刚迈入办公室大门的沙九言。

  她在哪,路鹿的焦点也就在哪。

  这个常

  常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好好站直的女人,正柔弱无骨地依附在雪白的墙根。眸光一闪,沙九言微抬眼皮,却又像被浓密厚重的睫毛所累,沉甸甸地合上就不愿再睁开。

  路鹿径自朝她走过去,主动打招呼:“沙经理,早。”

  “嗯,小鹿早。”沙九言的嗓音裹着初醒未醒的黏连感,让人迷醉。

  迷醉是她单方面可以决定的事。

  然而她们之间的关系却是她无力经营的……大抵可以视作涨潮和退潮吧。无论前一刹彼此的情绪浪花堆叠到了哪个高。潮,浪势一消便又退回原处。

  她还是她的沙经理,她也还是她的员工小鹿。

  “跟我来一下办公室吧。”沙九言一边倾力摆脱墙根的巨大牵引力,一边有气无力地下达指示。

  “好。”路鹿挠了挠下巴,不敢再对单对单的开小灶抱有雀跃的期待。

  。……

  “坐吧。”沙九言指了指她对面那张掉了皮的办公椅,“还是你乖呀,从不迟到早退。这会子其他人估计还在睡大头觉吧。”

  “许如依,她说先去,跑客户了,晚点到。”路鹿坐下来和沙九言差不多高。

  沙九言不免有些羡慕路鹿的大长腿,她一边开电脑,一边随口道:“小许和我说过。只是没看出来,你还挺维护她。”

  “也、也没有。她有时,跑客户会带我。我知道,她私底下,其实有在努力。”说完,路鹿莫名觉得自己越描越黑了。她明明是想跟沙经理解释她没有维护许如依的意思,却反而表现得特别为她说话。

  恐怕任何人在沙九言这里都绕不开自作多情的命运。

  两个年轻人玩在一块儿,沙九言没觉得任何不妥:“小许爱犯迷糊,你跟着她是互补,有个伴儿共同学习共同进步挺好的。”

  这伙伴谱点得可真够官方的,路鹿心一塞。

  “对了,撒门克的客户资料我已经整理好了,我待会儿拷给你。你给我做一个整合他们工程产业链和日常办公的线上互联解决方案,当然最重要的是把我们国际端加速服务给推出去。”沙九言给路鹿布置了一个不太新人的任务。

  路鹿错愕地张张嘴:“我来做?”

  “嗯,反正目前我还没有让你带客户的计划,因势利导,有条件就多方面学习。你可以向IT部那几个管开发的老家伙取取经,我看你之前经常去那玩。”

  路鹿这下见识到了何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好上司。沙经理默默追踪着每一个下属的日常动态,根据大家的能力分布安排不同的客户群、不同的工作任务。

  路鹿把工作应下了,然而……

  沙九言浏览着工作邮件,见路鹿握着椅子把手磨磨蹭蹭不肯走,好耐心地问:“怎么了?还想多闻会儿柠檬香?”

  “没、没有。”这话令路鹿呼吸一窒。讨厌~又拿她的陈年糗事取笑她。

  路鹿理了理脑后的小卷毛也顺便理了理思绪,大着胆子问出口:“郑洪斌,后、后来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沙九言淡定自若地反问回去。

  “就是、就是……那个……我是说……”支支吾吾老半天啥也没说出来,后脑勺倒是狼藉一片,就差被挠秃毛了。

  沙九言一副在公言公的口吻:“郑洪斌毕竟是我们将来可能提供的这套服务最直接的使用部门负责人。我给你的资料里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提供的,他在实际工作开展中遇到的痛点。显而易见地,他的性格人品靠不住,但业务能力尚算可以,否则也不可能在外企爬上IT主管的位置,不是么?”

  “不过嘛,”在路鹿耷拉下两条又黑又浓的小眉毛前,沙九言话锋一转继续道,“你是想问那天烧烤摊的后续吧?”

  “瞒不过,沙经理。”对方代为说出,路鹿不好意思地笑笑。

  “其实你也猜到了不是吗?”沙九言松开鼠标往后仰。郑洪斌当天的表现只能说很郑洪斌就是了。

  “唔……这骚浪蹄子……”路鹿小声咒骂。

  作者有话要说:入v了,多谢各位订阅。

  想了想还是下本把难产的《别吃老妈的醋!》开掉,因为……这样可以直接使用前一篇文的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