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不让江山(上)【完结】>第七百章 无敌

  这两剑之快,无法描述。

  那像是一道疾光,瞬息而至,穿过了两朵洁白无瑕的雪花。

  而在疾光穿越的那一瞬间,雪花没有被击碎,电光在雪花上闪现,光彩夺目。

  第一剑,剑锋留下一条很亮的直线,不过转瞬之间,剑锋已经从脖子中横扫而过。

  第二剑,早云间没有丝毫犹豫,没有自豪阻滞,转身一剑刺穿了张汤的身体。

  他的剑留在张汤身体中,回头看着慕风流说道:“所以他们现在都死了,我自己回去更合理。”

  慕风流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早云间如此出手果断决然,他根本就没有想到。

  原本准备了更多的说辞,是想能控制住张汤这样的人。

  得一张汤,就相当于控制了宁王之下的半数官员。

  以张汤之实权,以张汤之手腕,到时候能有多少人扛得住他的威逼利诱?

  整个计划的最主要目的,并不是杀了张汤,而是收服。

  可是这一剑,断了慕风流所有希望。

  他呆呆的站在那,愣了那么一瞬,然后才迈步过去看张汤,他想看看人还有没有得救。

  “你闪开!”

  慕风流喊了一声,绕开早云间。

  长剑从张汤的身体中抽出来,匹练一闪。

  慕风流的人头落地。

  早云间俯身,左手伸出去抱住张汤的腰把人扛起来,右手的长剑往后一掷。

  那剑化作一道流光,连续穿透三四个黑衣刺客的身躯。

  早云间往前一冲,跃起来的时候脚跟一勾,把慕风流的长剑从剑鞘里勾了出来。

  慕风流还站在那,脖子里在喷血。

  而在血液喷洒之中,早云间扛着人,夺了慕风流的剑,人已经冲进屋子里。

  他掷出去的那把剑穿透了三四个人之后,居然还有余力,朝着周掌柜飞来。

  周掌柜在这骤变之下也才反应过来,一刀将那把长剑劈开。

  再看时,早云间已经扛着张汤冲进屋子里。

  下一息,屋子里亮起来几道笔直交错的光。

  后窗被剑切开,早云间用脚把凳子勾起来,脚一甩,凳子砸出窗外。

  凳子飞出去后,他扛着人掠到了房子后边。

  后边也全都是黑衣人,他们见有人破窗而出,立刻瞄准,却发现出来的是一个凳子。

  只这一瞬,早云间掠了出来。

  那柄长剑在前,几朵电花闪烁,面前黑衣人的脸上就出现了几道血痕。

  然后人头就裂开了,四分五裂。

  早云间把张汤往前一抛,人飞起丈余高度,在这一刻,早云间与人群中起舞。

  有谁见过闪电劈开蝴蝶吗?

  早云间的剑就是。

  他杀穿了人群,一把将落下来的张汤接住,再次往前疾冲。

  在他身后,倒地者十余人。

  可就在这一刻,早云间的腿上中了一支弩箭,他的身体往前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放我下来,你自己走!”

  张汤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太慢。”

  早云间回了三个字,咬着牙起身再次往前冲。

  他心中想着,若就此放弃,我刚刚刺了大人你那一剑,岂不是完全浪费了。

  这一剑,刺穿了张汤的身体,可是却避开了要害,只是血肉前后洞穿。

  “把我放下来,我能跑。”

  张汤又喊了一声。

  “太慢。”

  还是这两个字,似乎不夹杂任何情感,早云间大步向前。

  在他出手一剑切开仇人咽喉的瞬间,他就看到了慕风流的手已经握住剑柄,剑势已有沛然之意。

  所以他断定,若真的拼斗起来,和慕风流交手他都没有必胜把握。

  况且在慕风流之后还有一个也许武艺不输于他的周掌柜,还有至少数百黑衣刺客。

  那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原本收剑的打算放弃了,而是刺向张汤。

  心口往上,肩膀往下,剑洞穿而过。

  而他的身体又在那一刻正好挡住了慕风流的视线,这是杀慕风流的唯一机会。

  早云间扛着张汤向前,张汤的前半身都在他身前,腰以下在后边,并无要害,就算是有箭射在腿上,也不足以致命。

  早云间的一边疾冲一边说道:“抱歉了大人,我需用你双腿挡住我的后背。”

  张汤嗯了一声,他自己撕开衣服,用布堵住伤口,可是前边的堵住了,后边的却堵不住。

  张汤当然明白早云间的想法,若早云间后背中箭,两个人都会立刻死。

  早云间的杀伐果决,是张汤早就已经领教过的。

  如果说张汤够狠,那早云间的狠丝毫也不输于他。

  而且这种狠,是基于冷静之上。

  可是追上来的黑衣人太多,他们手中的连弩居然是大楚府兵的制式兵器,杀伤力极大。

  只奔跑出去大概几十丈远,早云间的腿上就中了第二箭。

  他再次晃了一下,有些坚持不住,所以提醒了一声:“大人小心。”

  然后把张汤往前一甩,身前是一户人家院外的柴堆,张汤被甩在上面,疼的闷哼一声。

  早云间用剑支了一下,身子才没有倒下去,他回头看,黑衣人已经距离没有多远。

  “大人进院,短刀可还在?”

  早云间依然冷静的问了一句。

  张汤挣扎起来,过去一脚把那户人间的院门踹开,手在腰间摸了摸,短刀还在。

  “在!”

  他回应了一声。

  早云间深深呼吸两次,然后仗剑站在了门口:“大人进院去吧,若我守不住,大人的短刀……”

  张汤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知道这刀怎么用。”

  早云间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雷霆之声。

  “廷尉军!”

  “冲锋!”

  在那些黑衣人背后,大概有六七十名廷尉黑甲杀了过来,他们人人带血,衣甲不整,但气势如雷。

  二百多名黑甲,被上千江湖客围攻,他们战死半数以上,却依然冲破了重重阻拦。

  这一路冲杀过来,又有数十人被连弩击落。

  二百多人的黑甲铁骑,冲杀至此,只剩下这六七十人。

  但!

  六七十人,便是六七十虎。

  纵被群狼围困,仍有虎威。

  一声冲锋,黑骑踏阵。

  六七十人,从黑压压的刺客中硬生生杀了出来,他们的战刀上飞扬的不只是敌人的血液,还有廷尉军的战意。

  数十人杀出来一条血路,到了院子外边。

  为首的廷尉大声喊道:“请大人上马!”

  他说完之后从马背上跳下来,把战马让给张汤,然后他大步走到队伍后边,持刀站在那。

  背对着他的同袍,面对着汹涌而来的敌人。

  他的黑甲上在淌血,但他站在那,巍峨如山。

  从四面八方,数不清的黑衣人迅速的出现,他们从另外一侧绕过来堵住了前边的路。

  汇合了这边的黑衣人后,他们的人数怕是依然还有七八百人之多。

  四周围住,缓缓前压。

  “看来都出不去了。”

  张汤道:“那便死战!”

  “呼!”

  六七十名带伤的廷尉大声喊了一声,他们纷纷下马,迅速组成阵列。

  黑衣人群后边,周掌柜快步冲过来,看了看那些再次被围住的廷尉,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若是就这样被廷尉军和张汤跑了,今日这事就真的没法交代了。

  慕风流是山河印中地位很高的人,连他都死了,若再走了目标,周掌柜知道自己也必会死无全尸。

  最主要的是,这次的主事还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他想说谎都没法说。

  “不要给他们决死的机会。”

  周掌柜大声喊道:“所有还有弩箭的人上前,给我射死他们,他们想拼死一战,哪有那么容易!”

  手里还有弩箭的黑衣人快速上前,围成一个巨大的扇形。

  周掌柜一伸手,从身边一个黑衣人手里把连弩夺过来,他大步走到队伍前边,用连弩瞄准了早云间。

  “你们自己找死的!”

  周掌柜吼了一声,然后手指扣动了连弩的机括。

  呼!

  一杆标枪飞了过来。

  噗的一声,标枪将周掌柜的身体贯穿,巨大的力度之下,周掌柜身子往后一仰,已经点射出去的弩箭就飞上了半空。

  那标枪在他胸口中贯穿而过,把人仰着钉在地上。

  紧跟着,一片标枪飞了过来。

  那黑压压的一群杀手,立刻就被这密密麻麻飞来的标枪放翻了一大片。

  他们顿时慌乱起来,往四周看,四面八方都出现了黑甲铁骑。

  四面过来的仿佛不是骑兵,而是厚重的乌云,乌云中还有电闪雷鸣。

  “杀我同袍者,诛!”

  一声暴喝中,无数标枪再次投掷出来。

  廷尉军千办尚青竹在一片标枪飞出去之后,抬起手把铁盔上的面甲拉了下来。

  黑甲,夜叉面。

  随着他的动作,无数的廷尉黑甲也抬手将面甲拉下来。

  那是无数的夜叉。

  “攻!”

  黑骑向前。

  屠杀。

  小半个时辰之后,四散出去的黑甲从各处归来,他们或是战马后边拖着尸体,或是战马上挂着人头。

  阴曹地府,无常最狠,光明之下,黑甲最凶。

  廷尉军千办尚青竹从马背上跳下来,面甲往上一推,在面甲滑上去的时候,血被甩上了半空。

  他大步走到张汤和早云间面前:“奉都廷尉大人之命,接你们回家。”

  站在院子门口那些受伤廷尉,有人哑着嗓子啊的喊了一声,将长刀举起来:“我廷尉军无敌!”

  “呼!”

  所有廷尉军士兵将战刀举起来。

  阳光洒下来,地上的尸体还在淌血。

  大地记不住血液的味道,但是敌人一定会记得廷尉军的屠刀。

  在距离这里大概四五里之外,一座木楼上,举着千里眼看着这一幕的中年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身下楼,一边走一边说道:“不好杀的张汤,不好惹的廷尉。”

  到了楼下后院,一辆马车在那等着。

  “回冀州吧,再做谋划。”

  他说完这句话拉开车门上去,然后就愣在那。

  马车里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儒雅男人,手里拿着一本书册在读。

  看到这人上来,白衣男子温和的笑了笑:“去赶车,自己把自己送到冀州廷尉府门前。”

  中年男人问:“你是?”

  白衣男子回答:“叶杖竹。”

  中年男人愣住,然后叹息一声。

  他自己走到车前,抓起缰绳的时候,手还是没忍住颤抖了一下。

  他回头问:“叶先生,你为什么会在这?”

  叶先生语气平静的回答道:“因为宁王让我在这。”

  叶先生放下书册,问:“认路吗?”

  中年男人重重吐出一口气:“认。”

  他一抖手,马向前迈步。

  第七百零一章 明谋

  冀州。

  中年男人坐在刑房里,没有上枷锁,也没有被用刑,他安安静静的坐在凳子上,还不时往四周打量一下。

  在他的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些他没有见过的东西,猜着大概是什么稀奇的刑具。

  他被带到这间刑房里已经至少有半个多时辰,没有人来过,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思考一下如何应对。

  想来想去,发现想了也没多少意义。

  看看张汤对付山河印的人有多狠厉,就知道宁王李叱的态度如何。

  启用张汤的时候,宁王遇到了多大阻力可想而知。

  他手下的那些文武官员,都会觉得这是儿戏。

  如此重要的差事,却交给一个毫无经验且年纪轻轻的店小二去做……这不是儿戏是什么?

  可是谁又能想到,宁王在这件事上的心思有多不留余地。

  唯有张汤这样的人,才会把事情做绝。

  换做宁王手下任何一个官员,哪怕也是一样的寒苦出身,也绝对不会如张汤这样一路泼血的查案。

  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中年男人抬起头往外看了看,阳光先进入他的眼睛,让他有些恍惚。

  门外的人似乎是站在那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迈步进来。

  等中年男人适应了光线,他才发现面前坐着的居然是受了重伤的张汤。

  所以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不愧是张大人。”

  张汤摆了摆手,门外的守卫随即将屋门关好。

  他身上缠着绷带,挂着一条胳膊,但是看得出来,他又换了一身崭新的官服。

  那黑色的锦衣上,纹理流转,犹如暗涌。

  “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这似乎有些不公平。”

  张汤看着他说道:“不如先介绍一下。”

  中年男人笑起来:“还是算了吧,千办大人不认识我最好不过。”

  张汤点了点头:“按理说确实如此,如果知道你是谁了,就会在你身上继续挖,不知道你是谁,死了也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中年男人笑道:“正解。”

  张汤问道:“名字总可以说吧,我猜,根据你的名字应该查不出什么。”

  “是啊……根据我的名字,确实查不出什么。”

  中年男人看了看张汤那张还带着些稚嫩的脸,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少年,怎么会有那么狠厉的心。

  说完这句话后他沉默下来,似乎没打算告诉张汤他叫什么。

  张汤看着他说道:“你可以调动一千多人手,如此大规模的动作,如果不是山河印中地位极高的人,绝无可能做到。”

  “慕风流在芦县控制票号,周掌柜只是他的手下,而百办早云间的家里生意,十之七八也是慕风流在幕后主使,他游走于冀州治下,从这一点可以推测出,最起码在冀州之内,慕风流的地位也很高,但从之前的事来看,你可以随意调用他。”

  中年男人笑了笑,还是没回答。

  张汤继续说道:“慕风流死在早云间剑下,一剑切掉了他的头颅……是不是有些太轻易了?”

  中年男人想了想,回答:“我远远的看着,虽然不知道当时说了些什么,但看到了发生了什么,在那种情况下,慕风流被偷袭而死,也是情理之中。”

  张汤摇头:“不对。”

  中年男人问:“何处不对?”

  张汤道:“芦县距离岑州至少九百里,芦县票号的生意是慕风流用手段收了的,岑州,早云间家里的票号也是慕风流用的手段。”

  中年男人问道:“这又有何不对?”

  张汤道:“从这一点可以推测出两件事,第一,冀州票号生意,慕风流就是背后的推手,早云间家里的事,是在十二年前,芦县的事,是在两年前,周转千里,翻云覆雨。”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一个习惯了躲在幕后主使别人做事的人,为什么这次会那么草率的亲自现身?”

  “最起码在十二年间,他做过很多事,每一次都是事成就身退,绝对不会让自己出现在台前。”

  “然而这一次,就算是为了拉拢我,为了拉拢早云间,他也不应该自己现身。”

  张汤再次往前压了压身子,看着中年男人的眼睛说道:“十几年来,一直都躲在后边,突然之间到了最前边来,然后还那么轻而易举的被人一剑杀了……不合理,对不对,慕风流。”

  中年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忽然笑起来,似乎笑的很畅然。

  “果然了不起,难怪宁王会如此重视张大人。”

  中年男人笑过之后点头道:“是啊……如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出现在危险的地方,哪怕早云间的那反手一击确实防不胜防,换做是谁都意料不到,但一个合格的谋略家,是不会给对手有这样致命一击机会的。”

  张汤缓缓吐出一口气。

  “陆陵人慕风流。”

  中年男人抱拳:“见过张大人。”

  张汤问:“你应该是有脱身之策吧?”

  慕风流摇头:“没有。”

  他有些遗憾,也有些自责地说道:“我就没有去想,自己会被抓住,而且还是自己赶着车把自己送到廷尉军衙门里来。”

  他自嘲的笑了笑:“略微有些丢人。”

  张汤摇头:“我不信,你一定是有脱身之策。”

  慕风流问:“既然大人推测我有脱身之法,为何大人不让手下把我绑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如此宽待,我都有些愧疚。”

  张汤问:“何来的愧疚?”

  慕风流笑道:“我可是重犯,要杀张大人,虽然没成功,但杀了至少两百名廷尉军黑甲,这样的重罪,还是在廷尉军中,我以为自己会先被打个半死,然后再上刑罚。”

  慕风流道:“张大人却没有这样做,所以我才觉得愧疚,要不然……还是先用刑吧,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张汤看着他,沉思了好久。

  慕风流一直都在等着张汤继续说些什么,可是张汤在沉默良久后,忽然起身。

  “好好歇着。”

  说完这四个字,张汤转身离开。

  慕风流看着张汤出门而去,眼神里有些疑惑。

  不久之后,廷尉军都廷尉的书房中。

  高希宁坐在主位上,李叱站在窗口看着外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张汤把刚刚见过慕风流的事说了一遍。

  他看向高希宁道:“都廷尉大人,我怀疑此人有故意被抓来的心思,但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故意被抓。”

  高希宁问道:“故意被抓?如果不是我们的人及时赶到,你们就都会死在芦县,这算是意外。”

  张汤道:“确实算是意外,慕风流的第一目标是逼迫我成为他们的人,不成功则执行第二目标,杀了我……但我怀疑他还有第三目标,那就是一旦出现意外,他就借机被我们抓住。”

  李叱回身看向他:“你推测是什么?”

  张汤摇头:“完全没有头绪,或许……他是为了见到宁王?”

  李叱道:“他是想说服我?”

  张汤道:“这是臣下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李叱又问:“你断定他是故意被抓?”

  张汤道:“没有证据,但臣下感觉如此。”

  李叱道:“那我就去见见这个人。”

  张汤摇头:“臣下再想想,给臣下三天时间。”

  李叱思考了片刻,点头:“也好。”

  高希宁起身:“还是我先去见见他吧。”

  李叱看向她,她笑了笑道:“无妨,先让人把他绑的结实些,我再离得远一些。”

  李叱道:“你在门口问话,我在门外。”

  高希宁嗯了一声:“如果他真的是故意被抓,一定有很大的图谋,不搞清楚,隐患巨大。”

  不多时,刑房。

  正在闭目养神的慕风流被开门声打扰,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进来几名廷尉,手里拿着锁链。

  在看到这些的时候,慕风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知道,会有大人物来见他。

  廷尉把他绑的结结实实,四名廷尉抽刀,四把刀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样的阵仗,最起码然他确定了一件事……要见他的人,很重要。

  所以他笑。

  有廷尉在刚一进门的位置放下一把椅子,然后退了出去。

  高希宁迈步进门,在椅子上坐下来。

  看到她,慕风流就笑了。

  “一定是都廷尉大人吧,果然与传说中一样。”

  他笑道:“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在门外一侧的李叱听到这些话微微皱眉,心里想着……他妈的,得记下来。

  高希宁笑道:“夸我,我也不会带你见宁王。”

  慕风流道:“都廷尉大人,为什么觉得我是想见宁王,而不是想见你?”

  高希宁微微皱眉。

  慕风流道:“廷尉军是都廷尉大人一手所创,古往今来女中豪杰,也不过如此了……我想见的,正是都廷尉大人。”

  高希宁道:“那你想说什么?”

  慕风流道:“也没有特意想说的,只是想看看,四页书院高院长视若掌上明珠的孙女,为什么会看上宁王。”

  高希宁眼睛微微眯起来,仔细思考这些话中是否隐藏着什么含义。

  慕风流道:“我一直都有听闻,都廷尉大人是当世少见的聪明女子,聪明到,在四页书院的时候就看出来宁王绝非凡人,那时候能看出这些的,可不多。”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算算……那时候待宁王不错的有谁?夏侯琢,嗯……燕青之燕先生,唔……刘英媛,还有谁?”

  他停顿了一下,笑起来:“还有四页书院的院长大人,他老人家虽然表面上看宁王不顺眼,但暗中一直都很关照。”

  慕风流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笑道:“对了,我在你还小的时候,见过你,大概也就二三岁?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我见高院长的时候更早一些,大概是他离开都城回冀州创办四页书院的时候。”

  他往前挪了挪,似乎不在意脖子上架着的四把刀。

  “那时候高院长说,想创办四页书院,为冀州培养人才,为大楚储备贤良,可是没钱,没钱怎么办事……”

  他笑的有些淡淡得意。

  “要不然,都廷尉大人请高院长过来见见我?”

  慕风流往后靠了靠:“如果高院长来了的话,应该会吓一跳,如果燕先生来了的话,也会吓一跳,四页书院里很多人见到我,都会吓一跳。”

  “为宁王储备了这么多的贤才,如今已有许多人为宁王治理地方,我也很高兴,毕竟四页书院建起来,我算得上居功至伟。”

  他看向门外:“对不对,宁王?”

  ……

  ……

  第七百零二章 都是学你的

  慕风流朝着门外问了一声:“我说的这些对不对,宁王?”

  在门口站着的李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现在总算明白这个人故意被抓的目的了。

  他手里还拿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若是就这样出现的话,似乎显得有些不庄重。

  毕竟他已是宁王,冀州豫州之主。

  大楚十三州,名义上已经有两州在他手里。

  这样的身份地位,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出现在慕风流面前……李叱当然也不在意。

  他什么时候在意过这种事。

  所以李叱拎着半串糖葫芦就进了刑房,在慕风流有些惊讶的目光下,他把那半串糖葫芦在高希宁面前晃了晃,问她:“刚才一起吃着过来的,你的呢?”

  高希宁从袖口里把半串糖葫芦拽出来,在李叱面前晃:“哈哈哈哈……藏起来了。”

  慕风流满脸都是:?????

  这俩是什么货?

  宁王?

  都廷尉?

  李叱把半串糖葫芦递给高希宁道:“帮我拿一会儿,不许吃我的。”

  高希宁撇嘴道:“我又不是没有,我会吃你的?”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像是偷看浴缸里小金鱼儿的猫咪。

  她把糖葫芦接过来,然后起身,位置让给了李叱。

  李叱伸手拉着椅子过来,在慕风流对面坐下,两个人之间距离很近,几乎是膝盖对着膝盖。

  李叱摆了摆手,那四名持刀的廷尉随即退后,刷刷几声,长刀入鞘。

  李叱看向慕风流问道:“没有刀放在脖子上,是不是舒服一点了?”

  慕风流点头:“确实……”

  砰!

  他话没说完,脸上就中了一拳,脑袋往后仰了出去,这一拳差点把他脖子打断。

  等他脑袋回来的时候,里边嗡嗡的,眼前都是金星,密密麻麻的在那飞转。

  李叱语气平淡地说道:“撤去刀,我是怕打你的时候,会碰到我的手,刮破了不好。”

  他拉了拉慕风流的衣服,把慕风流拉回来。

  慕风流嘴角都裂开了一条血口,血顺着下巴往下流。

  李叱问:“可以回答我问题了吗?”

  慕风流叹道:“想不到宁王是这样没有风度的人。”

  李叱笑道:“你若是真的如你以为的那样了解我,就会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有风度的人。”

  “你的情报中都是怎么说的?有没有提到过,为了赚钱,我可以在很多人面前吃饭,可以在茶楼说书,可以在大户人家做寿的时候卖唱,除了不卖身,我有一阵子都在考虑我师父能卖多少钱,要不是我师父用拐棍打我,我就把他卖给老太太了,你信不信?”

  高希宁噗嗤一声笑了,连忙抬起手嘟着嘴,心说好险好险,差一点就把糖葫芦喷李叱后背上。

  他笑道:“所以你觉得,我是一个能有什么风度的人?”

  慕风流怔了怔,似乎确实忘记了这个。

  也不是忘记,而是忽略,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

  当一个人身居高位,如李叱这样已经贵为宁王,那就会忽略他曾经的身份。

  李叱第二次问:“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慕风流点头。

  李叱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帮我看看,刚才吃糖葫芦是不是沾上了一些碎渣?”

  慕风流懵了。

  打了他一拳,问这个?

  慕风流摇头:“没有……宁王只是要问我这个?”

  李叱坐直了身子说道:“别的没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只想杀了你啊……”

  “你刚才和她说那些,无非是想告诉我,高院长也可能是山河印的人,而她,很有可能就是山河印指使高院长,安排故意接近我的。”

  “你还说燕先生也认识你,刘英媛的父亲也认识你,还有许多认识你的人。”

  “说这些的目的,只是让我觉得自己的身边,早就已经都是你们山河印的人。”

  李叱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他凑近了慕风流问:“你是评书听多了吗?”

  慕风流看着李叱,眼神有些复杂。

  他确实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懂李叱的反应了。

  李叱道:“就是那种怀疑身边人会害他的枭雄,如以前中原纷乱时候的魏王。”

  “他总是担心有人会趁着他睡觉杀他,于是在身边放一把剑,故意装作做梦杀人,就是为了让人不敢夜里靠近他。”

  “你是觉得,你说了这些之后,我就会怀疑高院长,怀疑燕先生,怀疑刘善文,怀疑很多人?”

  “尤其是燕先生,如今是冀州节度使,手握重权,一旦他是你们的人,我其实也算是早已被你们控制了。”

  李叱笑了笑道:“你是来和我摊牌的吗?”

  慕风流深吸一口气,也笑了笑。

  “宁王装的满不在乎,倒是装的很像。”

  李叱道:“我说过,你确实情报收集的不够多。”

  他看着慕风流的眼睛说道:“你一是想让我怀疑身边人,进而做出过激举动,排挤身边亲近,二是想让我知道,你们随时都能杀死这些人,因为你们早有布局,包括四页书院其实都是你们资助高院长创建。”

  他停了一下后问道:“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慕风流这次没有回答,因为确实是这个意思。

  他知道一个人心里一旦有了怀疑会多可怕,尤其是枭雄。

  一个枭雄如何会不重视身边亲近人?

  当枭雄心里长了草,开始怀疑身边亲近人,那么这就是杀戮的开端,也是众叛亲离的开端。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则是无数人头点地。

  慕风流仔细思考了好一会儿,他还是不相信李叱完全不在乎。

  李叱道:“第一呢,关于我身边的人,我其实可想排挤他们了,毕竟他们经常吃饭不给我留,聊着天突然转身对着我就肯定是要放屁,还总是想办法从我手里骗钱。”

  “第二呢,关于四页书院是你出资协助创建这事,我代表我个人谢谢你,毕竟食堂免费,而那会儿我吃的确实挺多的。”

  他问:“宁王真的是心胸开阔,还是在故作姿态?”

  他的视线往一边挪了挪,看向高希宁:“若高院长是我们的人,宁王的妻子也是我们的人,宁王的授业先生手下重臣还是我们的人,宁王不觉得可怜?”

  李叱回头看向高希宁,笑了笑:“你真好看。”

  高希宁撇嘴,然后哼了一声:“我知道。”

  李叱忽然又一拳打在慕风流的另一边脸上,这一拳打的力度与刚才几乎相同,打的慕风流脑袋再次往后仰了出去,脖子里似乎都有咔嚓一声。

  李叱道:“这一拳打你,大概两个意思。”

  慕风流脑袋回来的时候,看起来眼睛都往上翻白了。

  李叱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这两拳的落点,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打你,不是因为你说了那些话,故意挑拨关系,而是因为你刚才有些话太不要脸。”

  他回头看向高希宁道:“就是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那几句。”

  高希宁哈哈大笑:“你背下来了!”

  李叱:“你正常点。”

  高希宁大笑:“你居然背下来了!”

  李叱:“正常点好不好?”

  高希宁:“快,你对我说一遍。”

  李叱:“不可能,我是万万不会当着他们的面,能厚者脸皮说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就算你是,我也要假装矜持的不能说出口。”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漂亮!”

  李叱抱拳:“客气。”

  慕风流脑袋里嗡嗡的,还有些昏沉,但却还是忍不住在想,这两个人都是傻子吧。

  不是傻子,也不正常吧,脑袋被什么踢过吧,这样的人怎么就成为宁王了?

  李叱回头看向慕风流:“刚才说的是打你第一拳的原因,至于第二拳的原因……我这个人有些强迫症,看到你那边脸被打肿了,这边不对称,我心里受不了。”

  说完后李叱起身,回头叫了一声:“张汤。”

  张汤连忙进来俯身:“臣下在。”

  李叱问:“你发明的那些刑具,你用过了吗?”

  张汤俯身:“回宁王,还没有用过。”

  李叱道:“给他用,不用问话,一句都不用问,就当是自愿协助你测试刑具的义工。”

  慕风流的眼睛骤然睁大,心里有一句骂人的话翻涌着上来。

  去他妈的义工。

  李叱说完后拉了高希宁出门,高希宁嘿嘿笑道:“你打那两下,真帅。”

  李叱看了看她手里:“夸我有用么……这么快,你居然把两串都吃了?”

  高希宁两个小腮帮子还鼓鼓囊囊的呢,李叱问话打人的时候,她就没停,一直都在吃。

  就好像急着吃完,不然李叱那半串的便宜她就占不到了。

  正因为如此,慕风流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如果李叱是一个枭雄,那么这些诛心的话一定有用。

  如果高希宁真的如传闻那样聪明,一手创建廷尉军,思谋过人。

  那么她一定会因为这些诛心的话而害怕,害怕李叱会她怀疑,会疏远她。

  现在看起来,她害怕个锤子。

  她就害怕李叱抢她糖葫芦!

  看着那两个人离开,一边走一边说笑,慕风流对自己的怀疑越来越重。

  不应该的,不应该这样的。

  张汤看着他,眼睛里都是对他的同情。

  良久之后,张汤轻轻叹了口气:“你们真的是……一点儿都不了解我王,一点儿都不了解都廷尉,你们想用那一套来对付我王和都廷尉,是脑子被什么踢了吗?”

  慕风流怒了,他嘶吼道:“是他们的脑子被什么踢了!”

  他嘶吼着,可越是嘶吼,张汤看他的眼神里越是同情。

  院子里,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说好了你帮我拿一会儿的,为什么就要如此残忍的全都吃掉,你就没有想过,那些可爱的小糖葫芦离开了我,它们会多伤心。”

  高希宁笑道:“那没办法,甜到我了。”

  李叱道:“那你分我一半。”

  高希宁:“这怎么分?”

  李叱道:“我不管,我反正是接受不了那些小糖葫芦离我而去……哎呦喂!”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高希宁一把拉到了墙角那边,高希宁推着李叱的胸膛,把李叱推着靠在墙上。

  她晃了晃小脑袋:“嗷呜~”

  然后一口咬在李叱的嘴唇上,某个小东西还轻轻触碰了一下李叱的嘴唇。

  她后撤一步:“本流氓已经分给你了,怎么样,对本流氓有没有一点怕怕?”

  李叱看着她:“你流氓个嘚儿。”

  一把拉了高希宁过来,推着高希宁的胸膛把她推着靠墙。

  然后高希宁就懵了,她低头看了看李叱的手。

  李叱:“这……学你的,都是学你的,不能怪我。”

  高希宁:“你学我的?!”

  李叱也低头看了看:“唔,学错了,你用的是左手。”

  于是他把高希宁胸脯上的右手放下来,换了左手放上去。

  “现在就学对了。”

  高希宁:“?????”

  第七百零三章 刑罚

  刑房中。

  张汤看着两边脸都已经高高肿起来的慕风流,想着这样一个人,应该也不会再风流了吧。

  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依然有着很好的气质,儒雅且俊逸,哪怕已经不再年轻,可应该也很能吸引人。

  况且还是个多金之人,整个冀州的暗道钱庄,也许都在这个人手里。

  当初吕无瞒可以随随便便控制一城的经济,这个慕风流当然也能。

  之所以宁王还没有说杀他,而是把他交给张汤处置,张汤自然明白宁王殿下的心意。

  宁王最大的乐趣啊……

  搞钱。

  慕风流掌控的暗道钱庄,如果能挖出来的话,那可能就是一笔大到谁都想象不出来的数字。

  这次他们在芦县遇袭,确实损失惨重,却也不是一无所获。

  芦县周掌柜名下的钱庄,起获的银两足够装备三万军队,还是满配的那种装备。

  以宁军装备之精良齐全,可想而知这是多大一笔银子。

  “想到了。”

  慕风流看着张汤的眼睛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当然这也不是多难猜的事。

  于是他自信的笑了笑:“你在想,我手中握着那么大一笔财富,若是能都抢走的话,宁王就能用这笔钱武装无数军队。”

  张汤道:“好人一生平安。”

  慕风流:“?????”

  张汤道:“不然呢,难道你真的想试试廷尉军的刑具?”

  他起身,走到那些刑具前边停下来,有些淡淡得意地说道:“我劝你不要想,虽然我确实很想试试的。”

  慕风流道:“你这样的人,应该明白,如此数目的金银,怎么可能会掌握在一人手中,这是大忌,你就算把你的刑具都用坏,也不会有所获。”

  张汤道:“那就……最起码可以检测出,我设计出的这些刑具优缺何处,结实不结实。”

  慕风流回头看向张汤:“我突然发现,宁王手下的人,也包括宁王,还包括你们的那位都廷尉大人,正常人似乎不多,你算一个。”

  张汤叹道:“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些担心了。”

  他回到慕风流对面坐下来。

  “我们认真谈谈吧。”

  慕风流问:“谈什么?”

  张汤道:“谈谈收买拉拢的事。”

  慕风流道:“你是在羞辱我?”

  张汤道:“你以为我说的是,让你继续收买拉拢我?如果我是这个意思的话,确实像是在羞辱你。”

  慕风流:“不然?”

  张汤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试着收买拉拢你,以你知道的山河印的内幕消息,若愿意成为宁王的人,根据你的证词,我就能将山河印挖出来的更多。”

  慕风流道:“你果然是在羞辱我。”

  张汤道:“你可以试着提一些条件。”

  慕风流冷哼,不再说话。

  张汤倒是不怪他不说话,毕竟两边脸都肿成了那个样子,说话的时候应该会有些疼。

  张汤道:“确定不说吗?”

  慕风流道:“那些刑具都是张大人亲自设计的?”

  “是。”

  “那就请张大人也亲自检验一下,你的刑具到底好用不好用。”

  慕风流闭上眼睛:“如果我忍不住的话,到时候再说应该也来得及。”

  张汤嗯了一声,起身吩咐道:“给慕先生都试试,不要急,循序渐进,用那些不见血的。”

  说完后转身出门:“我该去换药了,若是他扛不住,你们就来喊我。”

  “是。”

  手下廷尉应了一声,然后过去把挂在墙上的刑具一件一件摘下来。

  张汤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廷尉军中的医官已经在等着了。

  给他伤口换了药,张汤问了一句:“早云间的伤势怎么样?你去换过药了吗?”

  医官回答道:“之前来过千办大人这边,说千办大人在刑房,所以属下就去了早云间大人那边,已经换好了药,伤势无大碍,小腿上的贯穿伤,没有伤到筋骨,来之前,宁王和都廷尉大人去看望他了。”

  张汤缓缓吐出一口气。

  有这样的主公,心里怎么会不暖和?

  早云间的住处。

  李叱问过早云间的伤势后,点了点头:“好好歇着,好好休养,我刚刚问过,说你这两日胃口都不好,吃的不多?”

  早云间连忙回答道:“确实胃口不是很好,殿下不用担心,只是……”

  李叱一摆手:“吃的不多怎么行,这样,以后每天吴婶做好饭后,我安排人推你过去,你和我们一起吃,我吃多少你吃多少。”

  早云间的眼睛骤然睁大。

  高希宁道:“不许吓唬人,不许威胁人。”

  李叱:“呃?”

  这算威胁人?

  高希宁道:“不过好好休养尽快康复是必要的,我已经想过,你伤好之后,升为廷尉军千办,以后你要管的事更多。”

  早云间的眼睛再次睁大,连忙说道:“属下不敢,属下这次有失职之责,不敢……”

  高希宁道:“我说了算。”

  早云间怔住。

  “行了,歇着吧,我们俩先回去,你若有什么需求,只管找人说就是。”

  李叱在早云间的肩膀上拍了拍:“关于吃饭的事……”

  早云间立刻肃然道:“臣下会好好吃饭,就,就不用每天过去与殿下同吃了。”

  李叱道:“好像很坚决。”

  早云间更加肃然道:“臣下坚决!”

  李叱摇了摇头:“吃饭有什么可怕的。”

  两个人离开早云间的住处,李叱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到了下午,他觉得还有时间出去办件事。

  于是问高希宁道:“咱俩也去做咱们该做的事吧。”

  高希宁吓得抬起双手环抱自己:“你想干嘛?!”

  李叱看着她,一开始没明白,后来醒悟过来,然后哈哈大笑:“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完迈步走了:“我是说要出办点正事。”

  高希宁看着李叱转身走了,哼了一声。

  她一边走一边自己小声嘟嘟囔囔地说道:“这些乱七八糟的难道不该是你脑子里想的吗?还说我……你但凡要是多想一点,至于轮到我想么。”

  李叱一回头:“你说什么?”

  高希宁肃然道:“我说正事要紧。”

  东原镖局。

  诸葛无屠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蓝的没有一丝杂质。

  这么好的天气,无风无云,已经送走了冬天所有的冷,还没有迎接夏天所有的热。

  这气候,让人觉得无比舒服。

  “报。”

  手下人从外边快步进来,是东原镖局的老板卫东青。

  他俯身道:“司座,事情已经成了。”

  诸葛无屠的眼睛微微一亮。

  他问:“慕风流进去了?”

  卫东青俯身道:“回司座,刚刚得到消息,已经被抓进廷尉军衙门里了。”

  诸葛无屠点了点头,似乎是放松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们都要记住,慕先生以身赴险,是为了保住所有人。”

  卫东青连忙道:“是,属下等人都知道慕先生的大义。”

  诸葛无屠道:“所以你们都要记住,在这段时间,不要有任何的动作,各司其职,但不可离开属地。”

  卫东青道:“属下已经再三交代过,绝对不会有人违抗司座的命令。”

  诸葛无屠点了点头:“芦县那边死伤了那么多人,宁王一定会勃然大怒,大家最近都小心些,免得成为宁王泄愤的目标。”

  他起身,在院子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不过,咱们损失巨大,那么多人需要抚恤,既然要抚恤,就要动用大笔银子。”

  他看向卫东青:“你这边账目上能动的,有多少?”

  卫东青俯身:“回司座,镖局的生意太难,账目上已经没有什么钱,若是走镖局的账目,很容易就被查到。”

  诸葛无屠想了想:“冀州内的钱庄,你多久没有联络过了?”

  卫东青道:“大概已有一年半。”

  诸葛无屠道:“过几日你去跑一趟,从钱庄里取银子出来,那里的银子不用担心会被追查,把抚恤的事安排好,不然寒了人心,以后就会没人可用。”

  卫东青俯身:“属下遵命。”

  诸葛无屠长叹一声:“冀州的日子不好过,大家都熬一熬。”

  两个时辰后,廷尉军衙门。

  有廷尉快步走到张汤的书房外边,俯身道:“千办大人,慕风流已经昏死过去三次,但还是不肯说。”

  张汤抬起头看了看他,自言自语道:“居然真的能扛住,很了不起的一个人。”

  他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后停下来:“去禀告都廷尉大人,我想跟她接一件东西。”

  不久之后,刑房里,张汤在慕风流面前坐下来,看了看这个已经浑身湿透了的人,却不是被水泼湿了的,而是因为剧痛之下出的汗,已经把衣服都泡湿了。

  “张大人的刑具,果然很了不起。”

  慕风流喘息着说道:“不过,我也很了不起。”

  张汤耸了耸肩膀:“又没有都试完,可不要太自信。”

  慕风流道:“那就把你更强的本事,让我见识一下?”

  张汤道:“很快就来了。”

  正说着,外边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慕风流艰难侧头往门外看了看,于是看到了一头巨大的野猪。

  神雕哼唧唧的走到门口,狗子在它后背上站着,依然高傲。

  余九龄进来,笑着问道:“都廷尉大人说,你需要帮忙?”

  张汤起身道:“余将军,确实是需要。”

  余九龄一伸手,狗子飞到了他的胳膊上,他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皮子,以防被狗子的利爪抓破。

  余九龄在慕风流对面坐下来,同情地说道:“这事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张汤,是他想出来的,所以一会儿骂街的时候,你骂他。”

  慕风流冷笑:“我又怕的什么?”

  余九龄道:“竟吹牛皮……”

  他让人把慕风流的胳膊拉起来,然后用小刀片下来一块肉,慕风流疼的脸都扭曲了一下。

  余九龄把这一小块肉递给狗子,狗子叼在嘴里抖了几下,然后吞了下去。

  慕风流的眼睛骤然睁大。

  余九龄下第二刀,慕风流立刻就想把胳膊抽回来,奈何根本做不到。

  第二刀又片下来一小块肉,再次喂给了狗子。

  余九龄想了想说道:“好像有点麻烦。”

  他把胳膊往前伸:“狗子,你自己吃吧,我嫌麻烦。”

  胳膊靠近慕风流,慕风流就看到了,那只隼的眼睛,在看着他的眼睛。

  “不要!”

  慕风流嘶吼一声。

  第七百零四章 我随便的

  慕风流或许是被狗子的眼神吓到了,虽然他不太愿意承认自己会被一只鸟吓到。

  但他判断下一息,这个可恶的家伙就没准一嘴啄在他的眼睛上。

  “不要!”

  慕风流立刻喊了一声。

  余九龄把手臂往回一撤,危险似乎也在这一刻稍稍离得远了些。

  在慕风流不得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居然看到那只隼用一种貌似很轻蔑的眼神在看他。

  余九龄却不以为意,因为狗子看谁大概都是这样。

  在狗子眼中,尔等都是奴仆。

  而且还没有它的神雕地位高,神雕可是它第一奴仆。

  神雕也是这么认为的。

  还时常因为这样而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慕先生不是说,能撑过所有刑具吗?”

  张汤忍不住笑了笑。

  慕风流哼了一声,没有回话,可是明显在气势上已经输了一些。

  然而这在狗子眼里也没什么,迄今为止,在气势上没有输给它的凡人啊,又有谁呢。

  “所以慕先生准备说一些什么了吗?”

  张汤道:“如果缓一口气后,还想继续试试的话,大概会看到自己的一只眼睛被它吞下去。”

  说到这的时候,张汤本来下意识的想去摸摸那只隼。

  可是要抬起手的瞬间,他看到了那只隼的眼睛,于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好在是手没有抬起来,若是伸出去后再停下来,那就显得尴尬了些。

  “我饿了。”

  慕风流看向张汤。

  张汤点了点头:“倒是不急于这一时,在你饿了的时候非要逼迫你先说些什么再给你饭吃,似乎是很不人道的一件事。”

  但他却没打算给慕风流吃的。

  他说:“可是慕先生认为这里,廷尉军衙门,是人道的地方吗?”

  张汤在慕风流对面坐下来,很和善地说道:“慕先生从到廷尉军衙门至此,好像还不到一天的时间,我听闻,一个人如果不吃饭的话,可以坚持六七天都不会死。”

  慕风流瞪向张汤。

  张汤道:“如果你心疼自己一些,先把冀州城内山河印的人都在什么地方招出来,我的人去拿人,大概今天一夜就成了,最快的话,明天天亮之前,慕先生就能吃到一顿应该还不错的早饭。”

  慕风流就这样怒视着张汤,张汤倒是没有闪躲,眼神平静的和他对视。

  余九龄坐在那,好像还很贴心的用袖子给狗子擦了擦嘴。

  狗子站在他的手臂上,眼神里似乎有一种这个低等生物似乎也很会拍马屁的含义。

  如果有人能读懂狗子此时在想什么的话,大概会觉得,此时狗子应该在想给余九龄封个第二奴仆怎么样。

  “还想吃?”

  余九龄假装问了狗子一声,然后叹道:“狗子大人没吃饱。”

  他抬起手,手里的小刀朝着慕风流胳膊上还在流血的地方伸过去。

  张汤道:“为什么余将军要在那一个地方割?”

  余九龄道:“这里有血,狗子可能会比较喜欢吃稀的。”

  张汤:“……”

  慕风流:“?????!!!!!”

  呼……

  慕风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向张汤,停顿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明天一早,我要吃肉。”

  张汤笑起来:“会如你所愿的。”

  两刻之后,张汤从刑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他快步而行,似乎都忘了他身上还有伤。

  他快步跑到都廷尉的书房门外,俯身道:“大人,慕风流招了一些。”

  门吱呀一声开了,高希宁看向张汤:“招了多少?”

  张汤把手里的纸扬起来:“不少。”

  高希宁把纸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吩咐道:“照抄十份,分散出去抓人,今天夜里必须把名单上的全都拿了。”

  “是!”

  张汤立刻应了一声。

  子时刚到,冀州的大街上已经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人影,所以风声都显得有些大。

  可是风并不大,白天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到了晚上,微风送凉。

  似乎是想让人间的这些为活着而辛苦的人们啊,能睡的稍稍舒服些。

  稍稍有些寒意的晚上,躺在暖呼呼的被窝里美美的睡上一觉,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属于一个人最自由和独立的时间。

  冀州城西城,有一群黑影穿过夜色而来。

  他们身上的黑衣像极了夜色,可是夜色不会动,他们也就没办法真的变成夜色。

  他们在一间铺子的门外停下来,四周还有他们的人在戒备着。

  为首的人稍稍有些发胖,但动作还依然迅速轻盈,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在这间铺子的门外轻轻敲打了几下,敲打的很有节奏。

  不多时,铺子的门打开,然后有人把封板摘下来,这些黑衣人随即闪身进入铺子中。

  他们留下了七八个人在铺子外边的暗处戒备,大部分人全都进了铺子。

  没敢把灯火全都点亮,铺子里的伙计手里拿着一盏油灯在前边带路。

  “你们掌柜的呢?”

  为首的黑衣人问。

  伙计回答:“白天的时候,接到消息让准备出银子来,掌柜的就一直在地下室里清点,你们要的数目太大,时间又急,还没有清点出来。”

  黑衣人首领应了一声,觉得憋闷,把脸上的黑巾往下拉了拉。

  此人,正是东原镖局的当家卫东青。

  跟着伙计穿过前堂,进了后院,小伙计道:“我得去前边守着,路你们认识,自己去。”

  说完转身走了。

  卫东青伸手指了指后面那排房子:“地下暗室的入口在那间屋子的书架后边,动作要快,每人背一包,今天带不走那么多,明天夜里再来。”

  “是。”

  手下人声音很低的应了一声,快步冲进后边的屋子里。

  门一打开,他们一时之间还适应不了光线,所以稍稍停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屋子里突然亮起来灯火。

  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把灯点亮,回头看向门口那些人:“我应该怎么打个招呼,才能显得不那么冒昧?”

  卫东青脸色大变:“你是谁?!”

  锦衣年轻人道:“我……可能是个贼。”

  卫东青一怒,刚要发火下令动手,忽然间反应了过来,立刻转身:“走!”

  他带来的人迅速的转身后撤,而那个举着灯的锦衣年轻人,却好像一点儿追他们的意思都没有。

  站在屋子里,举着灯,朝着他们挥手。

  卫东青带着人冲过后院,又冲到前堂,不见那个伙计,好在是前边也没有人阻挡。

  他们撞开门往外冲的那一刻,仿佛一下子穿越了一个世界。

  外边是如此的明亮,火把的光芒将黑夜驱散。

  在地上有七八个黑衣人躺在那,身上绑着的绳索勒的很紧,把人勒成了虫子的样子。

  火把光芒释放之处,是廷尉军黑甲。

  密密麻麻的箭瞄准着门口,只等一声令下。

  另外一边,东原镖局的人也没有睡,诸葛无屠吩咐他们准备在夜里接应去取银子的人。

  整个后院,至少有上百人等在这,他们似乎也有些紧张。

  东原镖局当家的卫东青带着人出去,诸葛无屠在上午就离开了,说是要去办事,至此未回。

  就在他们紧张等待的时候,忽然间听到了院子外边有一阵阵的声音。

  片刻后,院墙忽然间就崩塌了。

  不只是一边的院墙,四周的院墙几乎是在同时崩塌的。

  好像从四面八方都有未知的凶兽突然来袭,靠蛮力就想院墙撞倒。

  是的,那是蛮兽。

  那是宁军的破城锤。

  东原镖局的这些人,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为了对付他们,居然来了一支军队。

  还带着攻城用的器械,真的是太把他们当回事了。

  你能说不在乎吗?

  四周都是黑压压的宁军士兵,他们站在院子外边,倒塌的院墙像是一道分界线。

  黑衣黑甲,每个人背后的箭壶上露出一层白羽。

  在这一刻,被在乎真的不是什么太美好的事。

  然后东原镖局的人就又听到了一阵阵声音,他们看到宁军箭阵分开,一架一架弩车从箭阵后边推上来。

  原来,还能更在乎。

  天亮之前。

  廷尉军衙门。

  李叱煮了两碗馄饨,端着进门,因为烫所以是小跑着进来的。

  作为廷尉军的都廷尉,今夜有这么大的动作,高希宁一夜没睡。

  她的手下当然也都一夜没睡,都廷尉大人都不休息,他们又怎么能休息。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都廷尉大人的家属也陪了一夜。

  李叱端着两万热气腾腾的馄饨进来,放在桌子上手,烫的甩手。

  坐在桌子后边的高希宁正在看着刚刚递交上来的人名单,看到李叱这样子,她笑了笑道:“捏耳朵啊。”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手指头烫就想去捏耳朵。

  李叱问:“捏耳朵管用?”

  高希宁道:“反正我要是烫了手指,我就捏耳朵,管用不管用……唔……”

  李叱已经捏住了她的两个耳垂。

  捏住,还捏了捏。

  高希宁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李叱道:“别眯眼,眯眼像是妖精。”

  高希宁侧头一口咬在李叱手腕上,眼睛抬着,那眼神让李叱感觉自己中毒了。

  毒性发作的很快,而且很烈,身上燥热感传来,要想解毒第一步就得把衣服脱了。

  然后高希宁就立刻松开嘴:“饿了!”

  李叱:“噫!”

  这两碗元宝馄饨个头很大,每一个都有半个鸡蛋大小,每人满满的一碗。

  高希宁一边吃一边看名单,吃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碗里还有。

  她侧头看向那个傻小子,却发现那个傻小子在傻笑着。

  她在吃,但是专心看着名单,那是已经抓到的人,所以没有注意到,李叱把吹凉一些的馄饨,一颗一颗放进她勺子里。

  她伸进自己碗里,其实吃到的都是李叱放在她勺子里的。

  高希宁看着这个傻子:“你都给我吃了,你怎么办?”

  李叱道:“我没事,我随便。”

  他从怀里摸出来个布包,打开之后里边还是个油纸包,再把油纸包打开,里边是一只烧鸡。

  李叱道:“我随便垫补一口就行,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高希宁:“嗷呜!”

  第七百零五章 他还是成功了

  一夜之间,廷尉军四处出击,冀州城内山河印的人毫无防备之下,尽数被抓。

  这一夜,整个廷尉军衙门都装不下那么多人犯。

  所以到了后来,不得不转移人犯,全都押送到了冀州城内的宁军大营中关押。

  可就在天亮的时候,正在紧张办案的张汤得到消息,慕风流不见了。

  在戒备森严的廷尉军中,一个如此重要的人犯,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一样。

  宁军大营。

  李叱听张汤说完之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慕风流,还是成功了。

  张汤道:“殿下,廷尉军中一定有山河印的人,请殿下让我彻查!”

  李叱看向张汤,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把整件事重新梳理了一遍。

  “慕风流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李叱看向张汤,语气有些低沉地说道:“我还是低估了他。”

  本以为,慕风流故意被抓,是想挑拨离间李叱和他身边亲近之人的关系。

  因为涉及到的人太多,而且多为亲近。

  如今在李叱手下为官主事的,有许多是当初四页书院出来的人。

  慕风流当着高希宁的面说那番话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李叱心中有怀疑。

  只要有了怀疑,李叱就会戒备这些人,就会逐渐疏远。

  这就是慕风流的诛心离间之计,从宁军内部毁掉彼此之间的信任。

  但李叱现在才发现,他看的还是浅薄了。

  如今慕风流突然失踪,如果要说不是廷尉军中内部有人把他救走,那显然说不通。

  可正因为这样,慕风流的诛心离间计划,成功了。

  之前的都只是前奏而已,是铺垫,而最后这一击,才是真正的诛心之策。

  你宁王不是用廷尉军追查山河印吗?

  现在廷尉军中就有山河印的人,能在戒备森严的廷尉军衙门中把人救走。

  如此明显的事,宁王你查不查?

  宁王不查,这个救走了慕风流的人,还会在廷尉军中潜伏下去,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如果查了,廷尉军必然人心惶惶,到时候廷尉军对宁王的忠诚都会受到打击。

  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觉得,如此为宁王拼命,如此忠心耿耿,却还要被怀疑。

  “很厉害。”

  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张汤道:“臣下知道这是慕风流的计策,但臣下觉得,还是要查。”

  李叱看向张汤道:“你先去提审人犯,这件事我再仔细想想如何处置。”

  张汤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可李叱微微摇头,张汤只好俯身一拜出了大帐。

  高希宁看向李叱,李叱的眉头已经紧锁一处。

  李叱轻轻叹道:“我在他脸上打了两拳,可他却用这样的方法,在我脸上回击了一下,而且打的也很重。”

  你用廷尉军查山河印,结果廷尉军中就有山河印的人,这是慕风流对李叱的反击。

  高希宁道:“查与不查,都有些为难。”

  李叱嗯了一声:“也许此时此刻,慕风流正在什么地方得意的等着我的决定。”

  高希宁走到李叱背后,抬起手在李叱的双肩上轻轻捏着。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与此同时,冀州城外十五里的一个村子里。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农家小院,院墙不算很高,墙头上还有去年冬天枯了的藤蔓。

  而在墙下,嫩绿的小草正在骄傲的舒展着新叶。

  院子里,一个医者正在给慕风流治疗伤势。

  诸葛无屠坐在一边,他面前是一个石桌,桌子上有凿刻出来的棋盘,纵横十九道。

  他与自己对弈,落子的速度很慢。

  不久之后,医者把慕风流的伤势处置好,然后俯身一拜,态度很谦恭的离开。

  诸葛无屠看向慕风流,片刻后他起身,也朝着慕风流俯身一拜。

  “多谢慕先生,辛苦慕先生。”

  慕风流笑了笑道:“司座何须如此客气,都是为门主做事,都是自己人。”

  诸葛无屠道:“此计若没有慕先生甘愿赴险,难以成功,我本以为……先生这次危险了。”

  慕风流笑道:“昨天夜里,廷尉军大举抓人,出动的兵力至少是廷尉军的八成甚至更多,廷尉军中说是戒备森严,但实则漏洞百出,正可利用。”

  先假意供出情报,廷尉军就必会大举出动。

  到处都在抓人,廷尉军衙门里的犯人,反而就会少有人看管。

  这个时候,再有内应,给他换上廷尉的衣服,浑水摸鱼的离开真不是什么难事。

  “门主要彻底清理冀州之内所有的危险,这一计借刀杀人,慕先生设计的真可谓巧夺天工。”

  诸葛无屠道:“对慕先生佩服的五体投地。”

  慕风流笑了笑道:“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法子,我只是个执行者。”

  诸葛无屠的脸色一变:“那是谁?”

  慕风流摇头:“说不得。”

  他试着活动了几下胳膊,发现伤势并没有以为的那么重。

  张汤还想从他嘴里挖出来更多山河印的机密,所以舍不得真的对他下重手。

  胳膊上被刀割的那两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冀州这边的人,已经都不能用了。”

  慕风流道:“门主的担心不是小题大做,就算是张汤不能把山河印的人都挖出来,深藏的人也不会再继续为门主所用,将来会成为吕无瞒和梅无酒的助力。”

  “冀州这边虽然损失惨重,可对于咱们山河印来说,其实并无大碍,大不了从头来过就是。”

  “可一旦这些东西全都落入吕无瞒和梅无酒手中,我们就是用自己的东西,人力物力财力,培养出来两个敌人。”

  慕风流道:“所以,与其说是不想让这些东西暴露在宁王李叱面前,还不如说是不想被那两个叛徒利用。”

  “挖掉整个冀州内山河印,是门主断臂之决心,如今大事已成,损失又已降到最低,失去的只是人而已,司座现在可以回去向门主复命了。”

  诸葛无屠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本以为门主派我来,是到冀州主持大局。”

  慕风流劝道:“司座不用担心,门主并没有不信任你,只是这件事需要两边同时进行,若无司座安排,就算我们想利用宁王出手,也不会如此彻底。”

  诸葛无屠看向慕风流:“慕先生要去何处?”

  慕风流道:“我在冀州还有未完之事,还不能离开。”

  诸葛无屠抱拳道:“那就愿慕先生平安。”

  “多谢。”

  慕风流道:“回去之后见门主,替我告诉门主,冀州这边万事从头,还需时日,请门主容我一些时间。”

  诸葛无屠道:“好,我定代为禀告。”

  说完之后,他转身离开。

  慕风流重新坐下来,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这几日,对他来说,像是在人间地狱来回走了一遍。

  “张汤啊张汤,你是查还是不查?”

  慕风流自言自语了一句。

  三天后。

  李叱的书房中。

  张汤俯身道:“按照殿下的吩咐在暗中调查,现在却什么都没有查到。”

  他抬起头看向李叱说道:“当天夜里,几乎九成兵力调动,廷尉军衙门里留守的人不多。”

  “当时负责看押慕风流的人,全都在场没有人私自离开,一队人都严守岗位。”

  “他们也都没有注意到谁私自进入刑房,不过若有高手潜入而未能发现,也有可能。”

  张汤道:“后来查到,在清晨时候,有一名身穿廷尉军官服的人离开,说是要出城传讯,城门守卫并没有阻拦,那应该就是逃离的慕风流。”

  李叱点了点头后说道:“他出城逃离是假象。”

  张汤一怔:“他敢不走?”

  李叱道:“这样的人,完成这样的计划,可能是他一生之中最好的杰作,他舍不得走,而且也一定还有别的事要做,所以他离开冀州是故意的,他知道必会查到这些,他大概还会回冀州城里来。”

  张汤立刻说道:“臣下立刻安排人在冀州城门各处严查。”

  李叱道:“他脸上有伤,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抓到的那些人,提审出来多少有用的消息?”

  张汤回答道:“查出来的很全面,冀州治下各州县的山河印暗藏之人,都已经记录在案,马上就能动手拿人。”

  李叱点头:“拿吧,虽然这是山河印的人故意让我们拿的,暗道钱庄的大部分银子大概都已转移,但……总还是要拿的。”

  张汤俯身:“臣下遵命。”

  李叱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外边。

  这个慕风流,是个真正的对手。

  这个计划,也不只是从张汤在芦县被伏击开始的。

  也许是在吕无瞒和梅无酒那两个人逃离冀州之后,这计划就在酝酿了。

  不能把那么多年的准备交给对手,那就全都毁掉。

  吕无瞒和梅无酒那两个人逃去了兖州,但将来肯定还会卷土重来。

  所以山河印的这个清除计划,非但对山河印有用,对李叱也有用。

  最起码清除了很多隐患,将来若梅无酒和吕无瞒两个人在兖州成势,再想打回冀州,也就没有了内应。

  张汤抬起头,试探着问道:“殿下……关于廷尉军内部的事,是不是也要继续查?”

  李叱摇头:“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会亲自查。”

  查外边的人和事,张汤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是如果内查用张汤的话,就可能会出大乱子。

  本来张汤在廷尉军中就立足未稳,他的资历本就还不能服众。

  若此时把查案的事都交给他,一旦张汤手段狠厉,廷尉军中对他的反感就会加重,搞不好就会有哗变。

  这件事,慕风流给李叱出了一个大难题。

  师父曾经说过很多次。

  想要做大事的人,要面对比普通人艰难无数倍的事,而每一件事可能都会面对选择。

  而每一个选择题都只有两个选项,不是左就是右。

  之所以大部分人是普通人,是因为他们有第三个选项,那就是不选,逃避,退缩,装作视而不见。

  凡事等一等拖一拖,拖到事情过去了,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

  ……

  第七百零六章 送援兵

  廷尉军从冀州出发前往各州县,关于山河印,不管他们的目标是什么,这样做对于李叱来说也无害处。

  至于慕风流是如何逃走的事,李叱没有让张汤处置,甚至是没有处置。

  那一队当值看守慕风流的廷尉,每个人都领了该有的责罚,但并没有深究。

  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冀州城里又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军报!”

  正在大厅里议事的李叱听到门外喊声,侧头看了看,一名军士快步跑过来:“大将军军报。”

  李叱把军报接过来看,然后就松了口气。

  燕先生已经归来,豫州的事都交给武先生处置,武先生有大才,治理地方自然不在话下。

  况且冀州这边的民治已经有了一整套的策略,稍稍改动后用于豫州,也并无不妥。

  “又下三十城。”

  李叱把军报递给燕先生。

  燕先生道:“再下三十城的话,豫州就有半数以上的疆域被大将军拿下了。”

  他看向李叱说道:“新军虽然才训练一年多些,是不是要调去豫州,大将军的兵力不足以控制全局,且已经打下来这么大地方,京州那边不会没有举动,朝廷说不定已经在调兵遣将,若无后援,大将军用兵也会有些难。”

  李叱点了点头:“新军虽然还不足以为战,可是镇守地方没问题,我回头把新军五万全都调入豫州交给老唐。”

  燕先生道:“全都要调走吗?那冀州就空虚了。”

  李叱道:“冀州并无担忧之处,柳戈在西北,夏侯在正北,庄大哥在东边,老唐在南边,四面稳固,冀州留兵无用。”

  燕先生嗯了一声:“那是不是派人去西北,把柳戈换回来,让柳戈带兵五万去豫州?”

  李叱沉思片刻,点头:“也好,连夕雾连先生文武双全,就让他文武兼领吧。”

  燕先生道:“是个合适的人选。”

  他看向李叱:“可是扩充如此迅速,咱们能用的官员捉襟见肘,但此时若广开门路,怕是又会中了山河印的计策。”

  李叱笑道:“总不能因为担心这个,连官员都不启用了。”

  燕先生道:“关于那个慕风流。”

  他看向李叱:“你虽然没有问过我,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李叱道:“此人策略,不过是让我们分心离德,先生想这些做什么。”

  高院长在一侧说道:“我和燕青之回想了一下当年的事,越想越觉得当年可能真的有问题。”

  他看向李叱道:“那个时候他不叫慕风流,应该是叫游有方。”

  高院长把当年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那时候高院长因为看不惯都城官场上的风气,又厌恶权阉刘崇信一手遮天,所以辞官不做回归冀州。

  他想在冀州创办书院,奈何高院长在都城为官的时候两袖清风,哪里有什么银子。

  于是回到冀州之后,高院长就游说城中豪绅名门,希望他们出资帮忙。

  高院长这个人,自身就是一块金字招牌,他是当世大儒。

  若能拜入他门下,那些大家族出身的年轻人身上就又好像镀了一层金一样。

  于是这些人纷纷响应。

  就在这时候,游有方出现,他说代表冀州商人,也愿意为筹建书院的事出一分力。

  而且,他筹集来的资金极为雄厚,以至于高院长不必再去东奔西走四处拼凑。

  最主要的是,那些名门望族之人,虽然愿意出资,但却有各种条件。

  这游有方却并无什么苛刻条件,他当时言辞恳切的说,也只是希望给他们这些商人的孩子开一条门路,希望书院不是只对名门望族行方便。

  于是高院长就答应下来,接受了游有方的赠银。

  再之后,书院建起来的前几年,游有方还经常来书院拜访,还会在书院里听课。

  与书院里不少教习都有交往,燕先生那会也认识他。

  可是书院建起来几年后,就传出游有方生意破产的消息。

  高院长他们还曾不断打听过游有方下落,却一直没有任何回应。

  高院长道:“当时与他说好的,书院非盈利之地,但若有盈利,也都应归他所有,但他当时坚持拒绝,只说希望能造就更多人才。”

  他看向李叱:“想来,那时候便也是山河印的布局之一,想利用书院为他们培养人才。”

  燕先生叹道:“如果山河印在暗中与这数十年来的书院弟子接触,难以想象,到底有多少人是山河印的成员了。”

  高院长道:“让人担忧的就是这个,这些弟子离开书院后,多是在地方为官,还有一些人在朝廷为官。”

  李叱道:“所以山河印才有那个底气,说是可以左右朝局,甚至影响皇族传人。”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此事先放一放,张汤继续按照口供去挖人,我们要紧事还是豫州战事。”

  他沉思片刻之后说道:“刚才说让柳戈率军去豫州……先不用了。”

  燕先生一怔:“你要亲自去?”

  李叱道:“你们发现了没有,山河印露头,是在我们开始准备进军豫州的时候。”

  燕先生眼神一亮:“宁王的意思是,山河印的根基在豫州。”

  李叱道:“在我们没有成势之前,山河印对我并不感兴趣,可是后来发现我有进军豫州的能力与打算,他们便开始冒出来。”

  他看向燕先生:“所以我打算去豫州看看。”

  燕先生点头:“也好,你若亲至豫州,将士们必士气鼓舞。”

  商量好了之后,李叱就开始着手准备南下的事。

  冀州这边的民治诸事不用他操心,已经完全都在正轨之内。

  这次出行,李叱点起新军五万,高希宁带着廷尉军一部分随行。

  几位资历比较老的千办留守,四位年轻千办,都要随军南下。

  受了伤的早云间也要随行,他的伤势在腿上,一路上坐车南下倒也不会影响。

  除了廷尉军之外,作为谍卫大统领,余九龄当然要随行。

  让别人都有些意外的是,才来冀州不足三个月的曹猎,也被要求随军南下。

  准备了十余日后,五万大军开拔。

  马车上,李叱盘膝坐在那思考,坐在他对面的曹猎则一直看着他。

  李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说。”

  曹猎问:“你身为宁王,坐在这样的马车上,有没有那么一丢丢的觉得不妥当?”

  李叱道:“你从哪里听到的一丢丢这种话。”

  曹猎笑起来。

  丢儿这个名字,确实好玩。

  他倒是觉得,李丢丢比起李叱来要好听。

  “你去豫州让我随行。”

  曹猎笑道:“大概是想让我帮你干点什么吧。”

  李叱道:“想多了,只是想带着个管饭的人。”

  曹猎撇嘴:“大半个豫州都已经被你夺下,你还需要带着我请你吃饭?”

  李叱忽然眯起眼睛看了看他。

  然后笑道:“我在衙门吃,在军中吃,自然不需要花费,可那不是我的钱?带着你,去什么地方吃,都是你花钱。”

  曹猎看李叱的眼神里,像是充满了疑问。

  他应该还是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就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追随辅佐。

  李叱这个家伙,抠门,小气,贪婪,还坏。

  “你们曹家的生意那么多。”

  李叱道:“我也打算看看能不能顺便谈一些。”

  曹猎忽然间反应过来:“所以这次随行,还有沈医堂的那位东主,沈如盏。”

  李叱道:“曹家在豫州的药行生意,可以开价,卖给沈医堂。”

  曹猎皱眉道:“若曹家不卖呢?”

  李叱道:“那就自己建。”

  曹猎冷哼一声:“若我不答应,你确实可以自己建沈医堂,然后靠着更低的价格,更好的服务,逐渐逼着我家药行生意倒闭。”

  李叱道:“那你还不从自身找原因?”

  曹猎一怔。

  然后他问李叱:“你为什么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这样的话。”

  李叱道:“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呢?曹家不管是什么生意做的都大,但是做的其实都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武亲王的原因,曹家的生意大概会黄掉一多半吧。”

  曹猎沉默下来。

  其实李叱说的对。

  曹家的人做生意,永远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就算曹猎不亲自去管,也知道手下人都是什么嘴脸。

  就连家里生意里最底层的小伙计,因为是给曹家做事,也觉得高人一等。

  这种做生意的态度,如果不是因为背后靠山大,确实做不长久。

  许久之后,曹猎问:“那你刚才沉思了那么久,在想什么?”

  他不想在曹家生意的话题上继续下去了。

  李叱回答:“在想怎么吞你家生意。”

  曹猎的眼睛逐渐睁大:“为何……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

  李叱道:“这话有些耳熟。”

  曹猎看着李叱微微有些怒意地问道:“你这次去豫州,不只是想给唐匹敌增兵支援,还想一口气吞了曹家所有生意?”

  李叱道:“一口吞不下,那就两口。”

  曹猎:“我!”

  李叱道:“莫冲动,消消气。”

  曹猎怒道:“你当着我的面算计我家生意,你还让我莫冲动?”

  李叱道:“我是为你好。”

  曹猎:“你还为我好?!”

  李叱道:“你打不过我。”

  曹猎:“……”

  李叱耐心的解释道:“你看,我是不是为你好,你若再生气,就可能会动手,动手就会被我揍,被我揍了你就会更生气,就还想动手,也就还会被揍……”

  曹猎:“我谢谢你。”

  李叱道:“说谢谢多见外。”

  曹猎:“你就想气死我?”

  李叱道:“自己想去吧,想好了再和我说话。”

  曹猎狠狠瞪了他一眼,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曹猎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心里一震。

  他问:“你是要把曹家所有关于军务的生意都吞了?”

  他掰着手指:“药行,武工坊等等,涉及到了军务事的生意,全都直接拿走。”

  李叱看向曹猎:“我说过直接拿走了吗?”

  曹猎:“那你打算怎么做?难不成你真的会买?”

  李叱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说过了吗?没有的话那就是刚才忘了,我就是打算直接拿走。”

  曹猎咬住了牙齿。

  第七百零七章 恩恩怨怨

  马车上。

  小侯爷曹猎坐在车里已经沉思了许久,他现在必须要搞清楚李叱的意图是什么。

  是单纯的想抢走曹家的产业,从而获取巨额金银,用以扩充军队。

  还是念及和他的交情,把曹家比较麻烦的产业收走,以此为理由放曹家一马。

  这两个想法,在他的脑海里来来回回的闪过,无法确定。

  仔细想想,现在唐匹敌在豫州进展神速,地盘扩充的速度快到队伍规模已经跟不上。

  所以李叱急需扩充军队来稳固豫州新得之地。

  哪怕这次他亲自带着五万人去支援,可相对来说依然是远远不够。

  虽然大楚朝廷已经糜烂如此,虽然皇帝的日子不好过,可大楚依然是一个国家,皇族依然是庞然大物。

  可是只要皇帝一声令下,这天下间,有忠君护国之心的人依然不少。

  皇帝只要开出条件,百姓们更愿意相信他而不是叛军。

  无需太优厚的条件,皇帝只要一句所有从军护国者,家庭皆转为军户,就能有大批百姓争抢从军。

  虽然这就是一句空头承诺,毫无实在意义,可是对于百姓们来说,军户身份,意味着不用纳粮。

  而且有了军户身份,也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

  百姓们对于穿一身朝廷发的衣服,有着莫名的热爱。

  所以只要皇帝颁布法令,那么在京州就能号召数十万人为他作战。

  哪怕是乌合之众,可数量庞大,用以对抗唐匹敌南下的军队,也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唐匹敌南下的时候只有十万兵,分散之后,可以调用的兵力一定不足半数。

  还要留守豫州,再分去两三万人,那么唐匹敌拿什么继续打仗?

  李叱带去的五万人,对于豫州那么大的地盘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

  所以李叱想强夺曹家产业,不是没可能,而是有很大可能。

  而后者……

  似乎也有些道理。

  李叱为了保全曹猎,让曹家献出所有和军务有关的产业,那么若再有人说要针对曹家,李叱就有借口不去针对。

  正因为想不明白李叱到底是因为前者的原因还是后者,所以曹猎一时之间也不确定如何应对。

  邓摘岳试探着问道:“小侯爷,如果李叱真的只是为了强夺曹家产业,是不是……准备下手了?”

  曹猎微微摇头,没有回话。

  聂羽舞道:“如果到了豫州,等他先动手的话,那咱们再动手怕是有些来不及。”

  曹猎还是摇头。

  邓摘岳劝道:“李叱明显就是利用他和小侯爷这朋友关系,所以才会变本加厉,他进一步,我们退一步,到最后他一步一步蚕食,曹家再想保住产业就难了。”

  曹猎忽然笑了笑:“那就都给他,不就是药行和武工坊的生意么,给他就是了。”

  邓摘岳和聂羽舞都有些不理解。

  曹猎道:“我宁愿相信他是为了保我。”

  邓摘岳还是要劝,曹猎一摆手:“是我做决定。”

  那两个人就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老爷离开豫州的时候交代过,一切事,都由小侯爷做主。

  曹猎笑着说道:“我赌一把……我这个人,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朋友,你们两个是知道的。”

  他看着窗外说道:“我在豫州,人人怕我,哪怕是皇族出身的人,见了我也要点头哈腰,看起来我呼朋唤友风光无限,可他们只是因为我有这身份罢了……”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

  “如果赌对了,我得一个真朋友,也算不错。”

  邓摘岳道:“可是小侯爷,早晚……”

  曹猎摇头:“你们觉得我在乎那些产业吗?我在乎那些银子吗?哪怕很短,我也喜欢这种感觉。”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因为他真的在乎这种感觉。

  与此同时,豫州城外,十五里铺。

  村子里正的家中。

  长孙无忧在院子里负手而立,看着天空上飞过去的一群鸟儿,视线随着鸟儿飘远。

  “少主。”

  有人快步进了院子,俯身道:“打听来一个消息,宁王李叱亲自带领数万大军来支援唐匹敌,已经渡过南平江,算算时日,最多再有月余就会到豫州。”

  长孙无忧点了点头:“我在这里等他,总算是没有白等。”

  她看向院子里的人,视线扫视一周后说道:“我们已经准备近半年时间,只是在等李叱来,说实话,我的耐心都已经快要耗尽,我推测唐匹敌拿下豫州,李叱就必然会来,谁想到他居然连这么大的事都不亲自过问……”

  这其实正是长孙无忧无法理解的,相对来说,冀州又如何比得上豫州?

  这里是中原正中,这里粮产富足,这里紧挨着京州,这里有着冀州不可比拟的地理条件。

  豫州是中原天下枢纽之地,这也是为什么武亲王会如此重视的原因。

  换做是个正常人,早就已经到豫州了。

  然而李叱就是不来,似乎对他得了多少地盘完全不在乎。

  前阵子她知道李叱很在意的燕青之到了,本想下手。

  可是燕青之一旦死了,也算是打草惊蛇,再想杀李叱就更不容易。

  “少主,他在数万大军之中,宁军又格外善战,怕是难以寻得机会,是不是选在豫州城内下手?”

  她手下一个看起来比正常男子要高小半截的壮汉说了一句。

  这壮汉的胳膊,比长孙无忧的大腿都还要粗。

  他站在别人面前,就像是一道影壁墙似的,能把人的视线完全遮挡。

  他那只手张开,好像比正常人的脑袋还要大。

  这一巴掌要是扇在人的脸上,可能会把脑袋扇的在肩膀上打转。

  此人名为裴朗,祖籍青州巨野人。

  不过他从没有回过青州,从出生就在京州,准确的说,连他父亲祖父都没有回去过青州。

  他们家世代在长孙家做事,从最初时候只是个长工,到现在他父亲为长孙家正房大院的管事,而他则为长孙无忧的近身护卫。

  父亲给他讲过老家的事,说山美湖美,也出豪杰。

  当然这是他爷爷讲给他父亲的,他爷爷也不曾亲眼见过。

  他父亲还说,巨野曾经出过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在大楚数百年历史中,可以与徐驱虏相提并论的大人物大英雄。

  为大楚开疆拓土,被誉为大楚军神。

  所以在第一次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起,他就立誓也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是父亲却对他说,你更改记住的是忠诚。

  于是,年纪还小的裴朗就记住了,做一个忠诚的大英雄。

  长孙无忧站在他身边,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头顶也就是勉强到他胸口下。

  做一个忠诚的大英雄,她的大英雄。

  可是他也知道,她不在乎他,她在乎的是一个姓宇文的小子,裴朗没兴趣记住那个男人的名字,甚至厌恶。

  宇文尚云令他厌恶,姓宇文的都令他厌恶。

  现在好了,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虽然,好像和他还是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最起码这次,不会因为他对那个家伙的敌视,少主不愿意带他。

  长孙无忧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先给他个教训吧……把李叱的注意引到曹家身上。”

  长孙无忧看向裴朗:“靠你了。”

  裴朗立刻瓮声瓮气地说道:“少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给那个李什么一个教训。”

  哪怕他刚刚说过不好下手,可长孙无忧一句话,他立刻就答应下来。

  长孙无忧轻叹一声:“你总是这样,总是走神,记不住我对你说过的话。”

  “我没有!”

  裴朗连忙解释道:“我认真听着了,少主的话我都认真听着了,我都知道的,少主不喜欢吃芫荽,少主不喜欢天黑,少主……”

  长孙无忧微微惊愕的看向他。

  裴朗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些,这壮硕如山的汉子,脸上微微浮现出一抹红。

  他立刻就变得局促起来,话也说不利索了。

  “好了知道了。”

  长孙无忧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些无关的话。”

  “是是是……”

  裴朗连忙点头。

  可是心里却想着,这哪里是无关的话,这才是我应该在乎的事。

  但少主不喜欢,他就真的不敢再说了。

  谁惹少主不开心,他都想把谁撕成两片,所以他自己当然也不想惹少主不开心。

  长孙无忧道:“按照计划好的做事。”

  她看向站在裴朗身边的老者:“邱伯,你看着裴朗,别让他误事。”

  已经快六十岁的邱伯连忙俯身:“少主放心,裴朗他不会误事的,他只是嘴笨。”

  裴朗立刻谢意的看向邱伯,这个一直照顾他的老人,就像是他的另一位父亲。

  “你们收拾一下行礼就出发吧,记住要巧妙的留下和曹家有关的线索,不可敷衍了事,李叱太聪明,若是你们敷衍,他立刻就会明白是有人嫁祸曹家。”

  长孙无忧肃然道:“挑拨曹家和李叱的矛盾,这才是我们的目的,曹家在豫州根深蒂固,坐拥无数钱财,暗中掌握的私兵不计其数,这是大事,谁坏了大事,我就不容谁。”

  她说完这句话后,特意看了裴朗一眼。

  裴朗心里有些不开心,他觉得少主是认为他就做不了大事。

  他想着,那我就做一次大事出来让少主看看,我并不是一个只会打架的人。

  长孙无忧道:“我在豫州城里等你们归来,你们事成之后,到约定好的地方见我。”

  “是!”

  院子里的人全都俯身。

  长孙无忧转身走了。

  她进了屋子,在窗口位置坐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

  那是宇文尚云的玉佩。

  “我不会让你白白死去……”

  长孙无忧自言自语了一句。

  豫州城内。

  唐匹敌正在看手下人送来的军报,高真从外边进来,笑着说道:“大将军,宁王要来了。”

  唐匹敌猛的抬头,他没有想到李叱会亲自来。

  “到哪儿了?”

  唐匹敌问。

  高真道:“加急送来的消息,说是宁王已经渡过南平江,一个月后应该到豫州。”

  唐匹敌立刻转身看向地图。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顺着路线走了一遍,然后停留在其中一个位置。

  “高真。”

  “属下在。”

  “你带一营骑兵往北迎接宁王,在这里等着。”

  他的手在地图的那个位置上点了一下。

  ……

  ……

  第七百零八章 伏击之术

  五万宁军,顺着官道浩浩荡荡往南开拔,黑甲如龙,若要蜿蜒入海。

  豫州平原广袤无边,许多第一次从江南来豫州的人看了都会震撼。

  因为他们很难见到这么平的地,而且如此广阔。

  一眼望过去,地像是被当初的创世神一刀削平了似的,平的不像话。

  但不代表豫州没有山。

  过南平江之后走上千里一马平川之后,便会看到文彝山,这里是信州境内,四处可见的都是茶园。

  信州盛产名茶毛尖,说来也怪了,销路多在冀州。

  再往江南走,人们便不习惯喝这样口味的茶。

  江南之地,尤其是东南西南一线,茶产丰富,种类繁多,其中名种,一斤茶叶就价值百金。

  传闻在西南某地,有一株名为羽神茶的古茶树,已有千年历史,只此一株。

  当地人盛传,这株古茶是当年神仙种下。

  其茶叶更为名贵,一两就价值百斤,而且还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得到。

  最初时候,这茶树所产,皆为御供。

  北方人都喜欢喝花茶,但冀州本地几乎没有茶园,所爱喝的花茶,多产自豫州。

  还有一部分是来自蜀州之地,更为精致一些,名为碧潭飘雪。

  文彝山的山势并不险峻,像是一个一个巨大的馒头放在平地上。

  连绵起伏,最适合种茶。

  队伍走在两座山坡之间的官道上,四周郁郁葱葱,看起来让人心旷神怡。

  队伍最前边的是斥候,然后是前军骑兵。

  前军骑兵之后是中军大队,再后边是辎重营,然后是后军。

  在平原之地行军,各军可齐头并进,蔚为壮观。

  但是在这样的地形下,便如一条长龙。

  李叱看向余九龄:“传令下去,不许糟蹋采摘茶树,如有损坏者,按军律重处。”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

  在一侧的茶园中,茶农正在采摘,这明前新茶正好到了采摘的时候。

  在茶园中,他们低着头干活,听到山下如雷声经过,往下看,便见到绵延无尽的大军。

  不少人停下来手里的活看着山下,心中极为震撼。

  茶树都不高,只到腰间位置。

  在这一行一行的茶树之间,蹲藏着不少装扮成普通茶农的杀手。

  他们不敢全都露面是因为人数众多,一片茶园若有这么多人在,显然不对劲。

  其中一壮汉,因为实在高大,蹲下也和正常人差不多一样高,所以他只能趴在地上。

  老者邱伯装扮成茶农,抬起手擦了擦额头汗水,顺势看向山下经过的宁军队伍。

  “后边车马,大概还有四里左右。”

  裴朗嗯了一声,瓮声瓮气地说道:“只是无法确定,宁王李叱在哪辆车上。”

  邱伯笑道:“到时候我指给你。”

  宁军队伍中。

  李叱坐在马车上看着周围的茶园,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想将这茶香吸进来。

  高希宁坐在他身边,看着满目翠绿,也情不自禁的深吸一口气。

  “最爱这养眼的绿,以后若得闲,再能有这样一个茶园住着,日子必然逍遥。”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李叱笑道:“哼唧唧……女人果然善变。”

  高希宁撇嘴:“何来这种胡言乱语。”

  李叱道:“前日过云海县,你看人家果园正是花开时候,你说最爱这满目花红,以后若得闲,一定也要自己鼓捣个果园。”

  高希宁哼了一声:“难道你们男人就专情了?”

  正好余九龄传令回来,听到这句话笑道:“宁哥你说的对,男人最是专情,小伙子喜欢小姑娘,中年男人喜欢小姑娘,老头子还是……哎呀!”

  头上中了一块土坷垃。

  李叱连忙在车马上左右寻找,心说这玩意儿哪儿来的?

  他翻不到,找不着。

  高希宁得意的笑了笑:“我有一件宝贝,藏于袖口之中,只是个小小布袋,却内有乾坤,别说区区一块土坷垃,就算是我要用天外陨石,只要一招手,便从天际飞来。”

  余九龄道:“宁哥你吹牛的时候克制些,神仙听到了会捂脸的。”

  高希宁道:“你还不信。”

  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急急如律令……”

  然后一招手。

  “来!”

  就在这一刻,从一侧山坡上,有一块至少百多斤沉重的巨石飞了下来。

  也算是巧了,李叱和余九龄他们两个,正好顺着高希宁手指的方向往那边看。

  在那一瞬间,李叱就看到茶园中站起来个巨人,离着那么远,都能看出来那人之雄壮。

  那人一站起来,比身边的人高出来一半左右。

  壮汉双手举着一块巨石,奋力往他们这边砸了过来。

  如此蛮力,着实吓人。

  李叱一把抱住高希宁的腰从马车上掠了出去,另一只手顺势抓住余九龄的头发……

  这电光火石之间,余九龄还有空吃了个醋。

  救宁哥哥就抱着她的小蛮腰。

  救他余九龄就薅头发……

  因为李叱跳离速度太快,薅着余九龄头发把他拉下来,余九龄是平着飘在半空的。

  轰!

  巨石落下,竟然极为精准,直接将李叱他们刚刚乘坐的马车砸的粉碎。

  那巨石落地的一瞬间,马车碎裂,地面上被炸开一样,土浪翻涌。

  若非高希宁正好手指向那边,李叱他们及时发现,这一击,就真有可能把他们三个全都砸在下边。

  就在这一刻,第二块巨石又飞了过来。

  李叱一把抱起高希宁,再伸手去抓余九龄,余九龄一缩脖子喊了声:“我自己能跑。”

  第二块巨石落下,砸在之前落点靠后一些的位置上,砸出来一个巨大的坑。

  后边一辆车拉车的驽马被巨石砸中了脑袋,直接头颅粉碎。

  这辆马车上坐着的是曹猎。

  马被砸倒,来不及嘶鸣就直接死了。

  车厢都撅了起来,车厢里的曹猎和邓摘岳聂羽舞三个人,一瞬间从马车里冲了出来。

  曹猎扭头看,一眼就看到山坡上那个壮汉。

  “不好。”

  曹猎脸色一变。

  倒不是被那壮汉吓着了,也不是被这巨石吓着了。

  是因为他知道,这山坡后边不远处,便是他曹家的采石场。

  之前在马车里闲聊的时候,还聊到此间有曹家产业。

  他立刻看向李叱,却见李叱已经如一道虚影般朝着山坡上冲了过去,其势如猎豹。

  在李叱身后,众多廷尉军高手紧随其后,他们穿越茶园,像是一群猛兽在往山上疾冲。

  山坡上,邱伯看到宁军的人居然如此迅速,脸色一变:“弓箭手阻挡!”

  喊完了之后他伸手拉了裴朗一把:“快走。”

  裴朗却还想再搬起一块巨石,一甩手:“何须怕他们?”

  然后不顾邱伯拉他,抱起来一块石头高高举起,看准最前边冲过来的人砸了过去。

  李叱抬头看,那巨石落下,迎面而来。

  他身形往旁边疾闪,在巨石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掠起来,双脚落在巨石上。

  如斜着蹲在巨石上一样,紧跟着双脚发力,人已经如激射而出的重弩一样飞了出去。

  巨石落地,砰地一声,砸的碎土纷飞,不少茶树被连根砸出来。

  裴朗一怔,没有想到那家伙居然如此强悍。

  他一把将邱伯抓起来放在自己肩膀,然后转身就走。

  裴朗太高太壮,所以奔跑起来就显得格外笨重,但他腿长步子大,一步就相当于正常人好几步。

  他又是在山坡最高处,转身就跑是下坡路,所以速度奇快,像是一头蛮牛往下冲,那茶树到别人腰间,也就是到他膝盖处,一路冲过去,把茶树都踩坏了不少。

  山坡上,邱伯带来的弓箭手开始放箭。

  他们装扮成茶农,弓箭藏于采茶用的布袋中。

  李叱左右横闪,速度快的难以想象,那些弓箭手的眼睛根本就跟不上他的身形。

  另一边山坡上,邱伯埋怨道:“让你走你偏要再砸一下。”

  裴朗笑道:“砸了就砸了,这些没用的东西还能拦住我们不成。”

  在这边山坡下,有一支骑兵队伍正在等待,人数大概三四百。

  他们见到裴朗扛着邱伯跑下来,立刻上马。

  可就在这一刻,从另外一个方向,有一层黑云贴着地面冲了过来。

  黑云之上,是烈焰焚烧。

  黑云为甲,烈焰为旗。

  “宁军骑兵!”

  立刻有人嘶吼了一声。

  那是一千二百精骑,踏地而来。

  为首者,正是唐匹敌麾下战将高真,这少年将军,万军之中也能往来冲杀。

  见前边有一支骑兵队伍,高真就知道大将军可能猜对了。

  他将面甲往下一拉,摘下来战马一侧挂着的长枪:“碾过去!”

  “呼!”

  骑兵提速,黑甲压低,长枪向前。

  邱伯坐在裴朗的肩膀上,一眼就看到了宁军骑兵到来,眼睛骤然睁大。

  “快走!往另外一边走。”

  裴朗转身,没有再往马队那边冲,而是往远处的山村冲了过去。

  邱伯回头看向追兵,在他身后的山坡最高处,那是山脊线,一道黑影直接就飞了过来,半空中如雄鹰展翅。

  邱伯看着那人,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

  “那是……宁王李叱……”

  邱伯自言自语了一声。

  长孙无忧说过,宁王李叱武艺不俗,自身就是一员战将。

  可是哪里能想到,是这样的不俗。

  “邱伯,坐稳了。”

  裴朗回头看的时候,正好看到的是有三个黑影,在李叱后边也飞掠过山脊线。

  那三个人黑衣红披,显然是廷尉军的人。

  “坐稳了!”

  裴朗再次嘶吼一声,加快脚步往前冲。

  他这般身形疾冲之际,像是一头大象无视任何阻碍,直接平碾着前行。

  好在是他们知道要对付宁王实在凶险,在山村中还留有队伍接应。

  此时听到裴朗一边跑一边呼喊,山村里接应的人冲了出来。

  在那一刻,从山村中,有至少上百黑影,犹如闪电一样冲进茶园。

  这些黑影的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它们经过的地方,只看到茶树急速剧烈的摇晃。

  空气之中,隐隐约约的有一种血腥气息逐渐释放出来。

  李叱眼睛睁大,刚一落地,从旁边茶树下猛的窜出来一头獒犬,朝着他的脖子一口咬了过来。

  第七百零九章 不客气谢谢你

  从茶园中扑出来一条恶犬,朝着李叱的脖子一口咬了下来。

  这些獒犬显然经过训练,杀戮心极重,显然在这之前也曾咬死过活人。

  不然的话,不会如此凶厉,而且第一口就奔着人的脖子咬。

  要说这种直接咬死人凶物,不是人为训练出来的,傻子都不会信。

  李叱刚刚落地,来不及调整身形,眼看着那獒犬的大嘴已经到了身前,李叱两只手同时伸出去,一上一下攥住狗嘴,然后双手一发力。

  咔嚓一声,狗嘴被掰断。

  然后把獒犬轮出去,砸在第二头扑过来的獒犬身上,两只狗都翻滚了出去。

  李叱抽刀在手,第三只獒犬和第四只獒犬几乎部分先后扑过来,那龇牙咧嘴的样子,让人看了都会心里发毛。

  就在这一刻。

  李叱身后的茶园像是被什么犁出来一条直线,茶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倒。

  砰地一声。

  靠近李叱的那头獒犬直接就飞上了半空,高高的飞了起来,肚子上还挑出来一个血洞。

  在飞上高空的时候,血也在往下泼洒。

  最让人觉得血腥的时候,那伤口有些大,一开始是往外涌血,紧跟着就是一截不知道是什么的内脏挤了出来。

  这獒犬落地之后发出一声哀嚎,声音凄厉之极。

  神雕从李叱背后冲来,像是一个王者一样站在李叱身边,朝着那些獒犬叫了一声。

  这些凶厉的獒犬,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庞然大物。

  相对来说,神雕太大了,超过一千斤的巨大身躯,在那些獒犬眼中自然是庞然大物。

  别说是獒犬,就算是寻常的虎豹,见到这等霸主级别的东西,也不敢一战。

  天空中出现了一声啼鸣,像是在指示方向。

  神雕听到狗子的啼鸣,立刻就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一头躲藏在茶树后边准备伤人的獒犬,被神雕从侧面撞开茶树后又撞飞了出去。

  神雕往前一冲,脚踩在那那獒犬的眼睛上,大猪蹄子几乎都踩进脑壳里。

  两头獒犬从后边扑过来,天空中一道黑影闪烁,瞬息而至。

  狗子从半空俯冲下来,两只利爪狠狠的抓进其中一头獒犬的双眼之中。

  那獒犬疼的尖叫,胡乱撕咬,可是根本伤不到狗子。

  狗子振翅而起再次盘旋起来,下一息,又一次俯冲,依然精准的抓了一头獒犬的双眼。

  就在它的爪子抓进獒犬眼窝的时候,旁边的獒犬朝着它一口咬了过来。

  神雕暴怒。

  如果说之前它看这些狗还没有那么大的杀气,是因为它从小就狗一起长大,一起生活,学了许多狗的习性。

  那此时一头獒犬居然敢对狗子动嘴,那无疑是触犯了神雕的逆鳞。

  所以刚才它看这些獒犬,可能想法是这些坏狗狗,现在则是这些该死的狗东西。

  呼的一声,巨大的身躯冲了过去。

  一头将獒犬撞翻,然后一口咬住了獒犬的脖子,神雕来回甩头,那獒犬的身躯被它甩的好像面条一样。

  这些獒犬体型都远超寻常家犬,可是在神雕面前,它们的身躯根本不值一提。

  这一猪一隼,在獒犬中往来冲杀。

  没多久,随着几声哀鸣,又有五六头獒犬被这两个霸主击杀,其他的獒犬胆寒,开始掉头后撤。

  可是这一耽误,那边裴朗扛着邱伯已经快速的跑进村子里。

  裴朗拉过来一头骆驼,抓了他的兵器就要回去厮杀。

  邱伯急忙把他拉住:“你想害死大家吗!若是少主知道了,你还能怎么解释!”

  这一声喊,提及少主,裴朗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变。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条足有一百多斤沉重的铁棍,最终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拉了骆驼缰绳一把。

  寻常的马,根本就无法驮的动他。

  这头骆驼也非凡种,寻常骆驼驮重也就在三百斤左右,光是裴朗自己就有三百多斤,况且他手中还有一条一百多斤的铁棍。

  他的坐骑,还是挡住长孙无忧特意托人往西北,寻了好几年才寻到。

  这是一匹沙漠中的独驼,当初抓住它的时候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它比寻常骆驼大了一圈,看着如同怪物一样。

  逃进村子里的人纷纷上马,邱伯拉着缰绳回望,那些獒犬冲了回来,可是数量不及冲出去的三分之一。

  “咱们走!”

  邱伯喊了一声。

  裴朗等人立刻跟了上去,从村子后边撤走。

  另外一边,山坡下边准备接应邱伯他们的骑兵队伍,被高真的骑兵拦住。

  只一阵冲杀,这些自命不凡的武者,就被宁军铁骑冲的七零八落。

  要说单打独斗,他们的本事都不算弱,和骑兵交手,一定会赢。

  可是这种战场上的冲锋杀敌,他们虽然也有数百人,可无异于一盘散沙。

  再说,宁军之中还有高真这种变态级的强者。

  那些陆地上步战都有些本事的江湖客,在马战中,哪有一人是高真一合之将。

  高真清剿了那数百骑兵,再带着人去追,村子里那些刺客已经逃远。

  他转身看到李叱过来,连忙跳下战马俯身参拜。

  “臣下高真,奉大将军之命,前来迎接宁王。”

  李叱伸手把高真扶起来:“大将军是预料到在此地会有危险?”

  高真道:“大将军说,殿下这一路南下,唯有此地最适合埋伏,所以让臣下带兵迎接提醒,只是没有想到殿下比预想的要快一些,臣下来的迟了。”

  李叱摆手,他看了看那些被生擒的家伙,回头看向身后跟来的三名廷尉军千办。

  “去问问。”

  那三人立刻俯身接令。

  半个时辰后。

  队伍中,李叱蹲在那喂神雕吃肉,他见神雕身上有一些擦伤,伸手碰了碰,原来只是发型有些乱了。

  它皮糙肉厚,那些獒犬就算咬在它身上,都破不了它的防。

  狗子蹲在神雕身上,恢复了那冷冷傲傲的模样。

  可是它时不时会低头看一眼神雕,显然是有些担心。

  这关心却还傲娇的小反应,让李叱都觉得好玩。

  “殿下。”

  廷尉军千办方洗刀从远处跑过来,到了近前后俯身说道:“这些人,都是被重金雇佣来的,完全不知道要对谁动手,也不知道雇主是谁,只知道要在此地埋伏。”

  李叱嗯了一声,大概猜到就会是这样。

  方洗刀继续说道:“这些人,都是豫州之内的凶徒,有贼寇,有惯盗,有杀手,都是通过云雾图被召集而来。”

  “云雾图?”

  李叱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云雾图在冀州出现过,豫州也有,从这一点似乎更能佐证,山河印和云雾图的根基之地,就在豫州。

  方洗刀道:“其中有人说,他们在数日之前就来到此地了,在村子后边,有一个废弃的采石场,在此之前就在采石场中藏身。”

  “接应他们的人,似乎对采石场格外熟悉,而且还有门锁的钥匙。”

  方洗刀看向李叱道:“可以从这一点追查。”

  李叱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有人语气很无奈地说道:“不用查了,采石场是我家的。”

  李叱回头,就见曹猎一脸丧气的站在那。

  见李叱看他,曹猎耸了耸肩膀道:“你看,就是这么巧合。”

  方洗刀等人立刻看向曹猎,他们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四周的廷尉军迅速围拢。

  李叱摆了摆手:“不用,他没这么笨。”

  方洗刀这才带着人退下去。

  曹猎在李叱身边坐下来,看了看旁边不远处的獒犬,看起来脸色比刚才更不好看了一些。

  “如果我再说,距离此地一百多里就有我家的一个獒园,你会不会觉得过于巧合了。”

  李叱眼睛微微眯起来。

  曹猎道:“前边不远就是封州,当年重修封州城墙,事是我爹干的,所以在此地建了一个采石场,后来就算是半废弃的地方,因为封州城墙修缮完成后,这里也就没什么大用。”

  “不过也不是没钱赚,左近的人采买石材也会来这,按理说应该会有几十个人在采石场里做事,不过应该都死了吧。”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关于獒园……封州这边,民风彪悍,生性好斗,那些富人们的消遣之一,便是斗犬。”

  曹猎看着不远处那獒犬的尸体:“你知道,这一条獒犬值多少钱吗?”

  李叱道:“值多少钱?”

  曹猎道:“如此凶狠,显然非寻常手段训练,越是凶狠的獒犬,封州这一代的富人们越是喜爱,这一头,怕是要有数千两银子。”

  “其中最凶悍者,能卖到上万两银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估计着,这獒园应该也没我们家什么事了。”

  李叱道:“一条獒犬价值数千两银子,所以他们这是想用银子砸死我。”

  曹猎叹道:“如果他们足够了解你的话,还不如真的用银子来砸你,可能还会砸中……”

  李叱白了他一眼。

  曹猎道:“我现在开始有一点明白,你为什么想要我家在豫州的生意了。”

  曹家的生意,庞大而繁杂。

  如采石场,獒园,这样的产业,根本就没有曹家的亲信之人看管。

  所以曹家的生意,有多少已经被别人渗透控制,有多少曹家的伙计已经被人收买把持,只怕是不在少数。

  这些小生意倒也罢了,若是如药行和武工方面的生意也被人渗透把持,曹家就是豫州的炸雷。

  所以听曹猎说完这句话后,李叱看着他回了一句:“不客气。”

  然后又补充了三个字。

  “谢谢你。”

  曹猎怔住,他隐隐约约的觉得事情可能要变得不好起来。

  “你……为什么要说谢谢我?”

  李叱道:“如果不是因为采石场和獒园的事,我想拿下你家的生意,还要费尽心思的找些借口,可再怎么找也会显得名不正言不顺,现在有理由了。”

  他认真地说道:“你是知道的,名不正言不顺的拿,会被人说我不要脸。”

  曹猎直视着李叱,没说话,可是李叱懂了,所以瞪了他一眼。

  片刻后,他看向李叱:“这样会被人利用,一旦你动手,就会有无数人怂恿反抗,曹家的生意太大了,你知道,生意如果太大,就不是一个家族的利益,而是很多。”

  李叱道:“怎么,还有意外之喜吗?”

  曹猎:“……”

  李叱笑了笑,看向曹猎说道:“你现在可以先走一步了,先回到豫州去,看看那些不愿意让我动曹家生意的人,愿不愿意听你说说。”

  曹猎轻叹一声:“如此一来……你在冀州,两个月被人刺杀三十二次,你到豫州……怕是一天就没准会遇到三十二次。”

  李叱道:“一天?”

  他想了想,然后说道:“那我应该会很累。”

  第七百一十章 零

  马车中。

  沈如盏安然而坐。

  除了她的亲信护卫之外,在她的马车四周,还有无数宁军兵甲守护。

  有几条獒犬确实横冲直撞的不知道方向,闯到了宁军大队人马这边,所以每条狗都得到了箭似暴雨大礼包。

  “东主,没有东西过来。”

  吕青鸾在马车外边低声说了一句。

  马车里的沈如盏放下手里书册,抬起手,动作轻缓的把车窗打开往外看了看。

  山坡上看起来一片狼藉,茶园被毁了不少。

  高处,宁军的黑甲正在来回巡查,能看到不少俘虏被押着往山坡另外一侧走。

  沈如盏知道,这些人是不可能被留下的。

  如果李叱连这一点狠心都没有,那还怎么做宁王。

  “有人逃走?”

  沈如盏问。

  吕青鸾点了点头:“有一批人逃走,数量不详,不过应该是主犯脱逃。”

  沈如盏问:“有人跟上去吗?”

  吕青鸾俯身道:“他亲自跟上去了。”

  吕青鸾说的这个他,无需提起名字,沈如盏就自然知道他是谁。

  在整个沈医堂中,各分号都算上,明里暗里的人加起来,只有不超过三个人让吕青鸾忌惮。

  这三个人中,有一个人,吕青鸾自认可以与他们不相上下。

  还有一人,就是坐在马车里的沈如盏。

  唯有那一人,吕青鸾如此自负之人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比不得他。

  莫说是吕青鸾自认不如,吕青鸾觉得高手如云的廷尉军中,只怕也只有一人能与他相提并论,那就是廷尉军总教习叶先生。

  当然这只是吕青鸾自己的判断,他其实也不了解叶先生。

  “他为什么突然有兴趣了?”

  沈如盏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那样的人,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因为在他眼中,这个世界上大概还没有谁,值得他特意去关注,更不会有谁激起他的好胜之心。

  如果有,也不可能是因为他自己。

  倒也不都是自负,还因为他懒。

  吕青鸾道:“我以为他会安排别人去,可是他自己跟了上去,这一下,连联络的人都安排不上……谁也找不到他,除非他自己回来。”

  沈如盏笑了笑:“那个家伙啊……”

  在马车后边,有六个身穿深灰色长衫的人跟着,他们六个坐在马背上,看向山坡那边,六个人也是脸色都有些异样。

  其中一个人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来了兴致?”

  另一个人道:“可能是因为那个逃走的人很大。”

  他们说的很大,自然指的是裴朗。

  六个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个看起来大概才十六七岁,是个模样秀美的小姑娘。

  她有些胆怯的看了看其他人,然后声音很低地说道:“他追上去,大概是……因为不服气。”

  另外五个人全都看向她,她更觉得自己犯了错,头低的更低了。

  “我怎么知道他会在乎这个……”

  小姑娘道:“我看到那个人投石,我就说好高好大啊,这样的人,天生在力气上就已无敌手。”

  那五个人互相看了看,心说这句话也不该啊,他可不是个喜欢争强好胜的人。

  “柒。”

  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问她:“你还说什么了?”

  小姑娘怯生生地说道:“我说那个人逃走了,咱们就不用追了吧,追人这种事,我们都不如廷尉军。”

  那五个人又互相看了看,还是觉得不该。

  因为这还是争强好胜的事,让他去争强好胜,而且还是因为不相干的事,谁信。

  “柒,你还说什么了?!”

  “我说……我说,我就是提了一句……廷尉军的都廷尉大人是女人,咱们东主也是女人,都是好厉害的女人,不过看起来都廷尉大人的手下似乎更厉害些,比我们厉害些……”

  那五个人立刻明白过来。

  他们看向小姑娘,其中一个挑了挑大拇指:“柒,你厉害,自从贰出事后,零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手了,你能让他……”

  说到这,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提那个名字。

  贰,那个叛徒。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似乎都因为突然提到了那个人,心情一下子变得不好起来。

  马车里,本来还有些笑意的沈如盏,在听到贰这个名字的时候,嘴角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了。

  山坡上。

  李叱坐在那看着山坡另外一侧,所有俘虏都被带到了山坡下边。

  他看到高真举起手,然后往下一压。

  至少一百七八十人的脑袋就几乎在同时落地,宁军士兵收刀,动作迅速的处理尸体。

  坐在他身边的曹猎看着那场面,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以前,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在不经意间就能决定无数人生死吗?”

  李叱摇头:“没有。”

  曹猎又问:“那你现在心里就没有什么波动?”

  他话里的意思是……你这样出身的人,曾经最大的追求只是温饱。

  所以你在那时候肯定想不到,你会做宁王,你会掌握生杀大权。

  而现在,你看着这些人因你而死,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

  李叱侧头看了曹猎一眼,语气平淡的回答:“如果你要是觉得有人因我而死,那么我就应该有所触动,这几百人又算得什么?”

  他起身,朝着马车那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宁军征战至今,唐匹敌杀的,澹台压境杀的,高真杀的……所有宁军士兵杀的,都应该算在我身上,因为那些被杀的人,都是因我而死。”

  他回头看向曹猎:“你猜,我会不会有什么触动?”

  曹猎摇头:“是我太肤浅了。”

  李叱道:“如果算现在活着的人,谁身上背着的人命多,我应该能在当世前十。”

  曹猎一怔。

  李叱道:“将来可能是第一。”

  曹猎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心里忽然有些冷,然后整个身体都开始冷起来。

  二十天后,豫州城。

  一家商行的后院中,邱伯进门后就快走几步,俯身道:“少主,我回来了。”

  长孙无忧转身看向邱伯,笑了笑道:“辛苦你了。”

  邱伯的身子压的更低了些:“少主,事情办的不利索,可能会有隐患。”

  长孙无忧问:“出了什么意外?”

  邱伯道:“没有想到唐匹敌会派一支骑兵去迎接李叱,而且就在伏击之处,我们的退路被唐匹敌派去的骑兵断了,领军是高真,我们……”

  长孙无忧道:“若是高真去了,你能回来也算万幸,况且高真带着的必是百战凶兵,你们又怎么可能挡得住。”

  她问:“裴朗呢?”

  邱伯道:“他目标太大,我让他暂时在城外等着。”

  长孙无忧道:“他若已经露了相,确实不方便进豫州,谁看到他都会记住。”

  沉思片刻后,她对邱伯说道:“你们去城外山庄住着,我明日带人也出城回山庄,既然已经惊动了李叱,他到豫州后,城里的动作不会太小,我们暂避锋芒,你先回去准备,我们明日就回。”

  “是!”

  邱伯俯身,想了想,提醒了一句:“宁王李叱之武艺,是我生平仅见。”

  长孙无忧一怔。

  宇文尚云曾经说过李叱武艺不俗,可却没有说过到底有几分强。

  邱伯见多识广,行走江湖数十年,他若说李叱强,且是生平仅见,那就说明李叱的武艺可能在当世都排的上号了。

  邱伯道:“另外,咱们的计划也没有奏效,曹猎可能随军一起回来了,若他在军中的话,咱们的谋划就不攻自破。”

  长孙无忧轻叹一声:“知道了……邱伯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是。”

  邱伯又应了一声,然后躬身退走。

  他离开商行之后,看到远处有一家卖羊汤火烧的铺子,肚子里饥肠辘辘,此时已近黄昏,他还没有吃过东西。

  想着吃过饭再出城也不会晚了,于是朝着那铺子过去。

  铺子的生意不大好,只有一个客人。

  “老板,给我来一碗羊汤,三个火烧,小菜来一碟。”

  说完后,邱伯就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来,不多时他点的东西就全都上来。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正在吃饭的那个年轻人,看着二十六七岁年纪,吃东西的方式有些独特。

  他看到那个年轻人把烧饼掰成小块放进羊汤里,却不急着吃,而是坐在那仔细看着,也不知道是在观察什么。

  实在好奇,邱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年轻人,再不吃就泡烂了。”

  年轻人回头,对他谢意的笑了笑:“多谢,不过我不饿。”

  邱伯问:“不饿?不饿为什么要坐在这吃饭?”

  年轻人道:“因为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看看你会在什么时候出来,若是不买一些东西的话,就会显得很不对劲,在吃饭的地方不吃饭,是不合理的事。”

  邱伯眉头皱起来。

  他看了看商行,距离此处也就是三十丈左右距离,以他的速度冲回商行应该问题不大。

  可若他冲回去了,少主就可能会暴露,他不确定这个年轻人带来多少人。

  “廷尉军?”

  他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年轻人摇头:“不是。”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邱伯却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的选择相信这个人的回答。

  “唔……这样确实会很浪费。”

  年轻人拿起筷子,回头看向邱伯歉然地问道:“所以,我们都各自先吃饭,若我吃的慢了,你等等我,因为我吃饭一向很慢。”

  邱伯忽然动了,两只手往前一甩,袖口里各有一把飞刀迅疾而出。

  年轻人像是叹了口气,好像觉得这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他的左手抬起来横着移动,瞬间将两支飞镖全都接住,然后整齐的排放在桌子上。

  他说:“这样不好。”

  邱伯向后掠起来,要从后窗冲出。

  年轻人还是抬起左手指了指邱伯,真的只是指了指,邱伯向后疾掠的身子忽然就僵硬了一下,然后笔直的摔在地上。

  落地之后也一动都不能动,四肢僵硬,除了眼睛之外其他的地方瞬间就失去了控制。

  买羊汤的掌柜吓了一跳,看向年轻人,以为他是个妖怪,或者是个神仙。

  年轻人看了看邱伯,又看了看那碗羊汤,最终还是选择起身离开。

  哪怕是做这样简单的选择,他好像也觉得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他起身后,忍不住,夹了一口泡汤的烧饼吃了,咀嚼了两下,又啐了出来。

  他对掌柜的说:“不好吃。”

  掌柜的吓了一跳,就怕他也指指自己。

  年轻人掏出来钱袋,数了钱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是我的。”

  然后过去,从邱伯身上掏出来钱袋,数出来一些铜钱,也放在桌子上。

  “这是他的。”

  说完后,又认真的把钱袋给邱伯挂回去。

  他背起来邱伯出门,掌柜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客官慢走,客官下次再来。”

  听到他这句话,年轻人回头看向掌柜的,掌柜的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他看到那年轻人的脸上是很真诚的歉然。

  年轻人说:“对不起。”

  然后就走了。

  在这一刻,掌柜的忘记了害怕,因为那三个字说的太认真,太郑重。

  那不是对不起三个字。

  那是五个字才对……真的不好吃。

  第七百一十一章 同一类人

  从邱伯走进这家卖羊汤的小店,到被那个年轻人背着离开,前后也不到一刻左右。

  卖羊汤的掌柜只看到了这一幕,却没有看到,也不会知道,在他的铺子后边还倒着两个年轻人。

  这两个人是长孙无忧留在商行外边的暗哨,他们倒霉就在于,零并不知道他们是谁,只是觉得他们可疑。

  这种可怜和走在大街上,莫名其妙被人给了一个耳光,然后理由是,只是看着不像好人。

  在出城的路上,零背着邱伯往前走。

  邱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路过的人也只是看着他们觉得好奇,并不会过问。

  出城也不是多艰难的事,因为出城并不会如进城那样盘查严密。

  背着一个老人出城的年轻人,大概会让人觉得他是一位孝子。

  在城门口,士兵们问询的时候,零很真诚的回答说:“家父得了怪病,所以背他来城里寻医,看过了,回村子里去。”

  于是众人看向他的时候,还多了一些欣赏,来回背着父亲走上很远的路,非孝道之人不能做出。

  就这样,零居然抓了邱伯后又轻而易举的离开了豫州。

  城外,一处林子中。

  零把邱伯放在地上,在邱伯的背囊里翻找出来一捆绳索,把邱伯绑在树上。

  而被绑的时候,邱伯的四肢还是僵硬的,一动不动,所以被绑在树上的姿势就显得有些奔放。

  绑好了他,零伸手往邱伯身上摸了过去,邱伯看着那只手朝着自己过来,他的眼睛随即慢慢睁大。

  然后他感觉到这个年轻人从他身上两处,抽出来两根很细很细的银针,每一根大概都有一寸半左右。

  邱伯是暗器高手,他年轻时候行走江湖就闯下威名,只是后来为了报恩,才进入长孙家做事。

  如果他一直都在江湖中,现在说不得已经是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

  又或者,投身在某一只叛军队伍中,以他一身本领,已经做了将军。

  “好强的手段。”

  邱伯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到了血脉在逐渐恢复畅通,四肢从没有知觉到恢复知觉的过程并不舒服,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在被针扎一样。

  如果再过一会儿不给让恢复血脉运行的话,四肢可能都会废掉。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人家的心肠还不错,因为这个年轻人完全没有必要现在就给他解开封穴。

  零在邱伯对面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邱落生?”

  邱伯怔住,片刻后他问道:“你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至少已经有三十年没有人提过这个名字了。”

  零很认真地说道:“我曾经钻研过这江湖中暗器高手,每一个都去研究过,虽然你已经有三十年未曾行走江湖,可还能查得到你的出手,双落梅花镖,天下只你一个,你也是我曾经的目标之一。”

  “目标?”

  邱伯问:“要杀的目标?”

  零摇头:“为什么非要杀人呢……我只是想找到你们,然后一个一个击败你们。”

  邱伯:“我虽然不在江湖,可是前些年听闻,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逐个挑战暗器高手,连败数十人后,忽然就销声匿迹。”

  零看向他:“是不是觉得和你当初的时候一样?”

  邱伯:“你也是为报恩,所以才甘愿跟了宁王?”

  零摇头:“我是为了报恩,但不是跟了宁王,我说过我不是廷尉军的人……你这样的人我不想为难,一个为了报恩而愿意放弃自己目标和前途的人,应该不会很差。”

  他看向邱伯:“所以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走。”

  邱伯苦笑道:“你和我是同一类人,此时的你,就好像三十年前的我,那个时候我也像你一样年轻,我也曾击败过数十个对手……”

  他看着零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可是你现在对我说,只要回答你一个问题就放我走,你要问的,恰恰就是我要保护的,年轻人……你还不如给我一战而死的机会。”

  他看向零的手:“那是我从没有见过的出招手法,你对于暗器的使用,远远超过我,可我还是想领教一下。”

  零却还在思考着邱伯刚才的话。

  邱伯和他确实是一类人,他们这类人其实很悲哀,因为在他们心中别人比自己重要。

  哪怕是生死之事,也不是因为自己。

  为了报恩,邱伯可以在长孙家中隐姓埋名三十年,甘愿做一仆从老奴。

  为了报恩,年少有为的零选择归入沈医堂,从此之后他的生命之中再无争强好胜。

  他们本来都各做各的,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的存在,但在此之前并无交集。

  直到有一天,吕青鸾出现在他们面前,手里拿着一块牌子。

  八个人做出了一样的选择,离开自己的生活,进入沈医堂,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们不再有自己的名字,变成了八部众。

  他们都曾是那位在边关战死的将军部下后人,沈如盏去西北的时候,他们的父辈都已战死。

  那个时候,最小的柒才刚刚两三岁,最大的贰也才二十岁出头,他们的人生遇到了巨大的危机。

  是沈如盏帮他们活了下来,还找到一位朋友,传授他们武艺。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当时的零才七八岁,贰是他们中的大哥,贰比那个时候的沈如盏年纪还要大一些。

  他知道贰后来为什么背叛沈如盏离开,那也许说不上是背叛吧,只是承受不住那种煎熬。

  在贰最好的年纪,遇到了最不该遇到的沈如盏。

  “你为什么走神了?”

  邱伯看着零的眼睛说道:“如果我刚才出手的话,应该已经把你杀了,你这样的人,不该有这样的走神。”

  零看了看邱伯的手,绑着的绳索已经被他隔开,这样的暗器大家,在身上藏着刀片之类的东西,轻而易举。

  零问:“那你为什么没有出手?”

  邱伯坐在那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说:“因为我们是一类人……因为你也不愿对我出手,如果你愿意,在卖羊汤的铺子里我就已经被你杀了。”

  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邱伯摘下来腰带上一个布袋,从里边取出来烟斗,塞好烟丝,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看起来他像是没打算走,也没打算打。

  “你欠的恩情大不大?”

  邱伯问。

  零点了点头:“祖父祖母,母亲,妹妹……我自己。”

  邱伯使劲儿的吐出一口烟雾,笑了笑道:“那你不多,我是全族……”

  零一怔,他问:“什么事会牵扯到这么多人。”

  邱伯道:“那时候我还年轻气盛,以为江湖之中已经没什么对手,所以要多骄傲有多骄傲。”

  “在都城时候,喝多了酒,再被人吹捧几句,就开始不知道天高地厚,动手之际,打伤了宇文家的人……”

  他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后来宇文家动用手段,在我住处搜出来一套宫里用的东西,说我是试图刺杀皇帝陛下,盗窃宫中珍贵物品……”

  邱伯道:“我以为,最多是给定个秋后处斩,结果定了个诛九族。”

  零愣了一下,侧头看向邱伯。

  邱伯道:“是啊……他们那样的人,就是可以随随便便的定人生死,不是一人生死,而是九族生死,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

  他看向零:“如果不是恩公说话,觉得我是有用之身,非但我早已成为一捧黄土,我九族也都变成了野草的肥料。”

  “所以后来我就留在恩公家中,至今已有三十年,你呢,你是为何?”

  零道:“西疆边关血战,边关将军带着一千二百边军苦战月余,待援兵至,一千二百人,只有八十人还在。”

  “那是一座小小的边关,那也只是无数次边关战争中的一次,所以中原百姓并不知道,朝廷也并无嘉奖抚恤,或许是有的吧,但不会发到边关。”

  “事实上,在那次大战之前,边关的守军也已经有数年没有收到过来自朝廷的军饷,没有粮草补给,全靠自己。”

  “援军赶到,还不是附近来的,因为附近各城情况都差不多,哪里还能分得出什么援兵过来,援兵是从西北凉州急行军一个月才赶到的同袍。”

  零坐在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沉默下来。

  邱伯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人间疾苦,可值得?”

  零看向他:“你要报恩,不就是因为人间值得。”

  邱伯也沉默下来。

  “所以是你的恩公救助了你全家,所以才活下来的?”

  邱伯问。

  零嗯了一声:“她留在边关许久,照顾我们生活,安排我们的活路,到她离开的时候,其实都没有说过要我们回报什么。”

  “她离开的那天,我们几个人,亲手做了一块牌子,说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们,就让人带着牌子来,千山万水,我们也会到。”

  零看向邱伯:“不说这些了,再说这些的话,我们可还怎么能打的下去。”

  邱伯摇头道:“我现在也已经没办法和你打的下去。”

  零:“那该如何?”

  邱伯又摇头:“我不知道。”

  零沉思片刻后说道:“你走吧。”

  邱伯怔住:“我走?我走之后,你如何交差?”

  零笑了笑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你不要再遇到我,我也不想再遇到你,至于我如何交差……你就不用为我考虑了,你还是想想自己回去后如何解释,你被我抓住,应该消息很快就会被你幕后之人知道。”

  邱伯也笑了笑:“那就后会有期。”

  零起身:“还是后会无期吧,我不希望杀你这样的人。”

  邱伯道:“我也不希望杀你这样的人……万一我就赢了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抬起手抱了抱拳。

  看到邱伯远走,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抬起手挠了挠头发:“好麻烦啊……”

  远处,邱伯一边走一边想着……回去以后,确实不好解释了吧。

  ……

  ……

  第七百一十二章 蠢的人不该活着

  豫州城外。

  车马经过,沈如盏看到了站在路边的零,见他只一人站在那,沈如盏便猜着大概发生了什么复杂的事。

  因为她了解零的实力,所以她确定零不会跟不上人。

  在她眼中,零如果全心全意的想做一件事,那么他做不到的事少之又少。

  相对来说,廷尉军中那大放异彩的四位年轻千办的实力,她觉得也不如零。

  青竹杜颜,洗刀云间。

  她看向零,零也在看她,在他的眼神里,沈如盏看到了一抹愧疚。

  半个时辰之后,豫州,官驿。

  李叱他们被迎接进了豫州节度使府,也是如今唐匹敌住的地方,而沈如盏直接到了官驿这边。

  她本就不喜热闹,节度使府那边必然人来人往,这些需要寒暄的事,她总是能躲就躲。

  等到了官驿才刚要下车,有宁军的人在这等着,说是宁王吩咐,已经给沈先生找了个安静住处,不用住在官驿。

  沈如盏嘴角微微上扬,那个少年总是能把所有事都考虑周全,而且也从不会主动提及。

  他像是个傻子一样,哪有几个他这样为所有人考虑为所有人做安排,却根本不会买好的人。

  车马又离开官驿,走了大概一刻之后到了一处独院,这院子本是豫州一个富户人家,在宁军进城之前就已经全家跑路去了都城。

  这也不是跑了的人犯傻,有能力的,谁愿意接近战争。

  天下有权利有能力发动战争的人,大概都会喊着避免百姓伤亡的口号,可是历次天下大乱,死的最多的难道不是百姓?

  实际上,能提前跑路的也不是普通百姓。

  “遇到了什么难对付的人?”

  沈如盏一边走一边问。

  零跟在她身后,有些愧疚地说道:“没有,只是不想动那个人。”

  “嗯。”

  沈如盏只是嗯了一声,随即进了院子。

  她不问,零也不说,两个人都是很怕麻烦的人,但两个人偏偏还都是很信任彼此的人。

  “回去休息吧,有事我再找你。”

  沈如盏到了住处,回头对零说了一句。

  “东主,有件事我想问。”

  零开口的时候,似乎有些为难。

  “问吧。”

  “为何召集我们来?”

  听到这个问题,沈如盏沉思了一会儿,因为这个问题并不是很好回答。

  当初他们几个制作铁牌,告诉沈如盏说只要需要他们,铁牌出现,他们就会即刻出发。

  现在他们已经跟着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可她却几乎没有用他们做过任何事。

  他们当初来的时候心急如焚,以为沈如盏遇到了麻烦,但并没有什么麻烦,到了沈如盏身边之后,她也没有解释,只说让他们暂时留下来,至于留到什么时候,她说还不确定。

  “因为我自私。”

  许久之后,沈如盏回答了五个字。

  零看着她的眼睛,等了好一会儿后不见沈如盏再说什么,于是他点头:“明白了。”

  沈如盏脸色依然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可是她心里确实不平静,她给自己肩膀上压了太多的东西。

  有别人的生死,有别人的前途,有别人的未来。

  吕青鸾问:“东主,还不打算告诉他们?”

  沈如盏摇头:“我还没有想好,当初召集他们来,是因为廷尉军在招募人手,以他们的能力,皆有千办之才,一步一步做起,到千办级别,这一辈子便不会再有什么困境……”

  她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可这却也是我的自私,我只是觉得这样很好,却还没有问过他们好不好。”

  吕青鸾道:“他们应该会理解。”

  沈如盏道:“所以我让他们留在这我身边,也只是感受宁王身边的气氛,让他们熟悉,等熟悉之后我再提及,他们若还是不愿意,那我就只能让他们离开,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吕青鸾叹道:“可是他们的心思,都很难猜。”

  他想到零看沈如盏的眼神,也想到了走了的贰看沈如盏的眼神。

  在这条街对面的茶楼二楼,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那,脸色复杂的看着沈如盏进了那大院。

  他的眼神里有着无法描述清楚的感情,有喜悦,有痛苦,有期待,有悔恨,还有恐惧和负罪。

  “你好像认识这个女人?”

  在他身边的人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问了一句。

  年轻人摇头:“只是看着像是一位故人。”

  他身边的人说道:“褚絮……我劝你说实话,你看她的眼神明显不对劲,少主用你,是因为你有本事,但少主更看重的是忠诚,这个女人是少主的目标之一,给你这个机会你应该感恩,你若是……”

  这个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褚絮一转身走了。

  他转身的时候长发甩起来,还在说话的人声音戛然而止。

  头发扫过,这人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红线,笔直,很浅。

  就在此处杀人,这个叫褚絮的男人似乎毫无顾忌。

  两个手下人上前,默不作声的把尸体扶住,其中一个手下打开鹿皮囊,取出来针线,运针如飞,只片刻居然就把伤口缝合了起来,然后用绷带把脖子缠住。

  被杀的人,脖子上的伤口还没有来得及崩开喷血,就被缝上了。

  然后两个人架着尸体下楼,那人看起来只是脸色很白,身体却还没有僵硬。

  褚絮出门,再次看向那个院子,眼神里的意味越发复杂起来。

  “你若是敢动她,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在不远处有人说话,似乎是凭空出现。

  褚絮回头,看向说话的人。

  “零……你知道我是不会向她下手的,但你也知道,我对你们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褚絮语气有些发寒地说道:“我允许你靠近,只是因为我离开的时候,是你送了我一程。”

  零语气一样森寒地说道:“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对你同样没有什么感情可言,送你只是可怜你。”

  褚絮哈哈大笑,看向零的时候眼睛有些发红:“那样最好,大家动手的时候,不会有什么放不开。”

  零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知道我的性格。”

  褚絮看着他走远,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性格,你看起来懒散,不争,那只是假象……每个人都会给自己做一个标签,你也不例外。”

  又一个时辰之后。

  豫州城外,桂花山庄。

  褚絮进门之后就看到那个叫邱伯的人站在院子里,而那位少主则在阳台上给花浇水。

  “褚絮,你去哪儿了?”

  邱伯见褚絮进来后,立刻就问了一句。

  褚絮看了看邱伯,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神里有一种怜悯,但是这怜悯很淡,因为在他眼中,别人的生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邱伯见褚絮不理会他,有些恼火的问:“我在问你话。”

  褚絮还是没有理会他,在他身边擦肩而过,走到阳台下边微微俯身道:“已经找到了。”

  邱伯怒道:“找到什么了?!”

  长孙无忧浇花的手停在半空,回头看向邱伯问道:“邱伯,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邱伯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褚絮笑道:“被人家跟踪了,又被人家生擒,然后又被人放了……你在几十年前也算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难道都是假的?”

  邱伯立刻看向长孙无忧:“少主,那人……那人他并无恶意。”

  “邱伯……你回京州吧。”

  长孙无忧道:“你手里的事,交给褚絮。”

  邱伯眼睛里有些悲愤:“少主,我在长孙家三十年,从来都没有过异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长孙无忧打断:“我知道的邱伯,如果不是因为你对长孙家的忠诚,你该知道,为了更多人能活着,我应该怎么处置你。”

  邱伯缓缓吐出一口气,俯身:“我知道了少主,我明天一早就离开豫州回去。”

  长孙无忧点了点头:“回去也好,替我照看家里,家里也离不开你。”

  邱伯道:“少主,我做错了事,我愿意接受少主的责罚,可是少主,这个人来历不明,不该被重用。”

  褚絮笑道:“你话多了。”

  他笑着,可是笑的声音都显得那么阴森。

  长孙无忧道:“邱伯,这里的事你就不要再多问,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吧。”

  邱伯无奈,一声长叹。

  第二天一早,邱伯收拾好了东西离开山庄,出门后回望一眼,没有人送他。

  这一刻,邱伯心里有些难过。

  好像人与人之间不该这样,又好像这样也没错。

  “嘿!”

  就在这时候,从路边的大石头后边,裴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一样跳出来:“老头儿,我来送你。”

  邱伯嘴角微微上扬,眼睛有些湿。

  “裴朗,保护好少主,我总觉得那个褚絮有问题。”

  “老头儿你放心吧,少主我一定保护好,你回去小心,到了家好好养着,等我们回去了,你给我们做你拿手的红烧鱼。”

  邱伯笑了笑:“好!”

  他在裴朗的肚子上拍了一下:“都交给你了,大家伙。”

  裴朗嘿嘿笑起来,有些傻乎乎的。

  一个时辰后,庄园。

  两个人从外边急匆匆跑进来,一口气跑到书房门口,俯身对屋子里的长孙无忧说道:“少主,邱伯……死了。”

  长孙无忧猛的抬起头。

  “在哪儿!”

  长孙无忧立刻问了一句。

  “人在距离山庄不到十里的地方发现,被人击穿了太阳穴,用的……用的是邱伯自己的梅花镖。”

  长孙无忧的身子都微微摇晃了一下,手扶着桌子才稳下来。

  “把人带回来。”

  “已经带回来了,现在在前院。”

  长孙无忧快步冲出去往前院跑。

  在院子一侧,鱼池边上,拿着一把鱼食的褚絮笑了笑。

  他自言自语似地说道:“那样的人,死了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手里的鱼食全都撒进鱼池中。

  “蠢的人,死了最好,不然会连累人。”

  ……

  ……

  第七百一十三章 出门者死

  长孙无忧急匆匆赶到前院,邱伯的尸体就在院子里停着,盖着一块白布。

  她跑到尸体旁边,蹲下来,下意识的想去掀开那块白布,可是手伸出去后又停在半空。

  还在发颤。

  “你们……验过了吗?”

  她声音也微微发颤的问了一句。

  站在她不远处的裴朗红着眼睛回答:“验过了,是邱伯。”

  他说话的时候攥紧了双拳,手背上青筋毕露。

  “杀邱伯的人,千万不要落在我手里。”

  裴朗说这句话的时候,咬着的不是牙齿,而是仇恨。

  最终,长孙无忧还是没有敢去掀开那块白布看看,她害怕。

  突然之间她才醒悟过来,她以为自己在宇文尚云死之后已经变得足够强大。

  最在乎的人死了,她还会害怕什么?

  可是再一次有身边亲近的人死去,她发现自己依然无法接受,依然没有做好准备。

  她甚至不敢去看死者的脸。

  因为她知道,自己真的去看了的话,大概心里会疼的根本受不了。

  每个人都有些心疼的看着她,因为他们知道少主为什么反应如此复杂。

  如果不是她让邱伯回京州的话,邱伯也不会被杀。

  杀邱伯的人就监视着这个山庄,她还以为这里很安全很隐秘,却才醒悟,她的自信在生死面前一文不值。

  “邱伯虽然年纪已经大了,但他的武艺依然很强。”

  长孙无忧缓缓起身:“能在那么快的时间杀了邱伯,而且全身而退……”

  她看向裴朗:“说明我们的敌人也有能力进入山庄杀人,他们只是杀了邱伯,是在警告我们。”

  “会是宁王李叱的人吗?”

  裴朗咬着牙问。

  “不会。”

  长孙无忧道:“宁王李叱没有时间和我们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如果他手里有证据的话,早就已经下令大军围困山庄……”

  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宁王手里握着的,是神器。”

  这神器就是善战的宁军,无敌的宁军。

  要对付长孙无忧她们,只需要调遣一支两千人的宁军过来。

  也根本不用冒险强攻,箭阵不停的往山庄里放箭,山庄里的人要么被射死要么被烧死。

  “不是宁王李叱,还能是谁?”

  裴朗忽然转身看向褚绪:“是你!”

  褚绪看蠢货一样看着裴朗:“你真是拉低了我对白痴的认知。”

  裴朗一把抓向褚绪:“就是你!是你跟踪了邱伯,也是你昨日对邱伯冷嘲热讽,邱伯让我们小心提防你,说你不可靠,所以你就杀了邱伯!”

  褚绪的眉头微微一皱。

  “少主。”

  褚绪看向长孙无忧,语气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也觉得会是我杀了邱伯吗?”

  长孙无忧摇头:“整个上午你都在我书房议事,你没有出门,怎么会是你。”

  裴朗指着褚绪道:“他手下还有别人。”

  说到这的时候,他看向褚绪身后跟着的那两个人。

  这两个人年纪长相都有很大差距,一个四十几岁一个二十几岁,可是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白……毫无血色的白。

  他们像是长期生活在地下的人,终年不见天日。

  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一点血色,更像是两个已经死去很久的人。

  这两个人是褚绪的左膀右臂,一个叫吴罚一个叫吴腆,他们是亲兄弟,哪怕相差二十岁。

  之前褚绪在茶楼里杀了长孙无忧手下一个对他不敬的人,吴罚和吴腆,用一种诡异的无与伦比的手法,将死人的伤口迅速缝合,以至于连血都没有流出来多少。

  “他们俩!”

  裴朗指向那两个人:“妖魔鬼怪一样,就算不是褚绪亲自动手,也可能是指使这两个人下的手。”

  他怒问褚绪:“你没有离开山庄,但他们两个难道也没有离开山庄吗?”

  所有人都看向吴罚和吴腆,因为这两个人确实一早就离开了。

  更巧合的是,他们两个回来之后不久,长孙无忧的人就发现了邱伯的尸体。

  “够了。”

  长孙无忧努叱道:“自己人之间就这样互相怀疑吗?”

  裴朗道:“少主,我不是胡乱怀疑,这两个人若是无辜,为何不敢解释他们一早离开去了何处?”

  长孙无忧道:“他们两个出去做事,是我安排的。”

  她看向裴朗:“你如果要以此怀疑,岂不是连我也要怀疑?!”

  这句话把裴朗问的哑口无言,他又怎么可能会怀疑长孙无忧。

  “少主……邱伯的死,不能这么轻易的就善罢干休,你让我去查,我一定把杀人凶手查出来。”

  裴朗红着眼睛说道:“我发誓,我一定会查出来!”

  长孙无忧一摆手:“你带人去安排邱伯后事,去置办棺木,要厚葬邱伯。”

  裴朗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可是长孙无忧已经转身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书房。

  长孙无忧看向褚绪:“现在山庄里的人,很多人都怀疑吴罚和吴腆,我知道不可能是他们两个,但……”

  褚绪耸了耸肩膀:“我理解少主你的意思,你是想让他们两个暂时离开,避免矛盾激化。”

  长孙无忧点了点头:“正好也需要去盯着别的事,李叱让我失去了最在乎的人,所以他也要失去他最在乎的人……第一目标是高希宁,但是她身边有廷尉军保护,难以下手,另外一个人就是沈如盏。”

  褚绪皱眉:“别动她。”

  长孙无忧也皱眉:“你是什么意思?”

  褚绪道:“我的意思就是……别动她。”

  长孙无忧冷声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褚绪道:“你忘了只是花钱雇我?”

  长孙无忧怒视褚绪,褚绪则脸色平静的看着她。

  片刻后,褚绪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如果你动了她,我会把你长孙家杀一个尸横遍野。”

  长孙无忧的视线离开褚绪的眼神,沉默片刻后说道:“那就让他们两个去冀州,杀高希宁的爷爷,杀燕青之,杀谁都行,总之不能留在山庄。”

  “可以。”

  褚绪起身:“我去安排。”

  长孙无忧缓缓吐出一口气:“邱伯说的没错,你这样的人不该被信任。”

  褚绪道:“那他有没有说过,你这样的人不值得忠诚?”

  长孙无忧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褚绪道:“没什么意思,有些事,别人看不出,我却看得出,别人没看到,我却可能看到了。”

  长孙无忧猛的起身:“褚绪!”

  褚绪耸了耸肩膀:“别那么义愤填膺的样子,你只是我的雇主,我贪图你的银子,所以你只需要保证能满足我要的银子数额,别动我不让动的人,其他的事我不会管。”

  长孙无忧似乎憋着一股火,但却不能发泄出来。

  褚绪转身往外走:“少主,你其实真的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强,你要斗的,还偏偏是这世上最强的人。”

  走到门口后他停下来,回头看向长孙无忧说道:“如果不是你真的给得起价钱,我都想走了,因为……很可能被你连累。”

  长孙无忧颓然的坐下来,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等褚绪走了之后,她茫然的看向门口。

  “我真的……不行吗?”

  又半个时辰之后,裴朗急匆匆的从外边跑进来,看着还在发呆的长孙无忧说道:“少主,又出事了。”

  长孙无忧看向裴朗:“又出什么事了?”

  “吴罚和吴腆死了。”

  裴朗道:“被人杀了,尸体就吊在距离山庄不到二里的路边树上。”

  长孙无忧猛的看向裴朗。

  裴朗立刻摇头:“不是我,我没有离开过山庄。”

  下一息,裴朗似乎是感受到了危险,立刻往旁边闪身,他虽然身躯庞大,可是速度倒也不慢。

  砰地一声!

  一块磨盘飞过来砸在门框上,把门砸的碎裂。

  裴朗转身看向身后,他看到了杀气森寒的褚绪。

  “与我无关!”

  裴朗大声说道:“我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见褚绪大步向前,长孙无忧立刻走到门口:“褚绪你冷静些,这件事和裴朗必然没有关系。”

  褚绪看了看她,又看向裴朗:“不是你,还能是谁?!”

  裴朗道:“许多人都见了,我一直都在安排邱伯的后事,没有离开过一刻。”

  褚绪深呼吸了几次,然后转身离开。

  片刻后,前院。

  邱伯的尸体还没有搬走,依然停在院子里,此时此刻,他的尸体旁边多了两具尸体。

  两个死人的脖子上都有一道伤口,伤口很细,也很直。

  最诡异的是,伤口被人缝合了起来,所以脖子上没有多少血迹。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是被人以一种无比锋利的武器,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又在更短的时间内将伤口缝合。

  所有人都看向褚绪。

  褚绪的脸色也已经白的有些吓人。

  他怒道:“你们看什么!难道会是我杀了他们?!”

  然而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也无法推测出来,到底是什么人杀了吴罚和吴腆。

  用的还是这样的手法。

  就在不久之前,他杀了长孙无忧手下一个傲慢无礼,且无足轻重的手下。

  那人的伤口,和此时吴罚吴腆的伤口一模一样。

  “暂时不要派人出去了。”

  长孙无忧声音微微发颤的吩咐了一声,然后声音突然又提高起来:“去告诉所有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离开山庄!”

  “是!”

  裴朗立刻应了一声,朝着四周围观的人大声喊了几句。

  所有人都在应承着,可是所有人的心里也都在害怕着。

  从早晨开始,出去了三个人,死了三个人。

  邱伯善用暗器,他死在了自己的暗器梅花镖之下,被人击穿了太阳穴,而这正是邱伯杀人的惯用手法。

  吴罚吴腆死在了他们擅长的杀人方式下,就好像和邱伯一样,让人错觉是他们自己杀了自己。

  “不好!”

  裴朗忽然喊了一声:“我刚刚派人出去采买棺木了!”

  他的话刚说完,就听到了一阵阵铃声,那是马车上的铃声。

  众人看向大门外,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却没有车夫。

  那是他们的车马,那是裴朗之前派出去的人乘坐的车马。

  这马车没有车厢,因为要拉棺材回来。

  此时马车上拉着东西,但是被帆布盖住了。

  裴朗大步跑到门口,一把帆布拉开,他以为帆布下边会都是死人。

  没有死人。

  也没有棺材。

  帆布下边盖着的是一堆木板做成的墓碑,每一块墓碑上都刻着名字。

  有邱伯,有吴罚,有吴腆。

  也有裴朗,还有长孙无忧。

  第七百一十四章 可怜人

  三个惨死的人,一辆归来的马车,让整个山庄里的人全都陷入恐慌。

  他们这些人,一大部分都是从江湖上招募而来,图的钱财。

  所以他们对于长孙无忧来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忠诚可言。

  然而忠诚这种事,历来都是相对的。

  往往建立在利益关系上的合作,比所谓的忠诚更加牢靠。

  所以现在山庄里人心惶惶,可是每个人又都会想着,自己不是倒霉的那个。

  人在绝大部分时候都会特别迷信两件事。

  第一点是倒霉的不会是我,第二是坚信第一点。

  “暂时封闭山庄,不许再有人出去。”

  长孙无忧看向手下人吩咐道:“如有人私自外出,就算在外遇到危险,山庄中的人也不可出去救援。”

  “是!”

  她手下人全都应了一声。

  “还有。”

  长孙无忧看了看那辆马车:“把那些牌子都烧了。”

  说完后转身走了。

  没多久院子里就浓烟滚滚,那些马车上拉回来的牌位在院子被堆成一堆焚烧。

  也不知道那些木牌的木头是什么树木,烧起来竟然这么大的烟气。

  而且在烟气之中,隐隐约约还有一种奇怪的香味。

  然而只一刻之后,前院的就有人忽然倒地不起。

  不远处的人看到同伴摔倒,连忙过去想要扶起来,结果才走了几步也摔倒在地。

  陆陆续续,前院不少人都跌坐在地上,无法起身。

  他们的感觉基本相同,都失去了力气,浑身酥软。

  长孙无忧提前回到后院,所以没有什么事。

  她听到有人报信的时候立刻反应过来,那些木制的牌子有问题。

  可是这会儿反应过来,也已经晚了。

  因为她住在后院,所以招募来的那些江湖客,大部分都在前院。

  她立刻抓了一条毛巾过来,用水浸泡后蒙在脸上。

  等赶到前院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有至少百十个人倒在地上。

  人都有好奇心。

  焚烧这些木制牌位的时候,绝大部分人都在附近围观,不少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讨论着到底是谁如此狠毒。

  然而用计的人,大概对人心格外的了解。

  利用的就是人的好奇,人的聚集,这一把火烧出来的迷烟,放倒下了前院七八成的人。

  距离稍远些的倒是还能坚持,可也已经头晕目眩。

  “把火灭了。”

  长孙无忧立刻喊了一声。

  脸上同样用湿毛巾蒙住的裴朗拎着两桶水跑过去,水泼在火焰上,烟气一下子又大了起来,像是爆开了一团黑雾似的。

  裴朗吓得连连后退。

  好在是火被浇灭之后,烟气很快也就小了。

  裴朗又来回跑了两趟把火彻底剿灭,冲的院子里到处都死木灰。

  就在这时候,山庄前门外边再次出现了铃声。

  长孙无忧往门外看过去,一辆很奢华的马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这辆车,是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马车比寻常人家的车要大一圈。

  车厢坚固,隐隐约约可见金属光泽,或许还包了铁皮,寻常弩箭羽箭怕是也难以击穿。

  拉车的四匹马高大神骏,只一眼就能看出来绝非凡品。

  有八名骑士保护着马车到山庄门外,这八个人一样的装束,藏蓝色的衣服,外边有黑色的皮甲。

  八个人头上都带着面具,金属打造,只露出一双眼睛。

  裴朗大步走到门口,看着马车吼道:“什么人!”

  赶车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妙龄女子,身材好的不像话。

  细腰丰臀,下车的时候,身材被衣服勾勒出来,令人目眩。

  这女子下车后把车门打开,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等待。

  马车里,两个侍女下车,抬下来一把椅子,这椅子一眼看起来就很值钱,镶金配玉。

  所有的名贵,都是简单粗暴,一眼可以看出。

  一个也带着面具的人从马车上下来,穿一身月牙白的锦衣,身材修长瘦削,但看着并不孱弱。

  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把椅子抬到山庄门口,那锦衣公子迈步走过来,就在门口坐下。

  啪的一声,他手中折扇打开。

  这一把扇子的价值,也许就是一户寻常百姓一辈子都积攒不够的财富。

  偏偏是扇面上的字,就显得有些不搭调。

  那折扇啪的一声打开,长孙无忧就被这个动作吸引了注意力,然后看到扇子上写了三个字。

  可怜人。

  裴朗见这人如此气场派头,也不理会他,立刻就怒了。

  他上前就要动手,却被长孙无忧喊了一声拦住。

  长孙无忧背着手走到前边,再次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面前这个人。

  “你既然是想杀我,为什么连脸都不敢露出来?”

  她问。

  锦衣公子摇头:“不露出来,是因为会吓着你,你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把你吓坏了就显得不君子。”

  长孙无忧问:“山河印?”

  锦衣公子这次点了点头:“猜对了。”

  长孙无忧倒是不生气了,也不害怕了,反而有一种释然。

  “你们真的是胆子大。”

  长孙无忧道:“你们就不怕被宁王的人发现?以他现在对山河印的态度,你们只要露面,就必然没有一个能逃脱。”

  锦衣公子似乎有些不认可,他耸了耸肩膀。

  “无忧公子,你应该了解山河印。”

  听到锦衣公子叫出这个名字,长孙无忧的眉角微微一抬。

  这个称呼,并不是山河印的每个人都如此叫,而是只有特定的几个人会这样称呼。

  因为知道这个称呼的,一共也没几人。

  只是因为当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位门主曾经称赞她说,英姿飒爽,尤胜男子。

  还说了一句,你这样的女孩子,稍稍打扮一下,男装出行,世上那些自认为翩翩气度的公子,都会自愧不如。

  所以当时在场的几个人,都笑称她为无忧公子。

  “当时只有那几个人在。”

  长孙无忧道:“你既然知道这个称呼,也必然是当时在场的人,所以又何必要遮着脸?”

  锦衣公子叹道:“你就当我是害羞。”

  长孙无忧道:“我已经和山河印并无关系,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山河印的事,你们何必如此?”

  锦衣公子抬起折扇扇了扇,那扇面上可怜人三个字就好像活了一样,在长孙无忧眼前跳来跳去。

  这三个字,好像针一样刺穿了长孙无忧的自尊。

  “无忧公子,我不是来杀你的。”

  锦衣年轻人道:“我来,是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可怜人的故事。”

  长孙无忧道:“那你就讲好了,我也想看看,这个可怜人到底有多可怜。”

  锦衣公子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就是一声叹息。

  “曾经有一个受万千宠爱的小姑娘,自幼聪慧,又好学,不管是文才武艺,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出类拔萃,远超同龄之人,无论男女。”

  长孙无忧笑了笑:“听起来,说的像我。”

  锦衣公子没理会他的话,而是继续说道:“她的家族,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是山河印的人,而且身居高位。”

  长孙无忧叹道:“越来越像我了。”

  锦衣公子道:“她的父亲在山河印中,位居第三人,手握重权,奈何就只有她这一个女儿。”

  他抬头看了看长孙无忧。

  “所以,这个小女孩很早就开始接触山河印,她的父亲,也开始把她当做接班人来培养。”

  “突然有一天,他的父亲对她说,宇文尚云被重新启用,掌握重兵。”

  “他说,女儿啊,为父舍不得你,可是为了家族,需要你做出一些牺牲。”

  “小姑娘觉得,也是该为家族做一些事了,于是她答应了下来。”

  “她被安排和宇文尚云巧遇相识,然后坠入爱河,然后如胶似漆。”

  “再然后,她父亲说,是时候考验一下宇文尚云了,让她回到家中,结果宇文尚云真的跑到她家里,把她从家里偷了出去。”

  “那个时候他父亲确定,宇文尚云对他女儿是真心实意,而那个时候,小姑娘也发现,自己陷进去了。”

  锦衣公子缓缓吐出一口气:“真是一个可怜人。”

  长孙无忧居然还笑了笑:“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似乎还没有什么可怜的,有人能得两情相悦,不可怜。”

  锦衣公子道:“我说的不是她可怜,是另一个年轻人男人,和她从小就有婚约的那个。”

  长孙无忧的眼睛骤然睁大。

  她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了。

  锦衣公子道:“小姑娘的父亲想着,女儿陷进去了就陷进去了,反正宇文尚云可以利用。”

  “谁想到,宇文尚云被调到了冀州,去招惹不该招惹的李叱,被人家打的兵败身亡。”

  说到这,他看向长孙无忧:“到这的时候,小姑娘是不是就开始变成可怜人了?”

  长孙无忧怒视着他,不说话。

  锦衣公子道:“与她有婚约的那个年轻人啊,也是白痴……还特意派人去了一趟长孙家,告诉她不要冲动,也可以解除婚约。”

  “但她啊,已经被仇恨迷住了眼睛,只想着为那个男人报仇,所以无视了这样的好言相劝。”

  锦衣公子道:“她回到家里后,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家族,倾尽全力支持她。”

  “她的父亲也很为难,也很痛苦,如果不支持,他的女儿就会一辈子被仇恨折磨。”

  “而且就算不支持,小姑娘也会倾尽全力的去做这件事,发动一切她能发动的力量。”

  “如果支持呢?”

  锦衣公子忽然起身,迈步走到长孙无忧身前,看着长孙无忧的眼睛说道:“那么整个家族就可能陷入灭顶之灾中。”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她的父亲一直都是山河印中排名第三的人,他当然知道山河印有多可怕,凭他们家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赢。”

  “就在这个时候,小姑娘请来全族长辈,在祠堂中,要求全族支持她。”

  锦衣公子叹道:“我其实还挺佩服这个小姑娘的。”

  长孙无忧冷哼一声:“谢谢。”

  锦衣公子道:“她的父亲决然的答应了自己女儿,要倾尽全力支持她……然后,让女人带着她能发动的所有力量先去布置,家族的支持随后就到。”

  锦衣公子后撤两步,回到椅子那坐下来。

  “其实,这才是可怜人真正可怜起来的开始。”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向马车:“长孙伯伯,你觉得呢?”

  马车里,一个中年男人面沉似水的下来。

  他下车的那一刻,长孙无忧如遭雷劈。

  锦衣公子把扇子合起来,轻轻敲着自己的腿。

  片刻后,他把扇子转了个圈,手指发力,啪的一声扇子再次打开。

  这一面的扇面上是四个字。

  要你狗命。

  ……

  ……

  第七百一十五章 守护

  长孙无忧看着她的父亲,在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山河印需要我一个态度。”

  她的父亲只说了两句话,这是第一句。

  第二句话是……

  “我很在乎你,但我不能因为你而让家族陷入绝境。”

  说完这两句话后,长孙无忧的父亲转身回到马车上。

  站在这,长孙无忧觉得不仅仅自己已经死了,天也塌了。

  “你看。”

  锦衣公子微笑着说道:“每个人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如果摆不正,就会出大事。”

  他看着长孙无忧的眼睛说道:“我说过不想杀你,但是因为你却会死很多人,人犯错就一定要有代价。”

  他起身离开座位,那个身材妙曼的年轻女子为他把车门拉开。

  上车之前,锦衣公子回头看了一眼:“你们试着往外冲,也许能冲出去。”

  长孙无忧忽然嘶吼道:“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我!”

  锦衣公子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当着一位父亲杀死他的女儿,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他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

  然后他登上马车。

  那八个身穿深蓝色衣服的人开始往前迈步。

  虽然山庄里的很多人都被迷倒,可依然还有至少六七十人在。

  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悍勇之辈,此时就算不为了长孙无忧,为了他们自己要活下去,也会拼命。

  “少主!”

  裴朗大步走到长孙无忧身边:“我带你冲出去。”

  长孙无忧抬头看着这个大个子,那张脸上写满了担忧。

  “裴朗,你走吧,不用管我了。”

  “我不管你可怎么行?”

  “我父亲已经不要我了,你还管我有什么用?你又凭什么管我?”

  “我……”

  裴朗不善言谈,也不善表达,一伸手掐着长孙无忧的细腰把她放在自己肩膀上。

  “少主,抓稳。”

  说完后他朝着后院大步冲出去。

  “喂!”

  在这时候,褚绪朝着马车里喊了一声:“我是被雇佣来的,我很有本事,我可以继续被你雇佣。”

  马车车窗打开,那锦衣公子微笑着说道:“那让我看看。”

  “好!”

  褚绪一转身朝着裴朗追了出去。

  马车里。

  “伯伯,你在山河印的地位不会动摇,这是门主答应的事,你能大义灭亲,门主很欣慰。”

  锦衣公子缓缓吐出一口气:“难为你了。”

  长孙无忧的父亲看了他一眼,然后就闭上眼睛:“其实你本不必如此残忍,非要让我亲自来。”

  锦衣公子笑道:“门主说,事有始终,应该让伯伯亲眼看看的好。”

  后院那边,裴朗正在大步狂奔,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裴朗一回头,就看到四个蓝袍已经追到近处。

  这四个人动作奇快,疾掠之际,犹如鹰隼。

  “中!”

  其中一个蓝袍低呼一声,手中一条铁索飞爪飞出来,直奔裴朗的大腿。

  裴朗目标太大,动作显得不太灵活。

  飞爪来势奇快,噗的一声抓在他大腿上,后边的蓝袍一看中了,立刻双手抓住铁索,双脚踏地。

  刺啦一声,裴朗的裤子被拽开,他大腿上也被撕扯下来一块血肉。

  可是他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腿上淌着血继续往前跑。

  “中!”

  第二个蓝袍高高跃起,手里的飞爪朝着长孙无忧飞来。

  裴朗看到,一把将长孙无忧从自己肩膀上抱下来,那飞爪就扣住了他的肩膀。

  几根铁爪瞬间刺入血肉,疼的裴朗一皱眉。

  蓝袍落地,双脚踏地急刹,裴朗的肩膀被拉的往后偏,而蓝袍的双脚在地上都搓出来两道痕迹。

  “中!”

  “中!”

  “中!”

  另外三个蓝袍,同时将飞爪朝着裴朗掷过来,其中一个飞爪扣住了裴朗的另外一边肩膀。

  另外两个飞爪,一个扣住了他的肋部,还有一个在大腿。

  四个蓝袍同时发力。

  四个人一声暴喝,四条锁链立刻就绷成了直线。

  裴朗再强壮,剧痛之下也被拉的停下来。

  四个蓝袍见裴朗停住,四人动作一模一样,几乎同时将袍子撩起来,从腰畔摘下连弩。

  裴朗回头看到了他们的动作,他眼睛骤然睁大。

  下一息,裴朗一把抱住长孙无忧然后蹲下来。

  他粗壮的双臂好像两道铁闸锁住,可是却没有勒紧长孙无忧,每一条肌肉都在小心翼翼。

  他环抱着这个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得不到,甚至永远也配不上的女人。

  他是那样那样的爱她,可是却从来都没有奢求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这样抱住她。

  他身后,无数弩箭激射而来。

  裴朗就这样蹲着,抱着,一动不动。

  他的后背上,弩箭一支一支打进去,没多久,他的整个后背都被血泡透。

  长孙无忧看着他那张脸,每一下皱眉,都是有一支弩箭打进他的身体之中。

  “少主不怕,没事的。”

  裴朗看到长孙无忧落泪,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疼。

  他那只巨大的粗粝的手抬起来,在长孙无忧的脸上轻轻的擦了擦。

  这,是他从来都不敢想象的事。

  这,也只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裴朗……你疼不疼。”

  “裴朗不疼。”

  裴朗咧开嘴傻笑。

  “少主放心,裴朗会把你带出去的。”

  裴朗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感觉到背后的连弩停了下来,于是他猛的起身。

  在这一瞬间,一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肋部。

  裴朗疼的哼了一声。

  然后一把掐住了那个蓝袍的脖子,他巨大手掌朝着那蓝袍的脸上拍了一下……

  砰地一声,那蓝袍的脸都被拍炸开一样。

  “站在我身后。”

  裴朗喊了一声。

  他注意到那几个蓝袍的锁链,都连在他们腰上,应该是防备松脱。

  然后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抓着的这个蓝袍,片刻后,他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

  裴朗将这个蓝袍扔了出去,两只手抓着锁链,把人当做飞锤使用。

  剩下的三个蓝袍被逼迫的不断后撤。

  可是他们撤不走,因为他们的飞爪还在裴朗身上扣着呢。

  裴朗不断的转圈,锁链在他身上缠绕的越来越多,那三个人被他拉的也越来越近。

  因为要闪躲那具转圈的尸体,三名蓝袍连把锁链从自己腰畔解开的时间都没有。

  终于,三个人距离裴朗已经很近。

  裴朗一松手,那尸体摔在地上。

  他两只大手伸出去,一手一个抓向两名蓝袍的脖子。

  那两个人被绕的有些晕,可还是出手如电。

  两个的人短刀同时刺处,也同时刺穿了裴朗的手掌。

  可是裴朗好像不怕疼一样,手一攥,把那两个蓝袍的手攥住。

  一发力,两声脆响,两只手的腕骨都断了。

  他松开手,两臂张开,然后重重的一拍手……

  短刀还在他掌心插着,但他不在乎。

  砰地一声,两掌拍在两个蓝袍的脑袋上,然后两颗头颅又撞在一起。

  紧跟着两颗头颅都爆开了。

  剩下的蓝袍想要趁机把腰间的锁链解开,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取下来,裴朗朝着那锁链狠狠的踩了一脚。

  呼的一声,那个蓝袍就被直接拽了过来,翻滚着到了裴朗脚下。

  裴朗把手里的短刀抽出来,随手丢在一边,然后两只手攥住锁链狠狠的一发力。

  锁链变成了铰刀……

  那蓝袍被绑在腰间的锁链直接腰斩。

  血液喷洒。

  裴朗一声暴喝。

  他浑身是血,可却依然稳固如山。

  看到脸色发白的长孙无忧,裴朗立刻就笑起来,小心翼翼的笑。

  “少主,咱们走。”

  他伸手想把长孙无忧抱起来再次放在自己肩膀上,可是他在伸手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双手满是血污。

  长孙无忧的衣裙雪白,真好看啊。

  他不敢去触碰。

  他怕弄脏了长孙无忧的裙子。

  长孙无忧看到了他这样的眼神,所以心里剧痛,她扑过去,双手抱着裴朗的一只手,脸贴在那只手上。

  血染红了她的脸,也染红了她的漂亮白裙。

  “怪不得。”

  就在这时候,褚绪追了上来。

  他站在那,语气有些发寒地说道:“如果我不是知道,是你这个看起来娇滴滴却心肠狠毒的女人,让这个白痴大个子杀了邱伯,我可能真的会被你们现在的样子感动。”

  褚绪迈步往前走,长孙无忧吓了一跳,她立刻躲到了裴朗的身后。

  “别装了。”

  褚绪道:“女人最喜欢伪装,最喜欢示弱,让人错觉毫无威胁……”

  长孙无忧看向褚绪说道:“邱伯可能已经被收买,难道他不该死吗?”

  褚绪抬起手鼓掌:“漂亮。”

  长孙无忧道:“你是拿了我的银子的,你这样的背信弃义!”

  褚绪叹道:“这句话更漂亮。”

  长孙无忧立刻喊了一声:“裴朗,杀了他!”

  “好!”

  浑身是血的裴朗立刻应了一声,然后一脚朝着褚绪的面门踹过来。

  那只脚是那么大,褚绪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到自己面前的仿佛不是一个鞋底,而是一扇门板。

  在这一瞬间,褚绪动了。

  他双手各出现了一把小刀,只有一寸多长的刀锋,而且刀锋还有些弯曲,像是草原人善用的割肉刀。

  一刀,切开裴朗的脚筋。

  褚绪下蹲,另一只手的刀子扫过裴朗的另外一直脚踝后边,切开这根脚筋。

  他身子一转,竟是从裴朗的胯下绕过去,两只手动作犹如疾风扫过。

  从前到后,这一息之内,他在裴朗的腿上一共割了十二刀。

  然后他出现在裴朗的身后。

  裴朗想转身,这时候才出现了问题,他的腿筋被挑断了多处,腿上的动脉也被切开。

  他转身的时候,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裴朗跪下来的那一刻,褚绪人在裴朗背后。

  那两只手,两把小刀,动作犹如行云流水……

  又一息之后,呸褚绪把两把小刀往自己腰间的皮囊里一插,然后一伸手抓住裴朗的脖子,另一只手抓住裴朗的腰椎。

  “出!”

  他一声低呼。

  血液喷涌。

  他将裴朗的脊椎骨摘了下来。

  拿在手里,像是拿着一条怪物。

  裴朗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他应该是无比努力的想要扭头看向长孙无忧。

  可是他不可能做到了。

  身子倒下去,血流如注。

  像是一座山倒了,山上的瀑布断流。

  第七百一十六章 真开心啊

  褚绪杀了裴朗之后,再看时,那个穿着一身白裙,像是仙子一般纯洁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踪迹。

  褚绪并没有急着追,而是站在那笑了起来。

  因为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因为如果那个锦衣公子愿意的话,最先死的确实应该是长孙无忧。

  可是那个家伙没有动手,派来的四个追兵,明显不是奔着灭口来的。

  所以只思考了片刻后,褚绪随即朝着前院那边走过去。

  他居然真的敢回去。

  豫州城内。

  节度使府。

  李叱看了一眼唐匹敌:“你怎么这么丑了?”

  唐匹敌眼睛微微一眯。

  李叱道:“确实是丑了。”

  唐匹敌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从冀州跑到豫州,走了那么久,只为了说我一句你丑了?”

  李叱道:“两句。”

  唐匹敌道:“我以为你原本会准备一些恶心肉麻谄媚而又让人心情愉悦的马屁,想不到你居然会说我丑了。”

  李叱道:“我来的时候翻了好多本书,发现所有与马屁有关的文字,都配不上你。”

  高希宁:“噫!”

  她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李叱,好像在说但凡你泡妞会这些,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唐匹敌道:“可我丑了。”

  李叱道:“这是实话啊……连日征战,太阳晒黑了你的脸庞,风吹皴了你的皮肤,雨打卷了你的长发,而这都是为了我们大家,你啊,怎么能让自己丑了?你这个人,太不知道保护自己了!太过分了!”

  高希宁:“噫!”

  唐匹敌:“此时我是不是该略微有些表示?”

  李叱道:“到提钱那一步了吗?”

  唐匹敌:“……”

  李叱道:“我刚才那些话,难道还没有让你感动到提钱那一步吗?”

  唐匹敌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高希宁道:“宁王在冀州的时候,接触最多的是什么人?”

  高希宁道:“余九龄。”

  唐匹敌:“怪不得。”

  余九龄道:“宁哥你这样……你这样做大哥,挺不好的。”

  高希宁道:“他变成现在这样,你难道能没有责任?”

  李叱看着高希宁认真地说道:“你的责任更大一些。”

  余九龄:“沉冤得雪啊!”

  唐匹敌笑起来,起身走到地图前边,抬起手指了指:“我们已经拿下豫州半数之地,剩下的地方不是拿不下,而是暂时不能拿。”

  李叱点了点头:“兵力难以为继,打下来也守不住,京州那边随时都会有朝廷的人马杀过来,所以咱们的队伍太过分散了不好。”

  唐匹敌道:“谢谢你帮我解释一下。”

  李叱:“客气什么,还没到提钱那一步吗?”

  唐匹敌道:“钱……我拿下豫州,府库里确实比较充盈,大概有存银百万以上,再加上豫州这边集资捐献给我们的犒劳军资,总计差不多已有五万百两。”

  李叱的眼睛逐渐睁大,眼睛里开始往外放光。

  唐匹敌道:“我花了。”

  李叱的眼睛睁的更大了,眼睛里开始放箭。

  唐匹敌道:“犒赏大军,花去其中八成,剩下两成用于采购军需物资,但还是差的太多了些,这两成的银子用于军资,杯水车薪而已,所以……”

  李叱立刻站起来:“余九龄,去安排车马,咱们连夜回冀州。”

  唐匹敌道:“是你非要提钱的,你这次带来多少?”

  李叱看向高希宁道:“其实我在来的半路上就后悔了,不该来的……”

  高希宁道:“半路就后悔了,为什么不在半路回去?”

  李叱道:“都怪我算了一下概率,这个家伙每次征战都亏钱,每次都亏钱,我想着总是会有例外的吧,按照概率来说也该赚一次了……”

  唐匹敌道:“你看你,整天胡思乱想,多伤自己。”

  李叱道:“豫州这边要是没有什么好吃的,并且好吃到,能让我觉得可以抵消这样的伤害,我是一个铜钱都不会给你的。”

  唐匹敌:“听说你把曹猎带回来了?”

  李叱点头:“是,怎么了?”

  唐匹敌道:“你把曹猎带回来了,你居然想让我请你吃饭,你有没有一点道德,你心里就没有一丝愧疚?”

  李叱:“?????”

  高希宁和余九龄异口同声的对李叱说道:“他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你难逃干系。”

  李叱:“想不到,我也有众叛亲离的时候。”

  唐匹敌道:“两件事,你记一下。”

  李叱:“好,你说。”

  然后:“嗯?我是宁王,我才到这,你能不能有一点觉悟。”

  唐匹敌道:“第一,曹猎家族的产业,事关军工的,你要都尽快拿下来,我估计你带曹猎回来就是为的这个,所以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李叱:“好。”

  唐匹敌道:“第二,现在还有大概至少四百万两银子的缺口,搞钱的事你来,但是别拖太久。”

  李叱:“……”

  唐匹敌道:“我说完了,现在你可以去找曹猎吃饭了。”

  李叱:“好……”

  他起身往外走,唐匹敌也在后边跟着。

  李叱道:“你又要做什么?”

  唐匹敌道:“曹猎不会介意多一个人,这两天你都没有去找他,所以算他欠你两天的饭,今天补我一个,还欠你的呢,你记得要。”

  李叱道:“我豁出去我的老脸去蹭饭,你凭什么跟着。”

  唐匹敌俯身一拜:“多谢主上豁出去老脸,为我等臣下蹭饭。”

  高希宁和余九龄同时俯身一拜:“主上英明。”

  李叱仰天一声长叹。

  “你们变成这样,我确实拖离不了干系,我自己犯的错,我自己承担……”

  然后李叱开心地说道:“幸好我们是去蹭饭,开心的事情总是比愁人的事情多。”

  四个人,走着不要脸的步伐,出了前厅。

  曹园。

  这是豫州最有名的园林,你随便在大街上拉住一个人问他,豫州最有名的园林是何处,他们都会认真的告诉你是曹园。

  这认真之中,还会有些淡淡的却和他们不相干的骄傲。

  可实际上,豫州城里的寻常百姓们,根本就没有进过曹园。

  曹园是曹家的住处,占地近千亩,如此大的园子却并没有人说什么僭越,是因为曹家可不只是出了一位武王妃。

  先帝最宠爱的一位贵妃,也是出自曹家。

  大楚先帝很少离开都城,他在位这么多年,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

  除了不问朝政之外,他其实还算勤快,比如他发明了很多的小游戏,和妃子们玩的不亦乐乎。

  他做皇帝之后离开都城巡游一共五次,其中四次是来豫州,其中三次是住在曹园。

  第一次来没有住在曹园,是因为曹园还没有建。

  那位贵妃说,陛下这么喜欢豫州,不如在这兴建一座园子,以后每次来都可以住。

  曹家当即表示,要在豫州为陛下修一座大园子,并且不要朝廷一个铜钱的拨款。

  老皇帝当时大概想着的是……这事可以干啊。

  于是,曹家用了九年的时间修建曹园,之后老皇帝连来了三次。

  再后来他不来了,不是因为不想来,而是那位曹贵妃病重去世。

  老皇帝觉得会睹物思人,虽然他在皇宫里也没怎么想那位曹贵妃。

  此时此刻,曹家身份比较高的人,全都在曹园门口等着迎接。

  远远的看到宁王的车马过来,曹家的人连忙上前,整齐的俯身。

  曹猎站在众人最前边,他父亲还没有回豫州,所以他来代表曹家。

  马车中。

  李叱看了看面前的几个人,用很严肃的语气说道:“虽然我们是来蹭饭的,但,好歹也都是有身份的人,一会儿不要吃的太多,那样不好。”

  唐匹敌,高希宁,余九龄……

  三个人眯着眼睛看着李叱。

  他们大概都在思考,李叱在告诫别人不要吃的太多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但是看起来,李叱没有。

  李叱道:“尤其是你,九妹,你吃饭都没有个样子。”

  余九龄:“当家的,你猜是什么维持着我的忠诚。”

  李叱道:“你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略有不满……我还记得出冀州之前,和谁说过,要考察豫州什么产业来着。”

  余九龄立刻坐直了身子,用最真诚的语气说道:“我王教训的是,吃饭没有样子,吃的多,还不挑食,狼吞虎咽,这确实是我最大的毛病。”

  唐匹敌道:“人就这样被扭曲了。”

  高希宁:“那,是什么产业?”

  李叱扭头看向窗外。

  余九龄道:“人就这样被扭曲了。”

  一个时辰后,曹园,后边的水榭园庭。

  整个后园给人的感觉就一个字……真他妈的奢侈啊。

  连建造长廊所用的木材,都十分名贵。

  随随便便看到的一套石桌石凳,都造价不菲。

  曹家的人看到李叱一直都在左看看又看看,难免心里会有些轻视。

  大概想着,这样出身的上位者,就算是已有王位又如何呢?

  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啊,看着就可笑。

  他们又哪里知道,李叱在想些什么。

  那边的一套石桌石凳,看着石材就极为名贵,若是按造价来说,可以装备至少一百名宁军士兵。

  再看那边的山石,形态宛若雄狮,又浑然天成,若是卖了的话,大概可以装备上千宁军。

  曹家的人看着李叱的反应,笑他没见识。

  李叱看着这些东西,想着怎么搞一搞。

  那群人嘴角带笑,他也嘴角带笑,看起来好像都很愉悦的样子。

  如果说曹家的人中还有一个没笑的,那就只能是曹猎。

  因为他大概看出来李叱在想什么了。

  所以他有些头疼。

  并且已经在后悔,不该让李叱来曹园吃饭……

  此时此刻的曹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唉……

  能保多少是多少吧。

  他想到此处的时候看向李叱,却见李叱正在朝着他微笑。

  一看到李叱这人畜无害的笑容,曹猎心中就骤然一紧。

  他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看到曹猎突然就愁眉苦脸起来,李叱的笑容就更加愉悦。

  再看到那些曹家的人,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轻视笑容,李叱就愉悦加倍。

  啊……人生啊,总是会有那么多的美好。

  第七百一十七章 他是真的贪啊

  “曹园之大,让我大开眼界。”

  李叱坐下来之后笑着说道:“不见曹园,不知见识之短缺,怪不得大楚先帝四次巡游三次住在此地,确实令人流连忘返。”

  曹家的一群人连忙应承,虽然在心里觉得李叱是土包子,可是在表面上还要毕恭毕敬。

  反正这种戏,他们熟,表演起来也是浑然天成不露痕迹。

  唯有曹猎坐在那像是发呆,实则是在想着,李叱一会儿会怎么下手。

  江南江北,世家大户,哪个不把李叱骂的狗血淋头?

  江南江北,世家大户,哪个不知道李叱贪得无厌?

  别人举旗,都巴不得能有世家大户支持,可唯有李叱,不停的去搜刮,甚至连面子都不要,贪婪的被人称之为丑态百出。

  正因为大家都知道,曹家的人也知道,所以看李叱,心里都有些怨恨。

  也看不起。

  曹猎的三叔,在曹家地位也颇为重要的曹登科笑了笑道:“殿下若喜欢此地,在豫州时候,便一直住在这里吧。”

  他看向李叱说道:“殿下若能入住曹园,曹家上下也倍感荣幸。”

  李叱道:“还是算了吧,我们举兵反楚,这里是楚国皇帝在豫州的御园,我若住进来……”

  “不是!”

  曹猎立刻说道:“此地虽然曾经接待过大楚先皇,可并非皇族御园,这曹园从兴建到维护,都是曹家出资,没有用过朝廷一文钱,所以算不得朝廷的也算不得皇族的。”

  李叱看向曹猎。

  他在曹猎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么浓的自保欲望。

  曹猎就是在等着李叱话里有坑。

  李叱一句这里是皇族御园,就可能会直接下令查封……

  虽然他觉得李叱不会用如此直接粗鲁的手段,但还是小心为上。

  李叱笑了笑,坐在他旁边的唐匹敌也笑了起来。

  这个曹猎,在兵法上说,从李叱进曹园开始就步步为营了。

  李叱起身:“如果吃饭还不急的话,我想在园子里走走,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曹猎连忙道:“我陪殿下。”

  李叱点头:“那就有劳了。”

  他一起身,曹家的人也连忙全都起身跟着。

  李叱在曹园里转了起来,越转越有兴致,越转曹猎就越是心惊胆颤。

  李叱一会儿在这幅名画前驻足,一会儿在那件珍玩前停步。

  他似乎一点儿都不急着吃饭了,从开始转到现在,他看过的东西,加起来说价值数十万两也不为过。

  一开始除了曹猎之外,曹家的人倒是还没有多想什么,李叱看的越多,他们越觉得李叱没见识。

  可是看着看着,大部分都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越看,越觉得李叱有一种……这个我看上了,那个我看上了,这些我都看上了的意思。

  曹猎道:“殿下,饭菜早就已经准备妥当,还是先吃饭吧。”

  李叱道:“吃饭不急,我多学习学习。”

  曹猎心里犯着嘀咕,李叱又不主动索要,又一副无比感兴趣的样子。

  这般反应,让曹猎摸不清路数。

  “余九龄。”

  李叱忽然转身看向余九龄说道:“你说,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如果也修建一座曹园这样的园子,百姓们会不会骂我?”

  余九龄道:“那不会,百姓们怎么会骂殿下,殿下贵为两州之主,修建一座园子也不为过。”

  李叱道:“那就好,我只是怕百姓们说我贪图享乐,追求奢靡。”

  余九龄道:“殿下这倒是不必担心,咱们就算是修建这样的园子,也不可能有这些东西啊,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有多穷。”

  李叱:“……”

  他指了指一处玄关位置:“比如这样的摆件,就仿佛天生应该放在玄关处,可是咱们有没有,若是放一件假的,被人看到了还会笑话。”

  曹猎心抽搐了一下。

  李叱道:“也对,园子可以修建,但是东西若放一些假的,必然被人耻笑,我这个人,又最恨造假。”

  这句话说的,连余九龄的良心都痛了起来。

  他心说当家的,你用嵩明先生的字骗了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但他却义正辞严地说道:“殿下人品,臣下敬服,臣下最痛恨造假之事,最痛恨造假之人。”

  唐匹敌心说两位,也不知道在长眉道长面前你们敢不敢说。

  曹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殿下,咱们就别兜圈子了吧……”

  李叱道:“咦?小侯爷此话何解?”

  曹猎回头看了看跟随的曹家人道:“你们都回去吧,我和殿下有要紧事商议。”

  曹家的人随即俯身一拜,然后躬身退走。

  李叱道:“你莫不是以为,我想贪你家曹园里的这些珍玩物品吧。”

  曹猎道:“我怎么会这么想殿下。”

  李叱道:“这就对了。”

  曹猎道:“我只是觉得,殿下连曹园的地皮都想刮走。”

  李叱笑了起来,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曹猎道:“我知道殿下的意思……关于药行,军工,已经和军务事上有关的所有生意,这两天我没有去见殿下,只是在整理,已经全都整理妥当,一会儿所有账目,地契,以及清单列表,都会交给殿下。”

  李叱问道:“直接给吗?”

  曹猎反问道:“不给可以吗?”

  李叱道:“你直接给,反而让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看向余九龄道:“咱们建园子的事,要不然先放放?”

  余九龄道:“是是是,臣下也觉得确实还不到建园子的时候。”

  曹猎叹了口气。

  李叱看着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如果我要说,这些产业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直接跟你要呢?”

  曹猎道:“殿下何必这样玩儿我。”

  李叱哈哈大笑。

  他看向曹猎道:“我确实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伸手拿过来,是你误会了。”

  曹猎脸色疑惑起来:“那殿下的意思是?”

  李叱道:“从今天开始,曹家的药行,全都转做军药,只供给宁军所需,从今天开始,曹家名下的兵工坊,按照宁军配备标准打造兵器甲械,也只可供给宁军,所有军需物资,我照价收购,绝不拖欠。”

  曹猎脸色变幻不停,沉思了好一会儿后反应过来。

  “然后殿下会昭告天下,说曹家全力支持殿下。”

  李叱问:“这样不好吗?”

  曹猎道:“如此一来,朝廷必然恨透了曹家,不知道多少人会骂曹家忘恩负义。”

  李叱道:“嗯,肯定会有很多人骂你,但是我会很开心。”

  曹猎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他看向李叱道:“若我答应了,曹家的人,产业,殿下就都会保全下来?”

  李叱道:“自然。”

  曹猎点头:“我答应了。”

  其实连唐匹敌都没有想到,李叱会是这样的安排。

  “多谢小侯爷了。”

  李叱抱了抱拳:“现在可以去吃饭了。”

  他走了几步,在一件碧玉摆件前停下来,摇头叹道:“真想拿啊。”

  曹猎心说你这身份,就不能矜持一些吗?

  “唔……”

  李叱回头看向曹猎道:“我差点忘了一件正事,今天来,主要是也想借你曹家的威望。”

  曹猎心里又紧了一下:“殿下何意?”

  李叱道:“劳烦小侯爷出面召集,我打算七天后,在原豫州节度使府里,和豫州的乡绅父老们见一见。”

  曹猎道:“这不是难事。”

  李叱道:“你可能会破费。”

  曹猎道:“有多破费?”

  李叱道:“到时候再看吧,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那么贪……”

  曹猎问:“殿下,不妨直接告诉我,七天之后在节度使府里相见,所谓何事?”

  李叱伸手:“余九龄,东西给我。”

  余九龄从怀里取出来一张纸,递给李叱。

  李叱打开后递给曹猎:“这是最近清查出来的,如今豫州之内,宁军可控之处,流离失所,需要救治的百姓有数十万人,都在等着安置。”

  “杨河上游有决口,水患危害无穷,我打算用这数十万需要安置的百姓去重修河堤,解决水患,但我没有那么多银子。”

  曹猎看过后,脸色变了变。

  他只知李叱对银子的贪欲仿若无穷无尽,却不知道李叱搞到的银子,全都会花出去。

  冀州内,百姓们现在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李叱穷尽心思的搞钱,拼尽全力的改善民生。

  该治理河道就治理河道,该发放粮种就发放粮种,这些事,那些只会放嘴炮的人会说,都是官府应该做的事,没什么可值得赞扬的。

  可是银子从何而来?

  如果李叱不去做那个坏人,这些银子就搞不来。

  百废待兴,若要兴,何其之难。

  做宁王,哪一天不是花钱如流水。

  他确实搞来的很多钱,比如从逍遥国带回来的,比如从地宫中发现的,可是这两地带来的银子,都不够当初冀州治理水患这一样所需。

  李叱道:“实话告诉你也好,我打算拍卖一些东西,豫州的乡绅父老,若有能力的,就可以帮一帮我。”

  他看向曹猎:“我也可以提前告诉你,我都打算拍卖些什么,若你有兴趣,我可以为你预留。”

  “我与宁儿,有两匹宝马,是纳兰草原大埃斤所赠,会在七天后拍卖,你若喜欢,可以提前买了去。”

  曹猎大惊:“草原大埃斤献给你的宝马良驹,殿下若是就这样卖了,岂不是不妥?”

  李叱道:“没有什么不妥的,这宝马良驹,放在我这就是养着而已,若能换来银子,就是至少数千百姓们的口粮。”

  “需要的时候,这两匹马可以换来银子救治难民,再需要的时候,可以杀了它们成为口粮。”

  李叱看向曹猎道:“东西的价值,在我这都不及人命。”

  曹猎道:“可万一将来,这些流民又逃到别的地方去,那就不是殿下的百姓了。”

  “那他们也是中原百姓。”

  他看向外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天下纷乱,可只要是宁旗所在之处,百姓们就要吃得饱穿得暖。”

  曹猎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心里翻江倒海一样。

  他不知道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懂了些什么。

  为什么在冀州,在幽州,李叱看起来像个贪婪的野兽一样,从世家大户手里往外抢银子。

  为了养活百姓,他不怕被人骂。

  第七百一十八章 你小看我了

  曹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忽然觉得李叱和他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殿下放心,七天之后,我务必会以曹家名义,号召本地乡绅父老到节度使负重议事。”

  曹猎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殿下先去用餐。”

  李叱点了点头:“多谢小侯爷成全。”

  他说完这句话后又看了看那个碧玉摆件,然后转身离开。

  曹猎眼神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东西一闪即逝,快步跟上李叱。

  两个时辰之后。

  曹猎看了看他三叔曹登科:“三叔,李叱可能发现曹园中或许别有洞天,所以这两天夜里,要多派人手巡查。”

  曹登科问道:“李叱就来了一次,怎么可能会有所发现?”

  曹猎叹道:“你以为他是在贪图曹园中的那些珍玩?他围着曹园仔仔细细的看,在碧玉蟾前数次止步,或许是他看出来什么不对劲。”

  曹登科道:“就算他有所察觉,难道还会直接撕破脸?”

  “曹园之下所藏银款之巨,三叔……”

  曹猎问曹登科:“若你是宁王,见到数以千万计的银子,你会不会直接撕破脸。”

  曹登科长叹一声:“那个家伙,贪财成性,而且还贪得无厌……确实会撕破脸。”

  曹猎道:“他已经把活路给我们点出来了,就按照他说的去做吧,大事要紧。”

  曹猎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我父亲还没有回来,任何事都不能大意。”

  他回身看向曹登科:“李叱的意思很明显,曹家若是按照他说的去做,曹家可得以保全,如果我们有一点不配合,他第一个要查的就曹园。”

  曹猎走到桌子旁边,顺手把桌子上的折扇拿起来,最近豫州这边的天气越来越热了。

  “我知道。”

  曹登科道:“要什么给什么就是了,在大哥回来之前,一切都听你的。”

  曹猎嗯了一声后说道:“药行的生意,李叱全都交给了沈如盏处置,这个女人很重要,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李叱就可能以此为借口血洗豫州。”

  曹登科看向曹猎:“所以……你才会忍不住出手?”

  啪的一声,曹猎把折扇打开。

  扇面上有四个字。

  要你狗命。

  曹猎道:“原本我不想搭理那个女人,她已经疯了,由着她去闹也就罢了,反正又翻不出什么风浪来,谁想到他居然想嫁祸给曹家……”

  “若仅仅如此,我也懒得理会,她那些不入流的把戏,骗不了李叱,可她若真的动了沈如盏,曹家就会出大事。”

  曹登科问道:“那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杀了?”

  “人死应该有价值,她死也要有价值的死才行。”

  曹猎笑了笑道:“我是不会相信她爹不救她……父亲的意思是,虽然长孙家给出了一个态度,但是长孙家在山河印里已经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曹登科道:“大哥的意思是,借着这次机会,把长孙家抹掉?”

  “长孙家在京州,我现在无力过去,父亲也不会过去。”

  曹猎道:“但是长孙家是大隐患,不能不除。”

  他把折扇递给曹登科:“去问问那个叫褚绪的人,他是个可以利用的人。”

  曹登科点头:“我现在就去。”

  出了门,曹登科回到自己住处,换了一身衣服,把面具戴好,拿着那把折扇离开。

  一个时辰后,城外的桂花山庄。

  曹登科在门口下车,院子里,数名蓝袍迎接出来。

  “人回来了吗?”

  曹登科问。

  “昨夜回来的,还在睡觉。”

  曹登科听到之后心里微微的惊讶了一下,那个叫褚绪的人还真是心大。

  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安然入睡。

  “带他来见我。”

  曹登科吩咐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向正堂。

  一刻之后,褚绪才睡眼惺忪的到了正堂,看到那锦衣公子坐在那,他这才显得严肃了些。

  “追查到什么了?”

  曹登科问。

  褚绪回答道:“不出东主预料,在后院外边,长孙家确实安排了人接应那个长孙无忧。”

  “人去哪儿了?”

  “就在豫州城里。”

  褚绪道:“我估计东主你也想不到,长孙无忧如今就藏在与曹园只隔了一条街的客栈中。”

  曹登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果然有些本事,我再交给你一件事。”

  他一甩手,一卷纸似的东西飞出去,被褚绪一把攥住。

  褚绪打开看了看,那是一沓银票。

  曹登科道:“这是豫州曹家票号的通兑银票,一共两万两,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李叱的人,知道是长孙家下的手,但又不能让长孙家说出来其他的事。”

  褚绪啧了一声:“难。”

  曹登科道:“当初你投靠曹家,若不是因为你和沈医堂的关系,你也不会被重用。”

  褚绪有些轻蔑的笑了笑说道:“把我安排到长孙无忧身边,就算是重用了?”

  曹登科哼了一声:“如果不是你去的晚了,长孙家在半路伏击宁王的事,本就可以不发生。”

  “况且你这种人,在乎重用不重用吗?你只在乎银子,事情做完,给你十万两。”

  曹登科问道:“动心吗?”

  褚绪笑道:“十万两,怎么会不动心。”

  他转身往外走:“我本不打算回到那边去,现在看来,为了十万两,回去倒也无妨……十万两啊,好多好多钱。”

  两天后。

  沈如盏的住处。

  褚绪站在门口,深深的呼吸了几次,刚才甚至还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应该先迈哪只脚。

  刚要迈步进门,一支弩箭飞过来,啪的一声戳在他身前地上。

  “你不配回来,滚!”

  有人喊了一声。

  “柒。”

  褚绪道:“我回来是有要紧事向先生禀告,事关先生生死,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若不是真的重要,我又怎么可能回来。”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

  小姑娘柒瞪着褚绪:“看到你就讨厌。”

  褚绪耸了耸肩膀:“先生在哪儿?”

  “客厅。”

  柒伸手:“把你身上的兵器全都交出来。”

  褚绪张开双臂:“我是回来见先生的,怎么可能会带兵器。”

  柒不信,上前搜了搜,发现褚绪居然真的没有带兵器。

  褚绪叹道:“你应该信我的。”

  柒摇头道:“从你走开始,不信了。”

  又一个时辰之后,节度使府。

  沈如盏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进入节度使府中。

  两刻之后,一队廷尉军从府中出来,迅速离开,为首的是廷尉军千办方洗刀。

  另外一队廷尉军从后门出,为首的是已经伤愈的早云间。

  半个时辰之后,和风客栈。

  负责在外围戒备的早云间看到方洗刀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这么快?”

  早云间问。

  “人都死了。”

  方洗刀缓缓吐出一口气:“全都是一刀毙命,没有活口,在屋子里翻到一些东西有用,好像知道山河印幕后是谁了。”

  再半个时辰后,节度使府。

  李叱看向方洗刀:“长孙无忧?”

  方洗刀点头:“查看过了,那个被杀的女子,是宇文尚云的妻子,就是宇文尚云以长孙无忧之名去冀州时候,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平时打扮成书童模样。”

  李叱问:“还勘察出来什么?”

  “死去的人,从身上的东西推断,一个是长孙无忧,还有几名随从,而且不久之前还和长孙家的人联络过。”

  他把现场详细说了一遍,没有遗漏一丝细节。

  高希宁看向李叱道:“听起来是山河印内讧,灭口?”

  李叱点了点头。

  方洗刀说道:“问过客栈的人,说是听到过争吵,没有听仔细,但大概是一位父亲和女儿吵了起来,后来那位父亲摔门而出。”

  李叱笑了笑,看向高希宁。

  高希宁道:“证据这么完整,就好像生怕我们查不清楚。”

  刚说到这,手下人在外边说道:“曹猎求见。”

  李叱嗯了一声:“你们继续查这件事,我去见见他。”

  到了客厅,曹猎正在屋子里看着盆景,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一下一下给自己扇风,看着倒是颇有些风采。

  李叱走过去的时候,看到折扇上有四个字。

  保命要紧。

  所以李叱笑了起来:“字是你自己写的?”

  曹猎回头看向李叱,笑着说道:“随意写着玩的。”

  李叱道:“字不错,回头也给我写个扇面。”

  曹猎问:“殿下想写什么?几个字?”

  李叱道:“写三个字就行……缺钱人。”

  曹猎哈哈大笑道:“殿下很快就不会缺钱了,我今天来就是向殿下复命,我已经联络好城中乡绅父老,到那天,都会来为殿下捧场,这次能用于安顿难民的银款,必会筹齐。”

  他笑道:“等我回去给殿下写两个扇面,见那些人的时候,写的是缺钱人,见过了之后,写的是有钱人。”

  李叱笑道:“你帮了我大忙,不知该如何谢你。”

  曹猎道:“殿下保全我曹氏一族,我这只是回报殿下恩德。”

  李叱笑了笑道:“一会儿留下来吃晚饭?”

  曹猎摇头:“留下来吃……我是断然不会信的,还不是我留下来,然后带你们出去吃。”

  李叱道:“给你做一顿我拿手的饭菜。”

  曹猎笑的眼睛眯起来:“真的?”

  李叱道:“真的。”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没吃过,不知道我做的饭菜有多好吃……对了。”

  他回头看向跟上来的曹猎:“你了解长孙家吗?”

  曹猎没有任何异样的回答:“还算了解,京州大户,论其实力,应该不弱于曹家。”

  李叱点了点头:“那就对了。”

  与此同时,城外,桂花山庄。

  曹登科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男人,摇了摇头道:“怪得了谁呢,山河印不允许有任何背叛,你作为山河印中位高权重之人,亲手处置过的叛徒也不在少数,你就该明白的,你必须死。”

  长孙无忧的父亲笑了笑,倒是释然。

  “我知道,从我女儿回到长孙家的那天我就知道,我是必然会死的。”

  他笑着对曹登科说道:“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曹登科一怔,忽然间有些害怕。

  再看时,那男人已经咬住了自己的衣领,片刻后,他嘴里就溢出来一股黑色的血。

  这一刻,曹登科心里恐惧起来。

  第七百一十九章 万一呢

  曹登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他伸手抓住长孙无忧父亲的衣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孙恒志看起来伤的不轻,应该是刚刚被毒打过,可是他脸上却依然带着轻蔑的笑。

  “十六年前,我父长孙浩对我说,长孙家一日不脱离山河印,长孙家就会一日不得安宁。”

  “他退隐之后,山河印中的位置交由我来继承,只是那时候我贪图权力,又虚荣。”

  长孙恒志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悔不该,那时候没有听从我父亲话,尽早想办法离开山河印。”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过没有关系,我儿在最该做出选择的时候,替我做出了选择。”

  他眼神轻蔑地说道:“山河印完了,你们曹家也完了。”

  曹登科怒道:“你放什么屁!”

  他抬起手就要给长孙恒志一个耳光。

  可是手又停在半空,他必须知道长孙恒志到底做了些什么,此时打下去,怕是会让长孙恒志更加坚决。

  长孙恒志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时此刻,你们应该以为宁王已经中计了吧。”

  他声音微微发颤,但那是因为激动:“不出意外,宁王此时正在和曹猎见面,曹猎也在宁王面前邀功,而此时此刻,曹猎也大概已经相信了一件事。”

  “他相信,宁王李叱已经中了你们的奸计,以为山河印是我长孙家的东西。”

  “从而转移开李叱对曹家的怀疑,毕竟曹家在豫州如此根深蒂固,又如此势力庞大。”

  “别说有没有证据,不管有没有,宁王都会怀疑山河印与曹家有关。”

  “你们曹家要做的,无非就是让宁王消除怀疑,而长孙家,就是你们最好的替罪羊。”

  “当宁王相信你们的布局之后,将目标定在长孙家,那时候,曹紫萝就该出现在宁王面前了吧,看起来一切都水到渠成。”

  听到这些话,曹登科的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登科抓着长孙恒志的脖子:“你是说宁王已经知情了?”

  “他说的对,而且你最好把手放下来,不然你身上说不定什么地方就会很痛。”

  声音在曹登科身后出现。

  曹登科猛的回头。

  他看到有一个身穿黑色锦衣,肤色发白,像是病了的年轻男人站在山庄门口。

  他胳膊上还吊着绷带,像是有伤,但他只是脸色发白,精神并不差。

  他的脸上还有些笑意,得意的笑意。

  这个人的锦衣干干净净,新的晃眼。

  他应该是在乎极了这身衣服,所以连一点褶皱都没有。

  曹登科看着这个人问道:“你又是谁!”

  那个年轻人笑的弧度大了起来,他难得的会这样笑。

  他说:“我叫张汤。”

  曹登科怔了怔,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这个名字是谁,可是偏偏还有些熟悉。

  片刻后,他猛的反应过来:“廷尉军张汤!”

  张汤点了点头:“是我。”

  曹登科的第一反应是立刻杀长孙恒志。

  他转身,手里多了一把匕首,朝着长孙恒志的脖子刺了下去。

  噗噗两声。

  两颗石子飞来,其势如电。

  一颗精准的打在曹登科的手腕上,另一颗打在曹登科的脖子上。

  白衣如雪的叶先生从远处疾掠而来,像是一阵风。

  他飘到曹登科身边,左手抓住曹登科的后颈往门口一甩,右手抓着长孙恒志的衣服把他提起来。

  下一息,叶先生出现在张汤身边,而曹登科也刚刚摔倒在张汤面前。

  张汤道:“你看,我没有骗你,你身上说不定什么地方会痛。”

  他伸手往前指了指:“翻。”

  在他身后,大批廷尉黑甲涌入。

  张汤在曹登科面前蹲下来,看着这个已经动弹不得的人,仔仔细细的看,然后伸手把曹登科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你们曹家的安排,宁王早有察觉。”

  张汤笑着说道:“你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曹登科怒极,可是被叶先生的石子封住了气血,动不了也骂不出口。

  又被摔了那一下,此时疼的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置。

  张汤缓缓起身道:“你不想说话,那就留到以后,我会有很长的时间陪你说话。”

  叶先生语气平静地说道:“我觉得,他应该不是不想说话,我要是这样打你,你也不能说话。”

  张汤:“……”

  节度使府。

  李叱看向曹猎:“怎么样,我做的饭菜还可口吧。”

  曹猎点了点头:“我以为你只是烤肉烤鱼做的还不错,原来这些家常菜炒的也能做的这么好吃。”

  李叱笑了笑道:“你不是说过吗,我这样的人和你这样的人不一样,我觉得你说的对,比如……你不需要学习的东西,是我需要学习的。”

  曹猎问:“可是据我所知,你在成为宁王之前,似乎饭菜做的也不好吃。”

  李叱笑道:“哪个多嘴的告诉你的。”

  曹猎叹道:“你自己,上次在冀州河边钓鱼的时候,你自己说的。”

  他问:“既然你都已经成为宁王了,为什么还要学做菜?”

  李叱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学习的目的是什么?”

  曹猎想了想,回答:“是为了获得?”

  李叱又问:“获得就会快乐,那获得分成几种?”

  曹猎想也不想的回答:“能让自己快乐的获得当然只有一种,别人的获得关我什么事,我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获得而快乐。”

  李叱撇嘴道:“所以你虽然风流,但没有一个妞儿真的在乎你。”

  曹猎眼睛微微眯起来。

  李叱道:“我学习该学习的一切,如果是能为自己带来获得,自然开心,若能为我在乎的人带来获得,当然也开心。”

  “比如做菜,我喜欢给那个妞儿做,那个妞儿开心,我就开心。”

  曹猎哼了一声:“那有什么……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事,你身为宁王,何必要多在乎这些。”

  李叱问:“那我该在乎什么?”

  曹猎道:“治国平天下。”

  李叱叹道:“可惜噢,我这个人,小满则安,心无大志……走一步算一步已经成了习惯。”

  曹猎道:“所以你这样的人,需要更多人来你身边规劝。”

  李叱问:“那你有没有兴趣?”

  曹猎的眼神似乎是闪烁了一下,但立刻摇头:“没兴趣,咱俩八字不合,总在一起的话,要么是你气死我,要么是我气死你。”

  李叱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保留曹家现在所有的产业,以后也会遵守这个约定,那你会不会心甘情愿的只做我的朋友?”

  曹猎仔细想了想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又一时之间想不出来这话里有没有什么深意。

  他索性直接问:“你的意思是?”

  李叱道:“我的意思是,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的做朋友。”

  曹猎眯着眼睛说道:“我怎么有一种,你还在想着怎么霸占我曹家全部产业的心思,你这话隐藏的意思是,以后你变成穷光蛋,你家产业都是我的了,你还能和我做朋友吗?”

  李叱哈哈大笑。

  可是这笑容之中,又似乎有些淡淡的悲伤。

  曹猎道:“你事事处处都在算计我曹家,我还能和你做朋友?你自己想想,从安阳开始,你对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撕破脸,大概只是……”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大概只是,确实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没有注意到,在这一刻,李叱的眼神里有些很复杂的东西一闪即逝。

  但是还没有等李叱说话,曹猎就继续说道:“可是你到现在为止,还在害曹家。”

  李叱笑问:“我又如何害你们曹家了?”

  曹猎瞪着李叱说道:“你逼迫我答应,曹家的药行和军工生意,全都只能专供宁军,消息传到京州,传到天下各地,谁都会说,我曹家已经是你宁王殿下的忠诚走狗。”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而你却还在打压曹家,所以我曹家冤枉不冤枉,憋屈不憋屈?”

  李叱问道:“那你是打算如何?难不成你还要鼓励曹家人,忠心耿耿的为我做事,然后就不是被冤枉了?”

  曹猎笑道:“也不是不行。”

  李叱像是怔住。

  曹猎很认真地说道:“曹家是做生意起家的,所以凡事都会思考利弊,我们背了锅,却没有所得,这就像是做生意投资巨大,却血本无归,不好不好。”

  他看向李叱问道:“要是你,这生意你做吗?”

  李叱问道:“所以呢?”

  曹猎道:“所以你就没打算给曹家一些补偿?”

  李叱也认真地说道:“没有啊。”

  曹猎心说你大爷。

  可是话题到了这,已经可以说是水到渠成的,要提到更重要的事。

  这看似没有什么正经的对话,其实每一句,他都在引导着李叱往这方面转移。

  所以话题才会在不知不觉间,从几天后的拍卖会,转移到了曹家吃了大亏。

  曹猎叹道:“这就是你说的,没有目的的,和你做朋友?你无情的打压曹家,却想让我不计较,还要继续和你做朋友?”

  李叱像是反思了一下,然后有些许歉然地说道:“你这么说的话,确实显得我有些过分了。”

  曹猎:“是有些?”

  李叱道:“不如这样,我想个折中的法子。”

  曹猎问:“又想怎么坑我?”

  李叱道:“不不不,不是坑你,豫州这边官员奇缺,你父亲在生意上人脉之广,整个豫州都没有人可比,别说整个豫州,整个天下都没有人可比,若是你父亲愿意在豫州为官,豫州这边就会尽快安稳下来。”

  曹猎:“你想的美,坑够了我,又要坑我爹?”

  李叱笑道:“我是真诚的……豫州府治,这个官职就是为你爹留着的,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上任,当然我是肯定不给你爹发俸禄,你家又不缺这点钱。”

  曹猎像是吃了一惊,后撤一步,仔仔细细的看着李叱:“你认真的?”

  李叱道:“我认真的,你爹做豫州府治,上上下下,没有人会反对。”

  曹猎又后天了一步:“你到底想怎么坑我曹家?”

  李叱道:“你看你,怎么会把我像的那么坏……你爹要是实在不乐意,可以在帮我顺利稳定豫州之后再辞官不做,我准了就是。”

  曹猎立刻说道:“你想的美!”

  他沉思了片刻后说道:“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做什么?”

  李叱摇头,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你啊……如果能一直做我朋友就好了。”

  曹猎笑起来,看似真诚地说道:“万一,能如你所愿呢?”

  李叱看向窗外。

  他在心里说:你也说了,是万一。

  第七百二十章 别在我面前得意

  桂花山庄。

  这是一间装饰很奢华的屋子,每一样陈设都极为考究,寻常百姓辛苦一生,可能都赚不来装饰这一间屋子的钱。

  曹登科被绑在柱子上,确切的说应该是挂。

  两条麻绳从他的肩膀位置穿透过去,绳子绑在柱子上,人吊在那。

  张汤回头看了看,桌子上放着一个沙漏,细沙潺潺。

  这个沙漏代表着的,是死神登门的倒计时。

  他回过头看向曹登科,眼神里有些淡淡的厌恶。

  “以前,我看到关于把人吊起来的方法记录,总觉得有些不妥当。”

  张汤指了指穿透了曹登科肩膀的麻绳:“大楚刑讯,用的一般都是琵琶钩。”

  他起身,在曹登科肩膀位置比划了一下:“大概就是在这,用一根铁钩穿过去,把人吊起来,人就会无力反抗。”

  他问:“可是你知道这样做有什么不够完美的地方吗?”

  曹登科当然不会理会他,只是怒视。

  他想骂,想狠狠的骂,可是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无力,好像连眼皮都越来越沉重。

  有一种想要睡觉的感觉,而且越来越难以抵抗这种困意。

  张汤问道:“你是不是越来越没力气说话了?”

  他围着曹登科一边走一边说道:“铁器挂着琵琶骨,流血是可以止住的,就算你不处理,血也会自己止住。”

  “人的身体其实也很神奇,总是想拼尽全力的在受伤之后想要自救,虽然多数时候没什么意义。”

  他转了一圈,回到曹登科面前:“铁器不够完美,但是用麻绳不一样,麻绳穿透你的肩膀,一直在吸你的血,我用野物做过试验,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把血吸干。”

  他又看了看那个沙漏:“你距离血液被吸干,似乎也没有多久了。”

  曹登科的眼睛睁大,张了张嘴,嗓子里发出很微弱的声音。

  张汤凑近听了听,曹登科是在骂他。

  张汤叹了口气:“罢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转身离开。

  挂在那曹登科脸色惨白,像是涂抹了一层粉似的。

  他努力的扭头,看到了肩膀上穿透过去的麻绳,是一种深褐色。

  眼睛逐渐模糊,似乎看到的不是麻绳,而是一条暴露在外的血管,他自己的血管。

  张汤把门关上离开,屋子里一下子就变得安静起来。

  安静的不像话,以至于连曹登科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都显得刺耳起来。

  曹登科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很轻,但却震了他的耳膜,其实,那是震了他的心。

  滴答……

  那应该是水珠儿掉落的声音吧。

  可是这屋子里,哪里来的水?

  那是他的血吧,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是不是放着一个盆,盆里边已经滴落了不少血液。

  滴答……

  又一声。

  曹登科忽然就忍不住了,他拼尽全力的挣扎起来。

  他被吊在那,身子悬空,挣扎起来的时候,肩膀被穿透的地方剧痛难忍。

  似乎是因为被血液泡的时间太久了,他左边肩膀的麻绳断开……

  可对于曹登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只剩下一边肩膀吊着,更疼,更痛苦。

  应该是听到了声音,外边的廷尉推开门进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完全没有把他救下来的意思,也没有重新把他挂回去的意思。

  只是那么看着。

  曹登科第一次,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对生命的漠然。

  就在这时候,张汤回来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语气毫无波澜地说道:“换一根新的麻绳穿回去……另外,换个盆吧,血满了。”

  “不!”

  曹登科忽然嘶吼起来:“放过我!我求求你放过我!”

  张汤叹道:“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而我只是尊重你的选择,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廷尉对于你这样勇敢的人很敬佩,不是谁都可以成为勇士。”

  他走到曹登科身前不远处,一字一句地说道:“廷尉往往都会选择尊重你这样的人做出的选择,成全你这样的人向往的气节。”

  他说话的时候,廷尉找来了新的麻绳。

  这个廷尉默不作声的走到曹登科身后,手抓住肩膀上断开的那根麻绳往外一拉……

  噗的一声,比大拇指还要粗一圈的麻绳从肉里被拽出去。

  曹登科疼的一声惨呼。

  可是接下来,更痛苦的事要发生了。

  他看不到背后的人,哪怕他极力扭头也看不到,但他感觉的到,那个该死的廷尉正在把新的麻绳往他肩膀的血洞里塞。

  “你想知道什么……你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曹登科看向张汤,说话的声音急促且颤抖。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张汤嗯了一声,有些遗憾地说道:“在这一刻之前,我其实真的挺佩服你的,如果换作是我自己被挂在那的话,我可能比你崩溃的快一些。”

  说完这句话后,张汤一摆手:“把人放下来,给他把伤口处理一下,然后带到我面前。”

  说完后他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后,另外一个房间中。

  张汤端了一碗肉粥放在曹登科面前,那肉粥的香气,让曹登科的眼睛都稍稍睁大了些。

  “喂他吃。”

  张汤吩咐了一声。

  曹登科的两边肩膀都被穿透,此时想自己吃饭,显然有些艰难。

  一名廷尉端起粥碗,舀了一勺递到曹登科嘴边。

  曹登科扭头。

  这可能是他最后的一丝尊严。

  张汤摆了摆手,那名廷尉随即退了下去。

  “我不明白一件事。”

  曹登科没等张汤问他,而是他先问了一个问题。

  “既然宁王早就已经怀疑小侯爷,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动手。”

  张汤因为这个问题而沉思了许久,他觉得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很认真的态度。

  良久之后,张汤回答:“因为宁王殿下,曾经真的很想和小侯爷做朋友。”

  他说完后停顿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是从安阳回去之后,因为那时候,小侯爷还不知道宁王李叱是李叱。”

  因为这句话,曹登科的嘴角都抽出了一下。

  许久许久之后,曹登科苦笑道:“所以……如果从那时候起,我们什么都不做,反而会更好?”

  张汤点头:“是。”

  他在曹登科对面坐下来,看着这个脸色凄然的人。

  “宁王殿下说,一切的开始,都是他从安阳回到冀州之后。”

  张汤语气平静地说道:“而那时候,宁王就想着,大概只能是小侯爷曹猎了吧。”

  “因为在安阳发生的事,让曹猎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王大有可为。”

  张汤问道:“这一点,没有猜错吧。”

  曹登科点头:“没有,那时候李叱……”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自嘲一笑。

  曹登科继续说道:“那时候宁王在安阳表现出来的能力,让小侯爷大为欣赏。”

  “宁王离开安阳用计,说不上精妙绝伦,但就是实用,而且令人防不胜防。”

  “但那个时候如果小侯爷愿意的话,把宁王留下来,还不是什么难题。”

  曹登科长叹一声:“或许,小侯爷那时候真的就该把宁王留下来才对。”

  他看向张汤说道:“宁王走了之后,小侯爷就回到了豫州,急着赶回来的。”

  “回来之后,就调整了曹家的布局,要求将一大部分力量转移向冀州。”

  “小侯爷要在冀州布局,要提前在宁王身边大量安插人手,唯有如此,才能在宁王成事之后,迅速的控制局面。”

  “这些事,我们做起来轻车熟路,谁也没有想到会出那么多意外。”

  张汤问:“说说意外吧。”

  曹登科道:“吕无瞒在冀州失手了,其一是因为低估了宁王手下,也就是你们廷尉军。”

  “其二,是因为吕无瞒和梅无酒都没有料到,宁王治下的官员,和大楚的官员不一样,那些旧官很容易收买,可是后来启用的地方官员,他们骨子里有一种执拗,劝不动,买不了,所以……”

  张汤道:“所以只能动手灭口,你们制造了一次又一次的所谓意外,杀死那些真正为民做事的好官,然后趁着乱的时候,让当地富商乡绅出面迅速推举出来一个人,临时主理地方事务。”

  “而因为宁王的主要精力要面对征战,所以这些临时推举的地方官员,大部分都会继续留用,就算是有意外你们也不怕,最起码你们除掉了不愿意合作的地方官员。”

  张汤说到这的时候,脸色已经有些发寒。

  那些真真正正的好官,就是被曹家的人,因为私欲而除掉。

  曹登科再次长长吐出一口气:“可是现在看来,我们错了……如果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做,只是由小侯爷亲自出面和宁王维持关系,也许现在反而会更好。”

  他抬起头看向张汤:“我刚刚想问你的是,为什么你们到现在还没有对小侯爷动手?你说宁王想和他做朋友,但到了此时此刻,是该动手的时候了。”

  张汤道:“因为目标并不是曹猎,而是曹猎的父亲,山河印的门主。”

  曹登科忽然间想起来,不久之前张汤说过,也许用不了多久,曹猎的父亲,他的大哥,就会回到豫州城了。

  这才是宁王的计划。

  如果不让曹登科的大哥曹紫萝确信豫州已经安全,确信宁王已经对曹家没有怀疑,他怎么可能回来。

  而这个报信的人,如果是曹猎,那曹紫萝还会怀疑吗?

  曹登科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也许我们最错的,是不该招惹宁王。”

  他看向张汤:“你们赢了,给我一个痛快吧。”

  张汤摇头:“还没有彻底赢,很多事都需要理清楚,比如……”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看着曹登科的眼睛问道:“慕风流到底是谁,他是怎么从廷尉军中逃出去的,而廷尉军中,你们的内应是谁。”

  曹登科终于有些笑意,得意的笑。

  他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笑的得意。

  他说道:“原来你们并不是神通广大……关于慕风流是谁,他只是慕风流,而关于内应是谁,我不知道。”

  曹登科笑着说道:“因为很多事,并不是谁都能知道的。”

  张汤点了点头:“我信你。”

  然后他问:“那你想活吗?”

  曹登科摇头:“不想。”

  张汤也笑起来,和曹登科刚才的笑意很像。

  他说:“但你一定会活下来,而且会有很多人知道,是你大义灭亲。”

  说完后张汤起身,站在那俯瞰着高曹登科:“想想看,以后会有多少人要来杀你,而我们就需要这样的事发生,用你做鱼饵钓鱼,从今天开始,你就能享受廷尉的严密保护了,开心吗?”

  他的笑容逐渐消失:“别在我面前得意,请你记住这句话。”

  ……

  ……

  第七百二十一章 狡兔三窟

  曾经的豫州节度使府,如今的宁军大将军府。

  李叱看着曹猎离开走远后,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唐匹敌从外边进来,递给李叱一个他刚刚洗过的苹果:“好吃。”

  李叱接过来看了看,他手里的大,唐匹敌在吃的那个小。

  于是他笑起来。

  唐匹敌绕过他进了屋子:“别瞎想,我一共拿了三个,我吃了俩,那个大的我吃不下了,而且大的那个好像有点坏。”

  李叱:“……”

  唐匹敌坐下来后问道:“什么时候收?”

  李叱回到他的位子那边,蹲在座位上一边啃苹果说道:“看看他爹什么时候回豫州城吧。”

  “他是个聪明人。”

  唐匹敌道:“而且太狡猾。”

  李叱问:“你的意思是,他可能会临时改变主意?”

  唐匹敌道:“大概率是。”

  李叱问:“你为何这样判断?”

  唐匹敌笑了笑说道:“因为在小说里评书里,坏人都是反复无常的,出尔反尔是他们的正常反应,好人才会一诺千金。”

  他说完后看向李叱:“你在小说里评书里,大概就是那种坏人。”

  李叱想了想,居然点头认可:“而且还是坏人中不受坏人待见的那种坏人。”

  唐匹敌道:“如果是我来办,那就不等,从现在的情况分析,曹猎的父亲是那种小心谨慎到了一定地步的人。”

  李叱顺着他的话说道:“所以如果不是曹猎亲自去请他回豫州,就算是派人送一封亲笔信他也不会回来。”

  唐匹敌道:“所以曹猎如果上了你的当,他应该很快就会离开豫州。”

  李叱道:“找个最厉害的人跟上去。”

  说着话,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苹果,确实是坏的。

  而且坏的还很新鲜,因为有半条虫子在。

  刚好走到门口的余九龄听到这句话,忽然就挺起了胸脯,昂首阔步走进来。

  “我隐隐约约好像有人在念叨我。”

  唐匹敌看着他挺胸的样子,忍不住叹道:“你能不能少吃一些,你都快赶上小张真人和彭十七了。”

  余九龄思考了一下,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

  片刻后,他对李叱说道:“当家的,要不然请我宁哥哥给大将军说个媒吧,大将军看我都觉得大……”

  唐匹敌嘴里的苹果差一点都喷出来。

  李叱默默的把自己手里的苹果和唐匹敌手里的苹果换了换,唐匹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个苹果,嘴里嘀咕了一声:“残忍。”

  李叱叹道:“让你宁哥哥给他说媒,那他这辈子不都毁了吗。”

  余九龄道:“那个,就是那个。”

  李叱这才反应过来,沈珊瑚到了豫州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冀州,也没有回兖州。

  那个性格直爽爱憎分明的妹子,好像一直都没有见到。

  于是李叱看向唐匹敌。

  唐匹敌道:“看我做什么。”

  李叱问道:“人家姑娘去哪儿了?”

  唐匹敌道:“去炊县那边剿匪了。”

  李叱:“你居然让人家姑娘带兵去剿匪?”

  唐匹敌抬起头,用一种稍显忧郁的角度看着窗外的天空:“她说我和她级别差的太多,不般配,所以先去打仗,什么时候实打实的按照军功她也是将军了,那还差不多……”

  他没好意思说全。

  沈珊瑚的原话是:“你是大将军,我什么都不是,不般配,等我也干到将军那个位子,你就配得上我了。”

  李叱觉得这姑娘可真飒。

  唐匹敌也是这么觉得。

  “说到跟上曹猎。”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他若是离开豫州,身边必然不会少了高手。”

  余九龄道:“高手也得能打的到我啊……当家的你就放心吧,长眉道长教的本事,我也是认真学了的。”

  唐匹敌问:“为何不调廷尉军的人去?廷尉军中那四个年轻人,都很不错。”

  李叱摇头:“不能用他们,最起码现在不是时候。”

  他对唐匹敌解释道:“廷尉军中有山河印的人,甚至可能不是一个,但最起码有一个身居高位,且武艺高强。”

  “我连受了伤的早云间都带来了,没有留在冀州,就是为了方便张汤行事。”

  唐匹敌点了点头。

  如果那四个人之中就有一个是山河印的人,留在张汤身边,张汤就没办法悄然离开冀州。

  张汤不到豫州,就没办法和李叱完成两线配合,一明一暗。

  唐匹敌道:“他们四个……罢了,到时候再说吧。”

  他起身道:“我去从我军中挑一队精锐的斥候跟着九妹。”

  余九龄摆手道:“不用,大将军未免太小看我们谍卫了,我们上战场杀敌不行,可是这种事,我们才擅长。”

  说完后余九龄一抱拳:“走了。”

  李叱道:“小心些。”

  余九龄摆了摆手:“麻烦当家的给老余我准备好银子,回来之后我要……哈哈哈哈……征服豫州!”

  唐匹敌问李叱道:“带他去沈医堂看过了吗?”

  李叱道:“看过了,身体没事。”

  唐匹敌道:“那是心理上的病?”

  李叱道:“不好说。”

  唐匹敌道:“好在是这病倒也不难治……”

  李叱问:“你呢?”

  唐匹敌瞪了李叱一眼:“我怎么了!”

  李叱道:“你在豫州,难道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唐匹敌从怀里取出来个东西递给李叱:“看看吧。”

  李叱接过来:“什么东西?”

  唐匹敌道:“平安符。”

  李叱的眼神一亮:“可以啊,是沈姑娘给你求来的吗?这姑娘对你真的好。”

  唐匹敌:“求来的……这是她自己写的,而且这可不是一般的平安符。”

  李叱把那个叠成一个心形的平安符翻过来看了看,上面有一行小字。

  字体娟秀,但是带着些许杀气。

  鬼混烂根符。

  下边还有个括号,括号里边是:烂一整根。

  唐匹敌伸手把平安符拿回来:“知道什么叫平安符了吗?就是你不听话就保证你不平安的符。”

  李叱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不该啊,你可是桀骜不驯的唐匹敌,你可是自诩为天下第一风流人。”

  唐匹敌再次看向窗外。

  还是那种斜着大概四十五度的看着天空,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她……有点意思。”

  李叱:“噫!”

  他连忙起身。

  唐匹敌问:“你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干嘛?”

  李叱道:“我赶紧去告诉高希宁,让她给你俩保媒,你俩都到这一步了,如果她还保不成的话,那高希宁就是没这个命。”

  唐匹敌立刻起身:“你住嘴!”

  李叱:“啊?”

  唐匹敌道:“她能保成?你找她,岂不是给我下咒的么……那是保分。”

  李叱想了想,有些犹豫不决地说道:“应该,不至于吧。”

  与此同时,曹园。

  回到家里,曹猎在书房中来来回回的踱步。

  他问身边亲信:“三叔回来了吗?”

  手下人回答道:“三爷去了桂花山庄处置长孙恒志,然后还要赶去京州布置,小侯爷你忘了么?”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派个人,沿路去追……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他本想是让曹登科回来,继续假扮他。

  这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曹猎和他的父亲只有三五分相似,但是和他三叔曹登科有七八分相似。

  曹登科又不显得那么老,假扮曹猎,稍稍易容,就能有九分神似。

  “算了,来不及了。”

  曹猎道:“去把别的替身找来,我随便挑一个……另外,问问褚绪回来了没有。”

  “是。”

  手下人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大概两刻之后,从外边进来六七个人,每个人的身高体型都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身上也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脸上带着面具,手里拿着折扇,若是猛的看起来,还以为是一个人分身出来这么多。

  “把你们面具都摘了。”

  曹猎吩咐了一声。

  那六七人连忙把脸上面具摘下来,曹猎走到这些人面前,逐个的仔细看了看。

  “你叫什么?”

  曹猎指了指其中一个。

  那人连忙俯身:“回小侯爷,我叫何志。”

  曹猎又看向另外一个:“你呢?”

  另一个俯身道:“回小侯爷,我叫高禄为。”

  曹猎点了点头:“你们两个留下,我交代你们一些事,其他人去后院等着,我也有事交代你们,一会儿我会过去。”

  剩下的人俯身一拜,然后躬身退出。

  这些人,都是曹猎亲自物色来的替身,他这样的人,深知狡兔三窟的用处。

  “你们两个要出门,何志,你半个时辰之后离开曹园,出豫州,往京州方向走,走五天,五天之后就回来。”

  何止俯身:“是。”

  曹猎又看向高禄为:“你明天一早出门,往封州方向走,一路上尽力不要下车,从这里赶路到封州最少要七天时间,你要走五天,五天到不了我就杀了你。”

  高禄为吓得脸色一白,连忙点头:“小侯爷放心,我昼夜兼程的赶路。”

  曹猎道:“不能低于五天,不能多于五天,你自己把握。”

  “是。”

  高禄为又应了一声。

  曹猎回头看向门外:“问到褚绪的消息了吗?”

  门外的侍从连忙进来:“回小侯爷,褚绪一直都没有回桂花山庄,我们的人盯着他,说是进了沈如盏的住处后,一直都没有出来。”

  曹猎眉头皱了皱,点头道:“也罢,他想做长线就由着他。”

  他说完之后又仔细思考了一下,确定这样做足以扰乱李叱的视线。

  “我一会儿就出门,给我换装,我在何志出门后出发。”

  “是!”

  手下人又应了一声,连忙出门安排。

  距离豫州城七天路程的封州,是豫州治下一座雄城,地理位置极为紧要。

  所以在封州城里主事的人,就必须是李叱的亲信之人。

  如今的封州府治,是年纪十几岁的少年徐绩。

  此时此刻,徐绩坐在书房里翻看卷宗,门外的侍从俯身道:“大人,有客人求见。”

  徐绩微微皱眉:“不见客。”

  那侍从随即跑了出去。

  不多时,侍从手里多了一封信,他进门后递给徐绩:“来人留下一封信,说是大人看过之后,便会见他了。”

  徐绩把信接过来,随手扔在一边。

  “赶走他,我说过,不见客。”

  徐绩的视线回到卷宗上,那是廷尉军派人送来的协查档案,里边有不少关于山河印的事。

  ……

  ……

  第七百二十二章 你比我勇敢

  豫州城,城墙上。

  李叱站在这看着城外远去的人们,那其中就有一支队伍是从曹家出发的。

  “你猜是真的还是假的?”

  唐匹敌问。

  李叱道:“看到的,大概都不会是真的,曹猎那样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看破。”

  唐匹敌道:“可是看到的,我们却都要跟。”

  李叱道:“所以看到的未必都是好消息,而现在我们就剩下一个还没来的好消息了。”

  唐匹敌回头看向城内。

  张汤还没有回来。

  唐匹敌的手扶着城墙,手指轻轻的敲打着。

  “如果我们现在就强行收网的话,算是赢了还是输了?”

  “不管我们什么时候收网,都不算输了。”

  李叱道:“毕竟还有曹园。”

  唐匹敌问道:“你断定曹园藏着银子?”

  李叱笑道:“我鼻子有些敏感,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又或是草灰还是香粉,这些我都没什么感觉,唯独是银子是气味……”

  李叱指了指自己鼻子:“再淡我也闻的到。”

  唐匹敌有些自责地说道:“你鼻子坏成这样,我也有责任。”

  就在这时候,城下有人快步跑上来,离着还远就听到脚步声和喘息声。

  唐匹敌问:“不回头,赌一把是谁?”

  李叱叹道:“还用赌吗,除了张汤跑几步就喘之外,还能是谁。”

  不得不说,张汤的身体真的说不上好。

  他从小日子就过的苦,又一直都在茶楼做小伙计,营养上就没跟上。

  身子骨不好,跑几步就喘,也别想着让他练成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他这样的体质,连练功都难,搞不好练功就会把自己练没了。

  听着那粗重的喘息声,唐匹敌叹道:“真是个命运多喘的汉子。”

  “殿下,有好消息。”

  张汤呼哧带喘的跑到李叱不远处,俯身一拜道:“臣下把曹登科给诈了!”

  李叱问:“炮药炸的?”

  张汤:“不是……是骗的,把他的话给炸出来了,我跟他说宁王早已洞察一切,他已经招供,他大哥曹紫萝就藏身在棋山。”

  他喘着粗气说道:“长孙恒志虽然是山河印的第三号人物,但他并不知道曹紫萝的行踪,也不知道在棋山中有山河印修建的坚固堡垒。”

  “曹登科知道,不小心说漏了嘴,咱们只要拿下曹紫萝,山河印就被毁了一大半。”

  李叱转身看向唐匹敌。

  唐匹敌立刻点头:“我现在就去点兵。”

  李叱道:“我去找曹猎。”

  两个人不分先后跑了出去,把张汤丢在城墙上。

  他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一想到自己还要跑到城墙下边去,顿时觉得难受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如盏住的院子。

  她看着面前这个一脸真诚的男人,越看越觉得陌生。

  褚绪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树下,他刚刚把自己要做的事都说了一遍。

  他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他还说自己会站在万峰之巅。

  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说那么多话。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也知道你看不上我。”

  褚绪看向沈如盏道:“你心中的那个男人,必须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就像将军那样。”

  站在不远处的零怒视他:“你闭嘴,你没资格提将军。”

  褚绪道:“我为什么没有资格?”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没有被你们所谓的道德绑架住,我就没资格提将军了?”

  他冷哼一声:“凭什么,我们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凭什么要被别人安排?!”

  零怒道:“当初我们做那块铁牌的时候,是你提议的!”

  褚绪一甩手:“不要再说那该死的牌子了,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做了那牌子。”

  他看向沈如盏:“你若是真的在乎我们,就不会让我们去冀州,就不会假惺惺的做好人,实则是想让我们帮你讨好那个男人!”

  沈如盏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她轻叹道:“你已经疯了。”

  褚绪大声道:“你现在还敢说你不是为了讨好李叱?你们女人,天生就都是这样,当初你喜欢将军,还不是因为他是将军,现在你讨好李叱,还不是因为他是宁王?”

  零一怒,往前疾冲:“你给我闭嘴!”

  褚绪见他过来,一甩手,手心里一片银芒激射而出。

  零在疾冲之中,手里一洒,也是一片银芒飞了出来。

  半空之中,细微的火星密密麻麻的出现,数不清的银针撞在一起。

  他们都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本事。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褚绪没有迎向零,而是朝着沈如盏冲了过去。

  他袖口里滑下来一把短刀,人如疾风,那刀朝着沈如盏的心口刺了下来。

  而沈如盏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站在那,眼神冰冷的看着他。

  在刀尖即将触碰到沈如盏的那一刻,褚绪忽然笑了。

  “你不躲?”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是想让我杀了你,然后让我痛苦一辈子吗!”

  沈如盏依然那么阴冷的看着他,眼神里只有看不起。

  “我怎么可能会杀你……”

  褚绪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零:“你那时候还小,我挺羡慕你那时候还小的,你没有在刚刚学会喜欢一个人的年纪,遇到了那个让你没办法不喜欢的女人。”

  他手腕猛的一翻,刀尖朝着自己的心口刺了进去。

  褚绪跌坐在地上,血从心口往外流淌。

  被刺中心脏的人,大概还有两息时间活着。

  “先生……现在轮到你,会难过一辈子了。”

  他往后一躺,喘息着,看着天空。

  “你从来都没有忘了将军,我从来都没有忘了你……这个世界上的爱而不得,都一样。”

  零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看着倒下去的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褚绪没有闭上眼睛,但停止了呼吸。

  他不是为了十万两银子回来的,而是为了和沈如盏告别而回来的。

  他回来后发现,因为自己的离开,这里的人已经对他没有了信任。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哪怕是零他们。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走的那么潇洒。

  在零追他的时候,他只是说了一句……待我站在万人头顶,我会回来娶她。

  沈如盏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

  她转身回到屋子里,在转身的那一刻,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零蹲在褚绪的尸体旁边,抬起手把褚绪的眼睛抚合。

  他回头看,柒已经泪流满面。

  零忽然想到,褚绪回来,难道就是为了死在沈先生面前?

  几天前,客栈。

  长孙无忧看着褚绪,在这个男人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她看着那双眼睛,仿佛是在自己对着镜子的时候,无数次的看到的,自己的眼睛。

  “你似乎不怕?”

  褚绪问她。

  长孙无忧摇了摇头:“他死了之后,我就没什么怕的了,从我那天船上孝衣开始,其实我也死了,只是没有和他一起入葬。”

  褚绪沉默下来。

  许久后,褚绪问:“你就是为了他,才要对付山河印的?”

  长孙无忧笑了笑,抬起手理了理额前垂落下来的发丝,在那一刻,她美的不可方物。

  因为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何止是山河印呢,害死他的所有人,我都要报复,包括我自己,所以我也要死。”

  长孙无忧看着褚绪,脸色出气的平静。

  “李叱是没办法把山河印铲除干净的,哪怕他最终抓到了门主,毁掉了山河印在豫州的根基,可是山河印已经存在千年,怎么可能会被轻易抹除?”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认真听着的褚绪懂了。

  他问:“所以你从一开始的布局,就是牺牲你自己的命,来换山河印和李叱的不死不休?”

  长孙无忧嗯了一声,她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凭我……杀不了李叱,毁不了山河印,但是我可以让李叱和山河印永远纠缠在一起,要么是李叱最终灭了山河印,要么是山河印最终杀了李叱。”

  她再一次笑起来,完全无惧生死。

  她释然地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从一开始就打算用我自己的命做诱饵。”

  褚绪坐在那,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刀。

  良久之后,他有些沉重地说道:“女人,真的是很可怕。”

  长孙无忧道:“你也有自己在乎的女人吧,我在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了,如果你没有,你也不会问我这么多其实无关的话。”

  褚绪嗯了一声,他忽然抬起头看向长孙无忧问:“死,是解脱吗?”

  长孙无忧道:“对我来说是,他不在了,我也不该在,做完了这一切,让山河印和李叱去争斗吧,如果有一天李叱最终得到了天下,那么他的子子孙孙,都会和山河印继续斗下去,所以我倒是愿意祝福李叱,得天下,子子孙孙厄运不断。”

  “这些事做完之后,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所以对我来说,死不仅仅是解脱,还是团聚。”

  听完这些话,褚绪自嘲的笑了笑:“若我死了,对我来说是解脱,对她来说也是解脱,可是却永远不会如你们那样团聚,哪怕是死后团聚。”

  他看着手里的小刀,那小刀反射出来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长孙无忧道:“你比我痛苦,最起码,我和他,曾经有一段时间那么美好,而你……看起来,是爱而不得。”

  褚绪嗯了一声:“是……也不是。”

  他说:“是我爱而不得,而她爱的也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长孙无忧理解。

  或许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比她更理解。

  她也看向那把小刀:“动手吧,成全我……”

  褚绪起身:“我忽然不想杀你了。”

  长孙无忧摇头道:“我活着才是痛苦,你杀了我,完成你的任务,我也走完了这最后一步棋……挺好。”

  褚绪再次沉默下来。

  长孙无忧走到褚绪面前,伸手抓住褚绪的手,用那把小刀对准她自己的心口。

  “临死之前,我劝你一句。”

  她笑着说:“我是一个放不下的人,你若也放不下,那你也和我一样,每天都假装不想他,可是每天都会想起来,每次想起来就会心如刀割。”

  她一发力,把刀子送进自己的心口。

  她说:“这样心里疼一下,就不用以后每天都疼了。”

  褚绪颤抖了一下。

  他杀过很多人,第一次被杀人吓到。

  “你比我勇敢。”

  褚绪起身,朝着地上的尸体俯身一拜。

  第七百二十三章 用枪的人

  棋山。

  从外边往里看,从远处往前看,面前的大山都好像是一座屏障,难以翻越。

  可是因为有了曹登科的口供,唐匹敌带着的宁军找到了藏于山中的道路。

  山中本来有一条峡谷,远处可见。

  但是曹家动用人力,在那么长的年月中不断的改造,已经让这条峡谷变成了一座要塞。

  他们在峡谷前边人工搭建起来一座类似于进门影壁墙似的高坡,在峡谷口前边大概十丈左右硬生生堆积起来。

  又种植树木,堆积石块,让这座高坡看起来便如天然而成。

  从正面看,高坡正好将峡谷口挡住,完全看不见。

  但是在左右两侧,各有通道,只是也用大量的藤蔓植物攀爬覆盖。

  原本修建的栅栏门,爬满了野草藤蔓,若不仔细看,完全发现不了。

  在峡谷口往里边大概三里处,就是曹家私兵驻守的要塞。

  峡谷口。

  唐匹敌停下来,看了看手中按照曹登科口供而绘制出来的草图。

  “再往前就是城关,据说有数百名曹家的私兵镇守,虽然数量不多,可是倚仗地形和城防,极难攻破。”

  唐匹敌看向手下人,轻笑着问道:“哪个愿意打第一阵。”

  少年将军高真跨前一步:“末将愿往。”

  程无节也抱拳道:“大将军,末将也愿意去。”

  高真道:“大将军,给我两千兵,一个时辰,我必攻破要塞。”

  程无节道:“大将军,给我一千兵,一个时辰我来攻破要塞。”

  高真哼了一声:“大将军,给我一千兵,半个时辰我攻破此地。”

  程无节:“给我五百兵即可!”

  唐匹敌哈哈大笑:“给你们两个每人五百兵,你们同去,谁能第一个拿下来,这功劳就是谁的。”

  高真看向程无节道:“老哥哥,你还是小心些腿脚,山路不好走。”

  程无节道:“小弟弟,可莫要迷路了,我看你眼神也不怎么好用。”

  高真道:“老哥哥,你若先拿下,我给你斟酒。”

  程无节道:“若你先拿下,我为你脱靴。”

  两刻之后,程无节和高真两个人各自带了五百宁军,一左一右顺着峡谷两侧崖壁进入。

  唐匹敌迈步登上峡谷口的那座高坡,站在上边,以千里眼往前边观看。

  峡谷这一段并不是直的,曲曲折折,所以也看不到三里外的城关如何。

  他在高坡上坐下来,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那两人拿不下要塞。

  过了好一会儿,算算时间,已有半个时辰,唐匹敌起身下令。

  “进。”

  宁军随即犹如潮水一样涌入峡谷之中。

  按照曹登科的口供来看,面前这座山,被称之为屏风山,是群山的门面。

  过了之后便是环峰,起起伏伏,周而复始。

  在环峰之中也有一条峡谷,不过就没有遮掩了,但还有一座城关。

  曹登科说,棋山城堡,足可驻军十万,易守难攻。

  易守难攻唐匹敌相信,但驻军十万那是开玩笑。

  要说有一两万人或许还有可能,十万大军所需之粮草物资,消耗何其之巨。

  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往山中运送物资补给,被人察觉的可能就很大。

  但若队伍控制在一两万人左右,棋山如此之大,内部又别有洞天,所以自给自足问题不大。

  环峰内外皆有空地可以种植,足可做屯田之用。

  而事实上,宁军过了屏风山之后,确实看到了大片的庄稼。

  正在往前走着,前边的宁军派人回来禀告,说是两位将军已经攻破要塞,正在漫山遍野的追杀逃走的曹家私兵。

  唐匹敌忍不住笑了笑,那两个家伙,是天生虎将。

  一个时辰后,环峰下。

  面前的峡谷比起刚刚打进来的要宽阔不少,队列可以展开进攻。

  但是相对来说,环峰峡谷中的这座城关,更高大,更坚固,而且居然还配备了城防弩。

  与此同时,环峰内,棋山主峰。

  那座巨大的城堡上,山河印门主,曹猎的父亲曹紫萝站在那座凌空一样的平台上,举着千里眼看向环峰峡谷那边。

  “门主,宁军突然攻入!”

  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

  曹紫萝点了点头:“可探知宁军来了多少人马?”

  那人回答道:“环峰城关那边上报消息说,从宁军旗帜队伍规模推断,大概有一万人。”

  “一万人?”

  曹紫萝像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就忍不住冷笑起来。

  “虽然还不知道为何会暴露,豫州那边,我儿或许出了意外,但唐匹敌如此托大,倒是让我吃惊。”

  “要么,是唐匹敌还不知道这棋山之内,我有两万四千兵力,要么是他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曹紫萝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这个年轻人,打了一些胜仗,就开始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吗。”

  他身边一名手下说道:“门主,宁军再善战也只有一万人,还是攻城,我们有两万四千劲卒,不管是武器装备还是训练配合,都不输于宁军,让他来打就是了。”

  曹紫萝沉思片刻后说道:“若是就这样让他堵着,也不是好事。”

  他一边思考一边说道:“若久攻不下,他就会明白靠他那一万人根本无济于事,所以他会派人回去继续调集大军。”

  手下人反应过来:“所以,咱们应该趁着宁军此时兵少,以优势兵力一举将其击溃,然后撤离出去。”

  曹紫萝点了点头:“李叱想在豫州之内轻而易举的赢了我,也是天真了些。”

  他自豪的笑了笑:“在我手中,山河印的力量,借助天下乱势,已又有壮大,对付一万宁军,死守的话,也显得我们怕了他。”

  山河印中,他扩充军队,训练战将,把这棋山经营成了根基之地。

  此时若非担心唐匹敌久攻不下会调集援兵过来,他也不想离开。

  可他本就是杀伐果断之人,知道时机一闪即逝。

  若真的死守,宁军调集来的队伍越来越多,堵住出山之路,这里纵然有粮草物资储备,可是他出不去了,还有何用处?

  天长日久之后,唐匹敌若发现这里确实不好攻打。

  只需调遣三五千人,守住那出山的峡谷,加固工事,以那道城关为防,曹家的私兵想杀出去也难。

  所以曹紫萝沉思片刻,就下令突围出去。

  在他手下,有十六惊才。

  这十六个人,要么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要么是他亲自发掘。

  这十六惊才,是四无四有,四缺四全。

  其中四无四有,分散各地,掌管山河印在各地的势力,保障山河印的运行。

  而四缺四全,则是曹家私兵中的战将。

  曹紫萝指了指环峰峡谷那边:“传令四缺四全,准备好,一会儿就杀出去。”

  “是!”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城堡之中,号角声响了起来。

  一队一队兵甲整齐的曹家私兵开始往环峰峡谷那边支援过去,从各门出,像是几条长龙。

  曹家私兵的武器装备,人员配置,训练配合,都是严格按照大楚府兵的方式构成。

  而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武亲王杨迹句的功劳。

  负责给曹紫萝练兵的人,就有四缺之中的两个,这两个人原本都是左武卫的将军。

  一名钟缺旭,一名王君缺。

  而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还有武亲王当初特意留在豫州的一员虎将。

  原本是为镇守豫州,可是后来武亲王杨迹句被曹紫萝说的动了心。

  让此人来为曹家训练私兵,教导四缺四全,以此保护曹家产业。

  并且,也能成为武亲王的后盾。

  若万一……若万一这天下武亲王守不住了,还有曹家的私兵可用,最起码能保全家族。

  武亲王对大楚忠心不二,可是他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

  于是便答应了曹紫萝的请求,将此人调给曹家,为曹家训练兵马。

  四缺四全之中,钟缺旭和王君缺两个人,本来就是此人手下的将军。

  此人,就是当世勇将,被誉为战阵枪法近乎无敌的张屹。

  当初曾经有人给这世上用枪的武将排名,定出六大枪法神将。

  一杨二罗三宇文,四张五左六夏侯。

  可是曹紫萝却很清楚,张屹排名在第四,只是因为出身。

  一杨,指的是武亲王杨迹句,不管怎么排名,谁都不敢把他老人家排到后边去。

  二罗,罗境,少年时候就被誉为北境第一年轻高手,幽州将军罗耿之子。

  三宇文,做此排名的时候,宇文家还没有完全倒台呢,以宇文家的影响,谁敢放在太靠后的位置。

  当然,宇文尚云的枪法,确实一绝。

  当初他被围困的时候,人们还都期待着一场天下第二枪和天下第三枪之间的生死对决。

  只是没有想到,宇文尚云会兵败的那么快。

  张屹被排名第四,其实足以说明他的武艺之强。

  不是什么名门出身,没有什么靠山背景,靠的就是实打实的军功,一步一步成为从三品将军。

  要知道的是,大楚的军制,武将的最高级别就是正三品。

  更要知道的是,张屹所在的队伍,是楚军府兵精锐中的精锐……左武卫。

  虽然到了大楚崩乱之际,皇帝为了收揽人才,为了嘉奖武亲王,将武将品级提升。

  可是张屹实打实拼到从三品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乱呢。

  所以很多人都推测,其实宇文尚云的枪法,远不如张屹。

  甚至被誉为天下第二枪的罗境,可能比起张屹来也要略逊一筹,毕竟他有罗家这出身的加持。

  当然,品头论足者,其实也不可能都见过这些人出手。

  这种臆测,本就没有那么精准。

  此时此刻,曹紫萝之所以有那么大的自信,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张屹就在山中。

  他回头吩咐道:“去后山,请张将军过来,就说要有硬仗要打了。”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不多时,后山一座独院。

  正在看着手下亲兵角力嬉戏的张屹看到有人跑过来,眉头皱了皱。

  他其实不喜欢这里,甚至厌恶曹家。

  他原本是好端端的左武卫从三品将军,就是因为曹家的影响,才不得不跑到这里来。

  他是天生就属于战场的人。

  “张将军!”

  来人跑到近前,俯身一拜:“宁军攻山!”

  张屹的眼睛骤然睁大,那是一种已经许久都没有出现过的战意。

  他立刻问道:“可知,是何人领兵?”

  “回将军,是宁军大将军唐匹敌亲自率军来攻。”

  “好!”

  张屹大笑:“为我披甲!”

  “是!”

  手下亲兵整齐应了一声,这些百战老兵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种难掩的激动。

  第七百二十四章 防守?

  “大将军。”

  高真从阵前回来,抱拳道:“城墙坚固,山口险要,而且看起来守军充沛,要不要回去调集人马?”

  他看向唐匹敌说道:“我们进来的太快,攻城器械还在后队,一时半会儿也运不过来。”

  唐匹敌举着千里眼观察那山关,本来也确实是想等等攻城器械。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注意到了城墙上的兵马调动。

  于是,博弈王嘴角微微一勾:“下令,大军后撤五里。”

  高真和程无节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以为大将军是要暂时后撤,等待援兵。

  毕竟这对面的峡谷城关高大坚固,而且城防武器齐备。

  纵然峡谷不算窄小,能施展兵力,可毕竟围攻这样一片群山,一万人着实少了些。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敌人的号角声。

  “呦呵!”

  程无节当场就笑了。

  “贼兵居然还敢出来打。”

  高真笑道:“他们可能自以为兵多,所以想趁着咱们兵少杀出去。”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这才明白过来唐匹敌为何突然下令后撤五里。

  既然人家要出来打,那就把地方给他们腾出来,让他们出来打。

  “这样的山地,敌军并不会有太多骑兵。”

  唐匹敌吩咐道:“分列三阵,品字形布置。”

  程无节和高真立刻应了一声,分别率军往左右分开。

  城墙上,刚刚赶到的楚国将军张屹举着千里眼看着,越看越不明白。

  “宁军为何要如此布阵?”

  宁军兵力少,只有一万人,环峰外地势开阔,便于大军集团冲锋。

  所以,宁军应该集中兵力组成阵列,抵挡曹家私兵的冲击。

  张屹看的出来,宁军装备精良,一万人列阵防御,抵挡两万多人猛攻,也不是没有胜算。

  然而此时,他不得不怀疑唐匹敌的领兵能力。

  他们本来就只有万余人,却又把队伍一分为三……如此分散兵力的做法,明显不合常理。

  这品字阵,虽然说是可以互为犄角互为支援,可那也要看是在什么时候用。

  一旦这三个犄角,其中一个被攻破,剩下的两个便难以相顾。

  原本有十分力,却分散成各三分多些,这样防守岂不是儿戏。

  “唐匹敌领兵还不曾败过。”

  曹紫萝道:“张将军还是小心为上,虽然我也觉得此人过于自负,但不败的名声也非吹嘘出来的。”

  张屹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看向左右:“四缺,你们率军攻打宁军座椅,四全,你们率军攻打宁军右翼。”

  他抓了铁枪在手,转身往城下大步而行:“我亲自去攻打唐匹敌中军。”

  快到下城坡道的时候,张屹回头,对曹紫萝笑了笑道:“侯爷,可派人准备些饭菜,再热两壶酒,我们中午还没有吃饭,打过这一仗,全灭宁军之后,还有时间回来吃个饭再走不迟。”

  曹紫萝哈哈大笑:“就按照将军说的准备,我亲自去准备,取我珍藏多年的好酒,在城墙上等将军归来。”

  张屹点了点头:“侯爷那好酒,我可是馋了许久了。”

  说完后转身下城。

  曹紫萝回到城门楼里,吩咐手下人去准备酒菜。

  他对张屹的本领自然了解,不然的话,当初也不会苦求武亲王把人调过来。

  和武亲王打交道,谈何容易。

  武亲王,非但是当世第一名将,也是当世第一忠臣。

  如果不是因为他力挽狂澜,大楚可能早就已经如大厦崩塌,再难挽救。

  能有武亲王杨迹句这样的人力保大楚,这是大楚之幸,也是皇族之幸。

  奈何,就因为武亲王做人太过强势,又太过刻板,曹紫萝想要说服武亲王,并不容易。

  好在,武亲王也不是铜墙铁壁一样毫无弱点。

  武亲王的儿子杨振庭如今也在武亲王帐下领兵,杨振庭的妻子也是曹家人。

  他妻子为他育有两子一女,一直也都是住在豫州,而非住在都城。

  武亲王深知这天下有多少人要害他,害不了他,就害他的家人后代。

  如今这中原之内,想夺江山的人太多,而那么多人,却谁都不敢直面武亲王的左武卫大军。

  尤其是现在,不得不与武亲王对抗的江南大寇李兄虎。

  他可是恨不得想尽一切办法除掉武亲王,或者是让武亲王无暇领兵。

  武亲王只有一个儿子,他儿子有三个孩子。

  这三个孩子,就是武亲王最大的软肋。

  一旦这三个孩子出了事,那么他这一脉就算是断了传承。

  曹紫萝说服武亲王用的就是这个理由,把曹家的三个孩子接到豫州,秘密保护起来。

  这样一来,那些想要以此来威胁武亲王的人,也就无从下手。

  前几年在都城的时候,每年都会有人潜伏都城,试图将这三个孩子抓走。

  曹紫萝对武亲王说,孩子放在豫州,虽然万无一失,可却不得不多做考虑,所以曹家最好能训练私兵。

  曹紫萝说的再多,也不敢把山河印的事告诉武亲王。

  以那位老人的冷硬霸道,真要是让武亲王知道了山河印左右朝局,甚至不止一次的杀害皇族子嗣,武亲王一怒之下,就敢把曹家夷为平地。

  还会马踏残尸,寸草不留。

  武亲王也许只是觉得,曹紫萝一个生意人,还能有多大的图谋。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顾得不过是眼前蝇头小利,所以这些年来,曹紫萝在武亲王眼皮子底下,做了太多事,而武亲王却完全不知情。

  就算是张屹等人,也不知道曹家其实操控着山河印这样的庞然大物。

  他们一直认为,来这里,只是为曹家训练私兵的。

  而训练私兵的目的,是为了保住武亲王的血脉传人。

  他们都深受武亲王大恩,所以纵然不愿,可做事还是尽心尽力。

  这曹家两万四千私兵,和大楚正规府兵的战力完全可以相提并论。

  而且,可能还要比寻常的府兵更加强悍,因为练兵的人出自左武卫。

  纵然不及左武卫,应该也差不了许多。

  正因为对张屹的信任,曹紫萝知道这一战其实并无多大悬念。

  唐匹敌再强,兵力有限。

  论智谋,武艺,张屹绝对不会输给唐匹敌,兵力又占优势,至少两倍于宁军,怎么可能会输。

  他坐在椅子上,让人泡了茶,等着消息。

  厨子们忙活起来,在这个时候,还在准备着精致的菜品。

  有人跑到城堡那边,搬运过来窖藏美酒。

  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张屹归来。

  “报!”

  一名亲信随从急匆匆跑进来,脸色有些发白地说道:“大战出现变故。”

  曹紫萝端着茶杯正在休息,听到这句话猛的站起来:“怎么了?”

  “张将军……预料错了。”

  亲信回答道:“张将军本来以为,宁军分兵,是品字形防守,可是他率军出城之后,宁军居然是进攻。”

  “进攻?!”

  曹紫萝的脸色立刻一变,他急匆匆跑到了外边城墙上往外看。

  只看了片刻,他的脸色就更加难看起来。

  这是不合道理的事。

  宁军只有一万人,还分成了三队。

  曹家大军两万余朝着宁军进攻,结果没有想到的是,宁军突然发起了进攻。

  而且是……三翼齐飞。

  宁军左翼,程无节率军向前疾冲中,哈哈大笑。

  大将军用兵,就是这般不按常理。

  曹军以为宁军是要防守,偏偏就不是,而是三军齐上,别管怎么样,反正一开始就吓他娘的一大跳。

  “杀穿敌阵,不要输给高真那个臭小子!”

  程无节嗷嗷的叫唤着往前冲。

  另外一边,高真催马向前,往侧面看了看,远处,三支宁军队伍呼啸而出,齐头并进。

  “再快一些,不要输给程大胖子!”

  高真大声喊了一句。

  程无节这些天,已经胖回来了……

  他骑马,对于马来说也是考验。

  正因为胖,出征之际,程无节很少会穿铁甲,觉得麻烦。

  胸前挂了一块护心镜,就算是防护了。

  远远看着,好像一个超大号的大胖小子,胸前挂着一把长命锁似的。

  城墙上,曹紫萝都罕见的紧张起来。

  他为山河印门主,这半生来手握地下世界,主宰沉浮,心境远非一般人可比。

  然而此时此刻所见到的场面,他也无法不紧张。

  “不好!”

  有人喊了一声。

  抬起手指向一边:“四缺将军们领着的兵马,被杀穿了!”

  四缺率领七千曹军,与三千宁军对攻,结果一个回合被宁军直接从正中杀穿了。

  “门主,你看那边,另一边!”

  他亲信惊恐的喊着:“四全将军率领的队伍,也被宁军杀穿了。”

  “没事,没事!”

  曹紫萝大声道:“中军交战,势均力敌,张屹将军兵多,无需多久就能灭了唐匹敌,况且我军两翼兵多,展开之后必然薄弱,被宁军从正中打过来也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四全四缺,还能重新整顿队伍。”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有人急匆匆跑到城墙上,嗓音颤抖的厉害。

  “报……门主,四缺将军,尽皆……尽皆阵亡!”

  “报……”

  这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城下又有一人狂奔而来,因为跑的太快,到了城墙上还摔了一下。

  跌跌撞撞的跑到曹紫萝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门主……四全将军……全都死了。”

  城下,战场上。

  程无节看了一眼四周的尸体,哈哈大笑道:“有点意思,这四个人有点意思。”

  四位被曹紫萝视为战将的得力手下,就这样被程无节把手里的大锤砸死。

  他掂量了一下双锤,看着那四具尸体说道:“每个人都能挡我一锤,那个家伙还能挡我两锤,吓我一跳。”

  他心说老子就会三锤,第二锤都没砸死你,留给我的招式可不多了。

  剩下的,可谓是屈指可数啊。

  全心全意第三锤,这要是打不死那就有些尬了。

  另外一边。

  高真停住战马,回头再看,地上全都是曹军尸体,其中那四个领兵的将军,每个人心口上都有一个枪洞。

  他本来就喜欢用枪,又得罗境的指点,再加上年少好学,天赋极强,高真的枪法,绝对不可小觑。

  “回去,从边包夹敌军,吹角通知程大胖子,让他从另外一边动手。”

  高真吩咐一声,这少年将军催马向前。

  听到远处的号角声响起来,程无节心说那臭小子居然也这么快。

  他一拨马:“走了,咱们去给大将军助威!”

  这两个莽撞人,各领三千军,各破曹军七千,各杀战将无数。

  但是都觉得,其中有四个人吧……有那么点意思。

  第七百二十五章 你只会用枪

  张屹是正经的大楚府兵出身,千锤百炼出来的大楚将军。

  所以他骨子里的那种骄傲,无法消除。

  哪怕现在宁军在冀州豫州两地所向无敌,可是在张屹眼中,那就是叛军,就是草寇,就是乌合之众。

  至于外边传的神乎其神的唐匹敌,也只是草寇的头子,山匪的首领罢了。

  大楚府兵这些年来,在中原各地平叛,不管是与谁交手,什么时候不是摧枯拉朽。

  然而今天,他的心态有些炸了。

  左右两翼,各有七千兵马,都是宁军的两倍有余。

  不到一个时辰,全都被宁军攻破。

  而那种摧枯拉朽的打法,不是楚军府兵对付草寇的打法吗?

  中间开刀,两边撕扯,以少胜多……

  两翼的兵力对比都是一样,三千对七千,所以败的也一样体无完肤。

  在看到宁军居然主动发起进攻的时候,他确实茫然了一下。

  片刻后,是对宁军的一丝丝敬重。

  大部分则是对唐匹敌的嗤之以鼻。

  这种打法,简直就是儿戏。

  “左翼不见回应!”

  “右翼不见回应!”

  传令兵不停的回报消息,这让张屹心里的阴影越来越大了些。

  “唐匹敌……”

  他重重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两翼皆溃,敌军很快就会从后边卷过来两面包夹。”

  张屹将铁枪摘下来往前一指:“变阵锋矢,直冲敌军中军,把敌军中军撕开,还有取胜之机。”

  说完后纵马向前。

  他身边是一百二十名百战老兵,这些府兵精锐,都是从尸山血海中冲杀出来的。

  每个人身上的暗中悍勇之气,寻常人都能感受到。

  他们这些人,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畏惧。

  “敌军变阵!”

  有人喊了一声。

  然后就看到对面的宁军也变成了最为坚决的锋矢阵。

  只攻不退的锋矢阵。

  两把尖刀,刀尖对着刀尖硬撞一样。

  离着还远,曹军的刀尖张屹就看到了宁军的刀尖唐匹敌。

  “杀!”

  张屹一声暴喝,催马疾冲。

  可就在这一刻,他看到面前飞过来一片黑影。

  像是有无数条蟒蛇,忽然间腾空而起,骤然出现在曹军面前。

  那是铁标。

  那是大楚府兵从来都没有配备过的标枪,更何况是他此时带领的曹家私兵。

  一片铁标飞过来,曹军前边的骑兵就被戳下去一层。

  张屹掌中铁枪一挑,将迎面而来的标枪挑飞。

  再看时,唐匹敌已经到了近前。

  那一枪,犹如腾龙出海,犹如雷霆一怒。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张屹立刻将长枪往下一压,刚刚弹飞了标枪,这一枪又把唐匹敌的铁枪往下压了压。

  当的一声脆响,两个人的枪杆上摩擦出一串火星。

  两马交错而过。

  张屹吃了一惊,唐匹敌也吃了一惊。

  从南下以来,唐匹敌逢战必冲锋在前,楚军将领,从无一人能接得住他这一枪。

  那人的反应,力量,都让唐匹敌惊讶。

  张屹的惊讶更重,因为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两个人交错而过后,各自冲杀一阵,然后调转战马回来又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这一次,张屹没打算再给唐匹敌机会。

  他率先出枪,若暴风起,若冰雪寒。

  这一枪,竟然刺出来几分北境冰雪寒冬的凛冽之气。

  他的枪若是万古不化的坚冰,那唐匹敌的枪便是电芒闪烁的雷霆。

  两杆枪居然出枪角度完全相同,在半空中,极为精准的枪尖撞在了枪尖上。

  在对撞的那一瞬间,两个人握住枪杆的手都传来一阵针刺般的感觉。

  枪尖上划出来的火星,都像是彼此谁也不服谁,在半空中碰撞而爆出花火。

  两个人再次交错而过。

  唐匹敌拉马回身,张屹也拨转战马。

  “杀!”

  张屹一声嘶吼,第三次朝着唐匹敌冲杀过来。

  这一次,他一枪戳向唐匹敌的心口,唐匹敌的枪居然也戳向他的心口。

  两个人的反应和判断,几乎都一模一样。

  两杆枪没有再次碰撞,而是在瞬息之间交错而过。

  而唐匹敌和张屹,也在同一时间尽力侧身。

  两个人的枪头,在对方的铁甲上擦出来一串火花。

  在第三次交错而过的瞬间,两个同时回身一枪。

  不同的是,张屹是强行扭身,双手握着铁枪往后一刺。

  而唐匹敌则是在那刹那之间把双脚从马镫里抽出来,单手在马鞍上按了一下,身子凌空而起。

  在半空中,他似乎已经判断到了张屹这一枪的来势。

  双脚精准的落在张屹的枪杆上,然后单手握枪往前猛的一送。

  回着头的张屹看到这一幕,眼睛骤然睁大。

  他立刻往后一仰身。

  光芒闪烁之中,唐匹敌一枪将张屹的铁盔戳的飞了出去。

  当的一声,铁盔上被点出来一个破洞,铁盔旋转着飞向远处落地。

  这一变故,吓坏了张屹,也让唐匹敌再次惊讶了一下。

  此人的反应居然如此之快,连这一枪都能躲开。

  他踩着张屹手中长枪,脚下发力,张屹便握不住那枪杆。

  况且张屹此时仰身躲避,手上已经发不出那么大的力度。

  他的铁枪,就被唐匹敌踩的脱手。

  张屹直起身子回看唐匹敌,唐匹敌已经一枪把要攻向他的一名百战老兵戳下马。

  在这一刻,唐匹敌的战马转了回来。

  唐匹敌根本没有回头看他的马,似乎是根据马蹄踏地的声音判断位置。

  他枪在地上一戳,身子借力弹起来,正好坐在马鞍上。

  张屹再看看已经落地的枪,没有兵器,心里已经胆怯了一半。

  所以他立刻拨转战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唐匹敌又怎么可能放他走了,策马急追。

  前边,少年将军高真带着人马翻卷回来,正好堵住张屹的退路。

  “受死!”

  高真见那敌军将军没了兵器,朝着自己这边慌忙逃来,他手中长枪抖了一朵枪花,一枪戳向张屹的面门。

  张屹看到这一枪过来,侧头避让,枪擦着他的耳朵刺过去。

  他抬起手抓着枪杆往下一压,枪杆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他猛的转身。

  张屹把高真的枪强行压在自己肩膀上,再猛一转身,高真的就无法握住。

  长枪脱手,还险些把高真从马背上扫下去。

  两马交错而过,张屹左手还压着枪杆,右手在枪杆上推了一下,左手松开,枪杆围着他的脖子绕了一圈。

  右手一把攥住枪杆尾端,身子尽力往后扭,一枪捅了出去。

  高真虽然年少,可也已久经沙场,知道敌人必有后招,所以在双马交错之际就往前俯身。

  但还是慢了些,那一枪戳在他的肩膀上。

  好在他已经俯身,这一枪没能把他洞穿,而是在后背上切出来一道血口。

  这一枪刺破铁甲又在他身上留下长长的一条口子,可想而知有多大的力度。

  高真这般自负的年轻人,怎么都不会想到,只一招,他的枪居然都被夺走,还险些被人用他的枪一招杀了他。

  就在这一刻,唐匹敌纵马而来。

  那枪还在高真的背上,唐匹敌伸手抓住枪杆手腕一抖,那枪杆居然急速的震动起来。

  从枪头传导到枪杆尾端,震动的幅度已经变大。

  嗡的一声,又把张屹的手震开了。

  “拿好你的枪。”

  唐匹敌轻喝一声。

  人与马,犹如一道残影从高真身边闪了过去。

  而这一切,都是在瞬间完成。

  唐匹敌的马快,眼看着就要追上张屹,张屹忽然回头喊了一声:“你不过是马好枪好。”

  唐匹敌冷笑一声,把铁枪往前一掷。

  张屹的战马被这一枪戳中了后腿,枪头又戳在地上别住了马腿,咔嚓一声,马腿立断。

  那战马疼的嘶鸣一声后摔了下去,往前扑倒。

  张屹立刻从马背上跳起来,落地之后迅速翻滚卸力。

  等他翻滚了好几圈落地之后,四周已经被高真部下的骑兵围住。

  唐匹敌一摆手,那些宁军骑兵随即后撤。

  他从马背上一偏腿跳下来,朝着张屹大步过去。

  张屹起身,从腰间把佩刀抽出来,向前跨一大步,然后一刀朝着唐匹敌斩落。

  唐匹敌往前一冲,肩膀撞在张屹的胸口,然后肩膀再往上一抬,张屹的右臂就被撅起来,长刀也被震的脱手。

  下一息,唐匹敌脚往前一跨别住张屹的腿,肩膀再次发力往前一撞。

  砰地一声,张屹被撞的翻倒出去。

  他本以为唐匹敌会趁机出手,所以落地之后连滚带爬的躲避,格外狼狈。

  等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唐匹敌根本就没追上来,只是站在那,脸色平静如常的看着他。

  这一刻,张屹内心之中的骄傲被碾压。

  而下一息,因为一句话,张屹的自尊都被击碎。

  他刚刚说唐匹敌,你不过是仗着枪好马好。

  而此时此刻,脸色平静看着他的唐匹敌淡淡的说了一句:“原来你也只会用枪。”

  张屹嘶吼一声,加速朝着唐匹敌冲过来。

  那一拳带着被羞辱的愤怒,呼啸而来。

  唐匹敌见那一拳快到近前,右拳抬起来,朝着张屹的拳头打了过去。

  这一下,张屹的小臂骨头咔嚓一声就断了。

  半截骨头刺破了血肉,露在外边,白森森的断骨上,还挂着几缕血丝。

  唐匹敌跨步,手肘在前,一肘撞在张屹的面门上。

  这一击,把张屹撞的原地翻了半圈多,双脚离开地面,脑袋往后翻,然后脸摔在地上。

  这一击,张屹的下巴碎了。

  他挣扎着起身,半张脸都是血糊糊的。

  他啐了一口血,血中还有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掉落的牙齿,还是碎裂了的骨头。

  “降不降?”

  唐匹敌问。

  张屹微微昂起下颌,说不出话,可是眼神就足以回答唐匹敌的问题。

  他从腰畔抓了一把匕首出来,一甩手,匕首的鞘飞向唐匹敌的脸。

  在唐匹敌闪身的同时,张屹单手握着匕首刺向唐匹敌咽喉。

  唐匹敌两只手同时探出去,精准的抓住张屹手腕往下一扭一压。

  与此同时,膝盖往上一抬。

  他一扭一压,匕首朝上,匕首的柄朝下,膝盖正好抬起来撞在刀柄上,匕首随即脱离了张屹的手飞起来。

  唐匹敌在半空之中一把将匕首抓住,身子转了半圈,手臂横扫出去。

  噗……

  匕首戳进张屹的太阳穴。

  张屹站在那,摇晃了几下,似乎还想回头看看唐匹敌。

  ……

  ……

  第七百二十六章 大将军唐

  中军大将张屹被杀,曹家的私兵立刻就乱了。

  虽然口头上一直都在说,曹家私兵的战力不输于大楚府兵,甚至要高于一般府兵,因为毕竟是左武卫的人训练出来的。

  可是在训练场上表现出来的东西,和在战场上怎么可能一模一样?

  一边是自诩超过大楚府兵的私兵,人人心高气傲,实则根本没有上过战场。

  一边是从冀州一口气打到豫州的宁军老兵,哪一个没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

  所以理论上的东西,一旦放在实践中来,往往都会被实践打的体无完肤。

  尤其是打脸,脸上更加没有完肤。

  没错,曹家私兵不管是在武器装备,人员配置,还是在训练配合上都已经达到了大楚府兵的标准。

  可是这标准,只是一名新兵的标准。

  有多少人,在平日里吹牛皮的时候骄傲的说,我可以打十个……

  真到了战场上,见了血,看到了残缺不全的尸体,看到了同伴好友倒下去,还能依然冷静?

  看到这边的同伴被人砍掉了脑袋,看到那边的同伴被人开膛破肚,这种情况下,多数人都会立刻崩溃。

  领兵作战的人,一直都在强调说士气如何如何,毫无杀气的士兵,又怎么会有士气如虹。

  士气这种东西,并非看不见。

  杀气这种东西,也并非看不见。

  一百多年前,大楚出现了一次骚乱。

  来都城参加大考的学子们,紧张准备应试,却发现有人明目张胆的贩卖考题。

  当时还以为是骗子,毕竟这种事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可是到了大考的时候才发现,考题居然是真的……

  这一下,学子们都炸了,大考之后,他们围堵了衙门,向朝廷讨要一个说法。

  一开始只是学子们的诉求,要求严查此案。

  可是到了后来,都城里无数泼皮无赖趁火打劫,抢夺财物,焚烧店铺。

  都城一下子就乱了,那时候的大楚皇帝立刻下令都城戒严,调集禁军维持治安。

  可是那些锦衣玉食的禁军士兵,居然看到流血都害怕。

  而且禁军中的士兵,多数都是勋贵家族的人。

  他们这些兵,别说打仗,连血都没有见过,还不如衙门里的那些捕快。

  最起码捕快整日处理的都是琐碎杂事,动手打架的事也没少管。

  一开始那些趁乱闹事的人还觉得禁军出动会很吓人,后来才发现禁军都是酒囊饭袋。

  于是闹事的规模反而更大了,不少巡逻的禁军士兵被人围殴,衣甲被扒掉,兵器被抢走。

  蒙着面冲上来的人一顿拳打脚踢,禁军士兵毫无还手之力。

  事态越来越严重。

  实在无奈之下,当时的兵部尚书严大人,请求调京州军右武卫入城。

  那个时候,京州军右武卫,刚刚从兖州战场上撤回京州不到一个月。

  之前,渤海国在黑武帝国的支持下,发动六十万大军攻打兖州。

  朝廷急调各路府兵往兖州支援,右武卫就是其中一支。

  就是这支右武卫,一口气从国门杀入渤海国内,一路血屠七百里。

  所过之处,人畜不留。

  每一名右武卫士兵的手上,都不知道染过多少鲜血。

  大楚府兵,杀出了渤海国百年不敢来犯的局面。

  大楚皇帝听从了兵部尚书的建议,下旨调右武卫入都城。

  那一天,右武卫大军浩浩荡荡开进大兴城。

  三天后,大街上连一个人都没有了,谁也不敢出来。

  那些闹事的泼皮无赖,一开始还以为右武卫的兵和禁军没什么区别。

  结果右武卫处理他们的时候,像是砍瓜切菜一样。

  右武卫一路往前推,大街上就一路染红。

  三天后,所有人看到右武卫的旗子出现,都吓得瑟瑟发抖。

  侥幸没有被法办的泼皮无赖,远远的看到右武卫的士兵过来,要么掉头就跑,要么立刻跪下来表示自己是个老实人。

  一直到几十年后,老人们提及那件事,一回忆起来右武卫进城的场面,依然心有余悸。

  他们都会说,不要与右武卫士兵们对视,你看他们的眼睛就会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人的眼睛。

  是野兽。

  每个人身上的杀气,似乎都能肉眼看见。

  还有人说,他们亲眼看到了,每一个右武卫士兵的身上,都在冒着黑气。

  同样的装备,高傲的大楚禁军如果和当时的右武卫对战,只怕会被杀的片甲不留。

  此时此刻,在这棋山环峰之外,何尝不是如此?

  这些高傲的曹家私兵,在宁军面前就像是当初的大楚禁军士兵一样。

  同样的武器装备,同样的战阵配合。

  可就是不一样的效果。

  不得不说的是,所谓的十六惊才,其中四无四有,都是江湖手段无比丰富的人。

  把这八个人放进江湖中,都是叱咤风云的好手。

  可是四缺四全,其中只有两个是真正的府兵将军出身,其他的都是后来训练出来的佼佼者而已。

  有些时候,得意会蒙蔽人的眼睛。

  有些时候,骄傲会让人心里麻木。

  曹紫萝看着城外,他的两万四千精锐一战被人屠戮,在那一刻,没有人能体会到他心里想了些什么。

  他双手扶着城墙往下看,此时在身边的还有不少随从护卫,每个人都如他一样,看着城外,呆若木鸡。

  那可是两万多精锐啊。

  被宁军的一万人打的尸横遍野。

  而此时让他们害怕的,和一百多年前右武卫在大楚都城里做的事几乎一模一样。

  一样的是,宁军不接受投降,不管是谁,只要在场的一律格杀勿论。

  这就是当初右武卫处置叛乱的方式,只要是在大街上看到的,一律击杀。

  不同的是,此时宁军在割人头。

  那些身穿黑色甲胄的宁军士兵们,在战场上追杀着已经彻底崩溃的曹家私兵。

  不管是跪下的,还是逃跑的,其实结局都一样。

  不留活口,人头会变成军功,挂在每一个宁军士兵的腰带上。

  每一名宁军士兵的腰带上都有一根用来记录军功的红绳,杀一人,就在红绳上打一个结。

  这个结什么时候打,怎么打,也不是随意为之。

  按照军制配置,报军功的人找到他们的校尉,校尉当众清点人头,然后在军功结上按照人头数量加。

  够五个结的人,勋爵一转。

  五个人头才能一转,九转才能升一级。

  想想看看吧,如果从宁军出兵开始计算,到以后有人靠积累军功而勋至柱国……

  那是多少人头堆出来的。

  战场上,宁军士兵拎着横刀割人头的场面,让这些山河印中仿佛能掌握众生生死的大人物们,看的头皮发麻。

  掌握众生生死?

  那是军队的力量。

  从来都是。

  “门主!”

  有人急促的喊着,不知道喊了几声之后,曹紫萝才从那种莫名的思绪之中抽离出来。

  然后他自己才惊觉,他已经汗流浃背。

  可他自己不知的是,他也已面无血色。

  又何止是他,整个城关上边看着战场的所有人,哪一个不是面无血色。

  唐匹敌练兵,练出来的,皆为虎狼。

  “咱们走吧,此时进后山,虽然没有路走,可是总比被宁军围困在此地的要好。”

  有人大声喊着。

  后边的山,从来都没有人进去过,那里山高林深,不知道多少凶兽出没。

  非但没有路,进山之后可能不久后连方向都找不准。

  但此时此刻似乎也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要么落在宁军手里,像是城外那些曹家士兵一样被割人头,要么就拼一把钻进深山中以求出路。

  “咱们……”

  曹紫萝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转身:“走吧。”

  可就在这时候,从宁军后边,又一支队伍出现。

  这支队伍和刚才见到的宁军不同,虽然都是黑甲,可衣甲款式相差很大。

  更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这支队伍的旗子不是烈红色的,而是黑旗红字。

  宁军的战旗是红旗黑字,这支队伍正好相反。

  那是廷尉军。

  李叱带着一千二百廷尉黑甲从后边过来,黑旗涌动。

  唐匹敌看到李叱到了,迎过去,问李叱道:“你怎么来了?”

  李叱道:“曹猎不见了,九妹盯错了人,所以我就过来这边看看。”

  唐匹敌点了点头:“城关高大,但不足为虑,只是担心曹猎的父亲会钻进深山中,那样的话便不好搜寻。”

  李叱点了点头:“你已有打算?”

  唐匹敌淡淡道:“无非是快些。”

  他将长枪递给身边亲兵,张开双臂,让亲兵把铁甲给他卸了,然后要过来一把横刀,让人把刀斜着绑在他背后。

  “我亲兵营听了!”

  唐匹敌大声喊道:“去甲!”

  所有亲兵立刻动了起来,没有一人有丝毫迟疑。

  他们互相帮忙把甲胄去掉,只穿军服,将横刀如唐匹敌一样绑在背后。

  三百余人,皆轻装准备。

  “给我三根铁标。”

  唐匹敌伸手,立刻有人递过来三根标枪。

  “给我一团绳索。”

  又有人递过来一团绳子。

  唐匹敌准备妥当,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向高墙:“亲兵营,跟我上去。”

  “呼!”

  随着一声呼喊,三百多名亲兵跟在唐匹敌身后往前疾冲。

  这哪里是三百多人,分明是三百多头斑斓巨虎。

  唐匹敌冲在最前,城墙上有箭矢落下,可是那些人都非士兵,箭矢并不精准。

  唐匹敌犹如虎跃一样左右闪避,锋矢无一能近身。

  靠近城墙,唐匹敌疾冲之中,手里铁标枪接连出手,一气呵成。

  三根铁标枪带着雷霆之威,接连戳在城墙上。

  随着三声沉闷的响声,三根铁标枪深入城墙之中,这种力度,看的人目瞪口呆。

  这里的城墙,是成块的山石垒造,要想如此深入,靠的不仅仅是力度,还有精准。

  必须把三根铁标枪戳进山石与山石的缝隙之中,若是戳在山石上,怎么可能戳的进去。

  三枪命中,唐匹敌高高跃起,双脚踩着第一根铁标枪,再一发力,双手抓住第二根铁标枪,身子往上一荡又抓住第三根铁标枪。

  双手握着铁枪,双脚蹲在上面,这姿势像是猛虎蹲在那一样。

  然后双脚发力,人腾空而起,瞬间掠上了城墙。

  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速度之快,白驹过隙。

  第七百二十七章 攻破与逃亡

  三次纵越之后,一身轻装的唐匹敌已经掠到了城关上,人如雄鹰降临。

  这种突进方式,并不是随时可行。

  真要是面对有重兵把守的城池,这样往前冲别说是唐匹敌,大罗金仙也会被乱箭射嗝屁的。

  羽箭攒射之下,能把人射成刺猬。

  此时城关上已经没有士兵,只有一些江湖高手。

  他们的弓箭射术,确实一般。

  况且只要箭矢不是密集到躲无可躲,唐匹敌就觉得自己可以一试。

  人在半空,唐匹敌把背着的绳索扔出去,套中了城垛,把绳子另外一头往下一扔。

  这绳索一扔下去,城墙下边,他的亲兵校尉抓住绳子开始往上攀爬,速度奇快。

  唐匹敌手伸到肩膀位置,抽刀在手。

  “保护门主。”

  有人喊了一声,然后持剑向前。

  剑带寒芒,一剑刺向唐匹敌心口。

  可是剑势才起,他就看到了一道匹练。

  那把横刀从高处落下,光芒一闪,人从正中分开。

  呼啦一声,肚子里的内脏全都掉在地上,血糊糊黏糊糊的堆了一地。

  这些人惊讶于唐匹敌的实力,自知不是他对手。

  可毕竟唐匹敌只有一人,所以他们觉得人多就会有胜算,于是一拥而上。

  他们也不敢不上,如果不杀了唐匹敌斩断那根绳索,后续的宁军就会爬上来更多。

  上来的人都带着绳索,第二个人上来就多一条垂下去的,一个一个上来,无需多久,善战的宁军就能攻占城头。

  所以他们见识到了那把刀。

  能见识这样的刀,机会不多,一生只有一次。

  唐匹敌杀张屹的时候说,原来你只会用枪。

  张屹说唐匹敌,你不过是马好枪好。

  他不知道,唐匹敌更喜欢的是近身而战。

  在唐匹敌的刀前,万物平等。

  一群人保护着曹紫萝从另外一边的坡道下了城墙,往后边冲,他们除了跑还能做什么?

  唐匹敌一人守着那条绳索,片刻后连斩十几人。

  很快,他的亲兵校尉就攀爬上来,把自己背着的绳索绑好往下一扔,下边的士兵接住就开始往上爬。

  这些亲兵,哪一个不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爬上来的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就在所有人都朝着唐匹敌围攻的时候,另外一边,李叱拎着一卷绳子走到城墙下。

  他心说这些人儿啊,你们是真的瞎吗?

  李叱觉得应该把绳圈上绑了几块石头,不然的话绳圈抛不上去。

  他蹲在那,慢悠悠的把石头绑好,然后又后退了两步。

  要想把绳圈转起来,绳圈是一个完整的圆,其实已经不容易,绳圈上绑着石头再想转起来一个完整的圆,那就更不容易了。

  李叱转了一会儿再找到这巧劲儿,把绳圈往城墙上一扔,发力过猛……绳圈是没有套在城垛上,石头还飞出去了两块。

  是两块。

  那两块石头都不大,就比拳头大一点而已。

  一个江湖客在人群后边拎着刀子走位,若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混子。

  他不敢靠近唐匹敌,又不好意思转身就跑,所以在人群后边持刀走位。

  左跨两步,再右跨两步,来来回回,像模像样。

  就在这时候,李叱甩飞了的一块石头飞了过来,正打在他后脑勺上。

  这镚儿的一声,把江湖客砸的懵了,直挺挺的往前扑倒,脑袋里嗡嗡的。

  趴在那好一会儿,都没能缓过劲儿来。

  城下,李叱把绳索拉回来,一看石头飞了,只好蹲在那再绑。

  正绑着呢,廷尉军千办早云间把飞爪摘下来,递给李叱:“主公……”

  李叱侧头看了看,然后愣了一下。

  他问:“你刚才怎么没给我?”

  早云间道:“对不起主公,只是……只是臣下刚才实在是没看懂……”

  李叱憋着,告诉自己不能笑,要严肃,要庄重,自己可是宁王。

  他把飞爪接过来,飞爪长度不够,又把刚才的绳索接上。

  然后再后退两步,把飞爪抡起来往城墙上一扔,看着那飞爪直接上了城头,李叱心里就一个感觉。

  我就是这么棒。

  那个江湖客刚摇摇晃晃站起来,李叱的飞爪就勾他衣服领子上了。

  李叱拉了拉,江湖客被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李叱心说这是没勾住啊。

  于是开始往回收绳子,那家伙就被拉着到了城墙边上,卡那了。

  李叱再拉,拉不动了,觉得应该是刚勾上,于是拉着绳索往上爬。

  爬到城墙上,一眼就看到那哥们儿都翻白眼了,李叱吓了一跳。

  心说哪里来的丑鬼!

  再看看,飞爪勾人家脖领子上,把人都勒的几乎断了气。

  李叱伸手在那家伙鼻子前边试了试,发现还有一丝生气,于是他松了口气。

  李叱看起来稍显歉然的把钩子从人家衣服上摘下来,挂在城垛上,然后还是稍显歉然的把人抱起来扔城墙下边去了,头朝下扔的。

  再看时,唐匹敌身边已经倒了一层尸体,第二层还在逐渐增加中。

  那家伙的刀,像是从地狱中淬炼出来,只要出刀就带走一条人命。

  他的亲兵已经上来了不少,正在形成阵列往前挤压,片刻后,唐匹敌的压力就小了许多。

  李叱心说反正老唐那边也不用帮忙,于是他溜溜达达的就顺着坡道下城去了,一眼就看到前边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锦衣中年男人往前跑。

  李叱往左右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个拳头大小的石头,有些眼熟……

  想了想,应该是刚才自己甩飞的其中一块,居然飞到城墙里边来了。

  他迈步过去把石头捡起来,然后才注意到在拐角这还趴着一个人,脑袋上有个血坑……

  李叱把石头捡起来,朝着前边跑的人瞄准,然后一发力把石头扔了出去。

  看着那石头一条抛物线出去,然后落在一个人的脑袋上,那人应声而倒。

  李叱心说怪不得高希宁喜欢这个。

  很带劲儿啊。

  在他身后不远处,早云间也跟着下来,看到李叱一石头就砸倒下一个,他的眼睛就睁大了。

  李叱在前边跑追曹紫萝等人,早云间捡了一堆石头用衣服兜着追李叱。

  “主公,这里这里!”

  早云间追上来的很快,李叱回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武器库。

  于是一边跑一边投掷,前边的那些人一边跑一边骂街。

  这本应该是很严肃的事,生死追击啊,能不严肃吗?

  可是硬生生就被李叱追的不严肃起来,把早云间这样性格有些冷硬的家伙都看笑了。

  此时他的样子,和在芦县的时候,先一剑刺穿张汤再一剑杀了敌人的那个家伙,好像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快乐是会传染的。

  整天和张汤那样的人在一块,与整天和李叱这样的在一块,能一样吗……

  前边被砸倒了好几个,那群人估计也是被砸急眼了,回来几个,持刀朝着李叱冲过来。

  远处,唐匹敌带着他的亲兵营,好不容易把城墙上的敌人全都砍翻,硬生生一路泼血的杀到了城下,一眼就看到李叱在前边跑着,拿石头砸人呢。

  还有个廷尉军的千办,给李叱扮演人形武器库。

  所以唐匹敌愣了一下,回头看看自己人这边,杀的个个血染战袍。

  再看看李叱……

  他心说这个家伙是怎上来的,什么时候上来的?

  城墙那么长,所有人都去阻挡他了,李叱就那么上来的。

  前边那五六人回来,朝着李叱挥刀,早云间喊了一声:“主公你去追,我来对付他们。”

  李叱嗯了一声,脚下一发力,砰地一声把地面踩的炸开一个坑。

  人像是爆射而出的重弩一样,从那几个人之间冲了过去,那几人的刀剑还没有落下,李叱已经到了他们身后。

  早云间抽出长剑,冷冷笑了笑:“我来陪你们玩。”

  这一刻的早云间,好像才是正常的早云间。

  前边,曹紫萝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他的人把后边追着的人挡住了,稍稍松了口气。

  可是这城堡要塞修建的太大了些,从城关下来要跑过峡谷才能回到城堡那边,再绕过城堡才能进后山。

  跑出去有二三里,再一回头,那个扔石头的家伙已经快追上来了。

  “拦住他!”

  曹紫萝立刻喊了一声。

  他身边还有二三十人保护,又分出去五六个人阻拦。

  他这个人,养尊处优,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所以跑起来哪有那么快。

  手下人见状,有人想到了办法,两个人把曹紫萝抬起来,举过头顶的跑。

  李叱刚要把石头扔出去,就看到前边把那中年男人平举起来跑。

  他心说这群人是坏比么……他在后边扔石头呢,前边的人把主公举起来了。

  怎么想都不算是忠心耿耿吧。

  李叱把石头瞄准了扔出去,那石头高高飞起,被平举着的曹紫萝脸朝上,所以眼睁睁看着那块石头飞过来。

  他还没法躲,一边喊着一边让人往旁边挪挪,下边的人根本就顾不上。

  所以他又眼睁睁的看着那石头砸在不该砸中的位置,就是砸中之后,身子都会收缩的那个地方。

  而李叱追到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带兵器。

  好在敌人有。

  片刻之后,地上多了五六具尸体,而李叱左边的胳膊搂着四五把长刀,右手还拿着一把。

  他一边跑一边把长刀掷出去,这可比扔石头威力大多了。

  一个江湖客正在狂奔之中,后心一凉,紧跟着胸口就钻出来个刀尖。

  一刀戳透。

  第二把刀又飞了过来,前边跑着的一个江湖客被长刀把脖子刺穿,整个刀锋都穿了过去。

  李叱一边跑一边扔,一边跑一边捡,扔着捡,捡着扔……大概追了又有一刻,前边已经只剩下六七个人了。

  以至于后边急追过来的唐匹敌,看到地上的尸体都有些疑惑。

  这些人死的……怎么看怎么都有些蹊跷。

  与此同时,在豫州往封州走的官道上,路边有个茶摊,在这茶摊中有二三十人坐在那喝茶休息。

  就在这时候,有一人骑马从南边过来,速度奇快。

  这些人立刻起身,他们看向那纵马而来的人,那人也看到了他们,随即将战马勒停。

  这群人看清楚那骑士之后,整齐的俯身一拜。

  “拜见小侯爷!”

  曹猎摆了摆手:“没时间多说什么,我父亲可能已出意外,你们随我离开豫州。”

  其中一人问道:“小侯爷,咱们去哪儿?”

  曹猎道:“是我大意,错估了情况……所以豫州应该已经都不安全,我们去冀州。”

  那些人全都一愣。

  曹猎道:“李叱应该一时之间想不到我们回去冀州,到了那边,再收拾人马,联络其他各地的人。”

  曹猎催马向前:“愿者跟随,不愿者自行离去。”

  他往前一冲,那些人立刻上马跟上。

  数十人,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第七百二十八章 你的名字真讨厌

  棋山,主峰。

  李叱看了一眼高处那个巨大的墨玉宝座,心里忍不住有些疑惑。

  为什么人们对于椅子的执念那么大?

  不对,应该是为什么人们对大的执念那么大?

  唐匹敌也在看着那宝座,也有些震撼。

  在他的想象之中,也许大楚都城皇宫大殿里的那九龙宝座,也没有这个大。

  李叱问唐匹敌:“从这把椅子你想到了什么?”

  唐匹敌想了想,回答:“权利,欲望,控制……”

  他看向李叱,李叱清了清嗓子后说道:“银子,银子,银子……这玩意这么大,拉到豫州城里拍卖去,一定能卖不少银子。”

  唐匹敌道:“咱们攻占此地之后,会成车成车的往回运银子,再把曹园翻一遍,又是成车成车的银子,你大概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你还惦记着这点卖椅子的钱?”

  李叱道:“你飘了。”

  唐匹敌:“我凑……”

  李叱认真地说道:“我就算有亿万财富,我会拒绝再多一个铜钱吗?”

  唐匹敌道:“你刚才审问这里的人,也听到了,曹紫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看向李叱说道:“他手下人说,曹紫萝是一个连掉在地上一张银票都懒得捡的人,因为有他弯腰的时间,就赚出来这么多钱了。”

  李叱道:“那是手下人胡乱猜测……就好像贫苦百姓觉得,做皇帝最爽的应该就是顿顿有肉了吧。”

  他耸了耸肩膀:“掉地上一张银票,不捡,因为弯腰的时间就赚出来了,和他弯腰不弯腰有鸡毛的关系……弯腰也赚出来了,不弯腰也赚出来了。”

  唐匹敌:“你怎么还急了。”

  李叱道:“任何把钱不当回事的说法,我都急……一张银票,最低面额的是十两,十两银子就够一户人家大半年的生活所需。”

  唐匹敌道:“所以,这也许就是他是个商人,而你是宁王。”

  李叱看向唐匹敌问道:“你这是在夸我?”

  唐匹敌:“自信点。”

  李叱道:“那你不是,你不可能夸我。”

  唐匹敌笑起来,在李叱的肩膀上拍了拍:“我不经常夸你,是因为我所读过的每一本书中,所有关于夸你的文字,都不合适,都不够格。”

  李叱美滋滋。

  然后觉得不对劲。

  他问:“这话我为什么觉得有点熟悉?”

  唐匹敌:“不用在意,咱们去看看银子吧。”

  李叱笑起来:“好的啊。”

  蹦蹦跳跳就跟了上去。

  城堡,库房。

  当那两扇巨大沉重的铁门打开之后,看到那里边堆积如山的银子,李叱的眼睛就好像变成了筒灯,目光所到之处,眼神如光柱。

  唐匹敌碰了碰李叱:“矜持一些。”

  李叱道:“矜持个屁啊……上天给我送银库,我还矜持?”

  因为这句话,唐匹敌忍不住思考了一下。

  上天给李叱送银库?

  他站在门口,一瞬间想到了许多。

  李叱去西北,半路上偶然发现了逍遥国,所以李叱有了起兵的一大笔银子。

  李叱在冀州发现了古幽山国的地宫,在地宫中发现了大量的金沙以及不值钱的沙币。

  如果这两次得到大笔银钱还是意外的话,那这次呢?

  这次可不是有人赠予,也不是发现地宫宝藏,那两件事如果还勉强合理的话,这件事怎么解释?

  山河印,已有千年,积累巨富……

  他们积累一千年的财富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等到李叱来,然后送给他,所以这是给李叱存钱呢?

  定期,一千年?

  零存整取?

  唐匹敌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叱已经在安排派人回豫州,调集能找到的所有车马过来。

  可不仅仅是银子要运走,这里值钱的东西简直太多了。

  对于李叱来说,这里就是天堂,我爱你我滴家的那种天堂。

  唐匹敌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的时候,李叱正坐在银山上玩出溜滑……

  这巨大的库房正中,就那么散堆着一座银山,至少有三四丈高,像是个银子做的大窝窝头。

  李叱从银山上滑下来,那都是银锭,所以他的腚应该也不会多好受。

  但他屁股美不美的不重要,心里美。

  唐匹敌问:“你看着这一大堆银子,像不像是专门给高希宁准备的,大小都合适。”

  李叱呸了一声:“这卑贱的白银,怎么能比得上高贵的土坷垃。”

  他回头看向被绑在一边的曹紫萝:“你说是不是?”

  曹紫萝瞪着他,使劲儿的,凶狠的,冷冷的瞪着他。

  李叱走到曹紫萝面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曹紫萝的脸,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帅气,想想看也能理解,不然也生不出曹猎那么好看的儿子。

  但是再想想看,曹猎和曹登科更像。

  李叱问:“门主,你这样心善的人,上辈子一定是做了无数好事善事,所以这辈子才能位列仙班。”

  唐匹敌听到这句话都懵了,心说李叱是不是高兴的脑子坏掉了。

  他问李叱:“他算什么位列仙班。”

  李叱道:“你不知道吗,一般的神仙都是一个人,没有随从跟班,但是级别高的神仙,身边都有两个童子跟随,这两个童子也有讲究,一个叫送子,一个叫散财……”

  唐匹敌想了想,然后说道:“那,那个神仙应该级别不高不低。”

  李叱问:“为何?”

  唐匹敌道:“就门主一个童子跟着,干两个童子的事。”

  李叱:“噫……”

  唐匹敌道:“你噫个屁,我还不是顺着你说的。”

  李叱道:“情绪到这了。”

  曹紫萝要是能骂早就骂了,他的嘴巴被封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唐匹敌道:“你说你从长眉道长那学来的,最大的本事就透过人的眼睛,来看人的心。”

  他指了指曹紫萝:“你看看他,眼睛里是什么意思?”

  李叱看了看,然后很认真的对曹紫萝说道:“你骂我就骂我,别骂我八辈祖宗。”

  唐匹敌:“……”

  从豫州城到棋山,大概要走两天多一些。

  所以当时曹猎离开豫州之前安排人,要求都是尽量拖延五天的时间。

  因为五天,就足够他从豫州到棋山再回豫州,赶路一个来回。

  李叱这两天多时间就没离开棋山,因为这里需要运走的东西实在太多。

  看着一车一车运走他就开心,李叱这样的人,当然是桌椅板凳都不想丢下。

  别说桌椅板凳,李叱都开始研究地砖挖走的可操作性大不大了。

  主峰,那个巨大的平台上,李叱站在那看着下边的车队,浩浩荡荡,来来往往。

  再看看环峰内外的庄稼,差不多也快要收获。

  正看着,高希宁和余九龄到了。

  李叱听到脚步声回头,然后笑起来:“看,这就是我为你抢的人家的江山。”

  高希宁嘿嘿一笑。

  李叱道:“我说余九龄呢。”

  高希宁的眼睛就微微睁大了些。

  李叱道:“九妹,你看这山势,这庄稼,这地理,按你所学,你觉得此地像是个什么?”

  高希宁听到这句话往外看了看,环视四周,这山势如此,又有棋山之名。

  所以她想着,大概就是天下棋局,棋子皆出于此地的意思吧,应该是个棋筒。

  她还在想着,余九龄已经回答:“猪圈。”

  高希宁的脑子有些跟不上,片刻后才醒悟过来,李叱问余九龄,以你所学,你看这里像是什么……

  以余九龄所学,要是看这里不像是个猪圈那就不对了。

  李叱听到答案之后哈哈大笑:“没错,这里简直就是养猪的不二之地啊。”

  他手指环扫一周:“看看这绿水青山,看看那为我们准备好的庄稼,要是不养猪,这地方绝对糟蹋了。”

  余九龄点头:“那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想养猪。”

  李叱笑道:“咱们在豫州要停留一阵子呢,这养猪的事你来操持吧,半年之内最好能搞出来,我让老唐调队伍给你帮忙,曹紫萝把这里当城堡,咱们把这里当粮仓……”

  余九龄拍了拍胸脯:“猪的事,包在我身上。”

  李叱:“猪的事?”

  余九龄:“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事,包在我身上。”

  高希宁叹道:“残暴无情的大王啊,你把他赐死吧。”

  李叱道:“先把猪养了再赐死。”

  他问:“你们来,是因为廷尉军的事有结果了吗?”

  高希宁点了点头:“曹紫萝被抓回去,刚送到豫州城后不久,我们就知道是谁了。”

  她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我本以为,他会想办法把曹紫萝救出去的,可是他选择立刻就逃了。”

  李叱问:“是杜颜?”

  高希宁嗯了一声:“是……消息一传回豫州城,他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所以这个才是廷尉军到现在为止,办过的最难的一个案子。”

  难在人心。

  固镇县。

  易容到了此地的杜颜往四周看了看,眼神戒备。

  他有长眉道长教他的那么多本事,易容,乔装,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很熟悉的事。

  如果不是成为了佼佼者,他又怎么可能会成为千办。

  其实从这次南下随军到豫州,他一直都有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会出什么事,可是又觉得他在冀州最初都是吕无瞒安排,豫州这边,未必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哪怕是山河印的高层,也许都不知道,因为吕无瞒也要为自己留后路。

  然而他怕了。

  在山河印门主被抓的消息传到豫州的第一时间,他就选择逃走。

  进了县城之后不久,顺着大街走到一家客栈外边。

  杜颜使了个眼色,手下人随即四散出去,有人在周围戒备,有人进了客栈去看看环境。

  他鼻子抽了抽,闻出来客栈里有人在吃火锅,还是蜀州那边的人喜欢吃的辣锅。

  那味道很浓。

  然而这里不是蜀州,这里也很少会有人吃辣锅,他熟悉这个味道,是他熟悉有个人喜欢吃这样的火锅。

  那个人会自己熬制辣油,配制高汤,而且他吃火锅和北方人的习惯不一样。

  北方人只有在冬天才会吃的多一些,而他,无论冬夏,只要闲下来就一定要吃。

  所以杜颜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转身,迈步走进客栈。

  于是在客栈的正堂,看到了一个年轻人坐在火锅前吃的满头大汗。

  年轻人大概二十四五岁左右,没回头,只顾着吃。

  杜颜走到那人对面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没有准备别的碗筷,于是叹了口气道:“小气了。”

  他对面的年轻人摇头道:“大人从来都不喜欢吃,也不喜欢我吃。”

  这个年轻人身上,穿着一件廷尉军百办的锦衣。

  杜颜问:“你做好选择了?”

  年轻人叹道:“大人逃走都没喊我一起逃,所以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他像是吃饱了,放下筷子,双手抱拳。

  “百办虞红衣,见过千办大人。”

  杜颜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懊恼地说道:“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的名字可真难听。”

  年轻人道:“大人说过,大人还说过,这名字就和我爱吃的红汤一样恶心。”

  杜颜道:“若早知道会是你来拦我,我就不说那么过分的话了。”

  他问:“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年轻人点头,认真的回答:“来得及,不过大人改不改,和大人会被怎么判,没什么关系。”

  杜颜道:“那就不改了吧,你的名字,确实和这红汤一样恶心。”

  第七百二十九章 必须两顿才行

  这客栈不大,门窗又封着,气味流通不畅,所以火锅的味道就显得浓了些。

  蜀州人爱吃的辣锅,开锅的时候,红汤翻滚,看着有一种火中取食的错觉和快意。

  虞红衣是蜀州人,不管他对于蜀州的记忆也只剩下了红汤火锅。

  或许更应该说,那是对父母的记忆。

  他的父亲是蜀州阳竹人,大楚科举的一甲探花,之后就一直留在都城,等待吏部的分派。

  可因为没有钱送到吏部通融,便也就一直都是候补官员。

  一甲殿试的探花,按照正常来说,放到地方上最不济应是一县之主。

  可是吏部这边就一直说没有实缺,让他等候消息。

  人有大才,却郁郁不得志,不过他在都城的这段时间,倒是名气更大了些。

  在都城等了三年,也没有等来吏部的任命,于是无奈悲愤之下,只好返回蜀州老家。

  娶妻生子又十年,日子过的清苦,想要谋生赚钱,还不能被人知道。

  身上有功名,不能做生意,甚至连务农都不行。

  虽然从没有做过官,但是若被眼红嫉妒的人发现他经商或是务农,举报上去,官府要办他倒是快的很。

  有钱打点就没事,没钱就等着朝廷的批复吧。

  这十年,一家三口日子过的确实艰难,若非妻子娘家时时接济,怕是连糊口都不能。

  回蜀州十年后,忽然间时运就转了。

  羽亲王杨迹形被封地冀州,临行之前,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虞红衣的父亲。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羽亲王到冀州需要大量的人才,于是派人往蜀州请他出山。

  羽亲王在都城再不成事,再不被他父亲待见,可那也是亲王。

  一句话,吏部立刻就做出安排,将虞红衣调入冀州为官。

  一家人开心的不得了,因为只要上任便是同知,从五品,算是冀州府治的副手。

  这算是飞黄腾达,人生际遇一朝更改。

  然而他父亲不会做官,确切的说,是不会做一个贪赃枉法同流合污的官。

  所以到了冀州之后,被排挤的几乎没有容身之处。

  再到后来,虞红衣十六岁的时候,冀州府出了大事,府治连功名和节度使曾凌的矛盾爆发。

  虞红衣的父亲在这件大案中受到牵连,在府衙中触怒了连功名,被连功名下令活活打死。

  母亲带着虞红衣到羽亲王府求助,羽亲王府连门都没开。

  虞红衣便决定自己报仇,可就在这时候,连功名事败被杀。

  此时此刻,坐在杜颜的面前,看着那翻滚的红汤,虞红衣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以往的那么多事。

  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不停的闪现。

  也许是因为他的父亲遭受过很多不公平,而他……也一样。

  杜颜说:“我确实是真的很讨厌你的名字,就像是讨厌你爱吃的这红汤。”

  虞红衣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抬头看向杜颜,很认真地问道:“我从来都不讨厌你爱吃的铜锅麻酱,你为什么讨厌我爱吃的红汤油碟?”

  杜颜道:“为什么你还不明白,我从始至终讨厌的都不是你爱吃什么,而是你呢。”

  虞红衣道:“我明白,但是不愿意承认,因为我始终觉得,宁王殿下手下的人,和过去那些我熟悉的做官的人,不一样。”

  杜颜道:“那你可真幼稚,幼稚的人日子过的不好,应该自责,而不是埋怨别人。”

  杜颜往后靠了靠:“你不觉得自己是个可怜人?”

  他靠在那,像是并不担心什么。

  看着虞红衣的一眼,眼神中都是高高在上,而他语气中充满了令人厌恶的同情。

  “你真的是个可怜人,不管你自己觉得还是不觉得。”

  他忽然改了语气,很平和,也很真诚,但是字字如刀地说道:“你在我手下做事,以你的能力,当然大有可为,可因为我讨厌你,所以处处压着你,不给你报功,不给你安排,甚至作为一个百办,我连手下人都没有给你分配。”

  虞红衣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杜颜继续说道:“可即便如此,你因为是我的手下,所以还是因为我而受到牵连。”

  “为什么是你独自一人来这里拦着我?而你还不得不来?只是因为那位漂亮的都廷尉大人不信任你啊……”

  “这几年来,我没有给你分配一个人,她呢?她不相信你,所以让你来拦截我以证明你的清白,却也一个人都没有分配给你……”

  杜颜笑道:“此时就是没有酒,如果有的话,我都想敬你一杯了。”

  虞红衣回答:“不用,谢谢。”

  杜颜听到谢谢两个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真的是个怪胎啊……居然还说谢谢我。”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虞红衣,你还不明白吗?高希宁不信任你,让你来截杀我,只是希望我们两败俱伤……不,应该是两败俱死。”

  他看着虞红衣的眼睛说道:“我杜颜死了,和我有关的人都死了,她才安心……所以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你其实还不如真的跟我走了。”

  他调整了一下语气,说话的时候变得更为真诚起来。

  话术这种东西,也是长眉道长教导他们的。

  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直指人心,然后在什么时候改变语气和用词来换取信任。

  这些,杜颜学的都很好,当初学的时候他无比认真,因为他觉得这些真的是实用的东西。

  作为一个当初被分派潜入进燕山营的人,后来一步一步做到了廷尉军的千办,还不是因为他足够好学,不停的让自己进步。

  见虞红衣不说话,杜颜继续说道:“虽然我以前不喜欢你,但只要你答应了跟我一起走,以后我们便是生死兄弟。”

  “虽然没有了廷尉军的百办官服,可你一样锦衣玉食,甚至,日子要比在廷尉军中过的逍遥舒服,十倍,百倍,千倍……”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再次敲了一下。

  这也是长眉道人教的,在某些特定的时候用手指敲击,是在提醒对面的人,接下来的话是重点,你要记一下。

  “无穷无尽的财富,翻云覆雨的手段,难道这些,不比你留在廷尉军中更好?”

  杜颜道:“你就算拦住了我,你觉得高希宁会信任你吗?将来还是会找机会除掉你,留在廷尉军,你毫无前途可言,甚至毫无生机可言。”

  虞红衣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杜颜知道,虞红衣应该是被自己说动了。

  对付一个身世可怜的人,没有什么是比认可他和同情他更有用的手段。

  “我以前对你不好,其实是因为妒忌你,我觉得你处处比我强,我怕你盖过了我的风头。”

  杜颜道:“我向你道歉,从此以后,我与你生死相托,绝不辜负。”

  虞红衣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杜颜仔细看着虞红衣的反应,他想从虞红衣的眼神里得到更好的判断。

  虞红衣拿起桌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从腰上摘下来一块铁牌放在桌子上。

  看到他这个动作,杜颜的眼神一亮。

  虞红衣摘下了象征着廷尉军百办身份的铁牌,这个动作,就说明虞红衣真的已经动摇,并且马上就要做出决定。

  下一息,虞红衣把铁牌往前推了推,推倒了杜颜面前。

  杜颜在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成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那块铁牌,然后眼睛就骤然睁大,心跳似乎都停了一下。

  那铁牌上的刻字是……千办。

  虞红衣很认真地说道:“我没有穿千办锦衣来,是因为我觉得千办的衣服好丑。”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衣领:“百办的纹理图案,都是银线织造,很漂亮,而千办的衣服纹理图案都是金线,金色的显得有些俗气,不……不是有些,是很俗气。”

  他看向那块千办铁牌,有些遗憾也有些不开心地说道:“以后每天都要穿那么丑的衣服,我有些难以接受,不过……千办的铁牌,确实比百办的好看一些。”

  他伸出手,学着杜颜的动作在桌子上敲了敲。

  他说:“这是重点,你记一下。”

  杜颜猛的起身。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客栈外边有些嘈杂的声音。

  杜颜立刻后撤了一步,手握住了刀柄戒备。

  客栈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千办方洗刀手里抓着一个人的头发迈步进来。

  这个被抓住的人,正是杜颜手下一个百办,实力不俗。

  此时却已经气若游丝,被抓着头发拖进来。

  方洗刀进门后没有看向杜颜,而是看向虞红衣,他微笑着说道:“刚做千办就被我抓住把柄,我看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虞红衣叹气道:“是我话多了吗?”

  叹气的时候还在微笑。

  方洗刀笑道:“回去之后我就要给你告状,告诉都廷尉大人,你说千办的衣服好丑。”

  虞红衣道:“确实好丑……”

  他回头看向方洗刀:“而且告状的话,方千办似乎也要排排队了。”

  他说完后看向屋顶。

  屋顶房梁上,千办尚青竹坐在那,晃着两条腿笑着说道:“虞红衣说的没错,我已经拿小本本都记下来了。”

  虞红衣笑道:“拿小本本记下来,这就过分了。”

  尚青竹瞪了他一眼:“过分?你在这吃火锅,我在上边闻味儿……你跟我说是我过分?”

  虞红衣道:“一顿火锅,能把小本本的事解决吗?”

  尚青竹道:“一顿火锅你就想把这事平了?想的太美了些……最起码两顿。”

  他从房梁上跳下来,飘落在了杜颜侧后方。

  可他也没有看向杜颜,而是很认真的对于虞红衣说道:“好在我这个人,在所有功课中,闭息最优秀……再说火锅的事,必须是红汤火锅,在上边闻着味道,很上头啊……”

  虞红衣笑起来,笑的格外格外的释然和欢畅,虽然笑的并不是很大声。

  可是从来都没有这没释然通透的笑过。

  三位千办,正好是品字形把杜颜围在正中。

  杜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片刻后,他把长刀抽出来,也笑了笑:“我现在突然也很想试试那红汤好吃不好吃。”

  虞红衣摇头,起身,将背后绑着的横刀抽出来:“你不配。”

  第七百三十章 可惜,如果

  四天后,豫州城,大将军府。

  李叱看向从门外急匆匆跑过来的余九龄,张嘴刚要喊小心,余九龄已经一脚踩在绳套上,所以李叱就没喊出来,只能看着余九龄被倒挂起来……

  他走到门口,看着挂在那摇摇晃晃的余九龄,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这个谍卫大统领,为什么连抓野猪的陷阱都注意不到。”

  余九龄摇摇晃晃的问:“为什么当家的你要在门口放个抓野猪的陷阱……”

  李叱道:“因为最近神雕很不老实,我打算抓了它教训一下。”

  余九龄道:“我就是来给神雕告状的!”

  李叱把余九龄放下来,余九龄一脸气愤地说道:“太他妈的丢猪了,它居然跑去祸害良家猪!”

  李叱道:“最近因为要在棋山办养猪场的事,号召豫州百姓们把母猪都卖给我们,谁想到神雕那个畜生……”

  余九龄道:“这不能忍啊,身为宁军的猪,当然也要遵守宁军的律法,咱们吃了它吧。”

  李叱道:“你确定?”

  余九龄笑了笑:“不过这家伙,精力真旺盛……”

  李叱道:“你还有脸说它?”

  余九龄道:“能一样吗,我是给钱了的,它……”

  正说着呢,高希宁带着廷尉军几个千办进来,李叱和余九龄对视一眼,两个人立刻闭嘴。

  高希宁走到李叱面前俯身道:“见过殿下。”

  往下弯腰的时候,那眉眼还挤了挤。

  李叱咳嗽了几声,装作正经地问道:“抓回来了?”

  高希宁点头:“抓回来了,殿下要不要一起去审问?”

  李叱道:“也好,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别的事,九妹你也跟着吗?”

  余九龄道:“我是来说猪的事,我人手不够用,得让老唐分派人马帮我。”

  李叱道:“这次先调廷尉军去吧。”

  高希宁一怔:“为何?”

  李叱道:“因为你们廷尉军出了一个孽畜。”

  高希宁因为这句话都懵了,脸色立刻一变,心说莫非又出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余九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廷尉军一名在职野猪神雕,跑去祸害了人家几头猪……”

  李叱道:“所以廷尉军调过去,协助余九龄做善后,负责把猪运送到棋山那边。”

  高希宁的眼睛微微一眯,李叱立刻就离她远了点:“咱们先去审审犯人。”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这猪,就得严肃处置才行。”

  高希宁一摆手:“你们先去,我和宁王殿下稍后就到。”

  那几名千办立刻转身离开,连余九龄都飞快的跑了,唯恐溅一身血似的。

  高希宁从地上捡了根小棍,看向李叱:“我隐隐约约的察觉,你似乎有些羡慕神雕?”

  李叱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高希宁道:“那你就是想借着神雕的事,敲打我廷尉军?”

  李叱:“……”

  高希宁:“回答!”

  李叱:“是……廷尉军确实出了一丢丢问题,所以要有一丢丢的敲打。”

  高希宁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把小棍递给李叱,她慢慢的转身,微微的翘起屁股。

  她回眸看向李叱,声音轻柔地说道:“廷尉军是犯了错,但是不要敲打太重……我这个都廷尉,罪责最大。”

  李叱看了看那小棍,又看了看那屁股。

  眼睛逐渐开始放光。

  高希宁身上还穿着廷尉军都廷尉的官服,这姿势,让李叱的鼻血险些喷出来。

  他拿着那根小棍嘿嘿傻笑,傻的不能再傻了的那种。

  高希宁看着他那不成器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真的是……孺子不可教也。”

  然后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迈步走了。

  李叱拿着那根小棍还在笑着呢,看着人走了,他这下是真的傻了……

  然后才醒悟过来,下次有机会,一定要抓住啊,傻笑浪费的何止是时间,还有这般无与伦比的机会。

  两刻之后,囚牢。

  廷尉军临时改建出来的刑房中,李叱进门,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口的曹紫萝。

  曹紫萝似乎还没有完全适应现在的囚犯身份,不管是谁见他,他都一言不发。

  李叱在椅子上坐下来,把旁边的供词拿过来看了看,上面一片空白。

  “你家我抄了,曹园我抄了,棋山我也抄了。”

  李叱把准备写供词的纸揉了揉扔进垃圾篓里,他看到了因为这三句话,曹紫萝的肩膀都气的颤抖起来。

  “我其实不需要你的供词,我也不需要你的态度。”

  李叱语气很平淡地说道:“我甚至不在乎这样做之后,会有什么影响,拿了曹家那么多的钱财,我现在有了可以武装至少百万大军的银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算是宁军的功臣。”

  他回头看向高希宁道:“就拟定个处置吧,曹家上下,全都送去棋山那边养猪。”

  曹紫萝猛的回头:“李叱!你不要欺人太甚!”

  李叱道:“他们都去养猪,而你却不会,因为你应该死……为冀州那些被你的人杀死的地方官员偿命,为这些年来,你派人杀死的那么多人而偿命。”

  “哈哈哈哈……”

  曹紫萝怒极反笑:“你应该知道动我曹家的后果是什么,别说你想杀了我,就算你不想,从这件事开始,你们在豫州别想站稳脚跟,朝廷的大军很快就会到,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绝对不希望我死掉,你杀我?你杀我就会面对不止来自朝廷的讨伐,还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已经语气平淡的回了一句。

  “我这两天让人把山河印做过的事,整理成册,大概这么厚……”

  他比划了一下厚度,然后继续说道:“一共装订了三本,送往武亲王军中一份,送往都城大兴城一份,送往皇族杨家的宗室一份。”

  曹紫萝的脸色再次变了变。

  李叱起身,有些不耐地说道:“我其实对审问你并没有任何兴趣,相对来说,我更愿意去和廷尉军抓到的人去聊聊。”

  他转身往外走。

  曹紫萝嘶吼道:“李叱!你今日所做之一切,我曹家上下,所有人,将来化作厉鬼,也要找你……”

  他还在吼着,李叱已经走到门外长廊上了。

  李叱回头看向冲到门口还在咆哮着的曹紫萝,很认真的说了一句话。

  “你们化作厉鬼之后,记得先去问问别的厉鬼,为什么不敢来找我,或许你也可以直接问问地下阎罗,他敢不敢来找我?”

  他转身再次迈步,一边走一边说道:“拿鬼吓唬人……你以为我是小屁孩儿?现在小屁孩儿都不怕这一套。”

  余九龄在最后边,他靠在门口那,看着曹紫萝说道:“我很负责的告诉你,厉鬼没有用,如果你不信呢,到时候你就亲自带着曹家满门厉鬼来,男鬼就都去找唐匹敌,女鬼呢就都来找我。”

  余九龄抬起手在曹紫萝的肩膀上拍了拍:“你要记住噢,别到时候搞反了。”

  “对了……”

  走出去几步后,余九龄回头看向曹紫萝说道:“你自知必死,所以不怕死,那你怕不怕活着的人被我们找到?”

  曹紫萝的眼睛眯起来,看向余九龄,眼神里是一种阴森森的光。

  余九龄哼了一声:“你吓唬谁呢,我连神雕的状都敢告,我还怕你瞪我了……”

  曹紫萝沉默了许久,脑海里只有一件事。

  余九龄的话在他脑子里转悠着,飘飘荡荡。

  你不怕活着的人被我们找到?

  一刻之后,另外一间刑房。

  李叱推门进来看到的,和刚才看到的就截然不同,曹紫萝没有被绑着,因为他确实不擅长武艺。

  而这个人,被挂在那,看起来有些凄惨。

  身上有很多处伤,不过不是被抓住后打的,而是在抓的时候被打的。

  说起来也算很了不起,一个人,与三位千办交手,而且还撑了一会儿。

  李叱沉默片刻,回头吩咐了一声:“准备些酒菜,快一些。”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

  不多时,酒菜准备好,李叱让人把杜颜放下来,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

  “坐。”

  杜颜缓缓吐出一口气,坐下来,抱拳:“多谢主公。”

  余九龄哼了一声:“你主公在隔壁。”

  李叱摆了摆手。

  余九龄随即不再多说什么。

  李叱端起酒壶给杜颜倒了一杯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这些年,帮我,帮廷尉军做了很多事,不说其他的,这些事我都还记得,我还曾说过,廷尉军中的杜颜,应该放到战兵中去领军,其才,足以独领一军。”

  杜颜听到这番话,眼神闪烁了一下,片刻后他叹道:“辜负了主公的信任。”

  李叱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杜颜也举杯,两个人一饮而尽。

  李叱道:“我不问你什么,也不希望你说什么,明白吗?”

  杜颜愣了一下,仔细思考之后,点头:“明白。”

  李叱道:“到你为止了。”

  杜颜点头:“好。”

  他看向李叱问道:“我能把这一顿酒好好喝完吗?”

  李叱回答:“可以。”

  杜颜问:“还有个条件,也不是条件,是请求。”

  李叱道:“说。”

  杜颜问:“能请虞红衣过来吗?我想跟他喝杯酒,最好……吃火锅,红汤火锅,他说我不配,但我尝尝。”

  李叱起身,一边走一边说道:“去问问虞千办的意思,不要为难他。”

  一刻之后,刑房里,虞红衣和杜颜相对而坐。

  杜颜起身,给虞红衣倒了杯酒:“这杯酒,是我借宁王的酒来敬你,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此生就此结束,那还有些什么话要对什么人说,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

  虞红衣问:“什么话?”

  杜颜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因为提防你,因为你的能力会威胁到我,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把你的事也很上心的仔细去查……”

  “以廷尉军现在所知的消息,根本不可能查清楚什么,但以山河印的身份去查,很多事就会顺利起来。”

  “原冀州府治连功名是山河印的人,不然的话,当初他也不敢和节度使曾凌叫板。”

  杜颜又倒了一杯酒,看了一眼那已经沸腾了的红汤,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肉吃。

  闭上眼,仔细感受。

  然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真是……他妈的,又麻又辣……”

  他看向虞红衣:“连功名幕后的人就是慕风流,他才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去查吧……就这些。”

  说完后闭上眼睛,摆了摆手:“把火锅留下,这顿饭,我自己吃。”

  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有泪水慢慢滑落。

  等虞红衣出门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的听到杜颜自言自语了一句。

  “千办锦衣才是最好看的,你懂个屁……可惜,是我配不上那身衣服,如果……该多好。”

  第七百三十一章 去敌人老巢转一圈

  一锅红汤涮肉,两壶陈年老酒,杜颜酒足饭饱,拍着肚皮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心里没有什么惦记的事了,果然连饭都吃的踏实。

  然后拿起桌子上的药瓶,他知道这是廷尉军待他最后的善意。

  留全尸。

  原本应该会有更多更好的善意,可是他选择错了,而且不是一开始选择错了,而是最后,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玉瓶里的药丸,一颗就能毒死一头牛,何况是人。

  他把药丸全都倒出来,一把塞进嘴里。

  缓缓起身,走向刑房外边,没有人阻拦他。

  他走到门口,正好看到了西边最美的落日。

  很好,最后的这一刻,有美酒美食,还有美景,人间不负他,只是他负了人间。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

  “红汤不错。”

  说完这句话后,嘴角溢血。

  片刻后,他坐着死在这里。

  不远处,高希宁看着那边,只是看着,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有些堵。

  千办虞红衣站在她身后,沉默片刻后说道:“大人,不是你的错。”

  高希宁点了点头。

  在她让虞红衣方洗刀和尚青竹三个人追上去之前,她甚至还在盼着杜颜能够主动找到她,主动说清楚。

  如果是这样的话,高希宁甚至都不忍重罚。

  哪怕是虞红衣他们追上去,杜颜跟着他们回来,也不至于死。

  可是他在最后的时刻,选择了向廷尉军的同袍拔刀,所以他必须死。

  “我希望,这是廷尉军中的最后一个。”

  说完这句话后,高希宁转身离开。

  大将军府后院。

  李叱坐在矮墙上,看着余九龄在训斥神雕。

  神雕趴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像是不服,又像是委屈。

  它那意思,大概是你们这些人和我们猪能一样吗?

  你们用你们的道德标准来批判我,那为什么不给我找件衣服穿上?猪整天都光着屁股,你们怎么也没觉得不合适呢?

  当然,这都是余九龄猜的。

  余九龄恨其不争地说道:“你就说我说屈了没有?你那不服不忿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个好猪。”

  像是听的不耐烦了,神雕起身,扭着大屁股走了。

  余九龄看向李叱:“当家的你看它,居然还耍脾气,这样的害群之猪有什么留着它的必要,我们吃了它吧。”

  李叱朝着门口努了努嘴,余九龄一回头,就看到高希宁回来了。

  于是余九龄立刻说道:“当家的你怎么这样呢?虽然神雕犯了些错误,但那只是一个男猪都会犯的错误,你居然想吃了它?我是第一个不同意,那可是我宁哥哥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镚儿……

  余九龄后脑勺中了一下。

  他揉了揉脑袋,假装刚看到高希宁,义正言辞地说道:“宁哥,当家的非要吃了神雕,我拦都拦不住啊。”

  高希宁道:“来,到宁哥哥这边来,宁哥哥夸夸你。”

  余九龄噌的一下子就躲到李叱背后去了,李叱叹道:“你刚刚诬陷我,这会儿又躲到我身后……你这样的人去当反派,都会被自己蠢死。”

  余九龄道:“我当反派?我这张脸,在任何一个故事中,都是绝对的主角脸,正义,阳光,俊美……”

  正说着呢,神雕走到他不远处,在他旁边滋了一泡尿。

  可大一泡。

  余九龄:“我凑……”

  高希宁走到李叱身边,也在矮墙上坐下来。

  她沉默着,李叱问:“心里不好受?”

  高希宁点了点头。

  李叱问:“吃一顿能解决吗?”

  高希宁摇头。

  李叱道:“那九妹,咱俩去吃吧,你宁哥哥没有胃口。”

  高希宁:“?????”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自己想减阳寿,为何要拉上我……”

  李叱笑道:“要不然我们出去转转吧。”

  李叱看向高希宁:“到了豫州都没有好好转一转,听闻豫州除了曹园之外,还有一座周园也很漂亮,园中还有河流穿过,可以坐船游览两岸风光。”

  高希宁想了想,这似乎有点意思。

  余九龄道:“船?什么船?是那种挂着红灯笼,上面有吹拉弹唱的船吗?”

  “报!”

  就在这时候,有亲兵跑过来,双手递给李叱一封信:“谍卫送来的消息,从都城大兴送来。”

  李叱看向余九龄:“出息了,人安排到了大兴城,而且这么快就有消息送回来。”

  余九龄自豪道:“再给我一段时间,别说谍卫,我把猪都能养到大兴城去。”

  李叱把密报打开看了看,然后眉角就微微一扬。

  “这个皇帝杨竞,有点意思。”

  他把密报递给高希宁,高希宁看了看,也笑了起来。

  高希宁道:“他大概也是无计可施了吧。”

  谍卫到大楚都城之后不久,就正好遇到一件大事。

  大楚当今皇帝杨竞,要在都城召开一次英雄大会。

  不管是哪里人,不管是什么出身,只要有为国报效之心,就可参加。

  若是能带五百人来参加英雄大会,你是绿林山匪也好,是马贼路霸也好,是各门各派的江湖客也好,只要带来的人数达到五百人,就封为正六品校尉,赐铁甲,赐横刀,赐战马一匹。

  若是能带一千人来,那就封为正五品将军,除了铁甲横刀战马之外,再赐一块象征身份的金牌。

  这道旨意说白了,意思就是,皇帝不管来的人是什么身份,只要你愿意为大楚而战,那就给你朝廷的身份。

  李叱叹道:“也就一般吧,诱惑不大。”

  余九龄多了解李叱啊,他立刻点头道:“就是,都没提钱。”

  高希宁大眼睛则微微眯了起来:“不许去。”

  李叱嘿嘿笑了笑:“我怎么可能去……我又不是疯了,我会冒险去大楚都城那种地方……是的我想去。”

  高希宁哼了一声。

  李叱道:“我就想看看,这位皇帝陛下,到底能聚集多少人马,因为他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

  豫州是中原天下重中之重,丢了豫州,宁军直接威胁京州。

  本来被杨竞寄予厚望的宇文尚云兵败身死,十万大军烟消云散。

  整个豫州之内,都拼凑不出来抵抗宁军的队伍,若是再任由宁军往南挤压,无需多久,就能陈兵京州北界。

  到了那时候,宁军对大楚的威胁,就会超过东南的李兄虎,也超过西南的杨玄机。

  “你应该知道,此去会有多危险。”

  高希宁道:“你现在是宁王,两州之主。”

  李叱道:“我知道,我只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唐匹敌带着几个人进来了,其中有高真,有程无节,有澹台压境,还有领兵出去清剿残余抵抗的罗境。

  高希宁看到这五个人进来,忍不住轻叹一声:“大事不好。”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消息已经知道了吗?”

  李叱点头:“知道了。”

  唐匹敌道:“谍卫的消息送了两份,一份送到我这里,一份要送去冀州,他们还不知道殿下已经到了豫州,是我让他们送过来的。”

  李叱嗯了一声,笑了笑道:“所以你决定安排人去大兴城看看什么情况?”

  唐匹敌道:“怎么,还没有说通高姑娘?”

  李叱道:“你是不是藏我肚子里了。”

  罗境噗嗤一声就笑了,李叱白了他一眼:“笑个屁。”

  罗境道:“若真是藏你肚子里了,那确实是个屁。”

  唐匹敌叹道:“你是在寒碜谁?”

  罗境想了想,对啊,这话不是说李叱的,倒像是说唐匹敌的。

  所以他有些歉然地说道:“确实是失误,不过我也不怎么在乎……”

  李叱道:“真要去大兴城的话,没有人比我去更合适,我不是针对谁……”

  他扫了一眼,然后说道:“老唐你到我身后来。”

  唐匹敌问:“为何?”

  李叱道:“你先来。”

  唐匹敌随即走到了李叱身后。

  李叱道:“我不是针对谁,我的意思是,我面前的人,都不如我。”

  罗境:“我凑!”

  李叱道:“你有待商榷。”

  罗境哼了一声。

  李叱道:“如果要说武艺,你们都不输于我,最起码咱们也都是五五之数。”

  “但是你们会看相吗?你们会骗人吗?你们会写字养活自己吗?”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觉得李叱说的有道理。

  李叱道:“况且,皇帝杨竞又怎么会想到,我会去大兴城里溜达一圈。”

  唐匹敌道:“就该你去。”

  高希宁:“噫!”

  她看向唐匹敌:“他是……”

  唐匹敌道:“他是老大,这没错,不该冒险,这也没错,但他确实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李叱对高希宁说道:“带你去。”

  高希宁想了想,点头:“倒也不是不行。”

  她看向李叱道:“前提条件,我会安排廷尉军提前进入大兴城,所有事,你要与我商议。”

  李叱点头:“都听你的。”

  高希宁随即转身看向身边的随从:“请尚青竹,方洗刀,早云间,虞红衣四位千办过来议事。”

  随从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余九龄蹲在李叱身边,用手抓着李叱的衣服在那摇啊摇摇啊摇……

  李叱道:“也肯定带你,你是谍卫大统领,如今我们在大兴城里的人,都是谍卫。”

  余九龄立刻笑了起来,已经开始憧憬着大兴城里的灯红酒绿。

  “我不合适去。”

  罗境道:“未必没有人会认出我,毕竟当初朝廷派官员往来幽州,也不是人少,从幽州跑去大兴城的人更多,况且老贼杨迹句数次到过幽州,他手下的人留守大兴城的也不少。”

  他看向李叱认真地说道:“最主要的是,我压不住自己这一身气场。”

  李叱:“退下吧你。”

  程无节举起手说道:“我合适去!”

  李叱道:“你也不行,你那两根大锤太显眼了。”

  程无节想了想,如果去的话不带大锤,那还有什么意思。

  最终决定,李叱让高希宁提前安排大批廷尉军进入大兴城布置,四位年轻的千办全都要去。

  然后李叱带上高希宁,余九龄,澹台压境,再加上李叱的一队亲兵。

  这个阵容,李叱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唐匹敌觉得,他留下一半人去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

  ……

  第七百三十二章 查查他

  从豫州到京州,至边界处,那种不一样的感觉就逐渐清晰起来。

  虽然如今朝廷崩坏江山动荡,可是京州之地的百姓,依然还有一种令人不解的骄傲感。

  似乎他们生而为京州人,理应骄傲。

  京州目前还算安稳,最起码朝廷的统治还在,各地方官府的职权也在。

  毕竟这里是京畿重地,依然有着极为雄厚的兵力分散驻守。

  从豫州进入京州有很多条路,毕竟边界绵延千里。

  可要走官道却只有那几条能选,而走官道就必然会受到极为严格的盘查。

  李叱他们这样的人,当然不会走小路,进京州也要光明正大的进去。

  陆陵,就是京州和豫州连接处的一座大城。

  而第一次听到陆陵这个地方的名字,是因为在冀州被抓又逃走的慕风流。

  陆陵城北就是一条大河,名为大清河,普天之下,名字叫大清河的河流也不知道有多少条。

  大清河上有一座石桥,石桥的南边,就有至少数百名大楚府兵长期驻守。

  京州人可以出去,但是豫州人不能进来。

  当然也不是全部,寻常百姓想进京州没有任何可能,而那些所谓的上层人,报一下家门,给一些打点,进京州不难。

  所以当李叱他们的队伍浩浩荡荡到了石桥的时候,守石桥的士兵们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这支队伍的规模,确实有些大。

  十几辆大车,数百骑士护卫,还都是衣甲鲜明,身上穿着的虽然不是大楚府兵的战服,可从装备上来看,清一色的府兵装备。

  这就有些让人犯嘀咕,因为这是不合规矩的事。

  按照大楚的律法,如没有特殊允许,持有府兵的兵器甲械,都是杀头的罪行。

  最初大楚律法还算森严的时候,就算是王公大臣的家中护卫,对于兵器的持有管辖也极为严格。

  这些护卫可以持有刀剑,但绝对不能持有连弩弓箭,不能有盾不能有甲。

  就算是持有刀剑,也不可以用大楚府兵的制式兵器。

  这些可都算得上是把柄,若一人是王公贵族,觉得无所谓,朝廷不会查的那么严,但他的对手他的敌人一定不这么想。

  只要在朝堂上当着皇帝陛下的面说出来,难道皇帝还能当着朝臣的面纵容?

  不过后来世道乱了,兵部的那些官员们,尤其是武库的人,大肆倒卖武库兵器,昧良心的钱赚的盆满钵满。

  然而即便如此,在寻常百姓中,也不可能见到府兵制式兵器。

  所以看到这支队伍,守军士兵们全都有些懵。

  一名校尉迈步上前,没敢太过冷硬,态度客气的问了问是谁家的人。

  李叱之前办了曹家,下令封锁消息,虽然不一定封锁的足够严密,但是对于这些守边界的士兵来说,未必知情。

  就算知情,也不至于知道的一清二楚。

  余九龄上前,从腰上摘下来一块牌子递给那校尉。

  校尉看到牌子后脸色就释然下来,心说怪不得,原来是曹家的人。

  曹家一门七候,放眼整个中原,可以相比的也少之又少。

  余九龄道:“马车里的,是飞陵候的长子,小侯爷曹度,以及飞陵候的家眷。”

  飞陵候,是曹登科的封爵,他在曹家地位也算超然,名气不小。

  曹登科有个儿子,名为曹度,如今正在棋山养猪。

  此人和曹猎比起来,那是真真正正的不学无术,在豫州横行无忌,仗势欺人,连曹猎都看不起他。

  李叱和曹度的年纪相仿,身材又差不多,他在进都城之前,连易容都没打算做。

  在都城,能识破他身份的唯有武王妃,可是武王妃被送回京州后,没有在都城多做停留,直接去寻武亲王了,如今应该已经到了京州东南的左武卫大营。

  飞陵候的公子,小侯爷曹度,在豫州城的名声,是臭的不能更臭。

  但是此人并没有去过京州,也没有去过都城,就算有人知道他也没有见过他。

  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嚣张跋扈,这样的身份其实在大楚如今的环境中,并不是很显眼。

  但是如果不显眼,李叱都觉得对不起对不起曹度这个人的人设。

  “不知小侯爷要去往何处?”

  校尉看了看腰牌,还是谨慎的问了一句。

  他虽然是京州的兵,但对于那位被誉为恶霸的小侯爷曹度也有所耳闻。

  余九龄一皱眉:“小侯爷要去何处,做什么,难道还要向你禀告清楚?”

  校尉因为这句话也有些恼火,你曹度在豫州再跋扈,到了京州还能为所欲为?

  他刚要说话,余九龄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把人带到了一边。

  余九龄和校尉到了不远处,他招招手,手下人随即拎着两个袋子过来。

  余九龄把两个袋子放在校尉手里:“一个是你自己的,一个是给你手下兄弟的,小侯爷要去武亲王那边,你要是放行呢,银子收好,你要是阻拦呢,现在我杀了你,你们上峰官员知道了,大概也不敢难为小侯爷,又不是为了你自己守着边界,你犯什么傻?”

  校尉掂量了一下那两袋银子,立刻赔笑起来:“是是是,大人说的对,小侯爷的事卑职怎么敢耽搁。”

  他往后一摆手:“放行!”

  余九龄道:“还有个事,你把路引凭证给我们用印,我们又不避讳什么,也不是做贼心虚,还要一路走到都城去。”

  听到这句话,校尉更加放心了。

  而李叱要的,也是这个路口关卡的路引留证。

  就这样,到一处送些钱,再有曹家的名望和地位,一路顺顺利利的朝着都城进发。

  这一路上的行程安排,都听澹台压境的指挥,他是一个自己出门都要带齐东西的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李叱他们对澹台压境的感觉就是这个人很有X格。

  关于怎么装,澹台压境颇有经验。

  他们不住客栈,不住官驿,十几辆马车上拉着的,一半是日用的东西。

  连洗手盆之类的东西都带了,明显一副所过之处任何地方都脏,配不上我身份的作风。

  所以李叱的队伍还没有到都城呢,名声就已经传到都城去了。

  大兴城,世元宫。

  大楚丞相姚之洞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皇帝陛下的脸色,心说这次曹家的人到都城,绝对不能让他们再有什么好果子吃。

  姚之洞和曹家有些恩怨,如果不是当今陛下杨竞即位的话,他再有才能,也做不到丞相之位。

  杨竞,就是山河印预料之外的皇帝,根本控制不了。

  所以这就造成了,杨竞如今所用的重臣,也有很多是山河印的人不能控制的。

  山河印势力庞大,渗透的似乎无孔不入,但也不是万能。

  比如京州这边山河印的人,基本上都没有去过豫州,他们当然知道曹度的名字,却不知道曹度是什么模样。

  一个信息全靠人来回跑着传送的时代,终究还是会有太多闭塞无法解决。

  “此子太过猖狂。”

  姚之洞俯身道:“陛下,此子从豫州一路过来,张扬跋扈,完全不顾大楚的规矩礼法,吃穿用度,奢靡铺张,况且此子又是从豫州来的,臣以为,或许还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杨竞微微皱眉。

  他看向姚之洞道:“你的意思是,一个完全没规矩的放浪之徒,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一路张扬跋扈铺张奢靡的往都城来了?”

  姚之洞一怔,然后才醒悟过来自己用词有些不妥当,也是过于心急。

  当初他就有机会做到吏部尚书这等高位,是武王妃在先帝面前说了他的坏话,所以他才被弃用。

  好在是杨竞即位之后,把他重新启用,并且委以重任。

  其实他也知道,皇帝是不信任那些世家大户之人了,比如宇文家……

  然而皇帝还离不开世家大户,不想用,却还需要他们的支持。

  所以现在的朝局才会有些胡乱,而他们这些被重新启用的人,地位也有些尴尬。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朕现在主要办的是英雄大会的事,朕需要大量的兵力来收复豫州,燕山贼李叱已经快要陈兵京州了,而你,作为大楚的丞相,居然还在因为个人的私怨而和一个纨绔子弟斤斤计较。”

  姚之洞扑通一声跪下来:“臣有错,但臣也是为国事着想,豫州已经被燕山贼攻破,此子忽然往都城来,确实存疑。”

  皇帝沉思片刻,朝着外边喊了一声:“惠春秋。”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随即快步进门,俯身道:“臣在。”

  皇帝道:“派人去传大理寺卿归元术进来。”

  惠春秋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大理寺。

  年仅三十岁,就已经贵为大理寺卿的归元术坐在走廊里,看着远处的荷池。

  走廊里放了一张小木桌,桌子上有四盘菜,一壶酒,菜是凉拌白菜心,卤汁花生米,老醋萝卜丝,小葱拌豆腐。

  一样热菜都没有,一个荤菜都没有,酒倒是陈年老酒。

  荷池那边,蚊蝇飞绕,这让归元术的有些不喜。

  他把牙签倒出来,捏了一根,随意的屈指一弹,那牙签就如流光一般激射而出。

  啪的一声轻响,一只蝇子被牙签钉在荷叶上。

  “大人。”

  手下人急匆匆跑过来,俯身道:“陛下召大人入宫。”

  归元术微微皱眉,心说陛下这会儿想起来他来,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因为英雄大会,大理寺的人全都派了出去协调维持都城秩序,他的大理寺如今已经是空了的衙门。

  关键是,他的人被调走,还不归他管,而是暂时调归十三门提督。

  所以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这个大理寺卿都无事可做。

  整个大理寺衙门里,只剩下他和四个手下。

  他本该也要去帮忙的才对,但他是正三品大员,十三门提督是正四品。

  他去了,算什么?

  所以干脆就不去,在衙门里清闲着。

  “怕是要有麻烦事……会很头疼的麻烦事。”

  归元术整理了一下衣服,侧头看了看一眼,不远处那只被他钉住的苍蝇居然还活着。

  于是他又捏了一根牙签,随手一弹,这次牙签精准刺入的苍蝇的脑袋里。

  两根牙签露出来的长度,一模一样。

  第七百三十三章 穷死人的大理寺

  人还没到大兴城,豫州小霸王曹度要来的消息竟然不胫而走。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之间,这个原本没什么人知道的小侯爷,成了都城里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说他带着黄金打造的床一路来,是睡着来的。

  还有人说他沿途所到之处,过青楼必入,去了就会包下所有姑娘,但是就让她们载歌载舞,或者四个人四个人坐一桌打麻将,钱都是曹度出的。

  一路上这般张扬,这豫州第一不学无术之人的名号,倒是真的打响了。

  这样的传闻,让都城里的人有了几种不同的反应。

  第一种是寻常百姓,他们倒是都想看看,这个一路上花钱如流水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样子。

  然后是都城本地的纨绔子弟,虽然他们都知道曹家背后是武亲王,但是曹度这样一个人,还不至于让他们连斗一斗的勇气都没有。

  第三种则是在担忧,这个曹度从宁军占领的地方来都城,是不是心怀鬼胎。

  有人甚至在说,曹度此次来大兴城,极有可能是来为宁王李叱做说客的。

  或者是来做奸细的,来探听都城虚实。

  大兴城外。

  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在大兴城里会遇到什么的李叱,站在城门口,抬着头,看着城门洞上那大兴二字,想着原来也没有自己预想之中的那么好。

  都城自然高大恢弘,可是这样的大城从外边看起来,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冀州是大城,豫州是大城,纵然比不得都城大,又能差到哪儿去。

  城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因为他太张扬,所以行踪算是暴露的一览无余。

  大概什么时候会进成都的大门,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

  在城门口,连那些趾高气昂的守军士兵们甚至都有了些许期待。

  传闻中,这个家伙一路走来可是挥金如土,不知道到了都城之后会不会有所收敛。

  他们守城的人倒是不希望这样,毕竟一路上曹度所过之处,得他好处的人可不在少数,到了都城突然收敛起来,那他们这些当值的岂不是亏了。

  距离曹度到都城还有一阵子呢,守城的士兵们就开始算计自己当值的时间了。

  万一错过,就可能是一大笔银子飞走了。

  所以此时此刻站在城门口的那些守军士兵,心里都有些急。

  他们想着里看什么看,不就是城门口上的两个破字吗,有什么可看的。

  然而接下来,李叱做了一件让许多人瞠目结舌的事。

  他居然朝着城门上大兴两个字,深深的拜了拜,一脸虔诚。

  余九龄看到当家的这般虔诚,他都差一点信了。

  李叱把视线从那刻字上收回来,然后就恢复了他这一路上来的样子。

  “我要进都城了,给他们每人发个红包。”

  李叱一摆手。

  余九龄随即快步过去,在他身后,两个护卫抬着一个大竹筐,竹筐里都是白晃晃的银子。

  十两银锭一个,伸手有份。

  这一下,城门口可就开了锅,士兵们在抢夺,围观的百姓们也往前冲。

  李叱看着这样乱糟糟的场景,像是有些不耐烦起来。

  “抢什么抢,就好像我给不起似的。”

  他再次摆了摆手:“再搬上去一筐。”

  他手指的位置是城门一侧,那一大筐银子放过去,人群立刻转移到了那一边。

  李叱笑了笑,迈步进门。

  一边走一边抱拳,和那些朝着他道谢的人打招呼,看起来春风得意。

  一个时辰后,世元宫。

  御书房里,皇帝杨竞正在看着下边面递上来的英雄大会名单。

  如今零散报名的人就已经有七千多,带着自己队伍来的,超过五百人规模的有二十几支,超过千人规模的有七八支。

  两个多月来,已经有超过十万人到达都城,或是在城内,或是在都城外驻扎。

  参加英雄大会报名的有三万人左右,应该还远没有到巅峰期,距离大会还有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中,杨竞估算最少还会有六七万人左右报名。

  因为很多人还都在观望,而且距离大会还有月余呢。

  这还不是全部人数,时至今日,带着队伍赶来大兴城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粗粗估算,可能会有数十万人来,到英雄大会结束之后,拼凑起来一支十万人的队伍不成问题,二十万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所以杨竞的脸色看起来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放松,如今他无人可用,京州兵力勉强自保,要想抵御豫州南下的宁军,就靠这些人了。

  “陛下。”

  一名内侍低着身子进来:“大理寺卿归元术,归大人求见。”

  杨竞看向门外,想着应该是来汇报关于那个曹度的消息,可是这等小事,他确实不想听。

  一个家境巨富的不学无术之徒,就因为来的时候排场大了些,闹的整个都城都沸沸扬扬。

  如果不是因为武亲王的关系,他真想立刻下旨,把人随随便便关进牢里就算了。

  管他是来做什么的,先关上十天半个月的,看他还会不会那么张扬。

  况且杨竞也不是很喜欢归元术这个人,此人行事散漫,作风轻浮,根本就不适合做大理寺卿。

  但这个人是武亲王举荐的,皇帝就不能不给武亲王面子。

  毕竟大楚这江山,还要靠着武亲王来守。

  那样一位老人,已经数年没有回过都城,整日在外征战,又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皇帝也就只能待和武亲王有关的人好一些。

  所以对归元术这样玩忽职守的臣子,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武亲王临走的时候说,归元术此人有大才,文可治国,武可领兵,让他做大理寺卿着实是委屈了他。

  皇帝想起来就有些生气,一个整天屁事都不做,在大理寺中游手好闲的家伙,还委屈他了?

  这个家伙做过的荒唐事,比起那个曹度来说,应该也差不了许多。

  传闻此人在到任大理寺卿第一件事,就是在大理寺的正堂里,把所有手下人召集起来,下令他们分成两队打架,哪一边赢了,就赏银一千两。

  结果那天,大理寺中打的那叫一个山崩海啸,一开始还都下不去手,后来打急眼了,谁还管是谁。

  打到最后,分出胜负,结果这位大理寺卿说没钱,给赢了的人写了个欠条。

  大理寺是真没钱。

  后来这个家伙,整天没事就溜达着出去钓鱼,而且每次去就带着一群人一起去。

  他钓不上来,就让手下人跳进河里去摸鱼,也不管别人看他们狼狈不狼狈,笑话不笑话。

  再后来,这个家伙又让人在大理寺里立起来一根旗杆,谁爬的最高最快,就让谁可以一个月不用来报备,愿意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还发俸禄。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参奏此人,皇帝一看到是参奏归元术的奏折,干脆就扔到一边不看了。

  当然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大理寺,真的是无事可做。

  按照大理寺的职权规划,大楚全国各地的地方衙门审理过的大案要案,包括刑部过手的案子,都要递交大理寺复查审核。

  然而现在大楚这个样子,京州之外,皇帝的旨意都没有用,说是废纸一张也不为过。

  谁会把案子还递交到大理寺?

  “让他进来吧。”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心里有一种朕这是带着一群什么无用之徒在力求复兴大楚的无力感……

  归元术压着身子进门,然后跪倒在地:“臣……”

  他话还没有说完,皇帝道:“起来说话吧,朕有些忙,你尽量说快一些,不要耽误时间。”

  归元术道:“臣觉得这个曹度可能真的有问题,所以请陛下准许臣将大理寺的人调回来,臣严查此人。”

  “嗯?”

  皇帝微微皱眉,觉得这个归元术真的是没有一点眼力见。

  “你可知道,如今都城里汇聚的江湖豪客有数万人,何止是你大理寺,连刑部的人,礼部的人,工部的人,全都调过去负责维持,你把人调回去……归元术,你告诉朕,你是觉得这个曹度,比朕的英雄大会重要?”

  归元术连忙俯身:“臣不敢,只是臣确实无人可用。”

  皇帝问:“那你告诉朕,你觉得他的可疑之处在哪儿?”

  归元术道:“此人在城门口,给围观之人发放银子,用的是库存银锭,这不该……”

  “够了。”

  皇帝一摆手。

  曹家在豫州有多大的能量,皇帝又岂会不知道?

  别说曹家的一个纨绔子弟,用了府库的官银皇帝懒得理会,就算是他拿着曹家自己铸造的银子发钱,皇帝也一样懒得理会。

  因为一个正常人,能干出来这样的蠢事吗?

  人还没到都城呢,把柄落了一大堆,甚至敢在都城门口用库存官银发给围观百姓……

  这要是在大楚兴盛的年代,这一件事就足够皇帝下旨把曹家查办了。

  就这样一个蠢货,还偏偏能对着大兴城俯身一拜,你说查他真的有意义?

  皇帝问归元术道:“你手下还有多少人可用?”

  归元术回答:“四个。”

  皇帝愣了一下,心说这确实少了些,偌大一个大理寺,就剩下四五个人了。

  皇帝看向门外:“惠春秋。”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进门,俯身:“臣在。”

  皇帝道:“从大内侍卫处给他调六个人,凑上十个,让他带着去办案。”

  归元术心说陛下你这样打发臣,是不是显得过于草率了?

  十个人……

  皇帝道:“如果仅仅是用了官银的事,你知道朕现在没时间理会这些,但你身为大理寺卿,觉得他可以查,那就去查吧,没什么大事就不要来见朕了。”

  皇帝这一番话说完归元术就明白了,陛下打发他,是因为确实不待见他。

  “臣觉得,四个人够了。”

  归元术道:“臣带着他们查,没有问题。”

  皇帝点了点头:“那就去吧,有事就派人找惠春秋,让他调人支援你。”

  归元术心说找他要支援?

  来六个,凑十个……

  还不如我们自己人查的自在呢。

  他索性胆子大了起来,看向皇帝说道:“臣想求一道旨意,臣有旨意,也好办事。”

  皇帝心说这个家伙真的很烦啊……

  他回头看了看,墙上挂着一把横刀,随手摘下来扔给归元术:“带朕的佩刀去查案,比圣旨好用。”

  归元术接住横刀,俯身叩首。

  他没觉得皇帝这样敷衍不好,毕竟那个曹度和英雄大会相比,确实不值一提。

  他也知道皇帝不待见他,但他不在乎啊。

  出了世元宫,他那四个手下在外边等着呢。

  离着还远,他就听到那四个人窃窃私语,他悄悄靠近,才看到这四个人是在那数钱,这个说他在城门口抢了三个银锭,那个说抢了俩,还有只抢到一个的。

  归元术立刻就不开心了。

  “你们四个,大理寺正六品寺丞,和百姓们一起去抢那纨绔发的银子?”

  那四个人听到大人的声音,连忙低下了头。

  归元术道:“尤其是你,抢了一个的那个,你居然连老百姓都抢不过?”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变戏法似的,两只手从袖口里伸出来,一手两个大银锭。

  咧开嘴就笑:“我抢了四个!”

  第七百三十四章 互相盯着

  “大人。”

  大理寺寺丞郑顺顺看向归元术手里那四个似乎在发光的大银锭,往前凑了凑:“今晚咱们吃什么?”

  归元术瞥了他一眼:“各吃各的。”

  郑顺顺道:“大人……不能这样,多少次了,你说只要你有钱了就兑现你的承诺,现在你有钱了……咱先不说吃什么,咱就说说那奖赏的事……”

  归元术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管这个叫有钱?”

  他大拇指捏着小拇指说道:“这区区几十两银子,你们是多没见识才会觉得这算钱!”

  另一名寺丞赵山影道:“大人你这话说的,咱们大理寺的账面上,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四十两银子的余钱了……半年未必发一回俸禄,发下来后账面上连根毛都剩不下,四十两银子啊……你居然说不是钱。”

  归元术无比认真地说道:“当然不是钱,这是命,我的命,你们谁要敢再打我这四十两银子的主意,休怪我不客气,我这大理寺卿不干了,我也干了你们几个。”

  郑顺顺一脸悲愤地说道:“大人刚来大理寺那年,就欠了我们一千两银子的赏钱,到现在欠条我还留着呢。”

  另外一名寺丞丁满说道:“大人,两年多了啊,那一千两银子,我们都已经给你减免过多少次了。”

  寺丞张有栋说道:“就是,大人你是言而有信的人,要为自己的名声负责。”

  归元术冷笑一声:“我有名声?”

  郑顺顺道:“大人,你没银子的时候也就罢了,我们从不曾催过你,可是现在你有银子了啊。”

  归元术道:“我欠你们一千两,你们盯着我的四十两,有意思吗?”

  郑顺顺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一千两了,这两年来我们一直都在给大人减免,一开始说八百两,大人说没有,后来说五百两,大人还说没有,后来说三百两,大人也说没有,再后来……”

  郑顺顺看向丁满问道:“最后一次,咱们给大人减免到多少银子来着?”

  丁满道:“二十两。”

  张有栋道:“我的亲大人啊,我们都从一千两减到二十两了,你还不打算给我们吗,你现在可是有四十两现银的男人啊。”

  归元术正经地说道:“我可以不是男人。”

  张有栋道:“大人你这样就不好了,咱们以后还得相处呢。”

  归元术想了想,忽然间想起来:“不对,你们诓我……我怎么记得上回说到二十两,我说没有,你说最低十八两,不能更少了。”

  张有栋愣了一下:“我说过吗?”

  丁满想了想:“行了,不争,十八两就十八两。”

  归元术道:“你们小气,我身为大理寺卿,你们的主官,难道我还能跟你们一样小气了,那零头碎脑的你们也算的清楚,我不能丢这个人,今天就给你们结清,省得你们再堵我……这样吧,什么十八两不十八两的,我给你们一个整数。”

  丁满立刻伸出两只手:“多谢大人赏银二十两!”

  归元术看了他一眼:“欠条呢?先把欠条给我。”

  郑顺顺立刻说道:“我这呢,我这呢。”

  他从腰畔的鹿皮囊里翻了翻,把欠条翻出来,那欠条的纸都有些发黄了,显然打开折叠打开折叠不知道多少次,折叠的地方都断了似的。

  归元术道:“你把欠条打开我看看,我得检验真伪。”

  郑顺顺随即把欠条打开,这张纸上啊,涂涂改改的全都是黑道道……

  他问:“大人,这种欠条想造假都不容易……”

  从一开始的一千两,改到后来的十八两,那一条条划掉的黑道道,都是要债人的心酸和眼泪。

  归元术道:“把欠条撕了,撕碎点,我现在就给。”

  郑顺顺立刻把欠条撕了,撕的跟米粒似的那么碎。

  于是归元术拿了十两银子放在丁满伸着的手上:“说好了啊,给你们一个整,以后咱们两清了。”

  “不行啊大人。”

  丁满都哭了。

  他看着归元术:“大人,不是说好了二十两的吗。”

  归元术:“那是你说的,我说的整数就是十两……”

  四个寺丞看向归元术,四双眼睛就那么盯着他,眼泪汪汪的看着。

  好歹归元术还是要些脸的,被盯的实在不好意思,脸都微微有些发红,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罢了。”

  他又拿了十两银子递给丁满:“但是,十八两,我给你们二十两,你们还欠我二两,我是做主官的,也不跟你们计较了,你们今天晚上请我吃顿好的,这二两银子我不要了。”

  那四个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彼此的心痛。

  两刻之后,一家铺子里。

  归元术看了看面前的拉面,有些懊恼地说道:“二十两银子,你们就请我吃这个?”

  郑顺顺道:“大人,肉丝拉面还不行吗?”

  归元术道:“你们说行吗?”

  丁满道:“大人,你就说肉丝拉面你多久没吃过了?咱们大……大大的厨房里,多久没有见过肉星了?”

  归元术道:“别瞎说,让人听到了,还会觉得我们寒酸。”

  正说着,拉面铺子的掌柜端着两盘小菜过来,放在桌子上后说道:“我请几位大人的。”

  归元术道:“那不行,该算账要算账,你说说看这两盘小菜多少钱,我给你结算。”

  掌柜的摇头道:“别了,真不用,我知道几位大人是大理寺的……”

  那语气似乎是在说,你们都是大理寺的了,你们还硬撑什么硬撑!

  这话说的丁满都不乐意了,站起来说道:“大理寺怎么了!大理寺……大理寺就……大理寺吧。”

  他悻悻的坐了下来。

  归元术一边把拉面挑起来一边说道:“别这样,你们应该想想,整个大楚的衙门,除了咱们大理寺,还有谁能出去吃饭,掌柜的主动送小菜的!”

  掌柜的听到这句话,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几位大人快吃吧,不够的话,面都可以再加。”

  郑顺顺一回头:“不是,掌柜的你过分了啊。”

  五个人坐在那,都感觉好像有一阵凉飕飕的风吹过,有些萧条。

  归元术道:“最起码,我们大理寺干净。”

  掌柜的点头:“是,我们老百姓都知道,大理寺干净,兜儿也干净……”

  大理寺的后厨那些人,经常偷偷的去菜市场捡菜叶,这事百姓们也不是看见一回了。

  隔了一张桌子,坐在那吃饭的两个人也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又同时叹了口气。

  他们俩吃完饭之后,默默的起身,把归元术他们几个的账也给算了,然后就这样又默默的出门离去。

  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其中一个叹道:“都算同行,他们的日子可真苦。”

  说话的是廷尉军千办早云间。

  另外一个是廷尉军千办尚青竹,他嗯了一声后说道:“我那会儿都想给他们加点肉……”

  早云间道:“不过主公确实了不起,他进城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其中几个抢银子的人不对劲。”

  尚青竹道:“事关银子,主公看的准。”

  早云间脚步一停,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在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李叱一边走一边看着那些人,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道,都是拿我银子的啊,我一个一个的可都看准了。

  铺子里。

  归元术往外看了一眼,声音很低地说道:“那两个人有问题,等他们转过街口,郑顺顺你和丁满两个人跟上去。”

  郑顺顺和丁满立刻点头:“知道了大人。”

  张有栋:“大人怎么看出来的?”

  归元术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们就没有感觉到,那两个人坐在我身后的时候,我脖子上好像有一把刀。”

  郑顺顺道:“没感觉到啊。”

  归元术瞪了他一眼:“为何连这点警觉都没有?”

  郑顺顺:“大人,因为他们俩是坐在你身后的啊……”

  归元术:“老子手下要是还有人可用,绝对不用你们这四个蠢货。”

  丁满道:“大人,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四个可是你在大理寺百般选拔,最优秀的四个了。”

  归元术道:“一个打架第一,一个爬杆第一,一个潜水第一,还有一个什么来着?”

  赵山影举起手,弱弱地说道:“还有我,大人……我是易容女装第一。”

  归元术两只手捂着脸,手肘撑着桌子,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是我错了吗……我以为这样选拔出来的,好歹也是有用之才……”

  就在这时候,丁满和张有栋起身,两个人看了看那没吃完的拉面,显然有些不舍得。

  毕竟他们能吃一碗这样带肉丝的拉面,确实也不容易。

  朝廷本来就缺钱,户部那些管钱的大人们又怎么会理会大理寺这样不需要在乎的衙门。

  曾经啊,大理寺也辉煌过……

  可是乱世之中,大理寺就成了一个摆设。

  两个人转身离开,朝着早云间和尚青竹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这两个人在大理寺中确实是佼佼者,而他们的实力,也绝非表现出来的这样吊儿郎当。

  都说大理寺卿归元术就任之后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还说他只不过仗着是武亲王的关系所以才能身穿三品紫袍。

  可是实际上,大理寺这群颓废到了极致的家伙,如果不是因为归元术到来,才是真的都废了。

  归元术把那俩人没吃完的面都端到自己面前,满足的笑了笑:“不能浪费,不能浪费。”

  剩下的两个人看着他,眼巴巴的。

  归元术道:“看什么看,我是大理寺卿,我官儿大,你们好意思跟我抢这些面?”

  面馆对面的茶楼二楼。

  李叱坐在窗口,举着千里眼,透过他挖出来的窗洞看着面馆那边。

  看着看着就笑了。

  “大理寺……”

  李叱道:“去查查这几个大理寺的人什么来路,瞧着是有真本事的,别因为他们几个误了要紧事。”

  余九龄立刻很认真的回答道:“当家的,放心吧,说什么也不会误了要紧事。”

  李叱眼睛微微眯起来,因为他觉得余九龄是在耍流氓。

  他看向余九龄:“我说的是正事,大事。”

  余九龄抬起手挠了挠头发,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咱们来大兴城是要做什么的来着?还有正事呢?”

  李叱叹道:“澹台,你动手吧,就去对面,把余九龄交给他们,还能换个赏钱。”

  澹台压境也叹了口气:“你确定……那几个家伙能舍得把钱换了余九龄这货?”

  ……

  ……

  第七百三十五章 疯子干的事

  天色渐暗,日暮黄昏。

  大理寺依然冷冷清清,带着两个人回来的归元术往四周看了看,心里有些淡淡的不舒服。

  抓了一把扫帚过来打扫庭院,另外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也过去,拿起工具,默默的干活。

  “我最初的梦想,就是进大理寺做事。”

  归元术一边打扫一边说道:“年纪还小的时候,我父亲给我讲朝廷各衙门的职权……”

  他说到这的时候,扫地的动作停了一下。

  嘴角勾起笑意,只是这笑容有些复杂。

  “我父亲说到大理寺的时候,我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大理寺的职权,是朝廷所有衙门中最近乎神圣的。”

  “我当时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事关正义与公平……大楚各地的案子都要发到大理寺复核,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全都在大理寺掌控。”

  归元术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还是那样的笑着,还是那样的笑容复杂。

  “那时候我想着,这可真了不起。”

  归元术往四周看了看,有的房子屋顶上都长了野草,砖瓦脱落,门面斑驳。

  “干活吧。”

  归元术吩咐了一声,也逼着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

  就在这时候,郑顺顺和丁满两个人回来了,看他们两个这沮丧的样子,就知道没跟上。

  所以归元术就更为好奇,甚至有些惊讶。

  嬉笑怒骂做不得数,本事才是真的,郑顺顺和丁满两个人是什么实力,归元术最是心知肚明,他们两个都没有跟上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凡人。

  “一开始还跟得上,不过我怀疑是人家故意让我们跟上的。”

  郑顺顺道:“等转来转去,到了人少的地方,反而不见了。”

  丁满道:“那两个家伙的技巧,能力,好像比我们两个还要专业……”

  郑顺顺道:“如果光是跟丢了,也不是那么丢人,关键是……追到无人之处,那俩人还出来了。”

  丁满道:“其中一个,还拉着我的手说,你们大理寺的人辛苦了,看着怪难受的,还在手里放了一包银子。”

  他抬起头看向归元术道:“大人,这种羞辱人的银子,咱们能要吗!”

  归元术点头:“能要。”

  丁满严肃地说道:“所以我收了。”

  他把银子取出来递给归元术道:“这个就算公款吧,以后咱们大理寺账面上总算是有点钱了。”

  郑顺顺问道:“大人,你对这两个人有何看法?”

  归元术道:“看法……你们有没有问过两位恩公的名字?”

  这句话,把那四个家伙都逗笑了。

  “有意思的对手啊……”

  归元术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的跟着我们,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所以大概和曹度有关,看起来,那位不学无术而且肆意妄为的曹家小侯爷,真的是有的查。”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袋,沉甸甸的,粗磨估算着也要有上百两。

  大理寺这个衙门,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余钱了。

  归元术把钱袋子打开,发现里边竟然不是银子,而是金子,百两黄金和百两白银,那就不是一个概念了。

  所以这把归元术吓了一跳……

  按照现在大楚这样的世道,黄金折算成银子的比例比大楚盛世的时候要高不少。

  大楚最强盛时期,一两黄金大概折算成十两白银,而现在,最起码可以折算到十五两以上。

  也就是说,人家平白无故的送过来超过一千五百两银子。

  而按照大楚的律法,官员接受十两银子以上价值的东西,或是现银,就可直接免去官职。

  “太多了……”

  郑顺顺往钱袋里看了一眼:“这要是被人当做把柄的话,算上大人,咱们五个的官服都不够人家扒的。”

  就在这时候,归元术发现最下边还有一张纸条。

  他把纸条取出来看,然后差一点把眼睛都气歪了。

  纸条上写的是……

  诸位大理寺的大人们不要误会,这并不是施舍也不是贿赂,而是事前给几位准备好的医药费。

  按照推测,以后和几位大人碰面的机会应该不少,难免动手,难免伤人。

  几位大人把钱先收着,万一用到了呢,如果没用到,我们这边努努力让你们用到。

  “欺人太甚!”

  郑顺顺怒道:“大人,这些黄金,就是那些家伙欺人太甚,甚至威胁大理寺官员的罪证!”

  归元术眼神一亮:“呦!聪明啊……那你先去把这些罪证入账……算了,入什么账,写账的人都被调去给英雄大会那边帮忙了,去那边记账记名,哪有功夫理会咱们大理寺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先把这罪证收了,等账房的人回来再说。”

  “好的嘞!”

  郑顺顺立刻应了一声,拿着银子去他们住的地方了,走路都颠儿颠儿的,美滋滋的很。

  他刚跑走,归元术就转身往门外那边看过去。

  一辆马车在大理寺衙门门口停下来,那是一辆怎样的马车啊……

  全车镶金配玉,造型夸张,这不是一般有钱人能干出来的事,还得脑子有病。

  脑子没病的人,万万做不到如此张扬。

  所以看到这马车的时候,归元术就在心里叹了口气,传闻此人张扬无度,果然不假,居然敢直接到大理寺来。

  马车上下来的,果然是李叱,也就是归元术眼中的曹度。

  李叱走到门口,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心说这大理寺衙门果然很破。

  归元术带着人出门,到门口停下来。

  “小侯爷。”

  归元术抱拳。

  李叱笑了笑道:“你果然认识我。”

  归元术道:“如今这都城里,还不认识小侯爷的已经不多了,虽然小侯爷才来了一天。”

  李叱点了点头:“这样挺好。”

  他迈步要进门,归元术却笑道:“小侯爷,这是大理寺重地,不能随意进出。”

  “唔……”

  李叱点了点头,没有勉强,又退了回去。

  “那就在这说吧。”

  李叱退回去之后,马车上立刻下来两个随从,搬下来一把椅子放在门口。

  这椅子和马车真是他妈的绝配,一样的浮夸。

  椅子靠背中间的部分,还是个大红色的福字。

  李叱坐下来后很认真地说道:“我这样的人,大概在都城会容易招人恨。”

  归元术心说你这样的人,在哪儿不容易招人恨?

  李叱道:“所以,我来,是想请归大人帮个忙。”

  归元术笑道:“小侯爷原来也认识我。”

  李叱道:“进城门的时候就认识了,看你抢银子的身法就和普通百姓不一样,所以我特意留心了一下,然后让人跟了你一会儿,想知道归大人身份,倒也不难。”

  归元术此时心里有一句略显粗鲁的话呼之欲出。

  李叱道:“我就直说了吧,我在都城虽然不会时间太久,但可能会得罪人,所以想请你给我当保镖。”

  郑顺顺一怒:“小侯爷是不是喝多了?我们是大理寺的人,给小侯爷你做保镖?”

  李叱笑道:“世人都说我不学无术,他们只是不明白,我这样的人只是在用最正常的方式活着……你们以为我是疯了,喝醉了,或是狂妄自大……我没疯,也没醉,不过确实有些狂妄自大。”

  归元术的心里明白过来,曹度是来挑衅的。

  他的人发现了大理寺的人在盯着他,所以不爽了,不爽了就直接上门来羞辱大理寺。

  所以在这一刻,他心里反而踏实了下来。

  李叱道:“反正你们也是盯着我,不如给我做保镖护卫,我给你们每个人每天开一百两银子的工钱,唔……大理寺卿啊,正三品,当然不能同价,我给归大人开五百两一天。”

  归元术不怒,反而笑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小侯爷要等一等才能得到我等答复,毕竟我们是朝廷官员,食君俸禄,所以这事我得上报陛下,若陛下准了,我立刻带人到小侯爷身边护卫。”

  李叱道:“这样啊,还如此复杂的吗?那还是不劳你了。”

  归元术刚要说原来小侯爷也觉得通过陛下决断比较麻烦。

  就看到李叱像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我已经请求觐见陛下,若是陛下准了的话,我直接和陛下说。”

  归元术心里有第二句比较粗鲁的话呼之欲出。

  这种人啊,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

  求见陛下?

  李叱道:“我这次来,是因为英雄大会而来,奉家父之命,来看看能帮陛下一下什么,是出钱还是出力……我想,陛下应该会见我的。”

  归元术道:“那就恭喜小侯爷了,小侯爷若没事的话,应该回去,静待陛下召见。”

  李叱摇头:“住的地方不好。”

  他问归元术道:“这大理寺看着院子倒是不小,大人出租吗?我可以租下来,买下来也行。”

  “大胆!”

  郑顺顺实在忍不住,看向李叱怒道:“你太放肆了!”

  李叱笑起来:“你们怎么还生气了呢?不许就不许,直接说不许也就罢了,还吓唬人……”

  他起身:“那就踅摸个别的地方住,我听说宇文家的大院还空着呢……要不然去问问。”

  归元术道:“小侯爷,我还是劝你一句,到了都城就按照都城规矩来,安安分分住在官驿。”

  李叱道:“你这已经够破了,官驿比你这还破呢。”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顿时开心起来。

  “我知道怎么办了。”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然后笑着对归元术道:“我顺便也帮帮你吧。”

  说完转身走了。

  这把归元术等人搞的一头雾水。

  结果到了第二天,大理寺外边居然来了大量的工匠,说是受到雇佣,要来翻新整修大理寺衙门,还说雇主已经把银子都付过了。

  归元术立刻带人赶到官驿。

  就看到在官驿外边的空地上,搭建起来不少帐篷,那位小侯爷正坐在那看着请来的戏班子唱戏。

  而不少工匠,正在翻修官驿。

  在这一刻,归元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曹度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思?

  翻修大理寺?

  不可能是毫无理由,除非他真的是个疯子。

  可他真的是吗?

  第七百三十六章 有钱能使皇帝笑

  归元术看着坐在那饶有兴趣听戏的李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在他看来,虽然这样的行事风格,和他所知道的有关曹度的传闻并没有什么出入的地方,可他总觉得自己可能要被曹度坑了。

  至于坑在何处,他暂时还没有想到,不过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的有了个方向。

  “归大人。”

  李叱看到归元术到了,笑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来,一起听个曲儿?”

  归元术摇头:“算了吧,我还有要紧事办,就不打扰小侯爷的雅兴。”

  李叱笑道:“归大人能有什么要紧事,你的要紧事不就是我吗?”

  归元术听到这句话后,怔了一下。

  余九龄站在旁边,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

  李叱看了他一眼,他立刻羞愧的低下了头,嘴角上露出了忏悔的贱笑。

  李叱道:“昨天夜里,我和吏部侍郎刘大人一起吃了个饭,听刘大人说,归大人你的差事就是盯着我,陛下让你盯着的。”

  他在自己身边座椅的扶手上拍了拍:“来,坐,这么近盯着,比较仔细。”

  归元术沉默片刻,然后在李叱旁边坐下来。

  李叱吩咐道:“给归大人上茶。”

  身边随从上前,给归元术泡了一杯茶。

  李叱道:“归大人尝尝这茶,说是叫什么母株大红袍,你说大红袍这名字不错,为什么还要加个母株?这名字顿时不雅起来。”

  归元术端起茶杯的手都颤抖了一下,他觉得曹度说的是母猪,不是母株。

  曹度曹度,不学无术,除了有钱,一无是处。

  李叱道:“都说这茶叶金贵,一年只能产出三斤二两,但是市场上一年能卖出去三千二百斤……我买的这玩意应该是假的,但是贵,所以我买了。”

  他侧头看向归元术:“这一杯茶,大概折算起来也要二三十两。”

  归元术把茶杯又放下了。

  他笑了笑道:“小侯爷确实雅致,不过我是个粗鄙之人,这么好这么贵的茶叶,我喝确实是浪费了。”

  李叱道:“我喝也浪费,再贵的茶叶泡出来的茶水,喝下去,没多久也是一泡尿,尿那玩意,还分三六九等吗?”

  归元术:“……”

  李叱道:“九儿,给归大人装上一些,让归大人带回去喝。”

  归元术连忙道:“小侯爷不必客气。”

  李叱道:“什么叫客气,送你礼物就是显得我大方,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茶叶一年只产出三斤二两,我昨天闲来无事买了二十几斤吧,每家都说,那三斤二两都在他们家呢,我总不能厚此薄彼……九儿,给归大人装上个七八斤。”

  七八斤茶叶,得用大箱子装了。

  “对了。”

  李叱道:“我昨天冒昧到了大理寺,回来想了想,确实对归大人不敬,也是对大理寺不敬,要不然我陪你点钱吧。”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张银票递给归元术:“空白的,自己填。”

  归元术立刻起身,抱拳道:“我确实还有公务要办,就不陪小侯爷了,告辞。”

  李叱道:“带上茶叶,要不然我派人给你送到府上。”

  归元术带着人回到大理寺衙门,工匠们正在修缮房屋,这哪儿是修缮呢,和重建都快差不多了。

  斑驳的漆面都被剥掉准备重新粉刷,而坏了的窗子,门板,也都拆了下来,说是量好了尺寸,已经在准备做新的了。

  归元术心说这个家伙真的是钱多的疯了,这样招摇,就不怕陛下一道旨意,把他的银子全都充公?

  陛下现在缺钱也缺钱的龇牙咧嘴,兜里的银子比大理寺也多不了什么。

  举办英雄大会,各种赏赐都提到了,唯独没有提到赏银多少多少,还不是因为陛下没钱。

  这个曹度若再如此张扬,只怕陛下都要忍不住了。

  然而那个家伙,到底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

  正想着这些,过来两辆大车在大理寺门口停下,一辆车上下来四五个厨师,另外一辆车上的人开始往下搬运食材。

  郑顺顺连忙过去问怎么回事,得到的答案让人惊讶……

  小侯爷曹度,请了玉香楼,高台楼,琼瑶楼三家酒楼的掌勺大厨,带着名贵食材,过来给大理寺的大人们做午饭,算是小侯爷对昨日冒犯的歉意。

  归元术听说后大步过来,看了看那几个厨师。

  “你们都走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们做什么饭菜,都回去吧。”

  归元术摆了摆手。

  其中一个厨师苦着脸说道:“大人,我们若是回去了,不好交代,怕是连饭碗都要丢。”

  归元术道:“你们只不过是他雇来的,我说不用,你们回去复命就是了,他还能把你们怎么样?”

  那厨师回答道:“我们高台楼刚刚被小侯爷买下了,小侯爷就是我们的东家,东家的话若是不听,那我回去真的就要被赶出门。”

  另一个厨师道:“我们玉香楼也被小侯爷买下了,就上午的事。”

  “还有我们琼瑶楼,也一样,小侯爷开价高的离谱,我们当家的想不卖都不行。”

  归元术听他们说完,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转身往回走:“那你们就做,把你们拿手的本事都施展出来,老子已经有几年没进过酒楼了,今天就敞开了吃!”

  丁满问道:“大人,那个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

  归元术一边走一边说道:“无非是两件事,第一他已经知道陛下让我们盯着他,索性就这样缠着我们,让我们恶心……第二则是给我们挖个坑,我们拿了他的银子,又被他翻修了衙门,此时又请来这么多人给我们做饭吃,回头让人告到陛下面前,就说我们大理寺收受了曹度的贿赂,这一招更恶心,我一开始还没有想到,现在是想明白了……”

  郑顺顺问道:“那,大人咱们是吃,还是不吃?”

  “吃!”

  归元术道:“凭他妈的什么不吃,都送到家里来了,不吃是傻批!”

  两个时辰后,世元宫,御书房。

  宰相姚之洞俯身道:“陛下,这个曹度实在是太过放肆了,他这两天所做的荒唐事,已经多到令人发指!”

  皇帝杨竞侧头看了看他:“你身为当朝宰相,就不能稳当一些?”

  姚之洞道:“陛下啊,此人到了大兴城之后,且不说给百姓们散发官银的事,就说他修复大理寺卿归元术等人的事,就该法办。”

  “羞辱?”

  皇帝看向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我听惠春秋说的意思,好像不是羞辱啊。”

  他起身,在御书房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给大理寺翻盖修缮房屋,请厨子到大理寺给他们做饭,还送给归元术七八斤大红袍……”

  说到这,皇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在是没出声。

  七八斤大红袍……

  年产量三斤二两,日销量二十多斤,确切的说是日销给曹度的量有二十多斤。

  姚之洞道:“陛下啊,切不可被此人的外表所蒙蔽,臣怀疑此人来都城,就是给那反贼李叱做探子的……”

  皇帝笑了笑道:“探子?那反贼李叱下的本钱可真大。”

  他回头指了指桌子上那个盒子说道:“昨日吏部侍郎刘世勋和曹度吃了个饭,是朕授意他去的,曹度千方百计的求人,想要见朕,你可知道为什么?”

  姚之洞不敢轻易搭话,摇头道:“臣不知。”

  皇帝道:“曹家害怕了,李叱的叛军已经攻破豫州,曹家的人不得不转移到了秋州,可是又不敢正面和叛军的人对抗,献给了叛军大笔银子。”

  “曹紫萝担心曹家办的事,被朕知道了发火,所以安排曹度这样一个人来都城求见朕,想方设法的求见朕,你知道,昨天一天,他送出去的银子有多少?各部的官员,收到曹度礼物的有二十二人,其中二十一人,得的是宝珠,每一颗都价值书数百金。”

  皇帝回头看了姚之洞一眼:“你知道他送给吏部侍郎刘世勋的礼物是什么吗?”

  姚之洞再次摇头:“臣……着实不知。”

  皇帝指了指桌子:“就在那儿呢,刘大人不敢收,交到朕手里了,你自己过去看看。”

  姚之洞心说我看那玩意干嘛,可是又不敢违逆,所以过去把那东西拿起来看了看。

  然后脸色一变:“这是……嵩明先生的真迹?”

  皇帝点了点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朕已经看过了,确实是嵩明先生的真迹,朕看过的,就不会错,所以说这一幅字就价值万金不为过吧。”

  姚之洞连忙回答:“不为过,确实不为过。”

  皇帝道:“曹度为了能见到朕,加起来花出去的礼物,其价值大概要有数万两……”

  他走到书桌那边坐下来,看了看那幅字。

  “朕让刘世勋试探着问了问,刘世勋回复朕说,曹度看似张扬,不学无术,只是一种掩饰,是不想让人觉得曹家已经有了危机,而曹度这次来,是要献上曹家几乎全部家财,目的是请求朕准许曹家搬入大兴城。”

  皇帝轻叹道:“朕一开始也不信,可是曹度让刘世勋给朕带回来那个东西。”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口小木箱。

  姚之洞下意识的把木箱打开,里边只是一张纸。

  皇帝道:“看看吧。”

  姚之洞把纸拿起来看了看,这上面的字不多,可是越看越心惊。

  皇帝缓缓说道:“反贼李叱最厌恶世家大户,几乎是到一地就把世家大户的人清理个遍,抄家的事那反贼干的还少吗?这事,你们也都有所未闻。”

  “曹紫萝担心李叱吞了他的家产也不收手,还会逼他们走,或者是干脆除掉他们。”

  “这封信里,记载的是曹家在秋州和陆陵两地所藏银的地方,秋州有藏银千万之巨,陆陵也有至少数百万两……”

  皇帝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这么多银子,朕能武装起来百万大军!”

  他看向姚之洞:“朕已经派人,尽快赶去陆陵核实此事,所以这个曹度朕还不能动,等朕派去的人查验回来,朕自然会有决断。”

  姚之洞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心说有钱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

  连皇帝陛下,都要对曹家网开一面了吗?

  那这个曹度,接下来在都城的日子,岂不是要继续飞扬跋扈?

  皇帝看着他,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许许多多的问号。

  姚之洞算了算,从京城赶到陆陵,再回来,至少需要两个半月的时间,这两个半月之内……

  姚之洞在心里骂了一声。

  王八蛋,送了那么多人,都不给我送?

  就算你送,难道我会给你面子?

  当初武王妃几乎断我的仕途,今日我也不能让你在大兴城里舒服了。

  第七百三十七章 现场请教

  大楚当朝宰相姚之洞看向皇帝,他思考了片刻后问道:“那陛下是见那个曹度,还是不见?”

  “不见。”

  皇帝道:“朕要是见了他,便是给了他一个态度,他会觉得朕已经不计较他们曹家的事……”

  姚之洞松了口气,心说只要陛下不见那个不学无术之徒,就还有机会办了他。

  如果陛下见了曹度,那不仅仅是给了曹家一个信号,也给了当朝文武百官一个信号。

  那就是陛下已经不准备计较曹家什么了,甚至还要给曹家一些优待。

  这样一来,满朝文武,还不都跑去巴结那个曹度?

  而且这个信号一旦释放出来,姚之洞又怎么能再下手,那和明着抗旨不尊有什么区别。

  但他还是不放心,所以准备再多试探一下皇帝的心思。

  “陛下,若是一直不见的话,也不大好……毕竟那是武王妃的家里人。”

  他看向皇帝,用一种忧国忧民的语气说道:“如今武亲王还在京州东南和反贼交战,若是……”

  皇帝一皱眉。

  他看向姚之洞说道:“武王妃是武王妃,曹家是曹家,武王妃从嫁入皇族的那一天开始,就不是曹家人了,而是皇族的人,你是在要给朕提醒一下,说朕也要在曹家面前低头吗?还是在挑拨朕和王叔之间的关系?”

  姚之洞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臣不敢,臣确实担忧武亲王若知道此事,会有些……会有些不悦。”

  皇帝心里恨不得把姚之洞骂死。

  这个姚之洞,在处理公务上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也确实有相国的能力。

  可他就是太小心眼。

  当初他在朝为官的时候郁郁不得志,求拜这个不理会,求拜那个也不理会。

  当初没人把他当回事。

  可是没想到,武亲王的一个举荐,就直接把他举荐到了当朝宰相的官位上。

  这样一来,一朝得势的姚之洞没少去处置当初那些看不起他的人。

  按理说,几乎断他仕途的是武王妃,而武王妃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姚之洞之前和曹家有矛盾。

  这算是过节,不管怎么说都是过节。

  但又是武亲王举贤不避,这才有了他后来的得势,之前是过节那后来就是恩情。

  姚之洞若不是心眼真的太小,就不该提这件事。

  然而此人确实是蠢与才兼备的一个人,他是可用之才,朝廷的事,他几乎是过目不忘,尤其是一些各种数据,不管皇帝什么时候问,他都能对答如流。

  各部的人,他都也能记得清清楚楚,不管是三品以上的大员,还是六七品以下的小吏。

  皇帝所问到的人和事,他都能立刻给出答案。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姚之洞这般睚眦必报的性格,皇帝也不愿意用他。

  “你起来吧。”

  皇帝道:“朕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当初武王妃一句话就几乎断了你的前程,可你现在已经贵为宰相,又是朕的王叔亲自举荐,你难道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姚之洞连忙说道:“陛下之大恩,武王之大德,臣不敢忘,臣确实是……为陛下着想。”

  皇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去盯着英雄大会的事吧,朕听闻最近来都城的人越来越多,治安也越来越差,你身为宰相,当以国事为重……至于曹度,朕已经把人交给大理寺卿归元术去查,你就不要过问了。”

  姚之洞俯身道:“臣遵旨,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皇帝点了点头:“去忙你的吧。”

  他看着姚之洞躬身退出去,心里还是想骂娘。

  江山,国家,朝廷……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可是当朝宰相居然还在因为个人当年的一些私事而喋喋不休。

  复兴大楚,何其不易。

  站在皇帝面前的,不只是各地的叛军,还有这些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依然还在只为自己着想的朝臣。

  皇帝走到窗口看着外边,心情并没有因为曹家的态度而轻松下来多少。

  他确实需要大笔的银子来扩充军队,来重振朝纲,可是曹家这样的反应,真的就该被原谅?

  这难道不正是一位帝王的妥协吗?

  帝王,是不该妥协的。

  “惠春秋。”

  皇帝叫了一声。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连忙进来,俯身问道:“陛下,臣在呢,请问陛下要吩咐臣去办什么?”

  皇帝道:“你去告诉大理寺卿归元术……盯着曹度就是了,至于各家的人对曹度有什么不满,不要管,不要问,只要曹度不死,其他的事任由发生就是了。”

  惠春秋立刻就明白过来陛下的意思。

  各家看不上曹度的,大有人在,若是没人站出来打压一下,皇帝还怎么给曹家施恩?

  有人把曹度的气焰往下压一压,甚至好好的为难一下。

  然后陛下再站出来给一些小恩小惠,这才能让曹度记住的更深一些。

  陛下是陛下啊……纵然陛下必须那么做,也不能随便那么做,还是要让下边的人明白,陛下是天。

  “臣现在就去告诉归大人。”

  惠春秋转身出了御书房,心里想着陛下是真的难。

  如今这大楚何止是千疮百孔,那是大厦将倾……作为一个臣子他都已经觉得无比压抑,陛下呢?

  如果陛下和先帝一样,是一个混日子的人也就罢了……

  可陛下不是,陛下一心想重振大楚,所以陛下才是最痛苦最压抑,且还不能有丝毫放弃之心的人。

  大理寺。

  天刚刚黑下来,那几位从酒楼过来的厨师们就开始张罗晚饭了。

  归元术坐在台阶上看着他们,哭笑不得。

  这算办的什么案子。

  本该在暗中盯着人的官差,现在却被人在家里盯着,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就在这时候,那辆装饰的奢华到无比浮夸的马车又来了,在大理寺衙门外边停下来。

  李叱和余九龄两个人到门口停下来,连台阶都没上,这倒是规矩的让人觉得有些意外。

  归元术走到门口:“小侯爷有事?”

  李叱往门里看了看道:“想来蹭个饭。”

  归元术考虑了一下,点头:“请进。”

  李叱抱拳:“多谢。”

  归元术道:“小侯爷客气什么,都是你家的厨子。”

  李叱道:“地还不是我家的。”

  归元术:“……”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小侯爷这是安排人时时刻刻盯着我们,是想让我们看看清楚,到底谁盯谁盯的仔细。”

  李叱道:“主要是大理寺一共就五个人,好盯。”

  归元术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和这种纨绔子弟生气没意义。

  李叱却一点觉悟都没有,很没有眼力见的继续说道:“但凡再多几个人,都不好办。”

  归元术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李叱道:“小侯爷……”

  李叱不等他说完,立刻笑道:“知道知道,不能太过分,毕竟大人是大理寺卿,正三品。”

  三个人进了院子,看到那些厨师就在院子里垒造了锅台,李叱把袖口挽起来:“要不要我给大人露一手?”

  归元术道:“小侯爷连做菜也会?”

  李叱回头看向他,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道:“我连怎么骗人都会,骗人可比做菜难多了。”

  归元术道:“是,小侯爷说的没错,但是做菜做的不好,最多难吃一些,若是骗人骗的不好,可能后果就会严重了。”

  李叱道:“大人说的没错,所以我从不骗人。”

  关键是,归元术居然还有那么几分信了他这句话。

  如曹度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地位,这样的作风……他确实是没有必要骗人。

  “小侯爷,你这是要做什么菜?”

  归元术问。

  李叱回答:“做一个一锅端。”

  归元术笑起来:“何为一锅端?”

  李叱笑道:“也可能是我记错了,叫一锅出……意思差不多。”

  一锅出是北方农村的菜品,炖上一锅排骨或是鱼或是鸡,在排骨上边铺上一层花卷,或是大饼,或是玉米面饼子。

  肉炖熟了,主食也一块熟了,主食中还会渗透着肉的香气,很好吃。

  归元术看着李叱在那忙活,他忽然注意到了李叱的手……那绝对不是一个真的不学无术的人应该有的手。

  这双手看起来很稳很有力,归元术又不是没见识过那些世家子弟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所以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小侯爷习武?”

  他问。

  李叱道:“会一些。”

  归元术笑着问道:“小侯爷这样的出身,只要出门,身边必会有无数护卫随从,不管去什么地方都万无一失,却还能自己勤学苦练,确实不容易,小侯爷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李叱回头看着他笑道:“两个原因……第一,如果我身边的护卫都被人干掉了,我自己还能应付一下,最起码能跑,第二……打人这种事,当然还是自己动手比较爽。”

  归元术点头:“有道理。”

  他问:“小侯爷经常打人吗?”

  李叱笑道:“大人觉得我会经常打人吗?”

  归元术道:“那应该不能,小侯爷是斯文人……”

  “我不是。”

  李叱转身看向归元术,用一种奇怪,但是很认真的语气说道:“我不斯文,我觉得能动手就不要吵架,吵架很烦人……对了,打人是大理寺卿,对朝廷法度当然了解,所以我想请大人解答一下,把人打到什么地步,是能赔钱了事,而不需要受牢狱之灾的呢?”

  归元术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小侯爷在豫州的时候,应该不用考虑这个吧。”

  李叱道:“在豫州不用,在大兴城得用,万一……打的人就有些身份背景,不好收场,所以还是得对律法多一些了解。”

  归元术道:“这个解释起来其实很复杂,小侯爷,以你的身份,你难道没有打死过人?你难道不是还好好的在这吗?”

  李叱道:“我可没有打死过人,那是大罪啊……”

  他问:“大人若是此时得空,还是帮我解释一下的好,打成什么样,只赔钱就好了。”

  归元术道:“那得看具体情况,具体伤势,我又没办法给你举例……”

  李叱道:“你有。”

  归元术一怔:“小侯爷什么意思?”

  李叱道:“大人没有例子可以举,我有,我可以给大人提供例子。”

  李叱回头看向余九龄:“把人都抬进来吧,让大人过过目,都应该怎么判……”

  余九龄笑了笑:“都抬进来吗?”

  李叱道:“抬进来吧,放得下。”

  听到他和余九龄这样的对话,归元术心里抽抽了一下……

  他看向门外,想知道这个曹度都干了些什么。

  第七百三十八章 陷阱挖了一个又一个

  澹台压境带着一队护卫从外边进来,两个人抬着一个,像是一条巨大蜈蚣一样的队伍,把归元术看的一懵。

  进来能有数十人,抬进来的也有二十几个,逐个的放在地上,还特意摆放整齐。

  排排躺。

  李叱很认真也很虚心求教的对归元术说道:“不知道哪里来的人,突然动手就要抢我的银子,你说这些人是不是疯了,等着我给不行吗,非得抢,对于这样的人,我手下人确实动手有些粗暴有些不知轻重,大人觉得该怎么处置我的人?应该是先要验伤吧?大人你衙门里还有医官吗?要不要我借你几个?”

  归元术心说这个家伙烦人的快要炸了啊。

  他眯着眼睛看向李叱:“小侯爷,在豫州的时候也这么遵纪守法的?”

  李叱装作不懂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归元术道:“在豫州的时候,有没有人敢动手抢小侯爷的银子,小侯爷的人把他们打了,然后还送到当地衙门,如此真诚的询问,这样打人应该怎么处罚。”

  李叱道:“在豫州没有。”

  归元术道:“也对,在豫州谁敢抢小侯爷的银子。”

  李叱道:“不是,在豫州一般都是府衙的官员过来这样问我,小侯爷你看这个该怎么处置?”

  归元术的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李叱。

  李叱认真地说道:“一般我都放了,不会为难他们。”

  归元术心说我信了你的邪才怪。

  他走到那些人面前,看了看,然后心里就忍不住震撼了一下……

  这人打的水平极高,从外在看不出多重的伤势,可就是一个个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回头看向李叱问道:“他们是在大街上被打的,还是在官驿里被打的。”

  李叱道:“官驿里。”

  归元术问:“你确定?”

  李叱回答:“千真万确的确定,就是在官驿里打的他们。”

  归元术叹道:“如果是在官驿里动的手,那么……小侯爷和你的人,无需承担任何后果。”

  李叱道:“这样吗?”

  他看向澹台压境说道:“快,把人抬回官驿里边去,再打一顿。”

  归元术:“……”

  他叹了口气道:“小侯爷,这样不好。”

  李叱道:“你看,我闹呢。”

  归元术:“……”

  李叱道:“快把人都抬着去送医诊治,所有费用都由我们来承担,你们可要小心些,不要把人家摔不着了。”

  澹台压境立刻点了点头:“明白。”

  归元术问:“刚刚小侯爷你说的是什么?不要把人家摔不着了?”

  李叱问:“有吗?我的意思是,把他们抬到医馆里去诊治,千万不要摔着了。”

  他还说着话呢,两个手下抬起来一个闹事的,假装手没有抓稳,那家伙的脑袋咯噔一下子就撞地上了。

  李叱道:“你们这些人,我都说了,小心些小心些。”

  澹台压境:“是是是,小心了,一个一个的,都得小心着。”

  归元术叹了口气,心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跑来招惹了曹度。

  与此同时,相府。

  刚刚从宫里回到家不久,姚之洞张开双臂,手下人连忙上前帮他把繁琐的朝服脱下来。

  他问:“安排去的人怎么样了?”

  相府管事曽子集脸色难看的回答道:“相爷……咱们的人出了点意外。”

  姚之洞皱眉:“只不过让你们去闹一下,还能出什么意外?”

  曽子集道:“按照相爷的吩咐,我安排人装作去讨要工钱的人,当众说曹度的人,雇佣了他们做事却不给钱,还打伤了人。”

  姚之洞道:“这事有什么难办的吗?”

  他看向曽子集说道:“我只是需要一个由头,有了这件事,我就能让人把他带进官府里问问清楚,就算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可也是要让他吃点苦头。”

  曽子集道:“可是……我们的人刚到,就被曹度的人围了起来,他们还人多,反而诬赖说我们的偷了他们的银子。”

  姚之洞皱眉:“人呢?”

  曽子集道:“回相爷,人……都被曹度的人抓进官驿里去了。”

  “官驿?!”

  姚之洞道:“这一下,若是曹度说你派去的人是闯进官驿闹事,我也不好插手过问。”

  曽子集都快哭了:“哪儿是我们的人愿意进去的,都是被拽进去的,然后他们就开始演戏……”

  姚之洞问:“演戏?演什么戏?”

  曽子集道:“百姓们在官驿外边围观,一会儿他们飞出去一个人,说是我们打的,一会儿又飞出去一个,喊着说贼人偷窃钱财还动手打人……他们都是自己跳出去的,我们的人在官驿里边被按着打啊……”

  他看向姚之洞:“太惨了相爷。”

  姚之洞脸色有些发白,猛的站了起来:“竟然敢如此猖狂!”

  曽子集道:“结果现在,不少人都在传扬,说是都城里不知道哪家的大人物,看曹度不顺眼,故意安排人陷害,陷害不行就直接动手抢钱打人。”

  姚之洞问道:“你就没有想想办法,把人先救出来?若是招惹到我身上,你吃不了兜着走!”

  曽子集连忙道:“相爷你是不知道,这些人做事,就好像专业的一样……轻车熟路啊相爷。”

  “他们一边演戏一边打人,一边就派人四处去宣扬了,站在老百姓们面前哭诉,声泪俱下的哭诉。”

  “然后……”

  曽子集胆怯的看向姚之洞:“然后我们的人就看见,曹度带着一个手下,去了大理寺。”

  姚之洞抬起手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你们这群蠢货啊……”

  曽子集道:“相爷,实不是我们的人不行,而是那曹度的人太狡猾,而且做事太恶心了。”

  姚之洞沉思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那些人不要去管了,曹度又不敢真的打死人……我再想别的办法。”

  他一摆手:“你出去吧。”

  曽子集连忙俯身一拜,脸色白惨惨的出了门。

  一边走一边还在轻声嘀咕着:“真的不是我们的人笨,而是那些人太难对付……”

  大理寺。

  李叱问归元术道:“大人,我给忘了一件事。”

  李叱从怀里取出来一沓纸递给归元术道:“这是那些人的口供,已经签字画押。”

  归元术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就忍不住了。

  他问:“这格式,书写,各种各样,都很合乎规矩,小侯爷……很懂啊?”

  李叱道:“怕官府的人费事,我们能做的,就尽力多做一些,就差官府用印了,其实用不用也没关系……”

  他本来想说其实印我们也能用,刑部的大理寺的还有大兴府衙门的官印,我都能刻。

  要不是怕你心脏受不了,我也可以给你盖个传国玉玺的小戳戳……

  实在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归元术把一沓纸放在一边:“我明日就着人送到大兴府钱大人手里,请他过目。”

  李叱道:“好的嘞。”

  他回头看了看:“噫,菜可以吃了。”

  起身去看菜锅。

  归元术看着这个家伙,想着此人之难缠,谁招惹他多半都会倒些霉的吧。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就在这时候,他手下人张有栋从外边进来,快步到了他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大人,曹度的人把那些被打伤的人,全都扔在距离相府不远处的大街上,还把那二十来个伤者,在大街上组成了两个字。”

  归元术问:“什么字?”

  张有栋说道:“傻辶。”

  归元术一怔:“什么字?”

  张有栋又说了一遍,归元术还是没懂着俩字是什么,他问:“傻走,走路的走?”

  李叱回头道:“我都听见了,我觉得不是那两个字。”

  他捡了个木炭,在地上写:傻辶。

  写完了之后看向归元术认真解释道:“可能是那两个字笔画太多了,人不够用,唉……他们准是想起那位道长的故事了……”

  归元术问:“所以这是什么字呢?”

  问完了之后就后悔了,因为他想到了是什么。

  李叱回答:“傻福,傻人有傻福的傻福。”

  归元术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小侯爷,你的人,故意把人丢在相府不远处……”

  李叱有些惊讶地说道:“距离相府不远吗?那可真的是太不巧了。”

  归元术道:“小侯爷,我身为大理寺卿,还是想劝你一句,既然在都城,就尽力做到遵纪守法,如果小侯爷真的做不到,那我也只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立刻说道:“遵,肯定遵,我看大人那么顺眼,怎么可能会为难大人你。”

  归元术看向李叱,总觉得这句我看大人那么顺眼,是在告诉他,我给大人挖了好些个坑呢。

  大街上。

  澹台压境招了招手,示意手下人去踅摸一把椅子来,手下人进了不远处的铺子,花钱买了一把。

  他在大街旁边一条小巷子里坐下来,就在那看着那些人。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相府,曽子集听说之后肝都几乎气炸了,胆也快下破了。

  他立刻就找到姚之洞,把事情说了一遍,姚之洞听完,他的肝也差一点气炸了。

  这曹度做事,就差直接点名了。

  那二十来个人,拼出来姚之洞应该也差不多够,比那俩字应该还好拼一点。

  “相爷,现在应该怎么处置?”

  曽子集道:“若是直接去把人带回来,那就等于承认了人是我们相府派去的,如果不把人接回来,距离相府那么近,很快就会传的满城风雨……尤其是那些老百姓,他们看热闹从来都不嫌事大。”

  姚之洞一怒:“还不都是你们废物!”

  曽子集立刻俯身:“是是……相爷教训的是,都是我做事不够稳妥谨慎。”

  姚之洞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想了好一会儿,脸色忽然就变得狠厉起来。

  “不要去理会,派人去暗中知会大兴府衙门的人也不许理会。”

  他回头看向曽子集道:“你现在去找人,你不是说自己在江湖上也有许多门路吗,还说有不少人,随时都在等候我的调遣,那就把这些人找来,趁夜把那些废物都杀了……”

  他问曽子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曽子集立刻醒悟过来:“明白,人是曹度的人打伤的,丢弃在大街上的,别人自然不会去碰,结果人都死了,那就只能是曹度的人下手太重,把人都打死了……一下子死了二十来个人,陛下都没法保他。”

  姚之洞笑起来:“总算不是那么蠢,去安排吧。”

  曽子集俯身:“我这就去。”

  第七百三十九章 你等着

  夜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在人们习惯了的不知不觉中。

  黑夜和白天的区别之一就是,人们每天一睁开眼睛白天就到了,从黑暗到白天没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而从白天到黑夜,则是一个缓慢的让人适应的过程。

  也许这是大自然对人类最大的恩赐。

  试想一下吧,如果是黑夜突然间到来,你在大街上走着走着,一下子就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那是什么感觉。

  若是再没有一个准时的规律,指不定什么时候黑暗降临,怕是很多人都会崩溃掉。

  也许是人类觉得黑暗可怕,所以人类从很早就开始不断的挑战黑暗征服黑暗。

  而其中一批人,还学会了利用黑暗。

  在都城大兴城里,自然也会有山河印的势力,而且这势力应该还不弱小。

  但是对于山河印来说,现在最大的弊端就是消息阻塞和对绝密的事并不了解。

  在大楚没有乱之前,他们甚至可以利用官驿和军驿传递消息。

  走南闯北的商队,也是他们传递消息的法宝。

  但是现在大楚各地割据,势力与势力之间封锁严密,他们的消息也不及时。

  比如此时此刻,大兴城里山河印的人,其实还不知道门主已经出了事,就算知道,他们也不知道门主是谁。

  而这就是对于山河印来说,更为不利的一方面,绝大部分山河印的人,根本不知道曹家的曹紫萝就是山河印的门主。

  知道曹紫萝身份的人,屈指可数,而且基本上,要么挂了要么逃了要么在李叱的控制之中。

  原本在都城有一人知道曹紫萝身份,那就是武王妃,可如今武王妃并不在大兴城。

  山河印也好,还有另外一个暗道组织云雾图也一样。

  他们受山河印控制,却也不知道曹紫萝身份。

  原本是为了保密的事,却因为曹家出事而导致山河印内部并不知情。

  李叱利用的,恰好就是这一点。

  黑暗中,大街上那些躺在地上的人还在躺着,他们被捆的结结实实,不可能走的了。

  原本大兴府衙派人来了,可是因为暗中得到了相府的知会,派来的人又被紧急叫了回去。

  所以这些倒霉蛋就只能继续在大街上躺着,此时此刻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

  澹台压境坐在那等着,他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有人来。

  可是已经等到后半夜却还是这般风平浪静,这让澹台压境都多了些许的不耐。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有黑影过来,立刻起身,将靠在旁边墙壁上的长刀抓了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那黑影一边走一边朝着他这边摆了摆手,而且好像还在一边走一边吃着什么。

  看到那姿势,澹台压境就知道是李叱到了。

  李叱左手拎着一个木制的食盒,右手拿着一根穿着的烤猪蹄在啃。

  澹台压境把东西接过来,看了看李叱啃的那个:“你把神雕吃了?”

  李叱道:“瞎说,神雕有这么瘦?”

  澹台压境问:“还要等一会儿?”

  李叱道:“你说的吃神雕还要等一会儿,还是来的人还要等一会儿?如果是后者那不用等了,给你送饭,是因为这里一会儿会有好戏看。”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那吃神雕呢?”

  李叱:“……”

  他往四周踅摸了一下,看到旁边那屋顶不错,于是指了指。

  两个人跳上院墙,又到了屋顶上,坐下来等着。

  澹台压境打开食盒,食盒里是烤好的肉串,还有烤猪蹄,那味道香的能让人流口水。

  就在这时候,从远处来了一群黑影,速度很快。

  澹台压境正啃着呢,李叱伸手碰了碰他。

  那群黑影到了近处后,小心翼翼的靠近,他们先派过来两个人查看,确定地上的人都不能动之后,朝着那些同伙招手,其他人才跑过来。

  然后就听到领头的那个低低的交代了几句什么,所有人都轻轻应了一声。

  然后他们将武器取了出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都是木棍之类的东西,没有利器。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见李叱还在专心致志的啃着吃的,他心说难道不管吗?

  就在这时候,从大街的另外一边也跑过来一群黑衣人,这些人动作更快。

  在看到前边那些黑影之后,后来的黑衣人连话都不说,上去就动了手。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咱们的人?”

  李叱摇头:“不是,也算是……”

  澹台压境都有些迷糊了:“什么叫不是也算是?”

  李叱笑了笑道:“我从大理寺出来之后,就让余九龄找地方留下了山河印的标记,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人找到了余九龄。”

  “然后余九龄让山河印的人带他去了云雾图,确定了一件事……姚之洞要找的人,是云雾图派下去的。”

  澹台压境就笑了:“然后你就让云雾图又派了一批?直接把人叫回去不就得了。”

  “那不行。”

  李叱笑道:“那样显得多格调不够……”

  澹台压境笑道:“那后面来的人和前边来的人,万一再认识……哈哈哈哈。”

  李叱道:“不会,前边来的人级别低,后边给咱们办事的级别高。”

  澹台压境叹道:“要是曹紫萝知道你用山河印的人,还用的这么流利……”

  李叱道:“他会觉得很欣慰。”

  后边来的黑衣人,迅速把前边来的那批人解决了。

  没有杀,只是打断了腿脚把人留在这,然后就迅速撤走。

  又没过多久,就看到归元术带着他的四员大将举着火把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澹台压境指了指:“这也是你派人喊来的?”

  李叱道:“这样显得更有排面……”

  澹台压境噗嗤一声就笑了。

  半个时辰之后,大理寺。

  李叱看向归元术,归元术也在看他。

  片刻后,归元术忍不住叹了口气:“小侯爷何必如此,直接把人留在大理寺不带走,岂不是更方便?”

  李叱道:“人留在大理寺,那要杀人的人进大理寺杀可怎么办?”

  归元术道:“那些贼人未必就敢进大理寺,就算进了大理寺,难道小侯爷觉得我们应付不来?”

  李叱道:“我不在乎你们,房子还在装修呢,我出钱的事,我怕打坏了。”

  归元术:“……”

  李叱道:“大人想不想赚点外快?”

  归元术皱眉道:“你又想给我送钱?”

  李叱摇头:“大人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天亮之前,肯定会有人来给大人送钱,这算是我给大人送的一个契机,要不然你收多少,咱俩对半分?”

  归元术笑了笑:“想不到小侯爷也是在乎钱的。”

  李叱道:“这个世上都没有人比我更在乎钱。”

  归元术:“呵呵……”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这会儿回去也太晚了,我今夜就在大理寺住下,大人应该不会赶我走吧。”

  归元术道:“小侯爷,这不太方便。”

  李叱道:“银子我不分了,都是你的,你要是不知道要多少钱,我就在屏风后边,你能看到的地方,别人看不到,你不知道要多少就看我,我给你出主意,我知道你为官清廉从不收贿赂,你手下兄弟也都干干净净,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王八蛋主动给你送钱,花钱买一些王八蛋回去,王八蛋的钱你为什么不收。”

  归元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银子,而是他觉得李叱留在大理寺,比放他出去好像要稳妥一些,天知道那个家伙在天亮之前还能干出来什么事。

  不出李叱的预料,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大兴府衙门的府治钱大人就到了。

  大兴府府治是正四品,虽然不怎么待见归元术这样的人,但见了面还是得规规矩矩的行礼。

  “大人。”

  钱大人陪笑着说道:“下官接到报案,所以立刻就带人赶来,这案子……是不是现在移交给下官来办?”

  大理寺不是处置这种案子的衙门,按理说确实应该移交给地方官府。

  可是此时归元术脑子里想的都是……曹度说,可以要钱。

  见归元术沉吟着不说话,钱大人试探着说道:“大人深夜出去办案,着实辛苦,大人的手下兄弟们也辛苦……”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声音很低地说道:“这个案子有些复杂,下官来处置的比较好,万一牵扯到朝廷里什么人,大人也不必亲自应付,为难的事,下官来办就好。”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沓银票放在桌子上:“下官请兄弟们吃些宵夜。”

  归元术用眼睛瞥了瞥,那银票是一百两一张的,加起来也不过四五百两。

  大理寺虽然穷,但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把四五百两银子放在眼里。

  他不动手拿,钱大人的心里就微微一颤。

  归元术的名声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心说这次怕是遇到难题了,要是别人,塞钱能办就都办了,可归元术不收钱这是人所共知的事,不然的话,大理寺也真不至于那么穷。

  钱大人道:“卑职来的确实有些急……”

  归元术淡淡道:“我不急,不过距离天亮也没多久,这案子很大啊……涉及到了谁,钱大人也知道,我天一亮就要上朝……”

  钱大人连忙道:“卑职可以再想想办法,总不能委屈了兄弟们。”

  看着他这个嘴脸,归元术忽然就想通了。

  王八蛋的钱,不拿白不拿。

  他假装晃了晃脑袋,看向李叱,李叱伸出一根手指头对他晃了晃。

  于是归元术看向钱大人,也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

  他想着,四五百两确实少了些,最起码要这个孙子一千两。

  钱大人:“一万两……大人,这确实……确实为难下官了。”

  归元术的眼睛都睁大了。

  看他眼睛睁大了,钱大人以为他要发火,所以立刻说道:“虽然难,但是下官也会拼了命的去想办法,大人稍候。”

  说完起身抱拳,然后转身小跑着出去了。

  归元术回头看向李叱,李叱从屏风后边出来,看着归元术的脸色他就知道,归元术想要的是一千两。

  他撇了撇嘴:“出息!”

  归元术:“嘁……”

  李叱道:“王八蛋会以为你要的是一千两?他们又不缺钱。”

  归元术自言自语道:“确实,王八蛋又不缺钱。”

  李叱:“噫!”

  归元术:“呵呵……呵呵……”

  李叱叹道:“早晚有你好果子吃,你等着吧。”

  第七百四十章 皇帝的醒悟

  这个晚上注定了会有人睡不着,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最起码可以闹到陛下面前。

  而宰相姚之洞最不愿意的恰恰就是这样的局面,陛下不喜什么他难道不知道?

  可是这个闹到陛下面前,要看怎么闹,闹的不好他丢官弃爵,闹的好了,别人会掉脑袋。

  所以当曾子集找到他,说是大理寺卿归元术狮子大开口要一万两银子,姚之洞恨不得把归元术往前数一百代的祖先都骂一遍。

  “你派人去告诉他,现在没有,等明日再说……我安排人去府库看看。”

  姚之洞道:“户部那边应该还能挪用出来一些。”

  这曾子集有些不解:“相爷,咱们府里就有足够的现银,是不是也应该先把人带回来再说?”

  “带回来?”

  姚之洞道:“那样的一群废物,值得我花费一万两银子赎回来?”

  曾子集连忙问道:“那相爷的意思是?”

  “用府库的银子给归元术送过去,人放不放都没关系,明日就要搭建英雄大会的擂台,那笔银子就是为此准备的,明日让人把银子悄悄送到归元术手上,到时候擂台搭建不起来,也是要闹到陛下面前的。”

  “既然他想闹到陛下那,那我就随了他的心意,只是怎么一个闹法,要看我想怎么闹而不是他。”

  姚之洞道:“你去找人动手,可曾提到过我?提到过相府?”

  曾子集连忙回答道:“相爷,我绝对不会提及相府提及相爷,自始至终,我都是说,是曹度用人顾工不给钱,才会闹起来,然后也是这些人的亲朋好友看不过去,所以才找人去救人的。”

  姚之洞冷笑道:“没有一样直接证据,证明我和曹度的事有关,但是英雄大会要用的银子却跑到大理寺去了,陛下会先拿谁开刀自然再清楚不过。”

  他看着曾子集说道:“去吧,无论如何拖到明天。”

  曾子集立刻应了一声:“明白。”

  大理寺。

  李叱笑着说道:“别等了,睡去吧。”

  归元术忽然醒悟过来什么,他看向李叱:“你是不是要坑我?”

  李叱问:“何解?”

  归元术道:“我若是拿了他们的银子,落下把柄,陛下必会处置。”

  李叱道:“大人这么一说,好像是那么回事。”

  归元术立刻站起来,看着李叱说道:“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李叱好像漫不经心似的回答道:“就想让你做不成这大理寺卿。”

  归元术脸色已经隐隐有些发寒:“小侯爷,若是因为陛下让我盯着你的事,你故意害我,那就只好请你到陛下面前说说清楚。”

  李叱道:“你知道的,我巴不得见到陛下。”

  他也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走一边说道:“大楚的官场是什么样子,你比我清楚,陛下现在会怎么选择,你也比我清楚。”

  他回头看向归元术:“我曹家献出家产千万之巨,陛下会因为这件小事就杀了我吗?”

  归元术道:“你前前后后,只是为了让我做不成大理寺的官?”

  李叱道:“这大楚的官场,适合你吗?朝廷糜烂到了什么地步,你自己看不清楚?我觉得你人不错,所以想救你,你别混官场了,你以后跟着我吧。”

  归元术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走到李叱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大理寺的这身官服我是不会脱的,如果你还有什么要陷害我的手段不妨直接都用了,我接招就是,如果我被你害了,陛下责罚,免了我的官职,我也认,让我跟着你这样的人,我还不如被陛下一道旨意赐死。”

  李叱叹了口气:“执拗……算了,我没有要害你的心思,不过有些人就保不准,若我所料不错的话,他会拖到天亮,再想办法挪用国库的钱把银子给你送来,到时候抓你一个现行,你这大理寺卿的位子也就坐不稳。”

  李叱道:“至于你怎么应对,看你自己,我话都已经说的这么清楚。”

  他抱了抱拳:“大理寺这地方,是非真多,我想回官驿睡觉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归元术看着李叱的背影,心说大理寺是非多,难道不是因为你?

  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这个曹度,他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郑顺顺丁满!”

  归元术回头喊了一声:“把张有栋和赵山影也叫起来,咱们出去办点事。”

  那两个当值的立刻应了,往后面跑去叫醒睡觉的那两个。

  李叱回去之后竟是真的睡了,而且一口气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起来之后问了问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发生,余九龄笑的都快合不拢嘴了。

  余九龄道:“不出当家的预料,归元术才不会坐以待毙,他昨夜就带着人离开大理寺,去了户部国库外边守着,今儿一早,就有人去了国库那边,提出来一笔银子往外送,结果被归元术直接按住了,说这些人是光天化日之下盗取国库银两的贼人,全都拿去了大理寺。”

  他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时皇帝都应该已经知道了,说不定在狠狠的发脾气。”

  李叱笑道:“唉……好玩是好玩,不过这样扳不倒姚之洞,还得靠后招。”

  世元宫,御书房。

  皇帝杨竞看向姚之洞,脸色发寒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姚之洞心里慌的厉害,可还是勉强能装作与他无关的样子,他俯身回答道:“陛下,此事臣也不是很清楚。”

  皇帝看向归元术:“你说!”

  归元术道:“臣昨夜里查获了一群行凶的歹人,全都押回了大理寺,结果没过多久,大兴府府治,钱余钱大人就连夜到了大理寺。”

  “他提出,这些人和朝中重臣有关,希望臣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愿意拿出来一万两银子作为谢礼。”

  归元术看向皇帝说道:“陛下!一万两银子!这么大的银钱数目,钱大人张嘴就敢说。”

  皇帝一怒:“派人把钱余给朕找来!”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立刻吩咐一声,一队大内侍卫迅速调集起来离开世元宫。

  内侍总管甄小刀站在皇帝身边,一个劲儿的劝着皇帝不要动怒。

  皇帝看向归元术:“你继续说!”

  归元术道:“臣自觉此事存疑,钱大人应该拿不出一万两现银,而且就算拿的出,应该也不是出自府衙,说不定藏在什么地方,这等要事,臣不敢轻慢,于是派人暗中跟随。”

  “结果没有想到的是,贼人竟如此明目张胆,在光天化日之下,就直接进了户部国库里往外提银子,臣无法想象,国库的银子,是谁能如此轻易的提取出来。”

  说完后归元术跪倒在地,爬伏在那说道:“臣本意把一些贪赃枉法之徒揪出来,却没有料到,居然牵扯出这样的事。”

  皇帝猛的转身看向姚之洞:“没有你的批文,谁能轻而易举的进入户部国库?没有你的批文,谁能轻而易举把银子提取出来?”

  此时姚之洞心里千回百转,后背上的汗已经把衣服都浸湿了。

  他连忙跪下来:“臣着实不知情,臣昨日就发过一个批文,是提一万两银子出来,用于英雄大会搭建擂台所需,陛下可以派人详查,此事是臣当着不少官员的面做出的批文,许多大人都可为臣作证啊陛下。”

  皇帝走到姚之洞面前,俯瞰着这位当朝宰相:“姚之洞,你批文提取一万两银子用于英雄大会,这一万两银子为什么会是一群朝廷之外的人去提?”

  姚之洞立刻直起身子,像是恍然大悟地说道:“臣昨日的批文,给了大兴府衙门。”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来。

  姚之洞说道:“这些银子从国库提出来,是要送去大兴府,交给府衙拨款,英雄大会的日常维持,都是大兴府钱余在操持,所以臣……臣确实偷懒了,让人直接把批文送到大兴府交给钱余。”

  “按照规程,应该是臣派人持批文道国库取银,然后护送到大兴府衙门交给钱余,臣确实懒惰了,也大意了,所以让人直接把批文送过去,让钱余自己去取……”

  姚之洞抬起头看向皇帝:“请陛下准许臣回尚书房,臣昨天的批文有存档,臣现在就去翻找出来交给陛下。”

  他此时只想着,找机会先出去一趟,然后立刻安排人除掉钱余。

  皇帝暴怒,回头喊道:“钱余呢?带来了没有!”

  惠春秋连忙俯身道:“陛下,臣已经派人去拿了,很快就会回来。”

  皇帝大步走到门口,朝着惠春秋喊道:“你亲自去!现在就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惠春秋看向皇帝,然后俯身:“臣遵旨。”

  姚之洞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惨白起来。

  半个多时辰后。

  惠春秋急匆匆的赶回来,刚进大殿就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臣有罪。”

  皇帝皱眉问道:“你又怎么了!”

  惠春秋道:“回陛下,臣去的晚了,到大兴府衙门的时候,发现大兴府府治钱余已经被人杀死在他的书房中,脖子上中了一刀,一击毙命,臣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皇帝怒道:“给朕去查,仔仔细细的查,到底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动国库的银子,居然敢暗杀朝廷命官!”

  他显然是气坏了,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甄小刀吓得脸色发白,递上去一杯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皇帝一把将茶杯抓过来,然后狠狠的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茶杯碎裂,把所有人都吓得哆嗦了一下。

  皇帝扫视了一下这御书房里跪着的人,他冷哼一声:“朕现在不用你们查,惠春秋,你带大内侍卫去查,一定要给朕查一个清清楚楚。”

  惠春秋俯身:“臣遵旨。”

  皇帝又看向姚之洞他们:“现在都给朕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你们……另外,谁要是耽搁了英雄大会的事,朕就灭谁全族。”

  “是……”

  姚之洞等人连忙叩首,然后爬起来,弓着身子退出御书房。

  皇帝看到那些人都走了,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惠春秋说道:“盯紧了归元术,也盯紧了曹度……朕现在怀疑这个曹度真的有些不对劲了……他才到大兴城不久,当朝宰相就被牵连其中。”

  惠春秋俯身道:“陛下,要不要直接除掉这个人?”

  皇帝叹了口气:“朕……需要银子啊。”

  惠春秋心里一疼。

  皇帝摆了摆手:“你们也出去吧,朕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甄小刀和惠春秋两个人退出御书房,站在门口,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

  甄小刀压低声音问:“你……钱大人?”

  惠春秋点了点头,没说话。

  甄小刀也就明白过来,英雄大会召开在即,宰相姚之洞主持此事,若英雄大会还没有召开,宰相就爆出如此大的丑闻,甚至被革职查办,这英雄大会还怎么办?

  从各地赶来大兴城的那些想为国效劳的人,他们又会怎么想?

  甄小刀压低声音说道:“这是有人要毁了英雄大会。”

  惠春秋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第七百四十一章 送你一场骑虎难下

  官驿。

  李叱爬到屋顶上坐着,看向远处有人燃放烟花的地方,夜空中,烟花看起来是那么那么的美。

  那是大兴城里著名的澜兴坊,那里有着整个大楚最为兴盛的消遣行业。

  青楼,酒楼,赌场……

  哪怕是大楚如今已经糜烂成了这样样子,澜兴坊依然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那边的烟花如此璀璨,仿佛大楚依然还是盛景盛世。

  高希宁顺着梯子爬上来,往烟花正美的地方看过去,然后就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女孩子对于烟花的喜欢都会溢于言表,看到那璀璨起处,便会嘴角微微上扬。

  她此时此刻眼睛里的小星星,就像看着的不是烟花,而是人间最美的风景。

  “好看吗?”

  李叱问她。

  高希宁点了点头:“还行吧,就是离着远了些。”

  李叱道:“那地方你去不合适,我让九妹替你多看几眼。”

  高希宁眼睛微微睁大:“那个家伙去了?”

  李叱道:“公务事。”

  高希宁叹道:“就怕那家伙忘了公务事,只记得要……什么的事。”

  说到这,她忽然停了,然后脸就微微发烫。

  李叱:“噫……你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高希宁道:“我又不是故意要学的,你们那些黑话,真以为我听不懂的么……不要脸。”

  李叱道:“说说吧,你一个冰清玉洁的美少女,为何会懂这些。”

  高希宁道:“你还是一个冰清玉洁的美少年呢,你不也是一样懂的……”

  李叱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们不妨研究一下这要……那什么的事,到底为何要那什么。”

  高希宁叹道:“师父和我爷爷他们两位老人家,大概不会答应。”

  李叱问:“为何?”

  高希宁把小张真人给她们算过的事说了一遍,当李叱听到高希宁说,小张真人说了,他们俩在成亲之前绝对不能有太那啥的举动,不然的话会影响了李叱的帝运,当时他的眼睛就瞪大了。

  “这是迷信。”

  李叱认真地说道:“这样的迷信要不得。”

  高希宁轻轻吐出一口气:“我倒是……也……虽然,不过……还是算了吧。”

  她的脸已经红的好像熟透了的苹果,月下看美人,此情此景,李叱觉得自己应该勇于挑战这些不靠谱的迷信说法。

  于是把嘴往前凑了凑,噘着嘴。

  高希宁往后躲了躲:“不,不能!”

  然后把手放在了李叱的脖子上。

  李叱的那双眼睛,顿时精光四射。

  可就在这时候,屋子下边有人咳嗽了几声……

  李叱心说此时此刻咳嗽的人,如果不打一顿都对不起这良辰美景。

  他往下看了看,见余九龄正在下边很不好意思的尬笑着。

  “当家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回来的时候,正好……”

  李叱从屋顶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余九龄,然后就看到了余九龄满脸的红唇印。

  他拉着余九龄到了一边,然后就一脚踢在余九龄屁股上:“你大爷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余九龄讪讪的笑了笑道:“当家的,我这不都不是为了公务事么……如果不是因为需要我这么做,当家的你觉得我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李叱:“赶紧说正经事。”

  余九龄道:“和尚书房的两位大人一起吃了饭,又和他们一起去了澜兴坊,两壶老酒下肚,那两个老色批……就说了不少事。”

  他把那两个人的话仔细回忆了一下后说道:“一个是礼部侍郎刘世勋,一个是工部尚书徐放,他们俩说,今天皇帝在御书房大发雷霆……”

  余九龄把世元宫里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李叱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皇帝的心思很深……他居然为了保住姚之洞,杀了大兴府的府治钱余。”

  李叱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看来皇帝是真的在乎这英雄大会……那就再添一把火。”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从高处落下,单膝跪倒在李叱面前:“主公,今天夜里外边多了不少人,比前几日的人身手都要好。”

  来汇报消息的,是廷尉军千办早云间。

  李叱嗯了一声:“大概是世元宫里的大内高手……不要理会他们,愿意盯着就盯着。”

  他看了一眼还坐在高处的高希宁,笑了笑道:“他们若是看不清楚,咱们就给他们点个亮。”

  一个时辰之后,一辆一辆的马车在官驿外边停下,开始往下搬运东西。

  在远处,有些百姓们也在看着澜兴坊那边的烟花,看着看着,忽然就没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心说今日是花魁上台,本该烟花不断,怎么会没了的。

  没多久,烟花就在官驿这边飞满天。

  李叱让人在一个时辰之内,买光了澜兴坊那边的所有烟花。

  官驿这边,无数颗璀璨的流星飞上夜空,在高处化作了银河。

  高希宁坐在屋顶上抬头看着,眼睛里的光和天生的光相映生辉。

  她看着天空,李叱站在屋子下边看着她。

  她知道他在看她,他也知道她知道他在看她。

  这一天之后,可能在大楚都城里又会出现一个关于曹度的传闻,那就是他在花魁登台夜,买走了属于花魁的烟花。

  此时此刻,那个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花魁姑娘,也不知道会想些什么。

  也许此时此刻她正站在高处,看着远处的烟花绽放,想着是哪个姑娘抢走了的她的璀璨。

  高希宁从高处跳下来,抬起头看了一眼,最后一朵烟花逐渐在夜空消失。

  她抬起手放在李叱肩膀上,像是兄弟二人一样那样站着。

  “你怎么突然学会泡妞儿了?”

  高希宁问。

  李叱笑起来:“你怎么承认自己是个妞儿了?”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抬起手打了个响指:“以前不承认自己是个妞儿,还不是因为小张真人的话,成亲之前只能做兄弟啊……”

  李叱道:“兄弟之间,其实也可以有一种超越友情的关系。”

  高希宁哈哈大笑:“九妹,你叱哥哥想和你成为超越友情的兄弟。”

  余九龄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放完了烟花,跑回来笑着说道:“超越友情的兄弟,不一直都是吗?”

  李叱:“……”

  高希宁用肩膀撞了撞李叱:“办正事去吧兄嘚,我要去睡觉了,明天一早,我去都城的婉云斋听评书,说是有一位小先生,俊美绝伦。”

  李叱道:“九妹,记下来这个地方!”

  余九龄一拍胸脯:“放心吧当家的,不过恕我直言,这事应该追本溯源。”

  李叱问:“何为追本溯源。”

  余九龄道:“那我耐心的和你讲一讲啊……我宁哥要去看小白脸,当家的你就该感到自责,感到羞愧,感到歉疚……你也是小白脸,为什么宁哥还要去看别的小白脸,这说明什么,说明当家的你这小白脸的狐媚之术还不行啊。”

  李叱抬起头看向天空:“也不知道把人扔上去,会不会炸。”

  余九龄躲在高希宁身后:“大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高希宁点头:“是,你就是女子之友。”

  余九龄道:“她们都这么说我。”

  李叱:“逆贼你受死吧。”

  余九龄噌的一声就蹿了出去,像是脱了缰的臭流氓。

  李叱看向高希宁:“说吧,我该怎么狐媚一下,你才不去看小白脸?”

  高希宁道:“我也不知道,我明天去看看别的小白脸怎么狐媚,回来教你噢。”

  说完转身,背着手,甩着马尾辫走了。

  李叱:“人生啊……”

  他叹气到这里,忽然间醒悟过来一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要遵守所谓的帝运安排了呢?

  想想看,大概就是从他师父长眉道人和高原开始信了之后。

  他心想着你们两个老人家,一点儿都不照顾少年之心……等我回去就给你们俩一人找一个老伴儿,迷的你们神魂颠倒鬼哭狼嚎,但就是不跟你们两位老人家成亲圆房。

  李叱想到这,心说我可真狠。

  但是一想到师父他老人家,住着拐棍儿还跟余九龄一块去逍遥……

  李叱就觉得师父他老人家,才是真的老狐狸精。

  第二天一早,早云间和方洗刀两个人轮值休息,轮到尚青竹和虞红衣两个人当值。

  到了中午的时候,虞红衣过来汇报,说是官驿外边暗中盯着的人,高手似乎越来越多。

  李叱笑着说了一句:“盯着吧,反正接下来的事也有人去办。”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说道:“咱们大理寺的朋友已经骑到老虎背上去了,哪有那么好下来的。”

  大理寺。

  归元术看着那几位厨师又在忙活午饭了,他心里忍不住长叹一声。

  从陛下开始让他盯着曹度起,自己似乎就变成了一根提线木偶。

  原本以为,提着线的人是皇帝陛下,可是后来才醒悟,提着线的人是那个家伙。

  他回头看向郑顺顺:“查到了吗?”

  郑顺顺抱着一摞卷宗正在翻,摇头:“还没。”

  另外一边,张有栋举起手:“我查到了一些……宰相大人和曹家不和,是因为当初的封爵典礼。”

  归元术回头:“怎么记录的?”

  张有栋道:“曹度的父亲曹登科被封爵飞陵候的时候,来过都城,那时候姚之洞是个四品官员,为礼部侍郎,事情是他操持的,因为曹登科觉得他操持的寒酸了,所以曾经出言讥讽。”

  “然后姚之洞就故意安排错了时间,先帝召见曹登科的时间他告诉了手下人一个错的,然后手下人转告曹登科的时候说的也是这个错的时间,导致曹登科误了一个时辰才到,被先帝骂了。”

  归元术笑道:“咱们的宰相大人,历来都是睚眦必报。”

  说到这,他忽然停顿了一下。

  四个手下也看向他,同一时间醒悟过来什么。

  归元术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所以睚眦必报的宰相大人,现在应该在想着怎么搞一搞我了。”

  那四个人看向厨师,郑顺顺叹道:“都怪曹度!”

  赵山影道:“就是,都怪这个家伙,他还假惺惺的派人在这给我们做饭,大人,咱们别吃了吧!”

  坐在台阶上的归元术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吃!王八蛋的饭,不吃白不吃。”

  他说完之后,五个人都停住了脚步。

  那四个看向他,他也在自我怀疑。

  王八蛋的饭……

  这骂的是谁?

  第七百四十二章 风筝噢

  世元宫,御书房。

  皇帝杨竞看向大内侍卫他惠春秋问道:“这两天曹度有没有什么举动?”

  惠春秋俯身道:“回陛下,此人这几日依然做了不少荒唐事,却没有接触过朝中大臣。”

  皇帝问:“荒唐事?什么荒唐事?”

  惠春秋道:“前天夜里,澜兴坊花魁登台登台谢恩客,本来准备了可以足足燃放一个时辰的烟花,结果只放了不到两刻就停了,是曹度派人跑去澜兴坊把所有烟花都高家买走了,在官驿外边放着玩。”

  “第二天一早,那位花魁姑娘应该没打听清楚曹度的身份,也可能是觉得她有靠山,居然带着一群人跑到官驿去闹事。”

  皇帝听到这都怔了一下。

  皇帝问:“这青楼女子,如此狂妄?”

  惠春秋解释道:“她多半是被惯坏了,以为那么多喜欢她的恩客都能为她撑腰,随意打听了一下,就知道曹度是从豫州来的,大概觉得只是个寻常有钱人,好欺负……”

  皇帝都被气笑了:“她也不想想,那么多烟花都被曹度买走了,如果曹度好欺负,能从她背后的东家手里把烟花都买走?”

  惠春秋道:“一个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围着她转的年轻女孩,大概没有想那么多。”

  皇帝问:“然后呢?”

  “然后她带着去的人,都被曹度的人按住了,那个花魁也被按住了。”

  惠春秋嘴角抽了抽,似乎是在忍着笑。

  但他又不能在陛下面前笑的放肆,所以忍的辛苦。

  “曹度让人按着她在抄写一百遍道德经,写不完就把她头发都剃了。”

  惠春秋道:“剩下的那些打手,原地转圈一百圈,转一百圈之后还能走出去的,就放了,走不出去的,也要抄一百遍道德经。”

  他看向皇帝:“现在还在抄呢,有人想出头,不过还在观望,没有贸然去招惹。”

  皇帝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家伙……到底是在装,还是真的不学无术……”

  惠春秋道:“那个花魁抄写出来的第一份,曹度派人拿去卖,说是花魁手稿,谁买到手,就可凭借这份手抄道德经,到官驿领取一份独特礼品,限量,只一份。”

  皇帝再次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人买吗?”

  惠春秋回答道:“有人买,大家都知道曹度出手豪阔,不拿钱当钱,所以有人花二百两银子买到这份手抄道德经,到官驿向曹度索要礼品。”

  皇帝看向惠春秋几乎扭曲了的脸,叹了口气后说道:“别憋着了,笑吧……到底怎么了?”

  惠春秋忍的受不了,终于还是噗的一声笑出来:“那人到官驿,领了二斤鸡蛋。”

  皇帝站在那,先是懵了一下,然后嘴角也开始抽搐起来。

  惠春秋是大内侍卫统领,他刚才觉得自己要是笑的放肆,不妥当。

  皇帝是皇帝啊,皇帝当然也不能笑的放肆……

  惠春秋强忍着继续说道:“还说如果那手稿若是不想要了,曹度可以回收,那买了手稿的人看着鸡蛋,就觉得吃亏了,于是说不想要了,曹度说那可以换个盆。”

  皇帝听完后,心都抽抽了一下,他装作平静的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出去吧。”

  惠春秋俯身一拜,转身出了御书房,到门口终于憋不住了,躲在柱子后边笑了好一会儿。

  皇帝很平静的走到窗口那,看了惠春秋一眼,还能很平静的把窗户关好。

  然后坐下来笑的跺脚。

  那个曹度,真的是……不做个人。

  笑了好一会儿,皇帝吐出一口气才缓和下来,想着那领了二斤鸡蛋的家伙,也不知道那张脸会多难看。

  其实想想看,皇帝也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只是平日里太过严肃了些。

  他此时此刻倒是真想看看,城里有些什么人想为那花魁出头。

  沉吟片刻,想着自己也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出过皇宫,于是缓和了一下情绪,打开窗子,往外喊了一声:“惠春秋,进来。”

  惠春秋笑的肚子都疼了,听到皇帝喊他,连忙转身跑进来:“陛下,臣在。”

  皇帝道:“准备一下,朕想去看看英雄大会准备的怎么样了,顺便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热闹。”

  不多时,皇帝换了便装,带上了内侍总管甄小刀和惠春秋,在一群便装大内侍卫的保护下出了皇宫。

  官驿。

  都已经一天一夜了。

  那位花魁还在这呢,她抄不完一百份道德经就不许走,她出身的仙侣楼东主已经求见了好几次,李叱只是不见。

  这仙侣楼的东主叫魏光,背后的靠山不是别人,正是大兴府府治钱余。

  可是就在前两天,他的靠山被人杀死在衙门里,现在案子还没有破呢。

  而暗地里就有传闻,说是钱余钱大人的死,可能和这位小侯爷曹度有关。

  做青楼生意的人,自然和暗道上的势力颇有些来往,所以他也听说了,现在暗道中也出了些事。

  几天前,有人出价,雇人给曹度一些颜色看看,结果被接了这活儿的人,现在还卧床不起呢。

  钱余死了之后,又有人在暗道上发布消息,出价三万两取曹度的人头。

  接了这生意的杀手,一个时辰之后就被人吊死在他的住处门口。

  如今暗道上大大小小的势力都确定了一件事,谁想搞曹度,谁就先死。

  甚至在那杀手死了之后就有人在推测,那个神神秘秘的云雾图,就和曹度有关。

  这个传闻在一天后得到证实。

  暗道上的所有势力,都得到了一个警告。

  云雾图发出的警告,不管是谁,如果敢对曹度出手,没有门派的那就灭口,有门派有同伙的就全灭。

  云雾图这个警告一放出来,暗道势力就全都哑了火,集体沉默下来,连个屁都没敢放。

  暗道上的人谁不知道,最厉害的杀手,都在云雾图。

  所以仙侣楼的老板魏光,只能是自己过来求见小侯爷,希望小侯爷可以网开一面。

  在官驿外边等了足足一天也没有等到接见,魏光只好去托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关系可以走动。

  后来打听到了,大理寺卿归元术归大人和这小侯爷交情不错,于是魏光又开始去打听,谁和这位归大人关系不错,能不能说上话。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发现这个归元术人缘臭的不得了,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愿意搭理他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公子找到了他,说这事他不用管了。

  魏光一看到这位公子出现,就知道大事不好。

  可是他又没奈何,因为小侯爷曹度他得罪不起,这位公子他也得罪不起。

  这位公子,是当朝户部尚书郑大人的公子,郑乐。

  仙侣楼的花魁名叫杜宛云,被人称为云儿姑娘,那些她的崇拜者则称她为云仙子。

  郑公子就是云儿姑娘的忠实拥趸,而且是他一手把云儿姑娘捧起来的。

  只是那天的花魁登台夜,他父亲说什么也没放他出门,把他关在家里了。

  若非这一层关系,那云儿姑娘也不知道不知道天高地厚。

  户部尚书的在朝中的地位,可以说仅次于大楚宰相姚之洞。

  朝廷的经济大权在户部尚书手里攥着,谁都会求到人家手里,谁都要给人家几分面子。

  就算是宰相姚之洞也要给郑大人几分面子,传闻两个人私底下关系还很亲近。

  郑乐是郑大人独子,在大兴城里是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长在青楼一样。

  云儿姑娘的花魁是他定下的,别家楼子里的姑娘就算比云儿姑娘要好,也是只能忍气吞声。

  魏光一听说郑乐郑公子要管这件事,他就知道这事会不好收场。

  想了想,没有敢跟着郑乐去官驿,他立刻就回到家里,让人把东西收拾出来,带上家眷钱财,直接就跑了。

  就在这时候,郑乐派来的人也到了官驿门口。

  这人郑乐手下一个亲信,名叫唐往从,是个泼皮无赖,原本是仙侣楼的打手,不知道怎么就被郑乐看上了,收在自己门下做了随从。

  这个唐往从可谓一朝升天,从一个青楼的打手,如此下九流的小人物。

  摇身一变成了郑公子的人,那身份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在这种人眼里,天大地大都没有他主子大,他主子天下第一他就是天下第二。

  所以到了官驿的时候,态度有多倨傲就可想而知。

  摇摇晃晃的走到官驿门口,看了一眼站在门外守着的护卫,上上下下的看,那种抬着眼睛耷拉着眼皮的看人方式,给人一种你知道我屌吗的感觉。

  “告诉你们小侯爷曹度,我家公子一会儿在德源楼等他,让他麻利儿的过去。”

  说完后转身要走。

  可是没有等来回应,所以唐往从就不爽了,一扭身又回来,走到那门口护卫面前,几乎是脸贴着脸的问:“我说话你没听到?”

  那护卫此时的心里,大概想着的是……啊,终于有些好玩的事要发生了呢。

  好期待。

  下一息,唐往从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忽然从官驿里边飞出来一个绳套,正好套在他脖子上,紧跟着他身子往前一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进了官驿院子里。

  护卫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带笑,伸手把门关好。

  院子里,唐往从扑倒在地,挣扎着起来,就看到一群人趴跪在地上,还在抄写道德经呢。

  那位花魁云儿姑娘,狼狈的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脸上的妆都哭花了,看着如同画了个丑角的脸谱。

  绳子在余九龄手里攥着,他看了看这个被拉进来的家伙,笑容在余九龄脸上逐渐浮现出来。

  余九龄走到唐往从面前,看着这个还要发狠的人问了一句。

  “你毁了我的风筝,怎么赔?”

  唐往从怔住,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哪里有什么风筝?

  他脖子上就一个绳套,跟风筝有什么关系。

  余九龄道:“我好端端的在官驿里放风筝,也不知道你是谁家的恶仆,竟然毁了我的风筝,还闯进官驿使徒行凶……”

  一群大汉走到唐往从身边,把他围了起来。

  余九龄道:“给你两个选择,一呢是赔我一个风筝,二呢是你来给我做风筝吧。”

  第七百四十三章 想不到吧

  唐往从是真的不相信面前这个家伙敢把他怎么样,毕竟他可是郑公子的人。

  郑公子是什么人?郑公子是随便跺跺脚大兴城都颤三颤的大人物。

  大兴城里谁不给郑公子面子?谁不给谁就要倒霉,更何况一些外来的人。

  所以,他笃定的不信这些人敢怎么样。

  于是他就飞了起来。

  余九龄让人把唐往从背后绑了一个木头架子,现做的,绑的结结实实。

  然后在木头架子上缝上布,看起来唐往从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大风筝。

  “这玩意能飞起来?”

  李叱问。

  余九龄道:“没有什么是飞不起来的,就看速度够不够,而我……”

  他自豪的笑了笑:“恰好就是在速度上有些超凡脱俗。”

  于是余九龄把绳子拉起来,快速的跑了出去,下一息唐往从就被他拽了一个大前趴,下巴都磕地上了。

  “你们会后悔的!”

  唐往从喊着:“我家公子知道了,不会轻饶了你们!”

  李叱叹道:“你家公子能尽快知道吗?”

  唐往从道:“有本事你把我放回去,你敢不敢!”

  李叱道:“把你放回去,自己走,那多慢。”

  他走到唐往从面前笑着说道:“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咱们选个快的方式吧。”

  他问:“你说,你家公子在什么地方等我?”

  唐往从道:“德源楼!”

  李叱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余九龄道:“你知道刚才为什么没有飞起来吗?”

  余九龄道:“可能还是不够快。”

  李叱道:“非也非也,你快是快,但你的力量不够,想要飞起来就需要足够的力量和足够的速度。”

  他往旁边看看,余九龄立刻心领神会,而唐往从顺着李叱的视线看过去后,脸色顿时就变了,煞白煞白的。

  德源楼。

  郑乐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往外看着,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

  他让唐往从去告诉曹度他在这里等着,他觉得曹盾那厮就算再嚣张跋扈,也不敢不给他面子。

  毕竟他爹可是大楚的户部尚书,户部尚书啊……在满朝文武中,那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况且,他父亲和宰相大人的私交那么好,宰相大人的面子谁敢不给?

  曹度虽然说是小侯爷,可他身上没有什么正经的功名,他爹还没死呢,所以这飞陵候的爵位也就还没到他身上。

  而郑乐觉得自己不一样,他父亲是实权人物。

  “还没回来?”

  郑乐有些等不及,嘟囔了一句后起身。

  他身后几个随从连忙上前,其中一人说道:“料来那曹盾也不敢不来,就算是不来,也是吓得不敢来。”

  这话说的本就自相矛盾,可是他们这些人,本就是一群泼皮无赖,哪有什么真才实学,所以拍马屁都没有什么水准。

  另一人道:“唐往从去了,只要一自报身份,那曹度就会吓得哆嗦起来吧。”

  他身边那个家伙想着自己可不能输了,这俩人的马屁拍的已经有些狠,留给自己的词儿不多了。

  他想了想,然后说道:“那曹盾一听到公子的名号,也许就会吓得尿了裤子,腿软的来不了。”

  郑乐哼了一声:“他如果真如你们说的那么胆小怕事,也就不敢招惹云儿姑娘了。”

  他双手扶着栏杆,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也许这次,将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对手,想想就觉得有趣,以往我在这大兴城里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对手,希望曹度不要让我太失望。”

  他说完后吩咐了一声:“派个人去看看,唐往从怎么还没回来,让他赶紧回来复命。”

  然后他就看到两匹快马从酒楼下边飞驰而过,紧跟着就是一个大风筝从他面前飞了过去。

  高度正好在二楼,就在他眼前飞过去的。

  郑乐回头问了一眼:“刚才过去的那个风筝怎么有点眼熟?”

  他手下人之一,名为李海威的泼皮揉了揉眼睛:“刚才飞过去的,好像是唐往从。”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唐往从的哀嚎声。

  “公子救我啊公子。”

  郑乐往远处看,那两匹快马已经跑出去很远了,唐往从还在天上飞着。

  可能是用绳子不好保证平衡,所以换的是长木棍,做了个架子,架着唐往从在飞。

  “混账东西!”

  郑乐一怒,双手在栏杆上用力拍了一下:“居然敢欺负到我的人头上,去叫人!”

  郑乐吼了一声,李海威立刻跑出去喊人。

  平日里,这大兴城里的泼皮无赖,有许多都是被郑乐养着的。

  郑乐做一些欺男霸女的事,都是这些泼皮无赖出面。

  李海威跑出去喊人,没多久就喊过来一百多个,看起来倒也是声势浩大。

  这些家伙平日里因为有郑乐撑腰,也是横行霸道的惯了。

  况且他们这个层面的人,又怎么会接触到什么武亲王,什么曹家,什么山河印,什么云雾图。

  “去把那两个骑马的人拦下来,给我往死里打!”

  郑乐一声令下,这群泼皮无赖立刻就冲了出去,嗷嗷的喊着,像是一群狼狗。

  郑乐就气鼓鼓的在酒楼二层坐着,等着消息。

  片刻后,就看到那两个骑马的人回来了,速度还是那么快,而唐往从第二次在郑乐的眼前飞了过去。

  两个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距离如此之近,可又像是隔了好几个世纪。

  然后就是那一大群泼皮无赖叫唤着追了过去,还别说,其中几个跑的贼快。

  就在不远处的街角,皇帝杨竞看着这一幕,脸色随即阴沉下来。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连忙俯身道:“臣去教训一下,把他们驱离,一以免惊了圣驾。”

  皇帝一摆手:“不用,朕想看看,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如此肆意妄为的人是谁。”

  惠春秋立刻点头:“臣把人带回来。”

  他吩咐了一声:“把那两个在大街上纵马的人抓回来。”

  “是!”

  几名大内侍卫应了一声,快速的冲了出去。

  片刻之后,有人纵掠回来,俯身道:“大人,咱们的人被那些泼皮无赖围了,说人是他们的,不准带回来,属下特意回来请示,可不可以动手。”

  惠春秋看向皇帝,皇帝点了点头。

  于是惠春秋吩咐道:“动手。”

  “是!”

  那侍卫转身又飞奔出去。

  就在德源楼对面的茶楼里,李叱其实已经到了一会儿,就坐在那看着对面楼上气急败坏的那个年轻人。

  “看着不像个能扛多久的。”

  李叱有些遗憾的说了一句。

  余九龄笑道:“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要玩的,当家你的可不能临时不玩了。”

  李叱刚要说话,就听到了一阵嘈杂声,往远处看了看,然后就看到那边打起来了。

  “那几人功夫不错。”

  李叱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那边吸引过去。

  那七八个人对付一百多个泼皮无赖,完全不落下风,又何止是不落下风。

  这几人出手如电,虽然没有使用兵器,可是他们的拳头太重,那些泼皮基本上都是被一拳一个放翻的。

  人多势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似乎也会变得没有什么意义。

  “好本事。”

  李叱不由自主的赞了一声。

  澹台压境笑道:“看来有人替咱们出手教训了。”

  李叱回头吩咐了一声:“泡茶,点心干果都上来,有热闹看了。”

  这边,郑乐也正在看着呢,看的他心惊胆颤。

  心说没有想到啊……这个曹度手下的人居然这么能打,大内侍卫也不过如此了吧。

  “咱们还有没有人了?”

  郑乐立刻喊了一声。

  李海威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临时喊人的话,能一下子喊来一百多个,其实已经不容易。

  谁想到人家对面的人不多,但能打啊……此时再去喊人的话,就算再喊来一百多个也没有用。

  看着人家那出手,再打一百多个似乎也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李海威想了想后劝道:“公子,这些人,不是寻常的那些混混能应付的,找再多来,怕是也没什么作用。”

  郑乐一回头:“你的意思是,你找不来人了?”

  李海威连忙道:“不是不是,公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这个……”

  他忽然脑子里亮了一下,想起来怎么说了。

  “公子你看,其一,不是属下找不来人,若是再找来这么多也被打败了的话,公子的脸上更不好看……其二,他们动用的是武林高手,咱们若还是找这些混混来的话,显得咱们找不到武林高手似的,公子的脸上也不好看。”

  郑乐听了之后觉得有道理。

  “那你的意思是,要想赢的漂漂亮亮,就要对方出什么牌咱们出什么牌,还得比他的牌大?”

  郑乐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说道:“你去,回府里,把府里的几位高手叫过来,让他们去对付。”

  李海威倒是还没有完全糊涂,连忙劝道:“动用府里的武师,若是被老爷知道了怕是不大好。”

  郑乐道:“呸,他们难道还敢告诉我父亲?去喊人,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教训一顿。”

  李海威又劝了一句:“公子,要不然今天的事就先算了,咱们回去准备好再来?看那些人身手如此之高,而且像是军中的功夫,万一来历……”

  “你闭嘴!”

  郑乐怒道:“这大兴城里,什么人我不敢打?只要不是大内侍卫,什么军中的我不敢打?兵部尚书赵大人和我父亲,那可是世交好友!”

  说到这,他忽然反应过来:“你现在就去兵部求见赵大人,就说我被几个军中出身的人欺负了,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历,请他速派高手过来帮忙!”

  他说完就笑起来:“军中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兵部尚书我都认识。”

  他一脚踢在李海威的屁股上:“快去!”

  李海威立刻就跑下楼,往兵部那边飞奔而去。

  这边,李叱看着郑乐派人跑出去,猜着又是去搬救兵的。

  但李叱此时也有些迷惑,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和郑乐的人打起来了?

  可是他又不担心什么……因为骑马的那俩人,是之前那个什么云儿姑娘带去的,连马都是他们的。

  但是李叱就好奇,是谁带着身手这么好的人,把这事替他给接下来了?

  第七百四十四章 古今第一勇士

  兵部尚书赵尽忠正在尚书房里和一群大人们闲聊,说起来前两天夜里那花魁的事,一群大人也笑的合不拢嘴。

  “不管怎么说,这个曹度确实有些意思,什么荒唐事他都干得出来。”

  赵尽忠道:“他父亲曹登科以前来都城的时候我就说过,此人不是省油的灯,看面相就不是善类,想不到时隔多年见到他的儿子才知道,他儿子更不是个东西。”

  一群人立刻就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外边说道:“赵大人,兵部衙门里有人过来求见,说是有要紧事。”

  赵尽忠起身,心说衙门里能出什么事,如今这个兵部司衙里要兵没兵要将没将,要钱更没钱,要权的话,那就更扯淡。

  地方上的军队,哪一支还受兵部调遣节制?

  别管是招安的叛军还是正经的府兵,没有谁还把兵部的调令当回事。

  所以他也乐得清闲,反正没事就混日子过呗。

  如果要说还有一支稍微听话点的,那就是武亲王的大军,好歹会给兵部几分面子,可要说调动节制……那也是扯淡。

  武亲王在以前还会听话,毕竟以前也罢免过武亲王的兵权,虽然那是先帝在位的时候。

  现在的武亲王领兵,兵部要说分派他的兵马,要说罢免他的职权,他要是鸟了兵部一回都算他输。

  惹急了,没准带兵回来,把兵部衙门拆了再说。

  一位兵部的员外郎在门口等着他,见赵尽忠出来,立刻上前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赵尽忠听完后微微皱眉:“又是这个郑乐……户部尚书郑大人对他的儿子是真宽松,整日在外边惹是生非,听说这个郑乐还是宰相大人的干儿子……有两位大人给他撑腰,什么祸都敢闯,早晚会出大事,真不想管这种糟心的。”

  那员外郎道:“可是他派人求到衙门里,如今人还在衙门里等着。”

  赵尽忠叹道:“若非要给他父亲几分面子,我又怎么会理会他这败家子。”

  他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大概也就是惹到了退伍的老兵,被人家收拾了,所以心里窝着火……你带一队人去,把事情调解一下,只要郑乐不太过分,就随他的心意……郑大人跟着宰相大人去了英雄大会的场地,不然直接让他自己去处置该多好。”

  说完一摆手:“去吧,尚书房里那么多大事等着我呢,哪里有什么功夫管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说完后一撩帘子又回到尚书房里,一群大人们已经把叶子牌取出来了,准备打几把。

  刚刚听说陛下出宫去了,此时没有人管,他们还不抓紧时间玩几手。

  赵尽忠一进门就笑了笑:“打叶子牌多没意思,而且只能四个人玩,其他人看着,狼多肉少啊……来来来,不如押个大小,大家都能玩。”

  门外的员外郎蒋千能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回到衙门里,点了一队督军士兵出门。

  兵部有督军司,他就是督军司的官,在他之上就是正五品的司座,他是从五品,算是副官。

  督军司的职责就是督查军纪,在军队里人人都恨的牙根痒痒的一个衙门。

  特意挑选了数十名好手,蒋千能带着人赶到出事的地方。

  到了那,一眼就看到满地都是哀嚎着的泼皮无赖,人家七八个人,硬是放翻了百十人。

  这等身手,这行事风格,连蒋千能都觉得不对劲了,按理说老兵可不会这么冲动。

  就算是动了手,也是干净利索的打完走人,哪有这样打完不走在这守着的。

  他哪里知道,这些大内侍卫打完不走,就是皇帝杨竞故意吩咐的,在等等看是谁这么大胆子在京城随意闹事。

  结果这蒋千能也是倒霉,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就被他赶上了。

  “你们都是什么人?”

  蒋千能一摆手,数十名督军士兵随即上前,把人围了起来。

  一看到这个架势,站在二楼临窗看热闹的李叱眼睛都眯了起来。

  “有点意思。”

  澹台压境道:“看装束,应该是兵部督军司的官员,这个郑乐果然有点本事。”

  对面,郑乐一看到兵部的人出现顿时就乐了,笑的合不拢嘴。

  他一转身:“走,跟我下去看看,这下曹度该如何收场。”

  一群人跟着他从酒楼下来,呼啦呼啦的跑了过去。

  跑到近前,郑乐先是朝着蒋千能打了个招呼:“这位大人,是尚书大人派你来的?”

  蒋千能点了点头。

  他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郑公子,可是大名鼎鼎郑公子并不认识他。

  郑乐道:“我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蒋千能拦下,当着这么多围观百姓的面,说出户部尚书郑大人的名字是多大的丑事。

  他身为朝廷官员,不能不维护一下朝廷体面。

  他要是不阻拦,郑乐肯定会说出我是谁谁谁儿子这句话来。

  蒋千能道:“这位公子,我在处理公务事,请你先离开,别伤着你。”

  郑乐还不乐意了,他哼了一声:“是我请尚书大人派你来的,你不认识我?我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再一次被蒋千能拦住,蒋千能道:“这位公子,不管你是谁,请先暂时避开,不要干扰我处理公务事,我是接到报案,有人说大街上有军士打架斗殴,所以过来查查。”

  “什么狗屁军士,什么公务事!”

  郑乐立刻就急了。

  他看了看蒋千能的官服:“你不就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吗?拦我说话?!谁给你的胆子拦我说话?!你真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户部尚书的儿子,当朝宰相还是我义父!”

  街角那边,皇帝杨竞看着这一幕,脸色已经阴沉的好像乌云遮住了明月。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当朝二品大员的儿子,一品大员的义子,居然如此的飞扬跋扈,如此的不守规矩。

  惠春秋都看不下去了,连忙俯身道:“陛下,臣去阻止一下吧,百姓们都看着呢,越闹,笑话就越大,最终伤的还是朝廷体面。”

  皇帝沉吟片刻,也是无奈,点了点头道:“去吧。”

  可是刚说完这两个字,就听到郑乐已经在骂街了。

  不远处,郑乐看向蒋千能说道:“你有什么不敢说的?你就是我找来的人,尚书大人就是让你来给我帮忙的。”

  蒋千能的脸色也难看下来:“这位公子,事情交给我处置就好,你可以先回去等一等消息。”

  郑乐道:“你信不信我让你都干不下去?现在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别那么多废话。”

  他抬起手指向那七八个大内护卫:“这些人,也不知道是哪个狗东西的狗奴才,居然敢在京城里打了我的人,你现在就带着你的兵,去把这些狗奴才的主子给我揪出来。”

  李叱听到他这般吵闹,轻轻叹了口气:“这种货色,原本也真不值得咱们亲自过来。”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不过是一个被他爹宠坏了的混账东西,这种人如果出现在咱们冀州,上午出现的,下午祖坟都刨了。”

  余九龄噗嗤一声就笑了。

  李叱笑了笑道:“看看热闹吧,那七八个人像是来历非凡,那位兵部的官员一个劲儿的想把事情往下压,可是这郑乐一个劲儿的往上拱。”

  澹台压境道:“他这样的出身,谁又敢真的得罪户部尚书大人之子,他做什么事,下边的人也不敢告诉他老子,那些职位没有他爹高的人,当然也不会说,久而久之,就养出来这个么坑老子的货。”

  李叱听到澹台压境说到坑老子几个字,忽然笑了起来。

  “看那七八人的身手气度,不像是没来历的,这事本以为就是逗个小屁孩子解闷儿,现在似乎能往大处在搞一搞。”

  他看向余九龄,余九龄立刻懂了。

  都不用李叱交代什么,余九龄转身就跑下楼去了。

  澹台压境叹道:“这样不好吧,虽然这郑乐如此为非作歹,最多也就坑他老子被皇帝骂一顿,再大了说也就是降级查办,过一阵子也就当没发生过,你让九妹去,这可是奔着让人家被抄家的结果去了。”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

  九妹不出马,也就是个有期,九妹出马,那就不能低于死刑了。

  余九龄悄悄的到了围观百姓中,看着那个还在叫嚣着的郑乐,心说我的好大孙儿,我来帮帮你。

  他往四周踅摸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不远处有块砖头,悄默声的拎起来,准备找机会出手。

  作为高希宁的小弟,这本事当然也不会查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候,皇帝杨竞也看不下去了,让惠春秋过去处置。

  惠春秋随即带了几个人上前,而这一幕,恰好就被余九龄给看到了。

  余九龄见不远处人群中的年轻男人气度不凡,想着那些能打的,应该就是这个家伙的手下了。

  他心说管你是谁,先把事儿闹大了再说。

  他从怀里拽出来一条黑巾蒙在脸上,从人群后边退出来,绕到距离皇帝不远处,然后扯着嗓子就喊了一声。

  “郑公子,你说的那狗东西在这呢!就是他指使人打了咱们的人,快来打这狗东西啊!”

  一嗓子喊完,余九龄朝着皇帝杨竞就砸过去一砖头。

  管它砸的中砸不中,砸完了就跑。

  余九龄要跑,这个天下能拦着他的人确实不多,而能拦着他的人,目前绝大部分还都在李叱那边呢。

  若是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在皇帝身边话,拿下余九龄也许有可能,可他此时刚刚走到人群处。

  一回头,就看到那砖头飘飘忽忽的朝着皇帝飞了过去。

  那一刻,惠春秋的全身上下都有了反应。

  毛孔炸了,头皮发麻,某处一紧。

  “护驾!”

  惠春秋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这一声护驾,差一点把余九龄吓得栽那儿,踉跄了一下……心说砸的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一声护驾,也把李叱和澹台压境给吓了一跳,然后都看向飞奔的余九龄。

  澹台压境忍不住抬起手拍了拍:“古往今来,拿砖头砸皇帝的第一人啊,九妹可谓勇士。”

  李叱仔仔细细的看着那个年轻人,想着此时要不要……他也砸上一下?

  第七百四十五章 你怕不怕

  余九龄听到了那一声护驾,脚都差一点崴了,心里叫了一声不他妈的好,加速就跑。

  另外一边,一声护驾把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

  兵部督军司从五品员外郎蒋千能愣住,回头看戏皇帝杨竞那边,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以他的官职,没资格参加日常朝会,就算是大朝会的时候,五品以上官员上朝,他也是站在最远处的那个。

  根本看不清楚皇帝长什么样子,身前都是人,他也不敢挪开去看看。

  上次清清楚楚看到皇帝的时候,还是两年多以前了,那时候他也是一个满怀壮志的人,曾经春风得意马蹄疾。

  此时觉得那年轻人确实似曾相识,心里有了这个熟悉的感觉后,突然之间后背上就一阵冰凉。

  这等丑事,被陛下亲自看到了。

  一瞬间,寒意从他心里升起来,瞬间就传遍了骨髓。

  他知道自己完了。

  而此时气势正盛的郑乐却还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朝着那七八名护卫破口大骂,嘴里一句一个狗东西狗奴才。

  他也听到了护驾两个字,只是脑子里对于这个词确实有些陌生。

  有一句护他妈的什么驾几乎脱口而出,然后醒悟了过来。

  片刻后,郑乐也汗流浃背。

  他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跑,可是才转身,就被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一把抓住了衣服领子。

  在这一刻,郑乐的下意识反应还是:“你放手,你知道我是谁吗!”

  惠春秋冷冷的看着,回答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马上就要知道你是谁了,可能连你九族之内的人都要认识一下。”

  百姓们也反应过来,一大群人呼啦一下子跪倒在地,匍匐于此山呼万岁。

  李叱站在二楼看着,看起来一动没动。

  但是他身边的澹台压境把视线从皇帝那边收回来的时候,看了一压李叱,立刻把他吓了一跳。

  他一把将李叱手里的砖头夺过来,下意识的往四周踅摸,心说当家的这砖头是从哪儿捡起来的。

  这茶楼的二楼为什么会有砖头?

  澹台压境连忙劝道:“当家的,要忍耐啊。”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知道,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冲动。”

  他转身往楼下走:“走吧,这事要热闹了,估摸着皇帝也会召见我,如果他不召见的话,大概也要给我下个旨意了。”

  澹台压境嗯了一声,心说这事可也太巧了些。

  他看了看手里的砖头,心说这玩意可不能拿下去,若是拿下去的话还不被大内侍卫把他当成是余九龄给拿下了。

  此时余九龄已经不知道跑出去多远了,一开始还有反应过来的大内侍卫追他,可是追了两条街之后就不见了踪迹。

  李叱和澹台压境下楼,从茶楼后门出去,刚一出门,就看到余九龄蹲在后门这大口大口喘息呢。

  这一下,把李叱和澹台压境都吓得往后躲了一下。

  澹台压境问道:“他妈的是谁人是鬼。”

  余九龄喘息着说道:“大内侍卫就是大内侍卫,妈的撵了我两条街,要不是我真的快就被他们撵上了。”

  这个家伙非但跑了两条街又绕回来,还能把衣服脱了翻过来穿。

  谍卫的衣服都是特殊设计,翻过来是颜色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款式。

  这种设计,也要归功于李先生留给李叱的书中记载。

  用李叱的话说,李先生留给他的那些书册,里边的那不能说是文字,那简直就是包罗万象的神术。

  到现在为止,李叱唯一还没有读懂的是一本关于服装设计的书中单独的一个篇章。

  那里边的数十种设计图案,虽然没有勾勒出人体,但是光看那些奇奇怪怪的布料很少的东西,李叱就会面红心跳。

  每一次打开,都觉得自己是在犯罪。

  其中的文字,虽然字数不多,但更是让人觉得实在是过于那啥了些。

  什么全包半包,什么铁托棉托……

  三个人从另外一边回到官驿,李叱猜着,也许用不了多久皇帝的旨意就会送到官驿来。

  可出乎预料的是,等到深夜,还是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非但没有旨意来,甚至连外边暗中盯着官驿的人都没有增加,好像风平浪静一样。

  李叱在猜想着那皇帝杨竞到底要干什么,而此时杨竞哪里还有什么闲心想到李叱。

  他的头都要炸了。

  整个下午,皇帝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骂的那些跪在外边的尚书房大臣们噤若寒蝉,跪在那连大气都不敢出。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第一道旨意从御书房送出来,传旨的是御书房内侍总管甄小刀。

  革去户部尚书郑拓海的爵位,罢免户部尚书官职,查封家产,所有人不准离开家门一步,交由大理寺卿归元术查办。

  第二道旨意来的很快,兵部尚书赵尽忠被革去官职封爵,在家禁足,等候处置。

  宰相姚之洞跪在外边瑟瑟发抖,他是真的害怕第三刀落在自己头上。

  可是出乎预料的,皇帝好像并没有打算把他怎么样。

  再转念想想,难道是皇帝真的不想动他吗?

  只是时机不对啊……英雄大会召开在即,几次与那些参加英雄大会的人见面,都是姚之洞去见的。

  大会召开之前,宰相被罢免处置的话,影响实在太大。

  这等丑闻,对于士气的打击实在太大,已经千疮百孔大楚朝廷经受不起这样的丑闻了。

  即便是兵部尚书赵尽忠被查的事也被压了下来,不准对外宣扬。

  如今明面上让所有人知道的,就是户部尚书郑拓海和他儿子郑乐。

  御书房。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蒋千能。

  “你个蠢货!”

  皇帝实在是忍不住,上去一脚踹在蒋千能的肩膀上。

  “你是前年科举殿试一甲状元出身,朕没有让你去地方上做官,而是直接让你去兵部,你不知道朕对你寄予厚望?!”

  蒋千能被一脚踹倒,连忙又爬跪着回来:“臣有罪,臣请陛下责罚。”

  “朕痛心啊!”

  皇帝颓然的坐下来,重重的喘息着。

  “朕知道那些人指望不上,所以朕把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朕觉得,大楚的江山要扛起来,还需要你们与朕站在一起,一同肩负……”

  “他们都不在乎大楚了,他们觉得,就算是大楚亡了,皇族灭了,他们换个朝廷依然可以当官,所以江山是什么样子他们根本不在乎。”

  皇帝看向蒋千能:“外边跪着的那些人,现在跪拜的是朕,明日叛军打入大兴城,他们的头就转向别人去跪着了。”

  “朕时时刻刻不敢松懈下来,又每日面对这些人像是在逼着朕放弃……”

  他抬起手指了指外边:“他们不明着说,可他们的态度你难道感受不到?”

  “他们就是想逼着朕也像他们一样,能过一天算一天……等到叛军进城的时候,朕再领着他们一起去磕头。”

  “朕小时候,给朕启蒙的先生告诉朕,当初大楚的太祖皇帝陛下,是怎么灭了腐朽的周王朝,是怎么击退了残暴的蒙帝国,朕当时问先生说,大楚会不会像周一样腐朽,先生当时看着朕,许久都一言不发。”

  “那时候朕还小,从先生的眼睛里没有看出来他的难过,他的无奈,他的绝望……先生没有告诉朕的是,周王朝身上的病,大楚一样没少的全都得了。”

  他俯身看向蒋千能:“朕这几年来,把手里能用的都用了,能做的都做了,朕知道其实可做的也就这么多,可是朕不甘心……”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朕再翻看太祖皇帝留下的诫子书,每一件事每一种病,太祖皇帝都预先告知他的子子孙孙了,可怎么就没人听呢?”

  “朕听了,朕也想去改……”

  皇帝的眼泪无声滑落。

  “朕最害怕的,从来都不是叛军,而是朕身边的人,朕甚至害怕的不是他们尸位素餐,而是心早就不在一处了。”

  皇帝抬起头,那可能是他这位帝王最后的倔强。

  泪水往下流,他不准。

  “你起来吧,朕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或许朕也开始觉得力气不够了吧……”

  皇帝起身,转过去不再看蒋千能:“回去吧。”

  蒋千能跪在那,不住叩首:“臣知罪,臣有负皇恩,臣……臣后悔莫及,请陛下再给臣一个机会,臣愿意为大楚效死,臣愿意为陛下效死!”

  皇帝猛的转身看向他:“你说的,朕能信吗?!”

  蒋千能一边叩首一边说道:“臣愿意为陛下赴死,请陛下相信臣。”

  皇帝道:“那好,这次朕不处置你,还会提拔你,朕稍后就会传旨,提你为兵部侍郎,代办尚书事,英雄大会的事从今日起交给你来处置,宰相……从今日起,就逐渐把事情都交到你手里,以后让他专心处置其他公务吧。”

  蒋千能怔了怔,然后重重的磕头:“臣领旨,臣谢陛下恩德!”

  皇帝伸手把蒋千能扶起来:“朕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思,奈何你位卑言轻什么也做不到,朕今日给你提拔官职,将来还会给你封爵封地,真心待朕之人,朕必不负之。”

  皇帝等着蒋千能千恩万谢之后,又停顿了片刻说道:“英雄大会的事是重中之重,你不要辜负了朕,另外……曹度这个人,你看仔细些,他不是手里有银子吗,你见见他,跟他透露一些朕的意思,若他把英雄大会的事帮朕办好,朕也可以给他封爵封地。”

  另外一边。

  大理寺卿归元术手里捏着一个苹果,啃了一口,看了看咬到的地方有些血迹,好几天没有睡好了,牙齿出血。

  他从户部尚书郑拓海府里的厨房出来,右手拿着一个苹果啃着,左手也拿着一个,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塞进怀里。

  这等寻常水果,作为正三品大理寺卿,他却舍不得买来吃。

  “大人。”

  郑顺顺从外边快步进来,俯身道:“曹度派人来,传一个口信。”

  归元术问:“他说什么?”

  郑顺顺道:“他……他说,问问大人,是不是应该去谢谢他。”

  归元术愣了一下,然后哼了一声:“谢他姥姥个屁。”

  他把刚塞进怀里的苹果掏出来递给郑顺顺,然后看向四周:“还说什么了?”

  郑顺顺道:“他问大人,人够不够用……不够的话,他可以暗中派人帮忙。”

  “他?”

  归元术道:“以后咱们做事,让他离得远一些,要多远就多远……妈的,一下子折进去两位尚书大人,你怕不怕?”

  他后一句问的是郑顺顺,却见郑顺顺啃着苹果在傻笑呢。

  然后归元术也笑起来:“还挺带劲儿。”

  第七百四十六章 我是个贼

  作为当今大楚最废衙门的主官,大理寺卿归元术带着他仅剩下的四名手下,查办了有三百余口人的户部尚书大人的家,人手要说能够用的话,那真的是硬着头皮含着眼泪说的。

  可是皇帝陛下大概也是气坏了,忘记了大理寺根本没人可用的事。

  原本归元术打算派人去把他的人叫回来,好歹这也是大案要案,把人喊回来办事自然再正常不过。

  可是派人去了,结果一个都没带回来。

  十三门提督周长赐说你那个不算大事,英雄大会的事才算大事。

  你要是想把人调回去,拿着圣旨来,没有圣旨的话,一个都不会给你往回放。

  这话听着可气,然而对于十三门提督来说也是无奈之举。

  如今涌进大兴城的江湖客至少七八万人,还在源源不断的进来,他手下的巡城兵马司加起来也就三千来人,怎么可能管理的过来。

  这些进城参加英雄大会的人,江湖客,绿林客,什么出身的没有。

  他们凑在一起,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皇帝陛下在乎着的是他们,真要是英雄大会出了乱子的话,周长赐这个十三门提督难道就比户部尚书难杀?

  人家那是正正经经的二品大员,十三门提督是四品官。

  所以现在的局面就是,户部尚书家里大大小小三百多口,全都被关在屋子里不准出来。

  而五个人要想把这么大一处宅院彻查清楚,哪有那么容易,五个人蹲在那都发愁。

  沉吟再三,归元术决定答应了那个曹度主动要求帮忙的事。

  毕竟这大兴城里官官相护,要是从别的衙门挪人过来,天知道会出什么差错。

  再说那些家伙来了,能把这户部大人府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搜刮一空,最后还没有一个铜钱能落在大理寺的人手里。

  但背黑锅的肯定是大理寺,归元术是太了解他们了。

  相对来说,曹度虽然可恶,但是他坏在明面上,而且最主要的是,看起来曹度应该看不上这户部尚书大人府里的钱财。

  唉……

  真不知道他这种错觉,什么时候才能修正过来。

  所以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李叱就带着人到了,浩浩荡荡来了一百多个。

  郑顺顺看着李叱的人动手,眼睛都直了,不光他的眼睛直了,另外三个也直了。

  他艰难的咽了口吐沫,看向归元术:“大人……这些家伙怎么这么专业?”

  看看那些人吧,分工合作配合默契,封箱打包有条不紊,操作起来轻车熟路,各种东西分类归纳,比大理寺的人干这种事还要专业的多。

  其实想想也可以理解,大理寺的人一年才抄几个家啊。

  李叱的人……

  归元术走到李叱身边,沉默了一会儿后试探着问了一句:“你确定是不要钱,义务来帮我做事的?”

  李叱点头,认真的回答道:“我肯定是不要钱,我在乎钱吗?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归元术立刻说道:“不要但,就到这里吧。”

  李叱瞥了他一眼道:“我个人肯定是不要钱,义务帮你,但是我的人总不能白忙活,他们的工钱还是要拿一些的。”

  归元术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大理寺穷的叮当响,你还想要工钱?”

  李叱指了指那些打包的东西:“花你大理寺的钱,你傻不傻?”

  归元术道:“这些都是要上交国库的,你动这些东西,岂不是害我?”

  李叱道:“账目是不是你亲自书写?东西是不是你亲自查点?你要是觉得我的要求过分,那我只好让他们回去,我自己留下来帮你。”

  归元术道:“自打你进了这个院子,你都干了个屁?你溜溜达达这看看那看看,到现在手上连一点儿土都没有。”

  李叱扬起手,手里拿着一个红宝石的簪子:“瞎说,我刚还顺了个簪子呢。”

  归元术:“你放回去!”

  李叱道:“簪在人在。”

  赵山影在归元术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大人,还是留下他们吧,这些人做事,咱们可……呵呵,嘿嘿,哈哈哈哈……太他妈的省心了。”

  归元术轻叹一声,看向李叱说道:“要工钱可以,明码标价,我看看你过分不过分,如果不过分那就把人留下。”

  李叱道:“没人每天十两银子。”

  归元术的眼睛都睁大了:“我一个正三品官员,月俸才多少,五十五两,你的人一天十两?”

  李叱道:“要你的了?”

  归元术张了张嘴。

  李叱道:“你那五十五两的月俸,你哪个月按时领到过?一年能领几回?别说几回,一年能领一回吗?”

  归元术又张了张嘴。

  李叱看向郑顺顺等人,义正辞严地说道:“就算你这个正三品大理寺卿不心疼自己,你也不心疼你的手下人吗?他们,一个月才几个钱?多少个月没有领过了?”

  郑顺顺他们看着李叱正义的样子,觉得这个曹度看起来都变得高大伟岸了些。

  “行吧……”

  归元术道:“但是说好了,这事绝对不许传扬出去,我和我的人,都是要掉脑袋的。”

  李叱道:“说到这,我还有话说。”

  归元术:“你闭嘴!”

  李叱道:“你的人也是干活的,虽然说这是他们职责所在,但如此辛苦,却看着我们每个人每天拿十两银子,你的人却什么都没有……”

  归元术道:“他们不能拿!”

  李叱道:“唔……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主官,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上司。”

  郑顺顺他们四个都快哭了。

  李叱道:“他们每个人每天二十两,多了也不拿,这事我保证守口如瓶。”

  归元术回头看向郑顺顺他们,他们眼含热泪的看着他。

  “罢了……”

  归元术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李叱道:“你忘了吗,王八蛋的钱。”

  郑顺顺他们四个异口同声地说道:“不拿白不拿!”

  李叱继续循序善诱地说道:“拿了郑拓海郑乐这样王八蛋的钱,让好人的日子过的舒服一些,这就是替天行道!”

  归元术的眼睛眯起来,他看着李叱问:“你真的是曹家的小侯爷?”

  李叱问:“何来此言?”

  归元术道:“我怎么感觉你像是最会蛊惑人心的叛军。”

  李叱道:“净胡说,最会蛊惑人心的是邪教。”

  李叱的人去打包收拾东西,那有用的东西还能跑的了吗?

  李叱所要的有用的东西,这一次,当然不是钱财,而是各类的卷宗和来往书信。

  户部尚书的手里抓着多少秘密,那还需要多说吗?

  手里有了这些东西,李叱就能各个击破,把朝廷里这些大人物们弄的鸡飞狗跳就更容易些。

  而李叱的目标当然也不仅仅是这个,他来,就是来搞一搞这个英雄大会的。

  户部尚书作为英雄大会的主官之一,从其中黑了多少银子,拿了多少回扣,可想而知。

  一旦这些消息放出去,来参加英雄大会的那些江湖客绿林客,轻而易举就能被扇动起来。

  归元术说李叱像是最会蛊惑人心的叛军,那一刻余九龄心里都惊了一下。

  他心说你猜的还挺准。

  在听到李叱说那句话,余九龄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当家的,你那蛊惑人心的手段比邪教还邪教呢……

  当天夜里,李叱的人就已经把查封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

  毕竟……确实都是专业的。

  院子里,归元术抬着头看向天空中的那一轮皎洁明月,心里五味杂陈。

  他当初被武亲王举荐为大理寺卿的时候,其实武亲王也是无奈之举。

  武亲王本意是让他去兵部,奈何武亲王也不能事事处处都毫无顾忌。

  就算把他送进兵部,能成为兵部主官吗?

  武亲王又不想这样一个人才真的浪费了,所以就让他先进大理寺,以后再想办法让他去兵部做事。

  可是啊,兵部虽然没有什么油水了,那些旧贵族的人,绝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把权力让出去。

  对于归元术来说,每天看着这些尸位素餐的人在眼前出现,心里都有一种恨意。

  然而这个大楚,他爱着也快爱不动了。

  李叱缓步走到他身边,抬起头看向那皎月说道:“你在看月亮,月亮在看你,你看月亮像是烙熟了的金黄酥脆外焦里嫩的肉饼,月亮看你像个……”

  归元术的眼睛眯起来:“你要是说出什么垃圾话来,我就要动手了。”

  李叱耸了耸肩膀:“吃月亮吗?”

  归元术侧头看了看,发现李叱居然真的端着一盘看起来外皮金黄酥脆,里边一定软嫩醇香的肉饼。

  “哪里来的肉饼?!”

  归元术好奇的问了一句。

  李叱道:“这位户部尚书郑大人提供的。”

  归元术道:“不可能!”

  李叱道:“后院发现养了不少斗鸡,看来这位户部尚书大人还喜欢这玩意……鸡肉虽然比猪肉差了些,但是……”

  归元术长叹一声:“那是查封之物。”

  李叱道:“没入账。”

  归元术道:“剩下的烤了吧。”

  李叱道:“烤着呢。”

  归元术:“……”

  他回头,就看到他那四个手下,和曹度的那个手下,围了一圈,正在烤鸡呢。

  归元术心说王八蛋的饭不吃白不吃,这个王八蛋肯定不是他自己也不是曹度,而是郑家的人。

  所以他拿起来一个肉饼就吃,差一点把他香一个跟头。

  李叱也拿了一个肉饼,咬了一口后抬起头看向月亮:“月亮看你像个可怜人。”

  归元术一怔。

  李叱叹道:“我们曹家,为了活命要献出家产,而你呢?你为了这个大楚要献出什么?我们祭献的是银子,你们祭献的是……灵魂。”

  归元术侧头看向李叱,这个年轻男人的侧脸居然有点妖邪。

  李叱缓缓说道:“其实我不愿意来都城,只是家命难违……可是我又想着,我还没有来过呢,来就来吧……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这大楚亡国之前,我也看一眼这都城到底什么样子。”

  归元术:“你大胆。”

  李叱道:“我胆子向来很大,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把肉饼三口两口吃完,然后在归元术身上擦了擦手。

  归元术:“???!!!”

  李叱笑道:“会有给你换新衣服,比你这大理寺的官服好看。”

  他回头看向郑顺顺他们,自言自语似地说道:“都是栋梁之才,可惜了……”

  归元术转身看向李叱:“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来都城到底要做什么?你又到底是谁?”

  李叱道:“我?”

  他又拿起一块肉饼举起来:“我可能是个贼。”

  第七百四十七章 制造危机和解决危机的人

  归元术看向李叱,很认真的看着,因为他觉得李叱的话也是认真的。

  他问:“你是个什么样的贼?”

  李叱晃了晃手里的那块肉饼:“偷百姓肉吃的贼……何止我是贼,我们曹家上上下下,都是贼。”

  他走到一边坐下来,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我大伯曹紫萝,是曹家最大的贼,我父亲曹登科,是仅次于我大伯的贼。”

  说到这,李叱看向归元术:“每一个人,都拼了命的从大楚往外盗取东西,变成了我们自己家的,然后曹家就成了豫州首富之家,唔……对了。”

  他咬了一口肉饼,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我姑母,武王妃,也是贼,盗了武亲王的名望,帮助曹家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高度。”

  归元术听到这些话怔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曹度说出来的会是这些。

  李叱道:“你以为我真的是个不学无术之人?如果是的话,大伯为什么会派我来大兴城?”

  他一口一口的吃着,一句一句的说着。

  “我这样的出身,我这样的地位,我要是不做个你们以为的那样的人……”

  他再次看向归元术:“那所有人都会失望。”

  归元术叹道:“原来你这样的人,活的也不快意。”

  李叱撇嘴:“瞎说,我这样的人哪有什么不快意,我有花不完的钱……”

  说到这,他脑海里冒出来唐匹敌的那张脸,好像正在笑盈盈的看着他,问他……你在说什么?

  于是他叹了口气:“当然,也会花完,就看怎么花。”

  他继续说道:“换个说法吧,我有着数不清的钱,有着几乎没有人敢惹的身份,你说我不快意?你这样的人啊,可真是容易被人的那种臭矫情瞎感慨所影响。”

  归元术瞪了他一眼。

  他在李叱身边坐下来,看着李叱问:“你的意思是,你这样的身份其实没得选,你只能是做一个看起来十分不学无术的人。”

  李叱反问道:“那你呢?你有的选吗?”

  归元术摇头:“我受封于陛下,受恩于武王,我没得选。”

  李叱嗯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抹伤感。

  归元术这样人,看起来好像也有些不学无术,可是他这样的人才是对大楚最忠诚的人。

  真要是到了叛军围困大兴城的那一天,满朝文武可能都会变着法的给自己找后路。

  而归元术不会,他会站在城墙上把血流尽。

  所以李叱不打算再劝什么了,人不可夺其志,能被夺走的也不是志,而是无奈。

  “困了。”

  李叱起身:“睡觉去了。”

  归元术看着他问了一句:“你这样锦衣玉食活的如此精致的人,似乎对睡觉的地方不挑啊?我怎么听说,你来的时候一路上连客栈都不住?嫌脏。”

  李叱道:“那你听说没听说,我每个青楼都住过?”

  归元术笑了笑。

  李叱头也不回的进了房间,很快就传来他微微打呼的声音。

  归元术却睡不着,只因为李叱问他那一句……你这样的人,有的选吗?

  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忽然就有一个让朝廷震荡的消息在英雄大会那边传播开,传播的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而爆出来这个消息的源头,似乎是与一家暗道钱庄有关。

  有人得到消息说,一家开在大兴城里的暗道钱庄连夜挪了地方,人走楼空。

  还听说这个暗道钱庄突然消失,和被查办的户部尚书郑拓海有关。

  说是郑拓海黑了朝廷给英雄大会的所有拨款,存入了这家暗道钱庄中。

  郑拓海被查办,暗道钱庄的人担心被牵连,所以才会连夜跑路。

  这个消息一传播开,因为英雄大会而来大兴城的人,几乎全都炸了毛。

  世元宫,御书房。

  皇帝杨竞的脸色阴沉的好像满是乌云,他不说话,可是在御书房的里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皇帝的雷霆之怒。

  下一息,这雷霆就可能劈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归元术。”

  皇帝压着语气看向归元术,归元术立刻俯身:“臣在。”

  皇帝刻意压着的怒气,谁都感受的出来,而他们也都知道,这种压制怒火,恰恰是怒火爆发的前兆。

  “朕问你,散布消息的人查到了没有?”

  归元术垂着头回答道:“陛下,臣一得到旨意,立刻就带人去了英雄大会的营地那边,没有查到最先散布消息的人躲在什么地方,但大概的前因后果已经查清楚了。”

  皇帝忽然一转身看向归元术:“你身为大理寺卿,朕让你查个人,抓个人,为什么抓不到!”

  归元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臣有罪。”

  内侍总管甄小刀看着归元术那连解释都不能的样子,他都看着心疼。

  所以他在皇帝身边压低声音提醒道:“陛下,大理寺卿身边,只有四个人,其他人都调去十三门提督……”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帝怒视他吼道:“朕需要你提醒吗!”

  甄小刀也扑通一声跪下了。

  宰相姚之洞虽然才刚刚犯了错,但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此时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整治归元术的机会。

  姚之洞清了清嗓子说道:“虽然只有几个人,可身为大理寺卿,奉旨查案,却连自己的人都调不动,怎么也说不过去,况且,昨天归大人清查户部尚书的家宅,今天就有这种谣传出现,未必没有关系吧。”

  皇帝皱眉,他扭头看向姚之洞:“宰相大人是想告诉朕什么?告诉朕是归元术故意泄露的消息?那你告诉朕,归元术为何要故意说这些?”

  姚之洞俯身道:“陛下,归大人未必是有心泄露,也可能是手下人不经意间……”

  皇帝道:“他的人一天一夜没出郑拓海的家,跟谁泄露的?跟你吗?”

  姚之洞一怔。

  皇帝走到姚之洞面前,那种刻意压制怒火的嗓音越发明显起来。

  “英雄大会的所有事,朕都交给你和郑拓海主持,所有银钱调拨,也都是经你之手,宰相大人,朕问归元术,似乎还不如问问你。”

  姚之洞立刻说道:“陛下,臣冤枉啊陛下,所有银钱款项确实是臣批下去的,可是臣并没有经手一两银子,都是郑拓海他……”

  “你够了!”

  皇帝怒斥一声。

  把这一声暴喝,把姚之洞吓得哆嗦了一下。

  “且不说银钱的事,英雄大会是你主持操办,十三门提督周长赐也是归你调遣……”

  皇帝说到这,看向门外喊道:“让周长赐滚进来。”

  话音一落,十三门提督周长赐好像连滚带爬的进来了一样,跪在地上不断叩首,嘴里说着臣有罪这样的话不断重复。

  皇帝问:“查办郑拓海家的时候,朕听闻,归元术派人去找你要人,你为何不给?朕让他去查问这消息何人散布,他又去找你要人,你为何还是不给?”

  周长赐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宰相姚之洞,眼神里都是求助。

  见姚之洞对他置之不理,周长赐又低下头说道:“陛下,臣要管理至少八万人的江湖客绿林客,实在是没办法把人分派出去,一旦人手不够用,就可能会出大乱子……”

  皇帝抬起手指了指外边:“所以现在这八万多人挤在大街上吵着跟朕要一个说法,就是你维持的功绩?!”

  周长赐张了张嘴,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

  “惠春秋!”

  皇帝喊了一声。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立刻进来:“臣在。”

  皇帝指向周长赐:“扒掉他的官服,摘掉他的梁冠,直接把人压倒外边大街上的八万人面前,告诉那些人,就是他和郑拓海勾结,他就是朕给八万义士的交代!”

  听到这句话,周长赐猛的抬起头:“陛下!你不能这样啊陛下!”

  喊完了之后又看向姚之洞:“宰相大人,不让我给归大人分派人手,可是你派人告诉我的,是你让我那样做的啊!”

  姚之洞脸色有些发白地说道:“你不要血口喷人,这巡访治安之事,我历来都是交给你去管,什么时候我插手过?”

  皇帝看向惠春秋,惠春秋心领神会,一伸手把周长赐的下巴摘了。

  大内侍卫进来,扒掉了周长赐的官服去掉了他的梁冠,直接把人架了出去。

  皇帝转身看向姚之洞,姚之洞也立刻跪倒在地:“臣有错,臣疏忽。”

  皇帝不想再看他这张脸,扭头看向归元术:“说清楚!”

  归元术跪在那说道:“臣已经查明,那个最先散布谣言的,是大兴城里的一个泼皮无赖,和郑拓海的儿子郑乐应该熟识,得知郑乐出事之后,他立刻跑去那暗道钱庄,想把他那份银子支取出来,他用于逃跑所需,可是到了暗道钱庄后,却发现暗道钱庄已经人去楼空……”

  归元术抬起头看向皇帝:“此人随即将消息告诉了他的同乡,而他的同乡就是要参加英雄大会的人,又将消息告诉了一些人,结果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子舆情就难以控制。”

  皇帝沉默片刻,看向蒋千能。

  “蒋千能,朕现在把有关英雄大会的事交给你来办,你说说应该如何处置?”

  蒋千能俯身道:“回陛下,第一,郑大人的案子不要再查了,把郑拓海和他家人,与十三门提督周长赐极其部下,还有最初散布谣言的那些人,全都立刻押赴万人面前。”

  说完后略作停顿,又继续说道:“第二,国库若还有银两,每人分发五两现银,马上就发下去,按照八万人计算,也不过四十万两,可安民心。”

  “第三,宣布此事为郑拓海的阴谋,因为他被查办,心中不服气,所以想破坏英雄大会,故意让人散播谣言,想激起哗变,阴谋造反……”

  说到这,他抬起头看向皇帝:“臣刚才说,郑拓海等人押赴万人面前,那就……那就不要朝廷的人出面以法度将这些人斩首了……把他们的下巴摘了,丢进人群中……”

  这句话一说完,整个御书房里的人全都愣了一下。

  归元术下意识的看向这位刚刚提拔为兵部侍郎的蒋大人,心里一阵阵发寒。

  皇帝的脸色也变了变。

  沉默良久,皇帝一摆手:“去办吧。”

  蒋千能立刻俯身:“臣遵旨,臣请大理寺卿与臣一同办理此事。”

  皇帝点了点头:“准!”

  第七百四十八章 仇报了

  大街上,兵部侍郎蒋千能和大理寺卿归元术,两人同乘一车前往英雄大会的营地。

  马车上,归元术一言不发,蒋千能自然也明白归元术为何一言不发。

  “归大人是觉得我心狠了些?”

  蒋千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这衣服很新,毕竟他也是刚刚才被提拔为兵部侍郎。

  以他的年纪做到楚国正三品大员,若是放在太平盛世的时候,那是真的不得了。

  他的动作很轻柔,作为大理寺卿的归元术,一眼就能看出来蒋千能对他的官服有多在乎。

  归元术道:“蒋大人临危受命,非常时候用非常手段,合情合理。”

  蒋千能苦笑了一声。

  “我又能怎么办呢?”

  蒋千能语气有些悲凉地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件兵部侍郎的官服,其实两年多以前,应该是穿在归大人身上。”

  归元术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蒋千能会说这样的话。

  蒋千能道:“那时候,我是兵部正六品员外郎,得知消息的时候,还很惊喜也很期待。”

  他看向归元术:“其实我应该喊你一声师兄,只是你不认识我。”

  归元术又一怔:“你……也是元上学院的弟子?”

  “是啊……”

  蒋千能回答道:“师兄早我三年结业,那时候师兄便是我心中的目标,也是榜样。”

  “师兄在元上学院的时候,曾于三千弟子面前谈何为年轻人,何为锋芒,何为一往无前,何为报国之心,多少人都如我一样,听了之后,把师兄作为人生的目标与榜样。”

  他看向归元术:“我在元上学院结业之后,以殿试一甲状元的身份被陛下分派到兵部任职,那时候师兄在骁骑营为五品将军,师兄偶尔会到兵部,我几次都是偷偷看着你,羡慕师兄以学院出身却能披甲领军。”

  归元术也笑了笑,笑容同样有些发苦。

  骁骑营善战,人所共知。

  三年多以前,骁骑营奉新皇之命,调离京城往武亲王帐下听令。

  走到半路的时候,遇到叛军,三千六百骁骑营铁骑,将四万九千叛军杀的尸横遍野。

  然而令人不齿的是,兵部尚书赵尽忠的侄子赵克林将这军功据为己有。

  赵克林为朝廷左领军卫大将军,是赵尽忠力捧上去的。

  当时左领军卫三万六千府兵就驻扎在叛军不远,却坐视叛军烧杀抢掠而不理会。

  逃难过来的百姓们跪在左领军卫的大营外边求救,赵克林下令将百姓屠杀,按照叛军处置,上报军功。

  骁骑营正好路过此地,那支叛军的首领也是失心疯了,觉得这支几千人的朝廷军队可以打,要抢夺他们的兵器甲胄和战马。

  于是近五万人猛攻骁骑营,一场厮杀,骁骑营杀敌两万余,剩下的叛军吓得四散而逃。

  这时候,左领军卫来了,赵克林宣布接管,让骁骑营可以走了。

  骁骑营正四品将军关晟不服,到赵克林军中理论,被赵克林下令绑起来,鞭打致死。

  赵克林害怕走漏风声,下令刚刚打完一场恶战的骁骑营追击残余叛军。

  担心骁骑营善战,先是下令骁骑营向北急行军两天两夜,然后又派人通知,掉头向东南方向急行军,又是一天一夜。

  而赵克林在山林中亲自带兵设伏,将大战之后的两千八百骁骑营士兵几乎屠戮殆尽。

  那一战,归元术没有在被伏击的队伍里。

  他在之前与叛军交战中连斩三十余人,也身负重伤,被骁骑营将军关晟派了几个人护送回大兴城修养。

  他们走到半路上,就听说了骁骑营全军覆没的消息。

  左领军卫大将军赵克林上书朝廷,说骁骑营轻敌冒进,以致全军覆没,骁骑营将军关晟严重失职,罪不可恕。

  若非赵克林亲率左领军卫出击,全歼了数万叛军,就可能导致左领军卫的战马和兵器甲械全都落入叛军之手。

  这一战,左领军卫报功,剿灭叛军四万余人,又数百里追击诛杀了匪首。

  当时,兵部尚书赵尽忠跪在皇帝面前,大声痛斥骁骑营将军关晟罪大恶极,导致骁骑营三千六百精锐损失殆尽。

  可惜了带着骁骑营破敌数万的关晟将军,死后还被抄家灭门。

  而那位左领军卫的大将军赵克林,因为军功卓著,被封爵一等侯。

  虽然没有亲历骁骑营覆灭的那一战,可是归元术很清楚那一战到底怎么回事。

  但他没有证据,他又孤立无援。

  他奔走多日,要为骁骑营讨一个公道,要为骁骑营的将士们伸冤,为关晟将军伸冤。

  结果他被兵部尚书赵尽忠污蔑为妖言惑众,直接被督军司的人抓了起来。

  在督军司的衙门里,归元术被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若非当时恰好武亲王从冀州归来,回都城向陛下禀告冀州战事,听闻了骁骑营的时候之后,亲自在陛下面前提及归元术此人极有本事,只怕归元术那时候也早就已经死了。

  而陛下根本就不知道归元术被关在督军司的大牢里,还以为归元术在家中养伤。

  武亲王临走之前警告赵尽忠,如果再胡作非为,他就要请出打皇鞭。

  赵尽忠也不敢得罪武亲王,只好把归元术放了,但他告诉归元术,如果你把被关进督军司大牢的事说出来,我就不发骁骑营战死将士们的抚恤。

  归元术当时的心境,谁能理解?

  蒋千能道:“我能理解师兄你当时有多难受,因为当时我就在兵部……”

  “再后来,我听说师兄去求武亲王,请他安排你进兵部做事,其实你就是想亲手把骁骑营三千六百阵亡将士的抚恤发下去……”

  蒋千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宁愿到赵尽忠手下做事,只是想让阵亡将士们的家眷,能拿到那微薄的抚恤金。”

  他看向归元术:“所以当时我格外的期盼着你能来,我甚至暗中发誓,只要师兄来了,拼了这条命我和跟着你和赵尽忠斗到底……”

  “可是最终师兄你没能到兵部来,我也最终还是做着碌碌无为的员外郎,好在我调入了督军司,能为当兵的兄弟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蒋千能的眼睛血红血红的:“师兄,在御书房里的时候,你们可能觉得我心狠了些,可那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他问归元术:“师兄,你想不想报仇?”

  归元术立刻就明白过来蒋千能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睛一瞬间也有些发红。

  兵部尚书赵尽忠被革职,禁足在家,不许出入,也不许任何人见他。

  但是很显然,就因为左领军卫数万精锐在赵克林手中,陛下有所顾忌,所以连陛下都不敢轻易杀了赵尽忠。

  一旦赵克林得知消息,那数万大楚府兵精锐,就可能变成叛军。

  赵克林领军在外,一直都不奉命返回大兴城,造反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蒋千能道:“我之所以拉着师兄你出来,一起来办这件事,就是知道师兄你这几年心里有多痛……骁骑营三千六百兄弟的血,一直都在你心里流着呢。”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几年前归元术跪在大街上嚎啕大哭的样子。

  那个孤立无助的人,血泪满面。

  “师兄……我又能做什么呢?”

  他握紧了拳头。

  半个时辰后,赵尽忠的府门外,马车停下来,蒋千能迈步下车。

  守在府门外的禁军士兵,奉皇帝之命看守赵尽忠的宅门,不准任何人出入。

  “我是新任兵部侍郎蒋千能。”

  蒋千能上前,把圣旨取出来单手举高:“奉陛下之命,提审罪臣赵尽忠。”

  他手里的这份旨意,是处决人犯郑拓海等人的旨意,其中没有赵尽忠的名字。

  蒋千能看向那禁军校尉:“还需查验旨意吗?”

  校尉看了看那卷着的圣旨,后撤一步道:“无需查验,请大人进去吧。”

  不多时,大概两刻左右,赵尽忠和他的亲近家眷全都被带了出来,大概有二十余人。

  被蒋千能下令塞进几辆马车里,而赵尽忠则被蒋千能带上了他坐的那辆马车。

  “赵大人,请。”

  蒋千能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尽忠看了看蒋千能身上的官服,冷哼一声:“想不到,蒋大人倒是平步青云了。”

  蒋千能道:“赵大人无需担心,陛下的意思就是走个过场,不久之后,赵大人就会官复原职,到时候还需赵大人的关照。”

  赵尽忠又冷哼一声,迈步上了马车。

  一到撤离就看到归元术坐在那,赵尽忠脸色变了变:“你怎么也在这。”

  归元术看向他,嘴角都抽动了几下。

  “我奉旨护送赵大人一程。”

  归元术回答之后就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又三刻之后,队伍快到英雄大会的营地,大街两侧已经密密麻麻的都是参加英雄大会的人。

  所有人都看着马车,喊声越来越大。

  赵尽忠猛的反应过来,他把窗子打开看向外边,那愤怒的人群好像燃烧着的火海。

  “不对!”

  赵尽忠立刻就急了:“你们要把我带去什么地方?我要进宫求见陛下!”

  归元术突然出手,一把将赵尽忠拉过来,按在那连续爆锤了十几拳。

  这十几拳,把赵尽忠的脸上打的皮开肉绽,而归元术的拳头也破了皮,手上都是血。

  “师兄!”

  蒋千能拉了归元术一把,对他摇了摇头:“师兄,恶人交给恶人磨。”

  归元术点了点头,坐回去,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车队缓缓进入大营之中,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所有罪臣都被推搡着上了校场高台,蒋千能快步走上去,扫视了一眼那呼喊着的人群,看到的,仿佛都是妖魔鬼怪。

  而在他身边被按跪在那的,也是妖魔鬼怪。

  “陛下旨意!”

  蒋千能大声喊了一声,然后将旨意展开大声诵读。

  那一长串的人名,让校场上的人逐渐安静下来。

  蒋千能读完之后把圣旨递给身边随从,然后提高嗓音说道:“陛下说,窃国之贼,乱民之逆,应该交给百姓们处置,也当任由百姓们处置,这些逆贼奸党,都交给你们了。”

  他一把将赵尽忠拉起来,然后推下高台。

  人群一开始往后退了一下,赵尽忠狠狠的摔在地上。

  慢慢的有人胆子大了起来,走上前,忽然喊了一声:“打死他们!”

  然后一拥而上。

  罪犯们被一个一个的推下高台,一个一个的被愤怒的人群打成肉泥。

  蒋千能看了归元术一眼,两个人同时在高台上跪下来。

  “骁骑营三千六百将士,你们的仇,报了。”

  两个人重重叩首。

  蒋千能直起身子,依然跪在那,眼睛血红血红的自言自语道:“师兄,你的仇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咬牙泣血。

  骁骑营将军关晟,是他在进书院的第一天,那个站在书院门口,朝着他和善微笑的师兄。

  第七百四十九章 臣当赴死

  “师兄。”

  蒋千能看着那些疯狂的人把推下的罪臣们打成肉泥,他转身看向归元术。

  此时此刻的蒋千能已经平静下来,平静的让归元术心里有些害怕。

  蒋千能叫了一声后说道:“这件事与师兄无关,此事是陛下委派我主办,师兄现在就赶去世元宫向陛下禀告,就说我不顾皇命处决了赵尽忠,陛下不会太难为你。”

  归元术摇了摇头:“你是在开玩笑。”

  蒋千能道:“我没有在开玩笑,关晟师兄待我好,这个仇是我为他报的……你并不知情,只是被我利用。”

  归元术看着蒋千能的眼睛说道:“元上书院的同窗,做不出这种事。”

  蒋千能笑起来:“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去陛下面前说,所以……”

  他笑着说道:“那就再等一会儿吧。”

  归元术皱眉:“等什么?”

  “等你晕倒。”

  蒋千能道:“刚才我递给你的水里,我放了些迷药,实在是对不起你。”

  归元术刚才就觉得有些晕,还以为自己的被气的,并没有在意。

  可是此时此刻被提醒后才反应过来,手脚越发的无力。

  “你不能这么做!”

  归元术喊了一声。

  蒋千能笑着说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能的事,为了你在乎的人你要继续活下去,照顾好他们,保护好他们,而我在乎的人在三年前死了。”

  他看着摇摇欲坠的归元术,回头吩咐了一声:“把归大人关起来。”

  他手下两个亲信上前,归元术要动手奈何没有力气,被那两个人架起来抬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不知道昏昏沉沉的这样过了多久。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天黑,窗外恰好有一道阳光恋恋不舍的抓着窗棂不放。

  头痛欲裂中,归元术挣扎着起来就要冲出去,到了门边用力一拉,却发现木门紧锁。

  他一脚踹在木门上,虽然气力恢复过来一些,却根本踹不开门板。

  他扶着门想大声喊叫,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失声,喊不出什么来。

  与此同时,世元宫,御书房。

  蒋千能跪在皇帝面前,额头顶着地面。

  “臣,有负皇恩,罪该万死。”

  这几个字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而是无比的平静。

  皇帝杨竞红着眼睛看向蒋千能,一字一句地说道:“朕就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蒋千能抬起头看向皇帝:“三年前,骁骑营将军关晟怎么死的,三千六百名骁勇忠诚的骁骑营将士是怎么死的,陛下真的不知情吗?”

  皇帝的脸色骤然一变。

  蒋千能跪在那,却昂着头。

  “陛下问我,为什么不懂陛下的心思,为什么要浑噩度日,为什么不能振奋起来……为什么没有报效大楚之心?”

  蒋千能道:“臣在元上学院求学的时候,确实一腔热血满怀忠诚,臣幻想过很多次报效大楚为国拼死,臣还想过臣最终会怎么死,应该是在守护陛下守护大楚的厮杀中死去,可是臣从来都没有怕过,臣甚至期待着最终这样死去。”

  “陛下,在关晟将军战死之后,臣又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家眷被灭门,陛下又凭什么理直气壮的觉得,臣罪该万死的没有了曾经的忠君报国之心?”

  他那双眼睛好像箭一样看着皇帝,一直能看到皇帝的内心深处。

  可他依然平静,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的继续说道:“这样的陛下,这样的大楚,臣拿什么去忠心耿耿。”

  皇帝向后退了一步,身子已经摇晃起来。

  “朕……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皇帝看向蒋千能:“朕知道以后,一心想要弥补,可是朕又没办法弥补……你知道的,赵克林如今带着左领军卫扼守京州西南要地,一旦……”

  蒋千能不屑的笑了笑:“不要说了陛下,陛下应该欣慰,大楚还有臣这样的人,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不逃避,还愿意跪在陛下面前请求处置,陛下,臣这样的人不多了,满朝文武,陛下能看出几人?”

  他扶着地缓缓起身:“陛下,臣还想着维护陛下的威严,还想着维护大楚的律法,可是臣这样的人,关晟将军那样的人,才是真的没有人来维护我们。”

  蒋千能抬起手,以一种大逆不道的方式手指着皇帝的脸:“臣与关将军等人的忠君之心,陛下这个君,配不上臣等了。”

  他转身朝着门外走:“陛下,可以下旨了,臣愿意领罪赴死……陛下的苦臣也知道,可是臣现在不在乎了。”

  “你给朕站住!”

  皇帝嘶吼一声。

  蒋千能的脚步一停,回头看向皇帝:“陛下还有什么交代吗?是想让臣到了地下之后,替陛下和关晟将军说一声对不起吗?”

  皇帝的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一股热流似乎是从心口里涌了上来。

  他的嗓子里已经有了血腥味,可是他硬生生的把这口血压了下去。

  “陛下啊……等什么时候,臣这样的人死光了,陛下应该就会明白,大楚救不了了。”

  因为已有必死之心,此时此刻的蒋千能,他已经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他用可怜皇帝的眼神看着皇帝:“陛下,世上辛苦,人间不值,臣活够了,臣先走一步。”

  他说完之后似乎是刚想起来似的,对皇帝又多说了几句。

  “大理寺卿归元术被臣关起来了,陛下应该知道臣为什么把他关起来,臣不是想骗陛下说他不知情,而是想告诉陛下,臣为陛下想了一个不杀他只杀臣的办法。”

  蒋千能朝着皇帝俯身一拜:“陛下,臣告退。”

  他走到门口,看着那个眼睛都有些发红的内侍总管甄小刀,笑了笑道:“甄公公,你呀,其实真不适合做这差事,你在陛下面前那么久了,还没有适应这人间帝王心。”

  他对甄小刀说道:“陛下不能直接下令杀了我,因为那样做的话,陛下就不是仁慈的陛下了。”

  “陛下连左领军卫大将军赵克林那样的畜生都能以仁慈待之,杀我这样的忠臣,陛下心里可能会有些不舒服,况且脸面上也不好看。”

  “你是陛下亲近人,你随我出去,宣布陛下旨意,可以说诛我九族,因为我没有九族在大兴城里了,我为了杀赵尽忠,这几年来陆续把我家人都送出都城,我准备好了。”

  “甄公公……”

  蒋千能拉了拉甄小刀的衣袖:“走吧,你得替陛下宣旨。”

  甄小刀嗓音微微沙哑地说道:“蒋大人,你误会陛下了。”

  蒋千能笑了笑:“无所谓了。”

  御书房里,听到了蒋千能的话,皇帝的脸上好像被狠狠抽了几十个耳光一样。

  他又好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前,被人把衣服扒了个精光。

  所有的丑陋,在一瞬间就曝光在江山万民面前。

  甄小刀回头看向皇帝,发现皇帝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蒋千能道:“走吧甄公公,你看陛下做什么,陛下难道还会说,蒋千能他说的对。”

  甄小刀难受的都快哭出来了。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上前,拉了甄小刀一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惠春秋道:“我来吧,蒋大人不要再难为他了。”

  蒋千能点了点头:“好,那就有劳统领大人了。”

  惠春秋朝着蒋千能抱拳。

  这一抱拳,其实就足以说明了惠春秋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他身为大内侍卫统领,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他也一样有太多的必须做和不能做。

  “请。”

  惠春秋做了个手势。

  蒋千能迈步向前,昂首挺胸。

  赵尽忠……你杀我师兄一家,我杀你一家,等到了阴曹地府之后,我和我师兄会站在你面前,看你可还有胆子再为非作歹。

  御书房里的皇帝下意识的跟出来几步,张了张嘴想说朕恕你无罪……

  可是这句话,他硬生生的冷冰冰的压了回去。

  得给群臣百官一个交代啊……最主要的是,得给左领军卫大将军赵克林一个交代啊。

  此时此刻的皇帝杨竞,手扶着门口,看着那大步而去的人,想着,朕……真的是一位皇帝吗?

  “统领大人。”

  蒋千能一边走一边说道:“归元术是个好人,不要再难为他了。”

  惠春秋点了点头:“我知道,陛下也知道。”

  蒋千能笑着看了惠春秋一眼,问:“陛下也知道?陛下什么都知道,可是陛下知道有用吗?”

  惠春秋心里好像也被刺了一刀。

  就在这时候,甄小刀从后边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陛下旨意,在……在夜里行刑,行刑之前善待蒋大人,伺候他吃喝。”

  惠春秋带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向陛下复命吧。”

  甄小刀看向蒋千能,蒋千能笑道:“替我跟陛下说一声……这浩荡恩德,蒋某人真的是愧受了。”

  当夜,子时刚到。

  一队大内侍卫押着蒋千能离开监牢,出了门后,蒋千能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上的明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是一只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看着人间的眼睛。

  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朝着那月亮骂一句看他妈什么看,老子可把你高比你大。

  大街上,押送死囚犯去刑场的马车经过,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显得有些刺耳。

  一群大内侍卫没有骑马,而是步行着往前走,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低落。

  在刑场上,还有数十位大人坐在那等着呢,哪怕是深夜他们也会等着。

  他们会看着蒋千能被砍头,然后他们会得意的笑起来,想着这样混进锦鲤池里的泥鳅,终究还是死了。

  皇帝让他们看着,其实是想让他们将来告诉左领军卫的大将军赵克林,皇帝已经给他交代了。

  这何尝不是皇帝对这些世家贵族的人,再一次低头。

  “蒋大人,一会儿到了刑场之后,那些人不管说什么,大人只管装作听不到。”

  惠春秋声音很低的说了一句。

  蒋千能点了点头:“多谢,不过我还在乎他们做什么。”

  数十名大内侍卫押送着马车进入刑场,然后惠春秋的脸色就变了变。

  刑场那座高台上,放着一排椅子,本该有一排大人坐在那等着看蒋千能人头落地。

  高台上,刑场中,火把通明。

  可是此时那一排椅子上,只坐着一个人,而高台地上趴着几十具尸体。

  高台下边尸体更多,那些大人们的护卫全都死了,地上的尸体铺了一层。

  看到大内侍卫押送着马车进入刑场,坐在高台上的人缓缓起身,走到高台边缘负手而立。

  月色下,那人看起来身材修长,一袭黑衣。

  脸上,一张白森森的夜叉面具。

  第七百五十章 爹与驴

  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上前一步,右手已经按住了刀柄。

  他看向站在高台上的那个黑衣男人,眼神里已经满是戒备。

  这是自可擎刀起,第一次如此戒备。

  在那黑衣人身边倒了几十具尸体,在那高台下有至少一两百具尸体,而且从时间上推算,这些大人们来的也不会太早,所以死的也不会太久……但是空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味。

  如果筹谋得当,突然袭击,杀死这么多人不算太难。

  可是不见血的杀死这么多人,稍微想想就知道会有多难。

  而且这些大人们的护卫哪一个会是庸手,如果有一个人逃出去了,惠春秋他们此时应该也已经返回了监牢那边。

  “你是谁?”

  惠春秋问了一句。

  站在高台上的黑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起手指了指蒋千能。

  “他,你放了吧。”

  惠春秋听到这句话后,眉角微微一扬,虽然戒备心有史以来都不曾如此的重过,可是习武之人的好胜心也更加强烈起来。

  惠春秋道:“你说放,我就放?”

  黑衣人似乎懒得回答这种问题,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他。

  惠春秋道:“你是蒋千能的什么人?竟敢杀死这么多朝廷官员,这是抄家灭祖的罪过。”

  黑衣人还是不回答。

  惠春秋哼了一声,吩咐道:“看好囚车。”

  他手下数十名大内侍卫立刻应了一声,结阵将囚车团团围住。

  惠春秋脚下一发力,人疾冲向前,在到高台下的那一刻长刀出鞘,火把的光芒下,这出鞘的刀带出来一条犹如电芒般的光影。

  这一刀,整个江湖中都没有几人能不当回事。

  可是黑衣人显然就没当回事,他连动都没有动。

  因为他打算装个很硬很硬的比。

  于是这一刀就落在了黑衣人的肩膀上,以这一刀之威,足可将人劈成两片。

  可是这一刀劈下去,却是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人在半空中的惠春秋大惊失色,眼睛都骤然睁大,双脚落地之后迅速后撤,又横扫一刀封闭黑衣人可能会有的攻势。

  可是黑衣人依然一动不动,似乎这一刀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甚至没有激起他一丝出手的欲望。

  看他身上的长衫单薄,不似内藏甲胄,但哪怕就是身穿软甲也不可能这样无动于衷。

  惠春秋的刀有多重他自己知道,他的刀有多锋利他也知道,寻常软甲也早已经被切开了。

  而此时站在高台上的李叱,内心波澜不惊,甚至还有点想嘚瑟一下。

  他长衫下穿着的不是寻常软甲,而是从幽山国地宫中发现的鳞甲,轻薄如玉片,可是神兵利器都不可破。

  在惠春秋和那些大内侍卫的眼中,此时此刻的李叱,就好像是肉身不坏的恶魔。

  李叱要的就是这种格调。

  要配得上他脸上的夜叉面具,要配得上他即将要说出来的话。

  李叱抬起手再次指向蒋千能:“我代表地狱告诉你,地狱不收他。”

  “装神弄鬼!”

  惠春秋喊了一声,左手一抖,手中扣着的三把飞刀随即飞了出去,这次打的是李叱面门。

  李叱依然一动不动,那三把飞刀精准的打在他的额头上,同样的是擦出来一串火星。

  李叱今天夜里戴着的这夜叉面具,不是布的,而是精钢打造。

  千万不要怀疑李叱打造这种防御甲装的决心,他什么都做的出来。

  可是在惠春秋和那些大内侍卫眼中看来,他那种魔性更重了。

  三把飞刀,只是打的那黑衣人脑袋往后仰了一下,火星四溅中,黑衣人又把头低回来了。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地狱不收他,可是会收你们。”

  说完这句话之后,李叱轻飘飘的从高台上掠了下去。

  随着他落地,四周好像出现了虚影一样,在火把光芒照耀不到的暗影中,一个一个黑衣人缓步走出来。

  他们和李叱的装束一模一样,一样的黑衫,一样的夜叉面具。

  就好像他落地的那一刻,分身无数。

  四面八方都有这样的黑衣人出现,一下子,连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每一口呼吸好像都冰冷刺骨。

  李叱抬起手指向那辆囚车:“放人。”

  所有的黑衣人同样举起手指向那辆囚车,同样的声音整齐的响起。

  “放人!”

  惠春秋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事。

  他还是坚信这些人皆为高手,可是他手下的大内侍卫们并不是每个人都如此坚信。

  那种森寒刺骨的气氛,那种犹如鬼魅的动作,那种挤断神经的压迫,似乎是活人不可能释放出来的。

  惠春秋一步一步退回到囚车旁边,看了一眼蒋千能。

  蒋千能也是一脸茫然,甚至也有些害怕。

  这又不是他的人,他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如果有的话,他就不至于三年都没机会杀掉赵尽忠。

  惠春秋大声说道:“你们若不退后,我就先杀了蒋千能。”

  李叱的手缓步向前,走路的时候,大袖之中垂下来的是黑色锁链。

  所有的黑衣人整齐迈步向前,每个人的大袖中都垂下来一条黑色锁链。

  夜叉索命,用的就是这样的锁链吧。

  李叱没有说话,可是惠春秋已经懂了,他杀蒋千能,他的人一个都不可能活着回去。

  “蒋大人。”

  惠春秋忽然回头看向蒋千能,然后还笑了笑:“保重。”

  说完之后一摆手:“退!”

  数十名大内侍卫立刻后撤,迅速的离开囚车,很快就消失在大街上。

  李叱倒是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真的就这样跑了,和预计的略微有些不一样。

  囚车四周,十余名黑衣人同时把锁链甩出去缠住囚车的木棍,随着十余人同时往外一拉,囚车木笼被拉的散开。

  半个时辰之后,大理寺。

  蒋千能看着面前的归元术,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归元术安排的人把他救出来的。

  “你是从哪儿找来的人?”

  蒋千能问。

  归元术苦笑一声,他又能怎么回答?

  他被关在那间屋子里,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会有谁来救他。

  在刚刚醒过来的那一刻,他身上几乎没有气力,根本打不开锁住的木门。

  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一些,将木门撞碎后他冲了出去。

  他出来的地方是一个普通的民居,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而此时他脑海里第一个想法就是救人。

  然而他又怎么才能救一心求死的蒋千能?

  在往外跑的时候,他脑海里想到了一个人……小侯爷曹度。

  京城那么大,人那么多,可是这位大理寺卿却没有别的人可以去求助。

  他一口气跑到了官驿那边,接下来的事就变得连归元术都不可控,别说不可控,连预测都不能。

  他不知道曹度会用什么方法救出蒋千能,但是曹度当时就对他说了两个字,那两个字让归元术心里踏实了下来。

  等着。

  就是这两个字。

  等着,在曹度说出口之后,归元术就明白一件事……曹度一定能把蒋千能带回来。

  但是归元术也万万没有想到,曹度居然杀了那么多人。

  加起来怕是能有近三百,这么多人还都是没见血杀死的……如此推测的话,如果曹度愿意,这大兴城里他想杀谁,谁能不被杀?

  或许唯有那位住在世元宫里的皇帝陛下,才能确保平安无事吧。

  大楚再怎么国力衰弱,世元宫里的高手也不会减配换成酒囊饭袋。

  听到蒋千能问他说你到底找来的是什么人,归元术除了苦笑之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良久之后,归元术才回答道:“找的魔鬼。”

  这个答案蒋千能当然不会信,可是他也看得出来,归元术眼神里很复杂。

  归元术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蒋千能摇头:“我只打算好了死,其他的都没有打算,在我的计划中,这是最后一步了。”

  说完后蒋千能看向归元术:“你又有什么打算?”

  归元术再次苦笑:“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会想办法安排你离开大兴城,只不过可能需要一些时日,因为大兴城会严密盘查,想出城实在不容易,得等一等,等到陛下的怒火少一些的时候吧。”

  就在这时候,李叱缓步从外边走进来。

  在看到李叱的那一刻,蒋千能猛的站了起来,下意识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曹度……曹度,不学无术?”

  李叱白了他一眼:“我他妈谢谢你。”

  蒋千能:“……”

  李叱道:“你没有什么打算,他也没有什么打算,而我给你们都打算好了。”

  归元术看向李叱问道:“你想做什么?”

  那一脸的戒备啊,让李叱格外嫌弃。

  他又白了一眼归元术:“用完了我,卸磨杀爹?”

  归元术愣了一下,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驴和爹之间有什么关系,驴和曹度之间有什么关系,曹度和爹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李叱自己走到一个空位那边坐下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锦衣。

  他说:“我们曹家在都城有不见光的生意,这个生意归大人大概听说过。”

  归元术问:“什么生意?”

  李叱回答:“云雾图。”

  噌的一声,归元术直接就弹了起来……是的,不是站了起来,而是弹了起来。

  “云雾图是你们曹家的?!”

  李叱叹道:“你这样的人,真的不适合做大理寺卿……如果云雾图不是我的,那为什么姚之洞找来的那些人,会被轻而易举的干掉?你但凡脑子好用一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副二傻子般的反应。”

  李叱看向蒋千能:“大兴城的云雾图暂时交给你,你暂时也不用做什么,藏着就好,需要做什么的时候,是看你准备好了没有,如果准备好了,你比任何人都适合做一件事。”

  蒋千能疑惑的问:“你到底是想让我做什么?”

  李叱道:“救人。”

  接下来,李叱说了一句蒋千能无法拒绝的话。

  “朝廷里有许多像你和归元术那个白痴一样的人,他们不该死,不该成为权力和私欲的牺牲品。”

  归元术:“我他妈也谢谢你。”

  李叱瞪了他一眼后看向蒋千能:“蒋大人应该能做好吧。”

  蒋千能问:“你……真的是曹度,我怎么不相信?你到底是谁?”

  李叱回答:“我是刚刚说的那个驴。”

  蒋千能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刚才什么时候说了驴。

  但是归元术反应过来了,他立刻骂了一声:“你大爷!”

  李叱道:“你说的是你大爷爷吗?”

  第七百五十一章 可着一个人坑吧

  蒋千能对于李叱的话,其实并没有多少信任,因为这话是从曹度嘴里说出来的。

  曹度啊……这样的人,又能有几分认真。

  名声那么臭的人,是平白无故臭的吗?

  归元术的心里却有些千回百转,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想过,对于一个人认知上的改变,居然只用了几天时间。

  “如果你不是曹度该多好。”

  归元术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李叱眯着眼睛看向他,然后就笑了起来:“如果我不是曹度的话,你应该会笑的嘴角菊花开。”

  归元术看向李叱。

  李叱问道:“你少用那中无辜的眼神看我,我若不是曹度,你会不抓我?”

  归元术也笑起来:“如果你不是曹度的话,我当然要抓你,我是谁,是大理寺卿。”

  李叱嗯了一声,起身道:“我说的事你们自己考虑吧,现在我要回去睡觉了。”

  归元术忽然问了一句:“小侯爷,你到大兴城多久了?”

  李叱回答道:“还不到十天,怎么,归大人是有什么疑问吗?”

  归元术摇头。

  等李叱走了之后,蒋千能问归元术:“你是在怀疑曹度?你怀疑的是什么?”

  归元术道:“你难道不是也在怀疑?你怀疑的和我怀疑的还能不一样?”

  蒋千能问他:“所以呢?”

  归元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甚至……根本就没有去想,也许是想了,自己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想了。”

  蒋千能看向归元术说道:“不管他是谁,最起码他刚刚说的事,我很感兴趣,如果他是认真的话。”

  归元术起身走到窗口,看着李叱已经出了大理寺衙门的后门,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如果就是曹度该多好。”

  归元术自言自语了一句。

  蒋千能问:“你为何问他来都城多久了?”

  归元术回头看向蒋千能,沉默了一会儿后叹道:“算算他大概什么时候会消失不见。”

  一天后,正在整理案子卷宗的归元术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好像是差了点什么。

  仔细想了想,发现曹度那个家伙已经有一整天没有来烦过他了。

  想到这,归元术愣了一下。

  那个家伙不来烦他,难道不是很好的事吗?

  又或者,是因为那个家伙有一天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归元术就觉得可能这一天那家伙就会做出些什么大事来。

  越是接触的时间久了,在曹度那样漫不经心的生活态度下,藏着的那种凶险就好像越能看得清楚起来。

  甚至他在想着,曹度如果突然出现在皇宫去刺杀皇帝陛下,他大概都不会吃惊。

  正想着这些,郑顺顺从外边急匆匆的跑进来,脸色看起来都不是很好看。

  “大人。”

  郑顺顺一进门就喊了一声:“出大事了。”

  归元术立刻就站了起来:“什么事?”

  郑顺顺道:“陛下召大人现在就入宫,马上就去,宫里来的人还在外边等着,说是今天英雄大会那边又出了大事。”

  归元术的头皮都紧了一下,连忙收拾了一下,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世元宫。

  御书房中,皇帝站在那看着窗外,已经有好一会儿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这几天来,皇帝的心情就没有一刻是好的,接连发生的大事,让这位年轻的帝王心境都开始有些动摇。

  尤其是蒋千能案子,让皇帝的心情起起伏伏上上下下。

  蒋千能在他面前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不是如刀一样在割他的内心。

  本以为,蒋千能死了,这个案子也就到此为止,纵然心里难受可该过去的总会过去。

  然而蒋千能居然被人劫走,而且从惠春秋禀告的情况来看,劫走蒋千能的那些人,实力非凡。

  这就让皇帝不得不去怀疑,蒋千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赴死,而是故意耍他。

  这就引申出来另外一件事,那些人是谁,是蒋千能的人还是蒋千能背后主使之人的人。

  然而就在皇帝在纠结这些的时候,中午,英雄大会那边又出了大乱子,现在都还没有安抚下来,那七八万人刚刚被稳定下去的情绪,一下子又炸了。

  再不想办法安抚的话,这次的事可能会导致出比之前的事更大的乱子。

  归元术赶到御书房,路上的时候听宫里来的人大致把事情说了一遍。

  在蒋千能出事之前,曾经给皇帝建议了三件事,当时归元术在场。

  这三件事中的两件,都是蒋千能已经在着手办的。

  一是把那些罪臣交给百姓们处置,以安抚百姓之心,二是尽快从国库拨款四十万两分发给他们,让他们确信之前听到的都是谣传……

  这两件事,第一件是蒋千能当时就亲自去办的,带着罪犯们赶去英雄大会。

  而另外一件事,蒋千能也已经分派人去办了。

  因为是皇帝亲口答应下来的,所以蒋千能的人很快就从国库把四十万两银子给领出来了。

  虽然蒋千能出了事,但事情还是要继续办下去。

  今天把四十万两银子运到了营地那边,然后把数万人召集起来,排队分发,每人五两。

  然而在发银子的那一刻,发现银子是假的。

  每一箱银子,只有上面那一层是真的,下边的都是石块,算起来,四十万两银子真正到了大营那边的,可能连一万两都没有。

  御书房中。

  皇帝回头看向归元术道:“国库出银的时候,核验的清清楚楚,都是真正的银子,而这批银子因为蒋千能的事耽搁了一个晚上,这一个晚上银子就在兵部衙门里存放,到兵部的时候,封条都没有动过,可是银子到了英雄大会之后,就变成了石头。”

  归元术深吸一口气,俯身道:“臣现在就去追查,尽快给陛下答复。”

  皇帝的手扶着窗户,手臂上的肌肉一下一下的跳动着。

  “这几天,似乎没有一刻是让朕能安宁的。”

  皇帝沉默了片刻后继续说道:“这案子你去查吧,把你的人从英雄大会那边调回来。”

  归元术俯身道:“臣遵旨。”

  皇帝抬起手摇了摇,示意他可以走了,归元术俯身叩首,然后躬身退出。

  看得出来,皇帝似乎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想来这几日他可能一天都没用睡踏实过。

  出了御书房,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也跟了出来,归元术问:“惠大人是还有事?”

  惠春秋道:“没什么事,只是我也闲着,跟着归大人一起去看看,顺便学学如何查案。”

  归元术在心里笑了笑,惠春秋这样的人,岂会无缘无故的跟着他去查案。

  两人肩并肩的走出世元宫,一路闲聊,倒也确实没聊到什么正经事。

  等上了车之后,惠春秋就似乎变的有些严肃起来。

  “惠大人,有什么事就不妨直接说。”

  归元术道:“若是要问我什么,我知无不言。”

  惠春秋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银子会在封条还在的情况下,突然就变成了石头?”

  归元术道:“目前根据我已知道的情况,我心里大概有两个推测。”

  他看向惠春秋说道:“第一,银子在出库的时候就是假的,只是有人不希望让人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说谎的人就是国库的人,国库的问题很大。”

  “第二个可能,银子是在兵部过了一夜,那么银子就是在兵部丢掉的。”

  惠春秋问:“封条为何完好无损?”

  归元术道:“惠大人有没有想过,封条没有被撕开,有可能是……被人全都换了新的?”

  惠春秋一怔。

  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问:“我们现在要去英雄大会的营地那边吗?”

  归元术摇了摇头:“不,去国库看看。”

  户部银库,重兵把守。

  要想进入银库重地提取银子,要有很多道手续,而且提取银子的人不可能进的来,都是在外边等着把银子送出去。

  送出去的银子,都是已经装箱且封好封条的,说是查验过,但指的是银库的人清点查验,而非领银子的人查验。

  所以极有可能,在出库的时候银子就不是真的,若如此,可能银库出了大问题,他们不得不这样办。

  故意搞的神神秘秘,实则是因为银库已经都被盗空,没有银两往外支出了。

  蒋千能恰好出了事,银库的人完全可以把事情都推给兵部的人。

  银库门外,归元术看着面前拦在那的一群库兵,眼神有些飘忽。

  为首的那名将军看起来有些傲慢,没有圣旨或是宰相大人的令牌,任何人不准进入银库之内。

  看起来,只要归元术他们再往前走一步,他们就要拔刀动手。

  惠春秋压低声音问:“你似乎没有请旨?”

  归元术点了点头:“忘了。”

  惠春秋叹了口气:“所以咱们若是硬闯,被他们杀了的话,陛下都没法为我们做主?”

  归元术又点了点头:“没错。”

  但他笑起来,摘下来他腰间挂着的长刀,双手捧着举高。

  “我没有圣旨,但我有陛下御刀,陛下口谕,见刀如见朕,你们不开库门,我可以用御刀杀人,先斩后奏。”

  这一下,轮到那些守银库的人犯难了。

  惠春秋很懂得时机的把大内侍卫统领的腰牌摘下来:“我乃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奉旨协查。”

  于是,门开了。

  与此同时,官驿。

  李叱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的,似乎对今天的天气感到很满意。

  黄昏的最后一道余光在恋恋不舍,而李叱已经在准备着迎接黑暗的到来。

  “当家的。”

  余九龄进来,压低声音说道:“确认过,银子就在暗道钱庄了,我亲自进去的,那钱庄里的存银,居然有至少五百万两……山河印才是真银库啊……”

  李叱笑了笑道:“夸山河印干嘛?都是咱们的。”

  余九龄问:“下一步怎么办?”

  李叱笑了笑:“今天夜里,你带人换上衣服,到英雄大会营地去抓人。”

  他取出来一块牌子递给余九龄:“拿着这个去,我一天没出门,刚刻好的。”

  余九龄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就懵了。

  那牌子是大理寺卿的。

  余九龄有些同情地说道:“还坑他啊?咱们就可着他一个人坑,不大合适吧。”

  李叱笑了笑:“去吧,他扛坑。”

  第七百五十二章 我帮你把事情搞大

  官驿,深夜。

  高希宁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汤放在李叱身边,她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李叱,有些心疼。

  把汤放下来后,她步伐轻缓的走到李叱身后,轻轻捏着他的肩膀帮他放松。

  李叱抬起手握着高希宁的手,回头对她笑了笑。

  高希宁问:“还不打算休息?”

  李叱摇头道:“再等等,等等九妹回来。”

  高希宁问道:“你确定九妹装作大理寺的人去英雄大会营地抓人,不会被识破吗?”

  李叱道:“这件事如果要查,以我对归元术的推测,他会先去查户部银库,不会在英雄大会营地那边。”

  高希宁想了想,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键。

  她是个聪慧的女孩子,可是并不代表她对所有人所有事都能有很深刻的认知。

  每个人都在不停的成长,有的快有的慢,她亦如是。

  她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键,是因为她其实不了解归元术和蒋千能。

  李叱笑了笑,解释道:“人在内心深处,都会有远近亲疏,有些时候是不自觉的反应,自己可能都察觉不到。”

  高希宁问:“比如呢?”

  李叱回答:“比如这批丢失的库银,哪怕明知道蒋千能没死,就藏在大理寺中,可是归元术也想为他证明清白。”

  李叱喝了口水,他起身活动着,一边走一边说道:“归元术不想让自己的朋友蒙冤,皇帝已经把蒋千能定为罪犯,这并不影响归元术觉得蒋千能冤枉,他也不希望有更多的屎盆子扣在蒋千能的脑袋上,他这样的人,会尽力去帮他的朋友。”

  高希宁懂了:“所以归元术一定会先查银库,只要银库查出来问题,证明这笔银子不是在兵部丢失的,那就和蒋千能无关了。”

  李叱点了点头:“归元术担心的是有些人会借机把银库的事扣在蒋千能身上,这样其他人就能脱罪,他不想让其他人脱罪,就会死死的盯着银库。”

  高希宁道:“而要想查清楚银库到底是不是有问题,归元术就要把他调回去的人全都带进银库清查,三五个人,不可能会把银库清点出来。”

  李叱道:“咱们的人看到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和归元术一块出了世元宫,这就说明,皇帝也怀疑银库出了问题,他让惠春秋跟着归元术,就是去给归元术撑腰的。”

  他看向高希宁道:“归元术手里有皇帝赐给他的御刀,他想进银库不会太难,而大理寺的人清查银库,必须也得有人盯着,这个盯着的人就是惠春秋,这个人又要给归元术撑腰还要盯着归元术,是皇帝的眼睛。”

  李叱笑了笑:“皇帝既然怀疑银库出了问题,那我就替他把银库的事好好翻一遍,毕竟这事也是我干的。”

  高希宁彻底明白过来。

  她笑了笑道:“所以余九龄带人假扮成大理寺的人,在英雄大会营地那边就不会被人怀疑。”

  李叱嗯了一声:“只是又要委屈咱们的那位归朋友了。”

  高希宁笑着摇了摇头:“你确实是真的坏。”

  李叱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此时已经是深夜,而这个夜晚,注定了会有很多人根本睡不着。

  比如把守银库的库兵,比如户部的官员,比如归元术和惠春秋,比如大楚的那位皇帝陛下。

  丑时刚过,内侍总管甄小刀从外边进来,压低声音把刚过才躺下的皇帝叫了起来。

  而皇帝其实根本就睡不着,只是有些头痛,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出了什么事?”

  皇帝问。

  甄小刀脸色格外难看,声音很低的回答:“陛下,归大人和惠大人,在银库查出问题了,大问题。”

  皇帝猛的坐了起来,起来的猛了,头痛的更加厉害起来。

  不久之后,御书房。

  归元术俯身说话,只有他一个人赶回世元宫禀告案情,而惠春秋则留在了户部银库看守,已经有一批大内侍卫连夜调了过去。

  户部的所有官员,包括守卫银库的将军和库兵,都被禁足在户部衙门里,谁也不准外出,擅自外出者立刻击杀。

  “到底多大的事?”

  皇帝揉着太阳穴问。

  归元术俯身道:“陛下……很大,银库……空了。”

  皇帝的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都黑了一下,他手下意识的扶着桌子,这才没有倒下去。

  “空了?”

  他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

  归元术道:“现在已经查明的是,就在陛下要求拨款十万两修建擂台的事之后不久,银库就空了。”

  他抬起头看向皇帝,一五一十的把已经查实的消息告诉皇帝。

  前阵子,宰相姚之洞和户部尚书郑拓海,突然之间同时到了银库,要求清点银两。

  当时清点之后,确认银库还有存银二百八十万两,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只有这点存银其实已经很可怕了。

  二百多万两银子,如果是用于装备大楚的正规府兵,每一名士兵的全套战服甲胄兵器都算下来,就要至少五六十两,这还不算其他的。

  二百多万两,充其量装备五万府兵,新兵。

  这还只是装备,还不能调动,大军调动的物资消耗又是何其之巨?

  而也就是那一天,宰相姚之洞和户部尚书郑拓海,秘密的把这二百多万两银子全都调了出去,说是调出去十天左右,十天后就会如数的安全的送回来。

  守银库的人,当然不敢阻拦,毕竟他们的身家性命,也和户部尚书拴在一块呢,这些年来,户部尚书从银库挪走了多少银子,他们还能不清楚?

  大人们吃肉,他们喝一口肉汤。

  他们从中都有分得,都是从犯,所以谁敢阻拦谁又敢过问?

  皇帝听到这,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

  “他们把银子调走去了何处?”

  归元术俯身道:“臣用了刑罚手段,守银库的将军丁升交代了一些,但他其实也知道的不多。”

  “他也仅仅知道,宰相大人和罪臣郑拓海,似乎经营着或是和一家暗道钱庄有关联。”

  “这次银库的银子被调出去,也和那家暗道钱庄有关,丁升在宰相大人和郑拓海聊的时候,听了几句。”

  “大概意思是,暗道钱庄那边有一笔大生意,需要大量现银周转,借用国库的银子,只需要大概十天而已,十天之后归还库银,而且还会给宰相大人和郑拓海大笔的谢礼,至于谢礼是多少,丁升也不知道。”

  皇帝扶着桌子站起来,眼睛有些发红的喊了一声:“去把姚之洞给朕抓来!”

  一个时辰之后,姚之洞已经被扒掉了官府摘取了梁冠,跪在那瑟瑟发抖。

  “陛下……此事,此事真的是臣一时糊涂啊陛下,臣也不知道居然会是这样,都怪那郑拓海,此事都是他一手操办。”

  他一边磕头一边哀求。

  皇帝已经气得在发抖。

  “你是因为郑拓海已经死了,所以把事情都推给他,你觉得朕会因此而饶了你?二百八十万两库银,还回来的全都是石头!石头!”

  皇帝的嗓音都快裂开了一样,眼睛里的血红也越来越重。

  “继续说!”

  皇帝一声嘶吼。

  姚之洞吓得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他说,在大概十天之前,郑拓海忽然找到他,说是有一个发财的机会。

  郑拓海和一家暗道钱庄熟识,他这些年从国库盗取的银子,都存入了那家暗道钱庄。

  钱庄的人说,要做一笔大生意,动用千万巨资,钱庄存银略显不足。

  于是跟郑拓海商量,借走国库的存银二百八十万两,按照这笔银子的十分之一,分别给郑拓海和姚之洞分红利,也就是银子还回来后,分给两个人每人二十八万两。

  对于一位宰相和一位户部尚书来说,这事确实很容易,况且看守银库的人,早就已经和他们沆瀣一气。

  把银子运出去,钱庄的人答应他们,最多十天,最少五天就会把银子还回去。

  几天时间,每个人能分得二十八万两银子,对于姚之洞和郑拓海来说,这就和出门捡到成箱成箱的银子有什么区别?

  二十八万两,他们不是没见识,被这笔银子的数额吸引,而是实在拿的太简单了。

  结果没用几天,钱庄的人就如数把银子送了回来,而且也如数把分给姚之洞和郑拓海的银子送到了两人家里。

  因为懒惰,因为放松,因为根本没当回事,也因为确实有些心慌。

  送回来的库银,他们连检查都没有,直接就收入银库之中。

  所以银库的人和姚之洞郑拓海,根本就不知道那二百八十万两银子,每一箱都被动过了手脚,只有第一层是银子,下边都是石头。

  而不久之前,蒋千能派人到银库支取四十万两银子,用于给英雄大会的人发放,才知道银子被掉包了。

  如果银库的人,户部的官员,但凡有一个人,把还回来的银子仔仔细细检查一遍,这事也不会发生。

  可是不管他们清点还是不清点,这事都会出问题,只是早晚的问题。

  况且他们根本就没有清点,按照一箱银子一万两的数额,抬了四十口箱子给了蒋千能的人。

  一直到银子变成了石头的事突然发生,姚之洞才意识出了大问题。

  可是此时此刻,他也已经无力回天,他这一天多来绞尽脑汁的在想办法,也快要愁死了。

  他先是下令守护银库的将军丁升不许给任何人开门,然后就跑去筹措银两,毕竟让他一下子拿出来二百八十万两银子,谈何容易。

  更何况,他贪墨的那些银子,也都在那家暗道钱庄存着呢。

  他以为自己还有些时间,只要归元术先查兵部,他最起码可以凑出来一些,能凑多少是多少。

  谁想到,归元术出了世元宫后,直接就去了银库查案。

  姚之洞把事情全都推给了郑拓海,可是这种事,怎么可能推干净?

  当朝宰相和户部尚书联手,盗取国库存银,数额如此之巨,皇帝就算是疯了都不可能再保他。

  “姚之洞……”

  皇帝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看向姚之洞,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朕如何能饶你?”

  与此同时,官驿。

  余九龄闪身进来,往四周看了看,确定不会有人跟踪他。

  他快步走到李叱的住处,敲了敲门:“当家的,成了。”

  ……

  ……

  第七百五十三章 爹走了

  天亮,阳光不错,微风正好,这本该是多美好的一天。

  可对于大楚皇帝杨竞来说,这一天只是有多了些糟心的消息,让他更为烦躁。

  经过一夜不停的清点,大理寺的人清点出来的库存现银还剩下不到七万两。

  二百八十万两大楚如今赖以续命的银子,就这样被人家掉包换走了。

  曾经的大楚,最兴盛时候,大楚的户部银库里,存银多到数都数不多过来。

  要数的话,也是数以亿计。

  消息送到御书房,这位年轻的帝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三十岁,整个人都苍老了,让人看着像是一位暮年老者。

  皇帝张了张嘴,或许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他甚至连发怒都不发怒了,也没有力气发怒了。

  扶着桌子坐下来的那一刻,看向皇帝的人们,心疼的都想过去扶他一把。

  良久之后,皇帝问了一句:“归元术去什么地方了?”

  “回陛下,大理寺卿去了罪臣姚之洞的家里,此时应该正在查抄。”

  回答皇帝的是内侍总管甄小刀,说话的时候,他每一个字都不敢太大声。

  “知道了。”

  皇帝点了点头,再次沉默下来。

  御书房里一下子就安静了,连众人呼吸的声音都显得大了起来,于是人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甄小刀在心里一个劲儿的祈求上苍,可千万不要再来什么坏消息了,再有什么坏消息,陛下可能都要撑不住。

  然而坏消息还是来了。

  有从英雄大会那边赶过来的礼部官员,急匆匆的到了御书房外边,喘息的声音连在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陛下……”

  甄小刀试着叫了一声。

  眼神有些木然的皇帝抬起头,看向甄小刀:“什么事?”

  “礼部侍郎杨晚,杨大人求进。”

  皇帝点头:“叫进吧。”

  礼部侍郎杨晚连忙进来,俯身跪倒在地:“陛下……”

  皇帝问:“又是什么坏消息?”

  杨晚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地说道:“昨夜里,有大理寺的官员连夜在营地那边抓捕了数十人。”

  皇帝一怔。

  归元术昨夜里不是整夜都在户部银库那边吗?一夜没睡,又赶去了姚之洞家里查抄,还有时间分派人去英雄大会营地那边抓人?

  皇帝问:“抓的都是什么人?归元术怎么没有上报?”

  甄小刀也愣了,他俯身回答道:“大理寺卿的人手,没听说有分派去营地那边的,光是银库那边他们的人手都不够用,又去了姚之洞的家里……”

  杨晚也是皇族出身,身上有封爵,所以在皇帝面前,好歹还不至于吓得连话都不敢说。

  他跪在那说道:“臣现在想着,昨夜里到营地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大理寺的人。”

  皇帝微微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杨晚将昨天夜里英雄大会营地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昨天入夜之后不久,有一队大理寺的人到了营地,持大理寺卿归元术的令牌,说是要抓人问案。

  杨晚当然知道陛下在让归元术调查案情,所以根本就没有怀疑。

  况且那些人身上的官服,配饰,兵器,甚至腰牌都绝对看不出是假的。

  这些大理寺的人,进了营地之后就开始按照名单抓人,没多久就抓了有大几十人。

  然后就下令击鼓,召集所有住在英雄大会营地的人,立刻到校场上集合。

  数万人在大街上闹了一天,趁乱打砸抢的不计其数,许多人都是才回到营地不久。

  他们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被召集到了校场上等待,不久之后,大理寺的人就在高台上当众审理那些被抓的人。

  结果杨晚越听越害怕,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被抓的人在用刑之后很快就有人招供,而且招供的很详尽。

  可就是这招供出来的东西,把杨晚吓得当即就劝说大理寺的人暂时停止审讯。

  可是大理寺的人完全不给他一点面子,继续审问。

  其中一个招供的人当众说出,他是户部尚书郑拓海的人,被安排进英雄大会,说是会参加比试,其实都已经内定了他将来会得到什么职位。

  这样的人若是一个两个还好,被抓的几十个,不是郑拓海安排的,就是宰相姚之洞安排的。

  他们的供词几乎一模一样,因为他们来英雄大会的任务本就一模一样。

  杨晚本以为大理寺的人到此就会结束,可是没想到,大理寺的人当场要求那些被抓的人,指认还有谁是他们的同党。

  这下可好,当场指认出来的能有一百多人,其中还有多少没被指认出来的鬼才知道。

  这些人,都是朝廷里的大人物们安排进英雄大会的,而且毫无例外,都已经内定了职位。

  也就是说,这英雄大会哪里还有什么所谓的公平公正可言,不管那些从外地赶来大兴城的江湖客有多厉害,比试的时候成绩如何,最终他们也都只是能当个兵而已,所有的军官,都被内定了。

  这一下子,营地就炸了。

  此时已经快到天亮的时候,也是最黑暗的时候。

  而导致这场面失控的那些大理寺的人,很快就消失不见,好像鬼魅一样凭空就没了。

  那些愤怒的江湖客绿林客好像蔓延出去的火海,先是一把火烧了营地,然后涌上街头,四处打砸。

  而十三门提督刚刚被杀,巡城兵马司无人指挥调度,场面无法控制。

  杨晚连夜赶到了世元宫要求见皇帝,可是到了宫门口,却因为没有召见的旨意而不得入内。

  他好说歹说,守门的人也不给开,说是不敢担责。

  好在是等了半个时辰不到,到了开宫门的时间,杨晚这才能进来禀告消息。

  “陛下,还请迅速调集禁军平乱,数万人涌上大街,到处都在打砸,再晚一些的话,怕是京城里整个都要乱了。”

  皇帝听杨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这英雄大会,还能指望着开?

  那七八万人,本该成为皇帝杨竞手里的一张大牌,会成为一支军队,可是现在却变成了七八万的叛军。

  这个原本还能勉强保持平静的都城,一瞬间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你们……你们是想气死朕啊!”

  皇帝一口血喷出来,人直接就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御书房里,一片惊呼。

  皇帝突然昏迷不醒,满屋子的人惊慌失措,而大兴城里这混乱的局面谁来收拾?

  这个时候人们才惊恐的发现,没有人能站出来收拾局面。

  宰相姚之洞,在那七八万人乱起来之前被查办,时间似乎掐准了似的。

  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赵尽忠已经被那些人打死了啊……兵部侍郎蒋千能,已经逃走了啊。

  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郑拓海也被那些人打死了啊……还有十三门提督也被他们打死了啊。

  有能力出面的人,一下子都没了。

  这个时候,连内侍总管甄小刀都反应过来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可是此时才反应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人主持大局,大兴城里的乱就会持续下去,哪怕最终那些人会在暴乱之后逃离大兴城,可大兴城岂不是已经被祸害的千疮百孔。

  而所谓的英雄大会,彻底变成了一个闹剧。

  御医紧急诊治之下,皇帝在一个多时辰之后终于醒了过来。

  强撑着精神,皇帝下令禁军立刻出动,维持都城治安,他环顾四周的时候才发现,作为大楚皇帝,他竟是快无人可用了。

  看到大理寺卿归元术跪在不远处,皇帝的眼睛骤然睁大。

  然而在这一刻他也明白过来,那些导致如此局面的大理寺的人,不可能是归元术派去的。

  有一只手,在暗中左右了这一切。

  把他这位大楚帝王都攥在了手心里,被人家随随便便的拿捏,而那只手的主人,云淡风轻。

  “不用跪着了,朕知道与你无关。”

  皇帝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你尽快去处置内乱的事,安抚百姓,恢复秩序……朕现在,朕现在只能靠你了。”

  归元术连忙叩首,然后起身快速离开。

  而此时此刻,归元术也已经差不多有两天两夜都没有睡过,看起来脸色都有些灰暗。

  “惠春秋,你跟他一起去。”

  皇帝又吩咐了一声,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连忙答应了,跑出去追上了归元术。

  “归大人。”

  惠春秋追上来后问:“你有没有头绪?我怎么感觉所有的事,现在已经可以串联起来了。”

  归元术苦笑一声:“我也才醒悟过来,看起来是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可是从一开始,就有人想把英雄大会毁了……”

  惠春秋点了点头:“这个人会是谁呢?”

  他看向归元术,归元术再次苦笑。

  会是谁?

  还能是谁呢?

  这所有的事,都是在那个人来了之后才发生的,而在所有人眼中,那个人只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

  也许,此时归元术站在满朝文武面前宣布,此事就是曹度所为,满朝文武都没有几个相信归元术的。

  甚至还有人会说,归元术,你是不是实在查不出来这个人,所以随便指给那个败家子?

  谁又能相信,曹度在暗中筹谋了这一切,一步一步,机关算尽,如同雕刻出来一件巧夺天工的珍玩,毫无瑕疵。

  而最让归元术无法说出这个名字的原因,是因为他手下的几个最好的兄弟,都拿过曹度的好处。

  这案子如果再查下去,真的被他找到了证据证明是曹度所为,那结果是什么呢?

  “惠大人。”

  归元术看向惠春秋:“我有事要先回大理寺一趟,你到禁军中等我,我稍后就到。”

  惠春秋点了点头:“那你快些,我先去见禁军将军。”

  归元术应了一声,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出了世元宫,看到郑顺顺赵山影他们四个还在等着,四个人都是一样的憔悴。

  “跟我去一趟官驿。”

  归元术上马,四个人也都跟着上马,他们互相看了看,都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等他们到了官驿的时候,哪里还能找到李叱他们,官驿已经空了。

  问官驿的人,回答说小侯爷他们一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去看看热闹,所以谁也没怀疑。

  张有栋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找不找?

  归元术叹道:“此时,大概早就已经出了城门扬长而去了吧,怕是走的时候还会得意的大笑三声。”

  他缓步走进李叱住的那间屋子,然后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

  他有些急迫的将信打开,信纸上却只有短短几行字。

  【这些天一直都在坑你,我心里实在是,也没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并且还很快乐,不过我还记得,答应过给你换新衣,若你肯来冀州,廷尉服与将军甲,你可任选其一。】

  落款……你爹。

  第七百五十四章 大敌

  大理寺。

  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大理寺,归元术觉得这几天日子过的有些梦幻,回来的路上都还在想着,是不是自己被什么妖术给控制了,这几日看到的都是幻觉。

  这短短十天的时间内,大兴城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别说是归元术,大兴城里的每个人仿佛都经历了一场大梦。

  他进房间后坐下来的那一刻,仿佛身体一下子就失去了全部的力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再站起来。

  “被算计了?”

  蒋千能端着一杯茶放在归元术面前。

  他如今只能暂时躲在大理寺中,而这恰恰是归元术的一道难题。

  曹度走了,归元术没打算追,原因之一就是蒋千能的事,追上了又怎么样呢?把蒋千能和他自己全都一块关进大牢里,与曹度等人同时问斩吗?

  况且,就算是追上了,以他大理寺的力量,能把曹度抓回来吗?

  不,他并不是曹度啊……

  从留给他的那封信上看,那假曹度的身份已经足够明显了。

  蒋千能的这句被算计了?让归元术憋了好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他大爷的!”

  “他是谁?”

  蒋千能问。

  他看向归元术道:“我现在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他是那个混世小魔王曹度。”

  归元术叹了口气,抬起手往北边指了指:“冀州的那个。”

  “冀州的那个?”

  蒋千能思考了一下,骤然就醒悟过来,脸色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片刻后,他也叹了口气,然后又笑起来:“不得不说,这般气度风采,当世我所仅见之人。”

  归元术叹道:“不知不觉间,你我二人,已是叛党同伙了,你还笑得出来。”

  蒋千能笑道:“笑不出来的是你,我如今已是在逃钦犯的身份,还怕再多一个叛党的身份吗?左右不过是一条命,顶多少罪名也是这一条命。”

  归元术沉默下来,许久许久之后,他的手在桌子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宁王李叱……他大爷的!”

  蒋千能哈哈大笑。

  大兴城北,官道上,早就等候在城外的车队接到了李叱和高希宁他们。

  众人上车之后,往北方继续前行。

  余九龄坐在马车上,晃着两条腿,美滋滋的样子像是捡了好大好大的便宜。

  “九妹,你想什么呢?”

  澹台压境问。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没事没事,没想什么,就是要回家了所以高兴。”

  澹台压境道:“从你那嘴角的荡笑就看得出来,你一定是在说谎。”

  余九龄往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对澹台压境说道:“这一趟虽然来的匆忙,但是我比你们还都要强一些。”

  澹台压境:“何解?”

  余九龄道:“你们这十天来,基本上都是在忙,唯有我,领略了都城的风景。”

  澹台压境立刻就明白过来余九龄所说的风景是什么意思,于是他瞥了余九龄一眼。

  余九龄笑道:“你瞥我做什么,你心里一定是在嫉妒我,咱们所有人之中,唯有我一个可以在办公务事的时候,兼顾要紧事。”

  澹台压境道:“你是不是忘了,曾经有多少人想弄死你的往事?”

  余九龄往后躲了躲:“你怎么还急眼了呢……虽然说你没有机会去游览大楚都城的风景,但你也应该快乐啊,你看,我是在为我完成了当家的交代的事而快乐,你也应该为完成了当家的交代你的事而快乐。”

  澹台压境看向马车那边,喊了一声:“当家的,我可以阉了余九龄吗!”

  李叱:“替我割一刀。”

  余九龄回头喊:“那玩意一共能割几刀!”

  李叱道:“那玩意还不是想割几刀就割几刀,割几割几割几……割几,割鸡。”

  余九龄撇嘴:“你们就是嫉妒我,绝对都是在嫉妒我。”

  开了一会儿玩笑,余九龄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问李叱:“当家的,云雾图交给蒋千能,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叱道:“出什么事也不算损失,那玩意也该割一刀。”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一长串马车,每一辆马车上都装满了银子。

  那家暗道钱庄里的数百万两存银,包括大楚国库里挪出来的那二百多万两,如今都已经在车队里了,带着这些银子回冀州,这感觉要多爽有多爽。

  按理说,应该留下一些人,趁机潜伏在大楚都城,可是李叱没有打算这样做。

  因为实在凶险,凶险之处不是指归元术和蒋千能,而是山河印和云雾图。

  留下的人,可能会有意外,况且有完全没暴露出来的谍卫留下,打探消息已经足够。

  “当家的,我觉得归元术和他手下那四个小可爱,要是能收下就好了。”

  余九龄道:“看着就像是个好玩的人。”

  李叱笑了笑,稍显嘚瑟道:“好玩吗?也就那样吧……”

  这话若是被归元术听到了,也不知道作何感想,会不会破口大骂。

  把他玩的团团转,还说也就那样吧……

  与此同时,大兴城,世元宫。

  皇帝杨竞站在窗口发呆已经好一会儿,他没见任何人,不想见,也不想说话。

  似乎是在一夜之间,这大楚的都城就被人狠狠捅了好几刀,血流不止。

  如果说大楚还没有倒下去就是因为都城还在,都城在是为根还在,那现在,这颗大树的主根都已经被人砍断了几根。

  原本被他寄予厚望的英雄大会,变成了一场闹剧,把朝廷的丑陋也暴露的一览无余。

  “陛下?”

  内侍总管甄小刀轻轻的叫了一声:“刚刚大理寺卿派人送信,说是曹家的那个曹度,已经趁乱逃离都城,不知去向。”

  皇帝回头看了甄小刀一眼,那眼睛里的血红把甄小刀吓得心猛然一紧。

  陛下的眼睛,像是野兽一样,看起来的平静只是这野兽依然还在压制着内心的暴戾。

  良久之后,皇帝又把头转回去,继续看着窗外。

  甄小刀俯身一拜后弓着身子退出御书房,在门口站着,心里一下一下的疼。

  这几天,陛下好像老了许多。

  一个半月后,豫州。

  李叱听唐匹敌把话说完之后,脸色微微变了变。

  从冀州那边送来情报,谍卫在兖州打听到了极为重要的消息。

  兖州内新崛起了一支叛军,发展的速度奇快,他们似乎有着雄厚的财力,所以队伍装备的也远远超过寻常的叛军队伍。

  这支叛军自称为山海军,有两位主事,身份平起平坐,被称为山海二王。

  一人的称号是山呼王,一人的称号是海啸王,两个人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聚集兵力近十万,而且还在疯狂的扩张之中。

  因为有财力支撑,这支叛军队伍士气高昂,所过之处,无人可挡,已经控制了兖州数十个州县。

  而且……沈珊瑚的弟弟,如今白山军的大当家,被暗杀身亡,怀疑就和这山海军有关。

  白山军如今群龙无首,已经不是山海军的对手,也许不久之后,连白山军的地盘都会被山海军抢走。

  这消息,唐匹敌还没有敢告诉沈珊瑚知道。

  以她的性格,若是知道了的话,肯定已经赶回兖州去为她弟弟报仇。

  兖州那边情况复杂,唐匹敌在豫州又不可能会赶去大楚最东北的地方征讨山海军。

  放她一个人回去的话,凶多吉少。

  唐匹敌和李叱说完,李叱就懂了唐匹敌的意思。

  “交给我吧。”

  李叱道:“我正好也该回冀州了,我会把山海军的事查清楚,不过我推测,那两个家伙就是山河印逃走的吕无瞒和梅无酒。”

  唐匹敌点了点头:“我也是如此推测,能以财力招募兵勇,迅速扩充势力的,也就只有那两个人了。”

  李叱道:“我回去之后会想办法为沈姑娘报仇,你等我消息就是,他弟弟的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了。”

  唐匹敌嗯了一声。

  李叱把都城的事和唐匹敌仔细说了一遍,两人商议了接下来的策略。

  在豫州休整了两天之后,李叱他们随即赶回冀州。

  山海军在兖州发展迅猛,兖州又绝对不是那两人的久居之地,就算李叱不出兵攻打他们,他们也会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出兵冀州。

  临出发之前,唐匹敌问李叱需不需要带一些兵马回去,李叱摇头拒绝。

  唐匹敌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如今堵住兖州进冀州通道的,只有庄无敌那一军人马,不过一万两千余人。

  不过好在是幽州那边有夏侯琢在,可以随时驰援庄无敌。

  回冀州的半路上,李叱又遇到了从冀州赶来送信的谍卫,得到了从兖州打探来的最新消息。

  “是他……”

  李叱把信递给了高希宁。

  高希宁看着信上提到的那个名字思考了一下,然后回忆起来这个人是谁。

  情报上说,山海军之所以能攻城略地至今没有败绩,是因为山海军中有一位军师,指挥队伍如有神助,算无遗策,战无不胜。

  此人名为胡不语。

  高希宁想起来,唐匹敌曾经提到过这个人,而且还已经联络过此人。

  胡不语曾经在幽州罗耿帐下任职,因为人过于自负,又不懂圆滑,说话尖酸刻薄,虽然有真本事却不被罗耿喜欢,最终郁郁不得志的离开幽州。

  当初唐匹敌曾经派人去请此人来冀州,胡不语应允,后来又说因为一些家事需要耽搁一阵子才能来。

  不知道此人为何成了山海军的人,也不知道此人是否和山河印本就又什么关联。

  但毫无疑问的事,这个人如今已经成了宁军在北方最危险的敌人。

  传闻之中,此人有通天彻地之才,用兵如神,兖州之地本也是豪杰辈出的地方,却无人可挡此人兵锋。

  李叱看着这个名字陷入沉思。

  第七百五十五章 就那么一丢丢

  官道上,李叱的北返队伍正在前行,风吹过烈红色的战旗,像是漂浮在众人头顶的火云。

  马车上,李叱坐在那看着手里的情报,心里一直都在计划着如何应对兖州局面。

  根据谍卫送来的消息,胡不语这个人似乎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

  此人也曾在四页书院一段时间,高院长对他就颇为了解。

  但是此人离开书院的时候,似乎和当初慕风流离开冀州相差无几。

  所以此人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是山河印的人,颇有些可能。

  高院长对此人的评价其实并不高,说此人在书院的时候也一样,嘴巴很臭,人际关系极差,没有什么朋友,独来独往。

  关于此人到底有何能力,在书院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唐匹敌之所以知道此人,还是因为此人在幽州时候的有些表现令人刮目相看。

  此人之所以在幽州不得志,除了自身性格原因之外,还有一件事办的他让罗耿很不痛快。

  当初幽州军南下,胡不语就出言阻拦,说是此次南下毫无意义,不如什么都不管好好积蓄力量。

  罗耿不听他的,惹了胡不语不高兴,于是他就直接把罗耿怼了一次。

  他说你若兵败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这样的话,将来丢了幽州都怪不得别人,此番出征,你搞不好会被武亲王算计的满盘皆输,还要被气个半死。

  武亲王气不气罗耿那是以后的事,反正胡不语这话把罗耿气的够呛,可是罗耿也不好因为这件事,当着手下人的面责罚。

  毕竟连罗耿也要表现出来礼贤下士的样子,才能让更多人来投靠。

  后来罗耿被武亲王算计,又被气的吐血,回到幽州之后修养。

  这个胡不语就四处对人说,你们看,我说过了吧,只要去了就必然会败,还会被气个半死。

  罗耿听闻之后大发雷霆,要处置此人,胡不语得到消息后害怕自己被罗耿杀了,便跑路回了兖州。

  “这个人若真有才能,兖州又无敌手,只怕一两年内就能帮助山海军成为兖州唯一的队伍。”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你觉得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澹台压境道:“按照道理,尽早讨伐,自然最好,越晚山海军的力量就越大,可是如今我们在冀州也是兵力空虚,调动不了多少人,兖州那边他们又有地势可以依仗,我们长途跋涉,又以兵少击兵多,实在不智。”

  李叱点了点头:“所以这事,还是先要着落在廷尉府和谍卫身上。”

  澹台压境道:“我可带一支兵马,先去东北方向汇合庄无敌,以两军兵力提前布防。”

  李叱道:“回冀州之后再仔细筹谋,若是分兵给你,怕是最多也只就给你拼凑出一军兵力。”

  澹台压境笑道:“若有一军便足以,我和庄无敌,以两万多兵力若是扼守不住关门,那就显得我们两个太废物了些。”

  李叱也笑起来:“山海军不除,我担心的是以后会有祸患,若真是吕无瞒和梅无酒那两个人,他们做事会钻空子。”

  澹台压境问道:“你是担心,若万一黑武人南下,夏侯的兵力不能抽调,而冀州这边又兵力空虚,山海军就会趁虚而入。”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若真如此的话,我们着实有些麻烦。”

  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冀州累年战乱,兵源本就不足,我们这两三年来招募的合格新兵,加起来都不足八万人……兖州那边就不大一样,虽然内乱,可没有太大的战事,又没有被黑武人袭扰过,渤海人不足为虑,人口数量远超冀州。”

  澹台压境道:“试着看看能不能把人暗中除掉吧,一来是解将来冀州的威胁,二来是替沈姑娘把她弟弟的仇报了。”

  李叱看向窗外:“也不容易,那两个人,本就是专门做这些事的。”

  整个南平江以北,暗道上的势力几乎都和山河印有关联。

  尤其是其中云雾图,更是把控着暗道上的所有顶尖杀手。

  刺杀这样的两个人,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澹台压境道:“所以就需要有一个可堪大任的人,先派去兖州,酌情而动。”

  他说完之后看向远处,正在和别人先聊着哈哈大笑的余九龄。

  李叱叹道:“论机谋反应,九妹都是上上之选,可是去兖州那种地方,光有机谋反应不够啊,得有很强的身手……”

  澹台压境笑了笑:“或者……”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选我?”

  李叱怔了怔,然后就乐了:“你一个领军的将军,这次若非冀州可能会有战事,我都没打算带你回来,而是留你在豫州征战才是正经的事,你居然想跑去兖州做暗杀的事……”

  澹台压境道:“把廷尉军的千办分给我两个,再带上余九龄联络兖州谍卫,这事说不定我就办好了呢。”

  李叱摇头:“不行。”

  澹台压境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可不算是大材小用,能把事情在暗中办了,比在战场上耗费无数将士生命去打,要强一万倍。”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你真想去?”

  澹台压境点头:“真想。”

  李叱又沉思了一会儿,点头:“两件事,答应了我你就可以去。”

  澹台压境问:“什么事?”

  李叱道:“第一,不可不分轻重,何为轻重?你们比敌人重要,为杀敌而丢命,就是不分轻重。”

  他停顿了一下后看着澹台压境继续说道:“第二,发个誓吧,向你爹发誓。”

  澹台压境:“嗯?”

  他眼睛都睁大了。

  李叱:“呃……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说的话你可能不会听,所以要向澹台大将军发誓,他老人家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向你爹发誓……”

  澹台压境:“……”

  李叱:“你看你,搞得我好像要占你便宜似的。”

  澹台压境眼睛微微眯起来:“你确定你不是?”

  李叱正义地说道:“当然不是!你看我这浑身上下,哪里有一处像是会占人家便宜的。”

  澹台压境道:“看你浑身上下,哪里有一处不像是会占人便宜的。”

  李叱道:“你们对我的误解都这么重吗?”

  澹台压境道:“你对自己的误解一直都这么重吗?”

  又两个月后,队伍回到冀州。

  澹台压境开始挑选人手,准备赴兖州探查山海军的事,他不急着离开冀州,是因为还要等李叱调集队伍,给他凑出来一军人马带去冀州东北方向,在关内布防。

  大概等了十天左右,李叱给了他一支新老混合的队伍,大概有五千多老兵,七八千新兵,混成一军。

  澹台压境挑选了一些人随他去兖州,其中自然包括余九龄,用余九龄的话说,我是一个放之各处都不可或缺的全能人才。

  但是他也觉得,澹台压境带着他,可能和他对另外一些事比较熟悉有关。

  虽然澹台压境不说,可是余九龄看的出来澹台压境那荡漾的内心,反射在眼睛里的浪花。

  除了余九龄和一支谍卫队伍之外,还有廷尉军的两名年轻千办,虞红衣和早云间。

  队伍整顿好之后离开冀州,朝着东北方向进发,队伍就算不耽搁的话,走到那边也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

  一路上并无波澜,大军到了冀州的东北关口,此地名为龙头关,是冀州与兖州的交界。

  这里是易守难攻之处,谁得此关,便有阻隔冀州兖州两地的优势。

  原本龙头关在兖州军的手里,兖州节度使与白山军在家冀州兵败之后,罗耿派人夺取兖州关,在此地驻军一千二百。

  自此之后这一千二百人就留了下来,如今已经名正言顺的归入宁军麾下。

  庄无敌已经在此地等候,他得到消息就连夜赶来,已经独自率军在冀州东边镇守了两年左右,他也很想念老朋友们。

  一见面,庄无敌脸上就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澹台!”

  庄无敌快步迎接出来。

  澹台压境也加快脚步:“庄大哥。”

  两个人见面,格外的亲切。

  “李叱……不是,是宁王没来吗?”

  庄无敌问了一句,略显有些局促。

  澹台压境解释道:“他暂时还不能脱身,兵马都调去了豫州,冀州空虚,得尽快招募新兵。”

  庄无敌轻轻叹了口气:“也对……兖州山海军越发势大,冀州若是无兵可用的话,说不得会有危险,大事要紧……大事要紧……”

  这几句话说的,澹台压境和余九龄心里都有些难过起来。

  庄无敌是那么在乎和李叱之间的兄弟情分,可是两个人已经有至少两年没有见过了。

  余九龄担心庄无敌心里难过,连忙上前打招呼,庄无敌看到余九龄过来立刻又笑了起来。

  张开怀抱过去:“噫,贱人你也来了啊。”

  余九龄:“……”

  在龙头关内,庄无敌把关于兖州山海军的情报又仔细说了一遍。

  在传闻中,山呼王和海啸王,两个人的武艺都极为恐怖,征战之中无人可挡。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手下还有数十名强悍的将领,更有胡不语为军师,所以山海军在兖州已经是霸主一般。

  听闻澹台压境和余九龄要亲自去兖州那边,庄无敌有些担忧。

  “山海军中,据说收拢了大量的江湖高手,我接到宁王的亲笔信,得知山河印一事,所以推测,在山海军中也会有不少顶尖的刺客,若想暗中除掉那两个人,怕是危险重重。”

  澹台压境道:“没事,庄大哥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余九龄?”

  庄无敌忍不住笑道:“也对,九妹出马……恶心死俩。”

  余九龄:“庄大哥你能不能深沉一些,你可是冷面杀星啊……你要是再这样开我玩笑,可别怪我拉着你去青楼了。”

  庄无敌严肃起来:“不许胡言乱语,那种地方……我还用你拉着我去吗?”

  澹台压境噗嗤一声就笑了。

  笑着笑着觉得气氛不对,他看向余九龄,就见余九龄叹了口气道:“连庄大哥都不用我拉着去,而某人啊……”

  他把手举起来,三根手指捏在一块:“那胆子,就那么一丢丢。”

  庄无敌笑道:“那个一丢丢,不也是那么一丢丢吗?”

  三个人对视一眼,又笑了起来。

  第七百五十六章 孤儿寡母

  兖州的气候比起冀州城那边要寒冷的多,这才过了十月,龙头关外边都已经在飘雪了。

  说来也奇怪,似乎老天爷在这画了一条线,站在龙头关上往外看,一片白雪皑皑,往里边看,雪花倒是细细碎碎的有一些,可是地面都没有白。

  澹台压境站在城墙上往东边看,茫茫原野上,不见人烟。

  庄无敌道:“我听在这驻守的老兵说,原来往东边看,能看到成群的羊,放羊的人会一边甩起鞭子一边放声高歌,看着可带劲了。”

  可是现在,别说羊群,人都不见一个。

  澹台压境道:“沃土之地,却一片荒凉,要说粮仓,兖州比起豫州来也不差什么。”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若国泰民安,兖州这边的百姓,日子应该很好过。”

  庄无敌笑了笑道:“那就看以后了,宁军什么时候把战旗插遍兖州,兖州的百姓们日子也就好过了。”

  澹台压境也笑起来:“不是什么难事,等豫州那边的战事有个了结,我们就能腾出手来把这后顾之忧给解决了。”

  庄无敌点了点头:“应该不会太久了吧。”

  澹台压境嗯了一声道:“不会太久了。”

  庄无敌问他:“什么时候出关?”

  澹台压境道:“等等兖州内谍卫的消息,大概有三四天的时间就差不多会送到这来。”

  他看向庄无敌:“等我从兖州回来的时候,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你带啊。”

  庄无敌道:“带个黑武妞儿吧。”

  澹台压境道:“余九龄,把你脸上的面具摘下来!”

  庄无敌:“……”

  他笑了笑道:“你这话说的片面了。”

  澹台压境问:“何来片面?”

  庄无敌叹道:“如果是余九龄的话,他会只要黑武妞儿吗?他要的就多了……”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在理。”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从城下快步跑上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一边跑一边说道:“谍卫送消息回来了。”

  澹台压境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之前半路上提前派谍卫与兖州那边的人联络,推算时间的话,大概确实还有四五天才能到。

  余九龄道:“因为情况紧急,所以兖州的谍卫星夜兼程把消息送出来。”

  澹台压境问:“什么紧急事?”

  余九龄把信递给澹台压境:“你先看看。”

  澹台压境把信打开看了看,然后明白过来为什么说情况紧急了。

  白山军的大当家,也就是沈珊瑚的弟弟被暗杀之后,白山军一时之间群龙无首。

  可是虽然如此,白山军在兖州的控制范围依然不小,兵力也不薄弱。

  所以山海军若是要直接攻打白山军,胜算也不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所以这几个月来,山海军派人,不断的渗透拉拢,以重金利诱,收买白山军中的将领,从内部分化白山军。

  不到一个月之前,白山军一个将军被收买,打开了城门放山海军进城,这一下子,就相当于把白山军的家门院墙给凿了个洞,山海军马上就能切入白山军控制范围。

  白山军一旦败了,地盘丢了,军队没了,沈珊瑚的家人估计着也活不下来。

  她弟弟被杀,可还有弟妹和两个孩子在,如今这孤儿寡母,日子过的必然好不到哪儿去。

  而且山海军的恶毒之处就在于,直接要求白山军的人交出那母子三人,交出来就不对白山军继续进攻,不交出来那就把白山军灭掉,而且还要杀一个片甲不留。

  在此之前,山海军崛起的绊脚石就是白山军,就是沈珊瑚的弟弟。

  几次交手,山海军都没有占到多大便宜,且损失了几员战将。

  “他们看起来是逼迫白山军交人,实则还是在分化白山军。”

  澹台压境道:“现在白山军内部,肯定已经分成了两个派系,一部分人不愿意交人,那样显得太窝囊,也没有忠义可言,但是被收买了的那一派人,一定会逼迫他们把人交出去。”

  庄无敌道:“你的意思是,要尽快进兖州?”

  澹台压境点头:“不能等了,最起码把那母子三人救出来,不然的话,沈珊瑚知道了会有多难受。”

  他看向庄无敌说道:“当家的说过,认了咱们当自己人的人,咱们不能让人家寒了心,沈珊瑚投靠到老唐那边,那她的家人如同我们的家人。”

  他回头对余九龄说道:“和弟兄们说一声,今天把所有需要的东西准备出来,晚上好好睡一觉,天亮的时候就进兖州,之后就要昼夜兼程的赶路了。”

  “好!”

  余九龄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

  庄无敌在澹台压境的肩膀上拍了拍:“你们此去,多加小心。”

  澹台压境笑了笑,有些傲然地说道:“老唐在兖州来来回回杀了三四次,我纵然略微不如他,可难道我连一个来回都杀不出?”

  庄无敌笑起来:“若可以的话,我都想跟你们去。”

  澹台压境道:“庄大哥你还是在龙头关等着接应我们吧,况且当家的说了,稍后会有一支队伍护送物资过来,你还要等着接收。”

  庄无敌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想和你们一起去,我这两年也憋闷的慌啊。”

  第二天一早,太阳才刚刚露出头,澹台压境的队伍就已经集结完毕。

  装备物资带好,每人双骑,一共二百八十人的队伍,离开龙头关直入兖州。

  这茫茫雪原上,队伍踏雪而行。

  距离他们足足一千多里之外,也是茫茫雪原上,百十名穿着厚厚棉服的骑士保护着一辆马车正在行进之中。

  这里的气候比起龙头关那边还要冷的多,丝毫也不夸张的说,真的是滴水成冰。

  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厚厚的围巾,围巾外边,还有眉毛上,是一层冰碴,连睫毛上都是,所以看东西都有些模糊。

  好在是今天没有风,不然的话就更难走。

  马车里,一个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少妇坐在那,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儿,也就才一两岁的样子,大一些的儿子今年也才四岁,头枕着母亲的腿睡着了。

  “主母。”

  外边传来说话的声音,少妇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没有被着声音吓着,所以她悄悄松了口气。

  “怎么了?”

  她问了一声。

  外边的人回答道:“再往前走大概三十里就是孟原固,咱们今天就在那里休息吧。”

  少妇点了点头:“都听将军的。”

  她叫林慧云,就是白山军大当家的夫人,丈夫被人暗杀之后,她在白山军中几乎已经没有容身之处。

  那些已经被山海军收买的人,不停的逼迫其他人把她们母子三人交出去。

  每天日子过的都不安宁,也许时时刻刻都会有人被人掳走的危险。

  甚至,在她丈夫的葬礼上,就有人当着众人的面,说她们母子三人是扫把星,是她们克死了大当家。

  好在,自始至终,她丈夫最忠诚的手下,也是最亲近的兄弟,白山军将军乔摩一直都站在她这边。

  乔摩是亲兵营的将军,手下本来有八百亲兵,都是极善战的勇士。

  可是这一路逃离出来,连番厮杀,八百人的队伍只剩下一百二十余人。

  乔摩当时对林慧云说,如果再留下的话,早晚都会出意外,不如趁早离开。

  她问可去何处,乔摩说,小姑奶奶带着人去了幽州,一直没有回来,想来应该是已经留在那边了,他可以带亲兵营一路护送,把她们母子三人护送到幽州。

  乔摩还说,如果小姑奶奶愿意回兖州的话自然最好,以她的威望,只要回去,那些魑魅魍魉谁敢再放肆。

  孟原固是一片高坡,在高坡下边有个大镇子,孟原固是这镇子的名字。

  这镇子的由来也很有故事,而且是很壮烈也很温暖的故事。

  当初渤海国征集六十万大军猛攻兖州,大楚朝廷调集各路府兵来援。

  后来,府兵又一口气杀进渤海国内,杀了一个数百里寸草不生。

  大军撤回关内的时候,有许多伤兵其实已经走不动了,强行跟着队伍走的话,大概都会死在半路。

  其中一部分伤兵就留了下来,在此地住下,四面八方的百姓们赶来救护他们,逐渐形成了一个大镇子。

  有一位老人家,被称为孟婆婆,是最早来到这的,一个人照顾很多名伤兵。

  所有人都对她无比敬重,久而久之,这地方的名字就被人改成了孟原固。

  这些年兵荒马乱,但是因为孟原固的人不好欺负,所以倒是还能一直都住在这。

  这里的百姓,多数都是当初那些老兵的后代,一代一代相传,不管男女,都愿意习武,骨子里还有老府兵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

  这镇子说不上富有,有大几千人口,若是贼兵来了,他们就硬干,男女老少一起上阵。

  贼兵也不愿意招惹他们,毕竟拼死拼活死不少人,打下来这地方也不富裕,得不偿失。

  乔摩把千里眼取出来,擦了擦,举起千里眼往前观看,隐隐约约的,已经可以看到孟原固那边冒起来的炊烟。

  “小七。”

  乔摩回头看了一少。

  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很精神的小伙子随即催马上前。

  “将军,啥事?”

  这个小伙子名叫关七,名字的由来很简单,只是因为他在家里排行老七。

  上面还有四个姐姐两个哥哥,不过只有三个活了下来,家乡遭了兵灾,走散了,到现在也没有联络上。

  关七机灵,又好学,所以很受乔摩的重用。

  乔摩道:“你带几个人先去孟原固求见那里的乡老,如实说明咱们的来意只是借住一晚,不要撒谎,如实说,人家问什么就答什么,孟原固的人不喜欢不实在的人。”

  小七应了一声:“知道了将军。”

  说完后,招呼几个人催马冲了出去。

  在他们的队伍后边大概有六七十里,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队伍停了下来。

  为首的人下马,看了看痕迹,眼睛随即明亮起来。

  “就在前边了。”

  这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光头男人笑了笑,眼神里闪过一抹凶厉。

  他翻身上马:“继续追!”

  第七百五十七章 那是你们欠的债

  一百多人的队伍在距离孟原固大概二里左右停下来,等着小七他们回来。

  孟原固在方圆千里之内都很有名气,一是因为当年大楚府兵的事,二是因为这里的人团结且悍勇。

  多少年来,来过这里的马贼山匪,就没有谁能占了便宜。

  孟原固的人又仗义,在这里,人人都似豪侠。

  所以乔摩才会告诉小七说,不要说谎,不要表现的不实在。

  可是小七他们已经进了大寨有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还没有出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乔摩难免还是有些担忧。

  马车里,两个孩子几乎同时睡醒,小女儿睁开漂亮的大眼睛,看到妈妈的脸之后就笑起来。

  儿子睡醒之后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母亲身边,而在他身边则是父亲的牌位。

  他看一眼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妹妹,那双同样漂亮的大眼睛里有些羡慕,也有些期待。

  可是他不吵不闹,也不争不抢,他像是知道母亲的不容易,在四五岁的年纪就懂得了什么叫不招人烦恼。

  小男孩儿叫锐儿,小女孩儿叫敏儿。

  虽然是在马车里,可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中,刚刚睡醒的两个小孩子,还是感觉到了寒冷。

  小男孩儿微微哆嗦着,再次看向母亲怀抱里的妹妹,林慧云以为他是在想着,也想让母亲抱抱,可是小男孩却起身,自己的毯子给妹妹盖在身上。

  这个举动,让林慧云一怔。

  “来,你来抱着妹妹,娘抱着你。”

  林慧云轻轻说了一句。

  小男孩顿时欣喜起来,那双眼睛里都是幸福的光。

  他爬到母亲腿上,小心翼翼的接过妹妹,像是大人一样把妹妹抱好,母亲则环抱着两个孩子,用自己的体温为温暖两个小家伙。

  她把毯子尽量给两个孩子盖好,可是小男孩的手却又伸出来……

  于是,她看着儿子那只小手拿起他父亲的牌位,也抱在怀里,脸贴了贴。

  她告诉过儿子说,父亲变成了神仙,能藏进牌子里守护着他们。

  “主母。”

  车外,将军乔摩说道:“小七他们还没有回来,我过去看看什么情况,主母先不要下车来。”

  林慧云应了一声:“知道了,将军小心。”

  乔摩带上几个手下催马向前,朝着大寨那边过去。

  这孟原固的村民们格外团结,没有人可以在孟原固欺负人还能安然无恙离开的。

  为了应对乱世,为了抵抗马贼山匪,孟原固的数千人用了三年多的时间,围着镇子一圈修建起来大寨。

  木墙高度足有两丈余,宽度能有一丈左右,人可以在木墙上迅速跑动支援。

  除了木墙之外,还搭建起来很高的瞭望塔,每隔一段距离还有一座小小的箭楼。

  这镇子里可没有什么领兵的奇才,也没有什么隐居的大能,之所以修建的如此像模像样,都是根据评书故事里讲的,村民们凑在一起琢磨出来的。

  有了这座大寨,孟原固的百姓们心里就更踏实了些。

  孟原固的里正被人尊称为安爷,今年已经五十几岁,但依然壮硕。

  安爷年轻时候上山,曾手猎狼王,一人杀狼十几匹,还曾与山里的熊瞎子周旋过,毫发无伤。

  即便是现在这个年纪,安爷也可力擒奔马,村子里有一张被当做宝贝一样供着的三石办的铁胎弓,安爷是少数可以将这弓拉满的人。

  安爷性格豪爽,大大咧咧,又嫉恶如仇。

  在村子里的威望之高,大概就是他说的话便如法理一样毋庸置疑。

  安爷叫安不争,名字是不争,可是安爷说过,人活着还是要争的,从一出生就在争了。

  呼吸是与天地争口气,立命是夺山河为口粮。

  他还说,人这个字啊,就说明了一切。

  何为天?

  二人为天,二人指的是什么?指的是夫妻,兄弟,姐妹,朋友……指的就是心在一处。

  所以本就团结的孟原固,因为安爷,就变得更加团结。

  附近的乡镇,再跋扈的人也不敢来孟原固闹事。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总是会有些人不服气,觉得只要自己够狠就能把别人吓住。

  到孟原固来了一趟,回去的时候身上连条裤衩子都没有,后背上的鞭子印都是正正经经的围棋盘,纵横十九道。

  此时此刻,小七他们就被一群人按跪在安爷面前。

  安爷虽然年纪大了,可是身材依然保持的极好,那虎背猿腰的体型看着就彪悍。

  关键是五十几岁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这个年纪,看着和三十七八岁的人差不多。

  以至于,村子里还有小姑娘惦记着想嫁给他……

  可是安爷却早已没有了这心思,他婆娘走的早,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可是安爷却说一个大老爷们可以顶天立地,但是心眼又小的只装得下一个女人。

  “安爷,我们是白山军的人。”

  小七如实说道:“我家主母被叛徒追杀,一路逃亡,到这之前,我们八百兄弟已经战死了八成,只剩下一百来个兄弟。”

  他抬起头看向安爷说道:“主母带着两个孩子,大的才四五岁,小的才一岁多些,外边天气实在苦寒,怕冻坏了孩子,所以想到寨子里借住一晚。”

  安爷眼睛眯起来:“白山军?你们也敢来这讨没趣?”

  他这话一出口,四周围着的一圈汉子们随即往前压了压,这些汉子们身上的冷悍气息,就像是这雪原十万寒山。

  当年白山军横行无忌的时候,在兖州没少造杀孽。

  多少个镇子被白山军屠杀的干干净净,不管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那时候白山军还曾进攻过孟原固,一场厮杀,孟原固的乡亲们死伤数百人,可硬生生把白山军挡在了外边,寸土不让。

  白山军走了之后,安爷就开始着手筹备修建大寨,因为他知道,这次能挡得住白山军,下一次未必挡得住别的叛军队伍。

  现如今,白山军的人居然求到孟原固来了,这似乎也算是天道循环因果轮回。

  “安爷!”

  小七跪在那,重重的磕了个头:“当年的白山军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但白山军犯下的罪我认,我不求安爷能收留我们所有人,只想求安爷让我主母三人进寨子里暖和暖和。”

  安爷冷笑一声:“狼王的婆娘是母狼,母狼生下的是狼崽子,狼群曾经咬死过我们孟原固的乡亲,这里容不下一头狼,哪怕是狼崽子也容不下。”

  围着的汉子们喊了一声:“滚!”

  安爷道:“我现在还没让他们动手把你们这几个人活活打死,已经很不容易了,别在多说什么,滚吧。”

  小七无奈起身,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候,有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弯腰捡起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砸过去,正砸在小七的后脑上,砸的小七踉跄了一下,伸手一摸,有血。

  小七的手下立刻就怒了,小七却伸手拦住他们,摇了摇头。

  “绺子里的人招人恨,不怪人家。”

  小七说了一句后就拉了他们往外走。

  “等一下。”

  安爷喊了一声,一群汉子立刻冲上去把小七他们又拦了下来,一群人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安爷走到小七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然后指了指大寨正门那边:“从这,一路爬出去,不准走半步,能做到的话,我就让你们主母进来住一晚。”

  小七手下的兄弟立刻就怒了,看向安爷喊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安爷哼了一声,微微昂着下颌。

  “当年你们白山军的人在这杀了几百个乡亲,你知道这些乡亲们在哪儿吗?”

  他回手指了指大寨后边的高坡上:“几百个乡亲们就葬在那,他们看着呢!你们跪下爬出去,就当是给他们在坟前磕头认错了。”

  小七的手下怒道:“当年来的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做的事,凭什么我们来赎罪!”

  安爷眼睛一瞪:“打!”

  上去四五个汉子,拉了那人就打起来,那人也是善战的老兵,一个人对付寻常百姓四五人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可孟原固的汉子们不一样,他们人人都是自幼习武,而且练的可还是大楚府兵的战阵拳法。

  小七的手下打倒了一个后就被放翻,一群人按着他打,小七扑上去把自己兄弟压在身下,那拳脚落在他身上不少。

  “安爷!”

  小七喊了一声:“你可要说话算话!”

  安爷把手举起来,打人的人随即后撤。

  安爷说:“我说话,从来都没有不算数过。”

  “好!”

  小七应了一声,拉着那被打的兄弟起来:“外边这天气,咱们野外露营都几乎扛不住,别说主母和两位少主了,咱们爬一爬不算什么,磕头赎罪也应该。”

  说完后,他转身朝着高坡那边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跪着转身向大寨正门那边爬。

  他手下几个人见状,心里虽然恼火着,可还是跟着小七一块往外跪爬。

  “给他们洗鬼祟!”

  安爷喊了一声。

  一群汉子们随即弯腰捧起地上的雪,揉成雪球,朝着那些跪爬的人砸过去。

  这雪球揉结实了,和石头都几乎没什么区别,砸在身上有多疼?

  小七脑袋上又挨了一下,身子都一歪斜,可是他立刻交代一句:“别躲,咱们这些人问心无愧,所以站得直,也能跪的下,站着跪着膝盖都不软,让他们看看咱们是怕还是不怕。”

  那个兄弟都点了点头,一路跪爬向外。

  四周的人聚过来的越来越多,纷纷弯腰捧雪,揉了雪球砸过去。

  这一路上,小七他们都被砸的鼻青脸肿,可没有一个人吭一声,一直爬跪着出了大寨的正门。

  安爷一路跟着走到门口,看他们出去之后,随即喊了一声:“可以请你们主母三人进来,但不许别人进来,你们都在外边过夜!”

  正好到了大寨门口的乔摩看到了这一幕,下马将小七扶起来,小七的脸上肿了好几块,后脑上还有血。

  他立刻就怒了,见他要发火,小七一把攥住他的手:“将军,别让我们白白的挨了打,主母和少主要紧。”

  乔摩怔了怔,眼睛里的泪花闪烁着。

  小七回头看向安爷:“安爷,求通融一下,主母三人进来我们也不踏实,得有个人照看着,再放几个人进来行不行?”

  安爷想了想,回答:“再放一个。”

  小七他们不担心孟原固的人会害了主母和少主,是因为他们知道孟原固的人,从来都没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

  在孟原固,谁要是说话不算话,孟原固的人都看不起他,会把他逐出大寨。

  小七看向乔摩:“我来吧,我会整夜守在主母门外。”

  乔摩的眼睛有些发红,点了点头:“好!”

  第七百五十八章 那样的故事

  林慧云并不知道小七为了能让她们母子三人,能在这孟原固大寨里住一晚付出了什么。

  但她看的出来小七脸上的红肿,看到了小七脑袋缠着的绷带,也看到了小七衣服上的脏污。

  “主母,请。”

  小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身子压的有些低。

  “小七……”

  林慧云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一边走一边说道:“若你们需要……以你们的尊严,甚至是性命,为我们母子换来这安睡一晚,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小七连忙回答道:“没有,孟原固的乡亲们都很热情……”

  林慧云道:“我身为人母,也有不得已之处,两个孩子实在需要休息,也想求一些米汤稀饭,还请你不要怪我如此妥协懦弱……若只有我一人,我宁可与贼兵战死,也不会让你们委屈。”

  小七眼睛微微发红,却依然低着头:“主母多虑了,兄弟们没有委屈。”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大雪,一伙马贼冲进他们的村子里烧杀抢掠。

  是大当家的亲自带着人马过来他才能有命活下来,而且大当家这几年来,不遗余力的帮他打听亲眷下落。

  所以小七他心里一直就只有一个念头……这条命是大当家的。

  如今大当家已经死了,他又怎么能忍心看着大当家的妻子和孩子在寒风大雪中受冻挨饿。

  白山军原来的名声确实不好,可是自从大当家接手之后,白山军已经逐渐从一支叛军的队伍,变成了百姓们心目中保护他们的官军。

  大当家的让兄弟们不再是背负骂名的人,也努力维护着百姓们的生活,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却被人害死了。

  孟原固的安爷站在远处等着他们,看到那女子怀抱着一个孩子,牵着一个孩子,安爷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那间屋子,没有等到那母子过来就转身离开。

  林慧云带着孩子进门,回头看向小七说道:“外面风寒雪大,你也进屋子里来吧。”

  小七只是摇了摇头。

  他不能进,他要为主母的名声负责。

  屋子里竟然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冒着热腾腾的气,这让林慧云有些吃惊。

  两个孩子跟着她一路逃亡,已经有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吃过一口热乎饭了。

  看着桌子上的那些饭菜,林慧云竟是有些恍惚。

  “小七,进来吃饭。”

  林慧云喊了一声。

  小七还是没动,背对着屋门,单手按刀站在屋子门口,身子笔直,像是一尊守门的神像。

  “小七。”

  林慧云又叫了一声。

  小七回答道:“主母,我是不会进去的,主母和两位少主吃过饭就早些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后边的追兵也许很快就会撵上咱们,主母若再让我进屋的话,我只好去远处守着了。”

  林慧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坐下来,眼泪有些不争气的往下流。

  大雪之下,很快小七身上就覆盖了一层白色,他也就很快变成了一个雪人。

  屋子里很快传来小孩子的笑声,这笑声也感染了小七,他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温暖,食物,屋子……对于那两个小孩子来说,这样简单的东西,也是他们暂时无法获得的东西。

  只盼着能尽快入关,尽快到幽州,将军说,过了龙头关就安全了。

  那些贼兵再凶再狠,也不敢去招惹冀州宁军,龙头关上的红色战旗,是山海军最惧怕的东西。

  胡乱想着这些,小七竟是不知不觉的站着睡着了一样,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他好像突然之间就换了一个地方,有温暖的火炉,还有很多美味的食物。

  屋子里有些热,热的身上冒汗,以至于身上厚厚的棉服让他觉得难熬起来。

  就在这一刻,啪的一声脆响,紧跟着就是脸上恢复了一些知觉,有些疼。

  安爷跑过来,一巴掌把小七扇的清醒过来,然后不由分说,弯下腰把小七背起来就跑。

  他跑动的时候故意上下颠簸,让小七的意识越发清醒,听到小七说话,安爷把小七放下来,然后一脚踹在小七屁股上:“跑起来!”

  小七恍惚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蹲下来抓了雪在脸上使劲搓了几下,然后围着这地方开始跑,一圈一圈的跑,安爷自始至终都跟在他身后。

  听到声音,林慧云打开屋门出来,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是孟原固的人又在欺负小七,她啊的叫了一声,朝着安爷就冲了过去。

  小男孩儿锐儿才四五岁,看到母亲往前冲,他也啊的喊了一声跟着往前冲。

  才跑了几步,就被一个黑影一把抱起来,孩子一哭喊,林慧云回头看过去,眼睛骤然睁大:“放开我孩子!”

  “虎了吧唧的娘们儿!”

  那抱着孩子的壮硕汉子哼了一声,把孩子抱着放回屋子里放下,从怀里摸索着抓出来一个纸包,打开递给小锐儿:“肉干,吃吧。”

  这时候,林慧云大概才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

  等小七跑了几圈身上回暖,安爷把酒囊摘下来递给他:“臭小子,灌两口。”

  小七把酒囊盖子打开,一仰脖子,咕嘟咕嘟的灌了好几大口烈酒。

  安爷把酒壶一把抓回来:“说是两口,你咋喝这么多。”

  小七擦了擦嘴,然后嘿嘿的笑起来:“这酒可不赖,比我以前喝过的酒都好。”

  安爷看向他身边的汉子们,笑了笑:“这臭小子居然还能喝得出来酒不赖……就冲这句话,归你了。”

  他把酒囊扔给小七,然后背着手走了。

  小七接着酒囊,晃了晃,酒囊里还有一大半儿的酒,于是又笑起来。

  他朝着安爷喊了一声:“安爷,多谢。”

  安爷回头看了他一眼:“缺心眼的玩意儿,也是虎了吧唧的。”

  不多时,跟着安爷离开的汉子们又回来了,每个人肩膀上都扛着东西,有的是一捆木柴,有的是扛着木桩,还有其他的东西。

  这些汉子们在屋子外边点上一堆火,还搭了个简单的棚子挡雪,小七一边帮忙一边嘿嘿的傻笑。

  “傻小子,屋子里暖和,为什么不进屋?”

  一个汉子问他。

  小七摇头:“主母的名声,比我的命重要。”

  那汉子手上的动作一停,然后朝着小七竖了竖大拇指:“是他娘的一个爷们儿!”

  小七又嘿嘿笑起来,还是傻乎乎的样子。

  那汉子道:“别怪我们不把你们的人都放进来,这些年……我们孟原固照顾的过路人多了,有的是人,也有狼崽子,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还要咬我们一口,去年有商队路过,我们也是好心放进来让他们休息,结果夜里他们就窜出去糟蹋了个姑娘……因为这事,安爷立下规矩,不准再让外人进来了,他今天破了例,我们动手拿雪球砸了你,安爷回去之后也罚了他自己,他说规矩是他定的,今天也是他破的,他得认罚,在祠堂跪了好一会儿,请族规,光膀子挨了三鞭。”

  小七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震。

  光膀子挨了三鞭,那背上必会皮开肉绽,可是刚才安爷却毫不犹豫的把他背起来跑动活血。

  在那时候,安爷是忍着多大的疼?

  汉子说:“安爷说他自己不是神仙,没办法保护咱们这整个雪原大地,他连孟原固的乡亲们都不能保护好,所以只能自私一些,你别怪他……没有安爷,孟原固的乡亲们,也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小七使劲儿点了点头,他觉得安爷这样的人,就是神仙。

  故事里的神仙吃人间香火供奉,高高在上俯瞰人间,可是何曾保护过这人间百姓?

  那些神仙在安爷面前,都是小丑。

  深夜。

  孟原固外边,将军乔摩过来,拍了拍当值的士兵:“你回去休息,我来替你守夜。”

  士兵愣了一下,连忙摇头:“不行,将军你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过,每天夜里你都要替我们值半夜,白天也不能睡,将军你现在快去睡。”

  乔摩笑了笑道:“那是因为老子比你们厉害,钢筋铁骨,你们这群软蛋该滚去睡觉就滚去睡觉。”

  他抬脚在士兵屁股上踢了一下:“滚。”

  士兵就不肯走,站在旁边,跟个想耍赖的小孩儿似的:“将军你要是不去睡,那就陪我呗,我反正是不去睡,要不然你给我们讲讲故事?”

  乔摩哼了一声:“我能有啥故事好讲的。”

  那士兵嘿嘿笑了笑:“讲讲你之前跟着大当家,怎么悄悄的摸进渤海人的大营里,一刀劈了那个渤海国的大将军。”

  说到这,他忽然就愣了一下,乔摩也愣了一下。

  大当家已经死了,二十几岁的年纪,本该是个盖世英雄,却死于那些小人的暗算。

  就在半年多之前,渤海人来了,偷偷摸摸的想靠近边城,被白山军的斥候发现。

  当天夜里,大当家带着乔摩和五十名亲兵,悄悄绕开渤海人的暗哨,然后直接就冲进了渤海人的中军大营,一刀剁掉了渤海国大将军的脑袋。

  那时候的大当家,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而那个豪情万丈的大当家,只是短短半年前的大当家。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每个人心里都很难受……每个亲兵营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大当家有多在乎兄弟们,有多在乎每一个人。

  呼……

  乔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笑了笑:“那就给你们讲讲,以后若是有机会,你们也给别人讲讲,让更多的人知道咱白山军是守国门的,和原来那支白山军不是一回事,让更多人知道,咱们白山军的大当家,顶天立地。”

  可就在这时候,一支弩箭带着破空之声而来,又噗的一声戳进刚才说话那士兵的脖子里。

  月色下,那士兵脸上的表情骤然就僵硬了,眼睛睁得很大。

  他伸出手指向前边,手没有完全抬起来,身子就往后倒了下去。

  远处,无数黑影踏着白色的大地而来,像是无数的野兽一样,月色下散发着戾气。

  第七百五十九章 你根本不知道

  乔摩手下的这些亲兵论单兵能力绝对都是精锐,奈何敌人杀上来的数量实在太多。

  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冲过来,黑压压的,像是无数扑向羊群的野狼。

  乔摩回头看了一眼大寨方向,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往西南方向冲,上马,走!”

  众人听到这喊声都有些懵。

  主母和两位少主还在大寨里,他们现在却要往西南方向撤离了?

  忽然间有人反应过来,将军的意思是大家把追兵都引走,这样主母反而安全了。

  乔摩先上马,然后把火把点了起来:“都点上火把,让贼兵朝着我们追。”

  一百多个汉子纷纷上马,呼啸着往西南方向疾冲。

  大寨上,安爷看着那火把的光芒反而远了,他心里为之震撼。

  “都是真汉子。”

  安爷回头喊了一声:“忠诚仗义者可为兄弟手足,帮他们!”

  大寨上的汉子们呼喊一声,纷纷将羽箭放了出去,一层密密麻麻的箭落下去,追击的贼兵立刻就倒下去不少。

  安爷大步往木墙下边走:“开寨门!”

  在这一刻,刚刚赶到这,本想祈求安爷把寨门打开的小七愣住了。

  安爷看向小七大声问道:“你的刀呢!”

  小七回答:“在手里。”

  安爷道:“那就跟我杀出去,把你的兄弟们接进大寨。”

  小七一时之间犹豫了,刚才跑过来的时候还没有想那么多,可此时却醒悟过来,孟原固的大寨一旦开门,危险重重。

  且不说贼兵人数众多,一旦杀进大寨的话,对于孟原固的百姓们就是一场血光之灾。

  就算是挡住了,把他们的人接近大寨,那么孟原固将来就会被山海军和白山军的叛徒们疯狂报复。

  孟原固的大寨看起来坚固,可是防备几千人还没问题,若是山海军要立威杀人,调集数万人马过来,孟原固怎么守?

  到时候这里的乡亲们,都会死。

  “安爷!”

  小七红着眼睛喊了一声,看到安爷回头,他咬着牙说道:“不能开大寨的门。”

  安爷愣了一下:“你要置你的兄弟们于不顾?”

  小七摇头,声音都在发颤:“一旦开了寨门,孟原固就是与山海军为敌,将来……”

  安爷的表情变了变:“将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来若有难,我当死于乡亲们之前……”

  可是他在这一刻真的犹豫了,孟原固四五千乡亲,将来如果都因为今天的事而死,他就算是死于乡亲们之前又能挽回什么吗?

  “安爷!”

  一个孟原固的汉子喊了一声:“开寨门吧,我们一起杀出去,和那些贼人拼了。”

  “安爷,不要犹豫了,开寨门吧。”

  汉子们向前,围着安爷一声一声的劝。

  小七扑通一声跪下来:“安爷,不能开,如果我的兄弟们都战死了,将来我会拼尽全力为他们报仇,可是今天晚上这寨门不能开,数千乡亲们……”

  安爷一伸手把小七拉起来:“开不开寨门我说了算!”

  他回头喊道:“愿意去帮一把手的,带上兵器骑上马,开另外一侧的寨门出去救那些朋友,但出去的人可能不会活着回来了,杀出去之后也暂时不能回孟原固。”

  他把刀抓在手里:“愿意去的跟在我身后。”

  说完后他快步走到那匹老马身边,翻身上马,拍了拍这匹已经陪了他多年的老马:“老伙计,我知道自己这次又做错了,可是我还是要做。”

  那老马抬起头啾啾的叫了两声,似乎是在告诉它的老伙计,不管你怎么选,我都跟着你。

  有一百多名汉子跟着安爷从另外一侧的寨门出去,在暗夜之中,朝着远处火把飘忽的地方追了过去。

  大宅外边,光头男人抬起手在头顶挠了挠,笑着说道:“这群家伙以为能骗的了我?他们故意点着火把往西南跑,速度又那么快,那母子三个肯定没在他们队伍里。”

  他转头看向孟原固大寨那边,伸手指了指:“那贼婆娘必是在寨子里。”

  手下有人劝说道:“当家的,这是孟原固,不好打。”

  光头看了他一眼:“不好打?不好打是因为觉得得不偿失,抢来的东西还没有损失的人命多,所以才会没人打,我们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抢东西的……”

  他伸手一指大寨那边:“给我把孟原固烧成灰烬!”

  黑暗中,几名宁军谍卫趴在枯草从中看了看,其中一个叹道:“来晚了,没来得及提醒。”

  另外一个问:“怎么办?”

  像是首领的那个谍卫想了想,回头看向贼兵队伍那边,许多人都下马了,朝着孟原固大寨那边跑过去。

  谍卫首领指了指马群那边:“过去,把他们的马都轰散了,能帮多少是多少。”

  几个人悄悄的靠近马群,这些战马上还带着贼兵的被卷,他们对视了一眼,随即分头行动起来。

  棉被卷的再结实,也是最容易点燃的东西,取出火折子一个一个的点,很快就有不少战马因为烧的疼痛而疯狂起来。

  没多久,马群就惊了。

  一群战马四散冲突,叫声立刻就引起了光头的注意。

  他是山海军的当家的之一,名为徐黑虎,是吕无瞒手下一个很得力的帮手。

  此人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是个恶名远扬的独行盗,后来因为仇敌太多,不得不转入暗中。

  不久之后,就成了云雾图中挂名的杀手之一,因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很快就在杀手这个行当里也闯出来一番名声。

  在云雾图的杀手排行榜上,他的名字是两个字……黑虎。

  云雾图冀州杀手排行榜,前五十人才能上榜,他拍在第九。

  跟着吕无瞒到了兖州之后,没多久就被委以重任,提拔为山海军的当家之一,排行也是老九。

  “九爷!”

  有人喊着:“马群惊了。”

  徐黑虎看向马群那边,眼神里闪过一抹凶厉。

  “这一路上,我总觉得暗中有人跟着咱们,我都有些怀疑应该不是那贼婆娘的人……”

  徐黑虎道:“他们一定还没有走远,把人翻出来!”

  另外一边,乔摩带着亲兵冲出去一段后,发现一开始追着的贼兵忽然回去了,他知道不好,贼兵是打算攻孟原固大寨了。

  “咱们回去!”

  乔摩喊了一声,勒住战马后调转过来,一群人呼啸着又冲了回去。

  没冲多远,就看到一群人骑马迎面过来,他以为是贼兵,喊了一声就要动手。

  可是却听到熟悉的声音也在呼喊,仔细分辨了一下,居然是小七。

  两拨人汇合后,又迅速的返回大寨,贼兵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往大寨木墙上放箭了。

  他们把布条绑在箭头上点燃,试图以火箭把木墙点燃。

  可是这种天气下,木墙都被冻的透了,表面上都挂着一层冰,哪有那么轻易能点燃的。

  安爷他们急匆匆赶回大寨,趁着贼兵还没有围住,从另外一个寨门进去。

  这一夜,贼兵围着大寨进攻了好几次,可却都无功而返。

  但是他们显然没打算撤走,而是暂时退后了一些,就在大寨外边安营。

  他们似乎铁了心,不把林慧云等人全都赶尽杀绝决不罢休。

  就这样熬到了天亮,太阳升起,贼兵却再一次集结起来,在大寨外边列阵。

  一个光头骑着马,独自到了距离大寨一箭之地外,往上扫了扫,眼神里有些得意。

  他朝着木墙上喊:“孟原固的人果然都很硬实,我算是领教了,不过,我本就没打算与孟原固的人为敌,你们只需把我们要的人送出来,我们非但不会为难孟原固,还会送上一百车粮食!”

  安爷手扶着木墙,看向那个光头,众人都看着他等着他如何答复。

  忽然看到安爷笑了笑,他指着那光头说道:“这家伙,贼他妈的丑啊……”

  虽然声音不算很大,可是木墙外边的徐黑虎听到了。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却没有发怒,反而笑了笑继续说道:“人都是有价的,你们不愿意把人交出来,那就肯定是因为我出的价还不够,这样,我再加价,出两百车粮食,两百头猪,再加上两万两银子,如何?”

  安爷看向乔摩,又看了看小七。

  他笑着说道:“这听起来,你们也不是很值钱啊。”

  众人噗嗤一声又笑了。

  听到木墙上的哄笑,徐黑武叹了口气:“看来好说好商量是不行了,那我就再加个筹码吧。”

  他往后一招手:“带上来!”

  一群山海军的人,压着三四个被绑起来的汉子上前,每个人看起来都是伤痕累累,显然被打的不轻。

  徐黑虎道:“这也是你们的人吧,昨夜里趁乱烧了我们的马群,让我们损失了至少四五百匹马,但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被抓的那几个人:“你们把林慧云母子三人交出来,乔摩,我连你和你手下的人都不要了,还把这几个人还给你们,之前说的条件也都算数,这样是不是筹码足够重了?!”

  木墙上的人互相看了看,乔摩也有些懵:“他们是谁啊,是咱们的兄弟们?”

  他手下人都摇头:“没见过。”

  小七脸色有些痛苦地说道:“会不会是暗中一直给咱们送信的人,这一路上如果不是他们经常报信的话,咱们有几次都会中了埋伏。”

  乔摩立刻看向城外喊道:“兄弟们,是你们沿途一直都在暗中帮忙的吧!”

  那几个被抓住的谍卫看向他们的头儿,中年汉子朝着木墙上点了点头。

  乔摩立刻喊道:“徐黑虎!你把他们放了,我下去换他们,你要是个爷们儿就答应我!”

  “不用了!”

  那个中年汉子大声喊道:“没有什么用,我们会死,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们……我等奉命暗中帮助你们脱身,想不到会是我们先脱不了身,我们给宁军丢脸了,不过……若你们到了冀州,请把我们被谁杀了的事禀告宁王殿下,多谢!”

  说完后,那汉子回头看向徐黑虎:“我们是宁王的人,我王麾下铁骑,必会踏碎尔等的头颅。”

  徐黑虎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这些人是宁军的人。

  他像是一时之间不敢做主了,片刻后,他忽然一把将长刀抽出来,一刀劈死了那个汉子。

  “险些被你骗了。”

  他哼了一声:“就算你们真的是宁王李叱的人,孟原固的所有人都会死,谁给你们报信?”

  另外一个汉子没有丝毫害怕,反而笑了笑:“你真可怜,因为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

  第七百六十章 久战

  “宁王李叱的人。”

  站在木墙上的乔摩喃喃自语了一声,然后肃立,用他们白山军的方式,朝着城外那几人被杀的地方,行了最庄严的军礼。

  “敬义士!”

  乔摩一声高呼,一百余名亲兵全都肃立行礼。

  片刻后,小七看向安爷,满脸都是歉疚:“对不起安爷,最终还是连累你们了。”

  安爷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小兄弟,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所以何来什么连累不连累……想想看,曾经,兖州的汉子们,与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好客,仗义,讲理……可是后来啊,那群畜生做主了,人心突然就变了。”

  他看向小七:“好在,兖州还有我们这样的人。”

  小七使劲儿点了点头:“死,也不做他们那样的人。”

  安爷回身,对孟原固的乡亲们说道:“今日这匪乱之事,只是早早晚晚必会来的事,山海军那样的队伍在兖州做大,就算今日不来打我们孟原固,明日也会来,明日不来后日也会来。”

  他大声说道:“孟原固的人,不管男女老少,我只希望没有一个愿意向匪类低头的人,如果这就是孟原固的劫难到了,大家拼了这一次,在阴曹地府,咱们再建一个孟原固。”

  汉子们高呼:“拼了!”

  因为安爷在,这是空前团结的一个村子,空前团结的一群百姓。

  木墙外边,徐黑虎看到孟原固的人居然真的一点惧意都没有,反而更怒。

  他用刀往木墙上一指:“摧城拔寨屠城灭地的事我们还干的少了吗?不在乎多这一场,杀光他们,这孟原固里的金银财宝和女人,都是你们的!”

  山海军的匪寇立刻就欢呼起来,然后铺天盖地的往前冲。

  可是他们没有攻城器械,本就是纵马追击林慧云等人而来的骑兵队伍。

  此时攻城,全靠攀爬。

  但是这些人伸手都算矫健,嘴里叼着他们的刀,手脚并用往上爬。

  孟原固的百姓们没有多少弓箭,就算是有,也都是自制的猎弓,远没有军队的制式弓箭射程远。

  所以从一开始,安爷就吩咐了,把敌人放到眼前再打。

  一群贼寇开始攀爬木墙,木墙上边的村民则开始用猎弓往下放箭。

  这种距离,就算是不如军队的弓箭,也可射穿人身。

  女人们也没有只是在木墙后边躲着,她们开始自发的组织起来,把滚木和石头往城墙上搬运。

  厮杀,在村民和贼寇之间展开,也许这不算是多壮阔的一场战争,可这是兖州百姓们为了活下来而进行的战争,所以他们无畏。

  为争命而战,还怕什么死?

  “安爷,让乡亲们烧水!”

  乔摩朝着安爷那边喊了一声。

  安爷立刻反应过来,吩咐人去村子里把铁锅找来,能找来多少就找多少,然后就在木墙上架起来铁锅烧水,到处都是积雪,不愁没有水。

  等到水烧开了之后,一锅一锅的往下泼。

  开水泼下去,白气升腾,木墙看起来犹如在云雾之中。

  那些贼兵被浇的嗷嗷的惨叫,迎着开水往上爬的人被直接浇了一头,落地的时候双手在头顶不断的扒拉着,想把水擦掉,可是头发被一把一把的拽下来。

  有的人眼皮都被烫的卷起来,以至于那双眼睛看着好像要凸出来似的,格外恐怖。

  很快,贼兵的这一波攻势就被压了下去,地上那些躺在那哀嚎着的人没有人理会,他们的同伴已经狼狈跑远。

  受了伤的,被开水烫了的,挣扎着起身,起不来的则开始艰难的往回爬。

  然而他们爬回去又能怎么样呢,会被救治吗?

  他们这些已经没有用的人,只会被丢弃在这孟原固外边的荒原中,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被冻死,硬邦邦的尸体,又会被游走的野狼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啃食。

  因为木墙坚固,木墙上的遮挡也足够合理,所以孟原固这边反而几乎没有伤亡一样。

  骑兵攻城,本来就是笑话,他们只是觉得孟原固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可以欺负罢了。

  吃了大亏之后,估计着一时半会儿不敢再上来了。

  可是安爷他们也都清楚,贼兵只是退了下去而没有撤走,如果下一次他们还是不能攻破木墙,可能他们就回去找援兵。

  再来的队伍就不是这样没有攻城能力的骑兵,而是带着攻城器械的大队人马。

  “这样……”

  安爷看向小七说道:“贼人以为我们要死守,到了夜里,你们从另外一边开门出去,连夜往冀州方向跑,贼人若不察觉,一夜你们就能冲出去七八十里,等到贼兵反应过来再想追也来不及。”

  小七摇了摇头:“若我们走了的话,孟原固的乡亲们必会被报复,这种事,我关七干不出来,我的兄弟们也都一样。”

  乔摩看向安爷说道:“安爷,如果大家都要拼命,那么就在一起,我们是不会走的。”

  安爷叹了口气,这些家伙啊,和他一样的执拗。

  “要不然,派个人突围吧。”

  小七忽然想到,刚刚在城外被杀的那几个义士说他们是冀州宁王的人。

  “派人夜里出去,往冀州去求援,也许……也许有用。”

  他看向乔摩,乔摩却没有马上回答。

  良久之后,乔摩微微摇头:“那几位被杀害的义士虽然是宁王的人,可他们未必是因为我们而来的,而是因为小姑奶奶的缘故。”

  他看向小七:“况且此地距离龙头关至少有近千里,就算是昼夜不休的往龙头关赶路,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到不了,到了,别说宁军边军没有军令不会贸然进入兖州,就算是他们不顾军令的来了,大军出行,走上千里,最少二十天。”

  这一来一回就要一个多月,而贼兵的援军最多七八天就会赶到……

  就算是宁军千里迢迢的赶来,孤军深入,到了这看到的可能只是满地尸骸,而且这支宁军也十之七八会陷入重围,无法生还。

  如果乔摩是宁军的边军将领,一定不会倾尽全力来援。

  作为边军将领,放弃守关轻易外出,谁能做的出来?

  以他对军队的了解,一支边军队伍的规模不会很大,往极限说,也许都来不了一万人。

  一万宁军纵然善战,在他们并不熟悉的地方,又面对占据绝对优势的山海军,他们也无计可施。

  “总是要试试的,哪怕……”

  小七压低声音说道:“宁军只是分派过来一支精锐轻骑,把主母他们接走,咱们就算是战死了,心里也没有担忧了。”

  乔摩因为这句话而动容,点了点头:“也好,若能接走主母和少主,我们纵然都死了,也确实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他看向小七:“你去吧。”

  小七摇头:“我不去,我留在这杀敌。”

  他看向安爷:“安爷,你安排几个兄弟去吧,你们的人对附近地形熟悉,能冲出去的机会更大。”

  安爷叹道:“只怕是我们派人去了,到了龙头关,真的未必会有人来。”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这好像是很没有道理的事,可是又好像别无选择,我们兖州的百姓,被兖州的贼欺负,屠杀,却要千里迢迢跑到冀州去求援,还是求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的宁军……”

  这话一说完,众人都有些低落,这确实是很没有道理的事,他们没有道理去,宁军没有道理来。

  “试试吧。”

  乔摩道:“万一呢。”

  安爷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吧,我去挑几个机灵的,夜里出去。”

  山海军这边,徐黑虎派人清点了一下伤亡,这一个村子居然挡住了他们多次进攻,清点之后才发现,居然伤亡了能有三百余人。

  “这个梁子是结下了。”

  徐黑虎道:“派几个人回去禀告山呼王,他的大军就在二三百里之外的地方驻扎,昼夜兼程的赶过去用不了多久,请山呼王带大军前来,将这孟原固夷为平地!”

  “是!”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分派人手赶回去求援。

  而此时此刻,澹台压境带着的二百八十名精锐轻骑,距离孟原固还有至少八百里的路程。

  况且他们未必会走这边,兖州那么大,通向白山军营地的路那么多条,也许根本就没有可能会赶上这件事。

  不知不觉中,孟原固这边的雪停了下来,可是在澹台压境他们那,雪却越下越大。

  队伍在风雪之中已经无法辨认清楚方向,大雪密集到视线根本就看不出去多远。

  风把雪吹的犹如千千万万的残蝶在眼前胡乱飞舞,撞在人脸上还好些刀片刮着一样的疼。

  实在没办法,澹台压境只好下令队伍找地方停下来。

  他们在一座高坡后边下马,用兵器当工具掏出来雪洞,人和马都钻进雪洞里藏身。

  不知道过去多久,当风雪停下的时候,雪洞都被封住了一多半。

  片刻之后,躲进去的人开始往外挖,一个一个的雪洞中,宁军士兵们钻了出来,每个人都在喘息着。

  他们在冀州可遇不到这样的天气,对于他们来说,杀敌不算什么,可是天气比敌人可怕的多。

  “清点一下人数!”

  澹台压境大声喊了一句。

  士兵们开始逐个报数,好在没有人伤亡。

  “我们得找个向导了。”

  澹台压境看向廷尉军千办早云间:“大风大雪,河道被冰冻又被覆盖,完全看不出来,大将军当初进出兖州探索绘制的地图,走的也不是我们这条路,咱们若是再盲目的走可能会一直错下去。”

  早云间应了一声:“我带人去找向导。”

  澹台压境起身,朝着众人喊道:“原地休整,找木柴点火做饭,等找到向导就出发。”

  众人随即应了一声,纷纷散出去砍伐干木。

  在大概二里远的地方,两个人爬伏在雪地高坡上,两个人身上都披着一条白布,所以从远处根本发现不了。

  两个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一男一女。

  “姐。”

  那小伙子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快回去告知父亲,来了那么多肥肉。”

  小姑娘嗯了一声:“咱们走。”

  两个人悄悄退了下去。

  第七百六十一章 向导

  距离澹台压境他们避风的地方大概七八里外,其实就有一个规模不是很大的村子。

  只是风雪遮人眼,别说七八里外的村子,就是七八尺前边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快速的跑回村子里,像是两只白色的灵狐一样,轻灵而矫健。

  这少女看起来十七八岁,个子不算很高,看着还有些娇小,但是一双腿显得特别长,她一冲进屋子里就喊了一声:“爹,外边有许多大肥羊!”

  屋子里坐着几个人正在闲聊,这少女的父亲看起来三十七八岁年纪,名为聂洪福,膝下一儿一女,女儿较大,叫聂大天,儿子小一岁,叫聂小地。

  这名字取的时候其实很随意,当时要给孩子取名,聂洪福手里拿着两张牌九的牌在手里把玩,一低头看牌,是天塌地陷,两张牌一张最大一张最小,那就干脆聂大天聂小地。

  就因为这破名字,闺女懂事了之后可没少跟他发脾气。

  奈何村子里的人都已经叫开了,就算改了名字也没有用,谁家的人见了她,都要喊一声大天。

  “毛手毛脚的。”

  聂洪福道:“什么肥羊?哪儿来的肥羊?”

  聂大天说道:“爹,你不是说,遇到落单的土匪就来告诉你们吗,我听你们说了,那落单的土匪就叫肥羊,遇到了就不能放过那些害人的东西。”

  聂洪福尴尬的看向客人:“小女有些许粗犷……”

  聂大天道:“爹,快喊叔伯们啊,咱们去把肥羊抓了吧。”

  聂洪福道:“你不是说来了许多大肥羊吗?怎么又说是落单的,到底是许多还是落单?”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回答:“大概是落单的二百多头大肥羊。”

  聂洪福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在外边?”

  澹台压境一撩帘进来,屋子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这人陌生,谁都不认识,所以都有些紧张起来。

  聂大天指了指澹台压境:“大肥羊……”

  澹台压境轻轻叹了口气:“嗯,我是大肥羊的头羊。”

  他朝着门外摆了摆手,门外的廷尉军随即将刀子都收了回去。

  要不是澹台压境听到了刚刚聂大天的话,他会觉得这些人是贼寇,是要抢夺过路人的东西,谋财害命。

  所以在刚刚那一刻,这屋子里的人距离一片弩箭,只差分毫。

  聂洪福一把将闺女拉到自己身后,抱了抱拳道:“这位壮士,小女如有得罪,我替她向你道歉,我们都是正经农户人,不会害人。”

  澹台压境道:“看着你是挺正经的,看着你闺女……”

  聂大天在她爹身后探出头:“我怎么了?!你们才看着不正经,一群外人闯到我们这里来,还带着兵器。”

  她爹往门外看了看,外边是一群武装到了牙齿的悍卒,每个人看起来都不好惹,长短兵器,连弩弓箭,还有那一身寻常百姓不可能弄到的甲胄……

  就这,他闺女管这叫大肥羊!

  这尼玛是大老虎好不好,还是一群大老虎。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双方对彼此都有了些了解,气氛也就没有那么尴尬了。

  聂洪福是这村子里的头儿,这村子没有里正,他是大家推选出来的主事人。

  村子里的人也不是久居此地,全都是从各地逃难的,这里挨着河道,不愁水源,环境也还好,颇为隐秘,所以就在这住了下来。

  他们来到这地方定居,其实也才不到三年的时间。

  听说眼前这个人,居然是冀州宁军的一位将军,村民们肃然起敬。

  “白山军啊……我们知道。”

  聂洪福叹了口气后说道:“当初我带着他们俩逃难,就是因为白山军闹的,攻破了我们的县城,可是杀了不少人呢,我婆娘在逃难半路病死了,我带着他俩一路跑到这,跟现在的乡亲们遇到,这才不走了。”

  他看向澹台压境:“不过后来我们也听说,白山军和以前不一样了,因为换了大当家。”

  澹台压境问:“那你们知道怎么去那边吗?我可以付给你们酬劳。”

  他看向聂洪福道:“只要能带我们到地方,酬劳多少你们说。”

  聂大天一抬手指了指外边:“我要是给你们带路了,你把你的大肥马给我!”

  澹台压境怔了怔,他那战马,可是纳兰草原上最好的马之一,高大雄骏,线条优美,这样一匹千金难求的战马,在这丫头嘴里是大肥马。

  她嘴里好像都是肥的,大肥马,大肥羊……

  她弟弟聂小地在旁边笑着说道:“姐,你的大肥妞。”

  然后澹台压境就看到聂大天一手抓住她弟弟的腰带,单手把人就给举了起来。

  那姑娘看着非但个子不算高,而且一点儿都不胖,最有力的应该是那一双大长腿才对,可谓是笔直修长。

  但是这一下子,真把澹台压境吓着了。

  聂小地虽然只有十六七岁,可很壮实,最起码百十斤没问题吧……那姑娘单手举起来百十斤的大活人,一点儿都没显得吃力。

  “姐,姐姐,亲姐姐,你是大美妞,你不是大肥妞!”

  聂小地不停的求饶。

  聂洪福咳嗽了一声:“够了……在客人面前,不许胡闹。”

  聂大天把弟弟往地上一放:“再胡说八道,我把你倒着戳雪地里去。”

  澹台压境的喉结都上下动了动,上一次他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看到这种恐怖的力量,还是若凌姑娘。

  那一大锤砸瘪了金甲武士……

  澹台压境想了想,点头:“若你真的能带我们找到地方,我不但把马给你,还给你一些银子做酬劳。”

  聂大天瞥了瞥嘴:“在我们这,银子没有用。”

  澹台压境想了想也对,在这样的地方,有银子都没处买东西去,所有的吃喝用度都靠自己。

  所以澹台压境认真的想了想后说道:“这样,若你们帮了这个忙,回冀州的时候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带你们一起回去。”

  聂小地:“姐,这大肥羊看上你了,这是想拐你走。”

  聂大天:“你听过嘎巴一声吗?”

  聂小地转身就跑。

  聂大天嘎巴一声把桌子腿掰下来,往前一扔,砸在她弟弟后脑勺上,他弟弟一个前趴就趴在雪地上了。

  趴在那,还抬起手揉了揉后脑勺。

  聂大天:“再胡说八道,我把你也嘎巴了。”

  澹台压境下意识的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似乎连他都感觉到疼了。

  没想到那聂小地居然啥事没有,揉了揉后脑勺就坐起来,看向聂大天喊道:“有本事,将来把你爷们儿也嘎巴了。”

  聂大天大步往外走:“你爹都救不了你。”

  聂洪福:“咳咳……”

  聂大天脸一红,忽然间醒悟过来,又缩手缩脚的回来,在她爹身后站好。

  “爹我说的不是你是爹……不是,我的意思是爹你不是我刚说的爹,不,你不是他爹,不是……他爹不一定是你……爹我错了。”

  她低下头。

  聂洪福讪讪地说道:“将军,见笑了。”

  澹台压境也咳嗽了几声,下意识的端起面前的水杯,想着喝口水来掩饰一下这尴尬,然后还烫嘴了,更尴尬起来。

  聂大天看他那样子,撇嘴道:“你这样的真的是将军?看着细皮嫩肉的,娘们儿唧唧……”

  聂洪福:“你闭嘴!”

  聂大天:“唔……”

  商量了一会儿,聂洪福决定帮他们这个忙,不是图什么银子什么战马,而是图个将来。

  若是真能到冀州去,那日子就好过了。

  现在兖州这边的人也大概都知道,冀州百姓们的日子过的富足过的安生。

  都听说过,宁王又给百姓们分粮又给百姓们分田,每年收的粮食也不算多,冀州百姓,家家户户有余粮有余钱。

  这种日子,聂洪福这个岁数的人都没有见识过,只是听说以前大楚富庶的时候,大概如此。

  给澹台压境帮忙带路,回来之后这里的人都可以去冀州生活,澹台压境还保证把他们安排好,对他们来说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你们俩留在村子里帮忙,不许乱跑,不许闹事。”

  聂洪福收拾着东西,路上用的尽量多准备一些,一边收拾一边教训那俩。

  “爹没本事,没法让你们两个去念书,你们不识几个字,确实是家里条件不行……可是爹一直都在尽力让你们明白做人的道理,人可以没学问,但不能没人品,你们的爹虽然也不识字,可是我这人品……”

  他话还没说完,聂小地就笑了笑道:“知道了爹,村子里谁不夸我们俩,说我们俩懂事。”

  聂洪福:“懂事?你高大伯上茅厕的时候,你俩往茅坑里扔石头,你高大伯也夸你俩懂事了?”

  聂大天:“就……就扔了一个。”

  聂洪福:“废话!你俩抬着扔的,二百多斤一块条形石扔进去的,震起来的东西差点把你大伯埋了……”

  聂大天吐了吐舌头:“大伯不会生气的。”

  聂洪福:“你大伯是不生气,你大婶呢……问你大伯咋回事,你大伯说不小心掉粪坑里,你大婶还去看了看,粪坑都空了一半,问你大伯是吃了吗,还说你大伯,吃饭都没见过这么大饭量……”

  这俩家伙啊,后来他爹让他们俩,他高大伯家里扫了半年的院子,又进山打猎,做了一件大皮袄赔给高大伯。

  他高大伯跟聂洪福说,他婆娘硬是足足一个月没让他碰,说是一靠近就一股子大粪味儿。

  聂洪福一脸歉意的说真是委屈了你,他高大伯说这你就不懂了,我这岁数……这一个月别提多开心了。

  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累了,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一口气上山头,别提多有劲儿了。

  “爹,带上我俩吧。”

  聂大天道:“难道你就真放心把我俩放家里?我俩倒是没什么怕的,就是怕乡亲们怕。”

  聂洪福想了想,真头疼。

  无奈点了点头:“带上你们也行,不许添乱,必须听我的。”

  聂大天开心的抬起手在她弟弟脑壳上敲了一下:“咱爹真好!”

  聂小地:“我这么不聪明,都是被你打的。”

  聂大天道:“瞎说,你现在这样都得谢谢我,要不是打通你的脑壳,你指不定还得多傻呢。”

  聂小地看向他爹认真的问:“爹,是这样吗?”

  聂洪福:“唉……”

  第七百六十二章 这是封印着妖怪的东西

  “聂大哥。”

  澹台压境问聂洪福道:“咱们要走大概多久?”

  聂洪福道:“如果要去白山军控制的最外边的地方,就是圆石城,大概要走上一个多月,要是到最里边,怕是要走两个半月。”

  他看向澹台压境道:“兖州这边的路不好走,现在这个气候,更加难行。”

  澹台压境嗯了一声,按照约定,他们要去的地方恰恰就是圆石城。

  谍卫在那边等着,在圆石城汇合之后再赶去接应林慧云等人。

  “一个多月……”

  澹台压境心里有些担忧,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事了,他们赶到的话也许那母子三人也已经出了意外。

  “将军,你只带了这些人,若遇到了山海军的大队人马的话……”

  聂洪福不好继续说下去,可是澹台压境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笑了笑道:“若是遇到了山海军的大队人马,你们就先离开,不用理会我们,可以先回去等我们,也可以找地方躲起来。”

  聂洪福松了口气:“实在是……两个娃还需要我照顾。”

  澹台压境点头:“明白,为人父母不容易。”

  聂大天道:“爹说的这叫什么话,出发之前你是怎么教我们的,人可以没有学问,但一定要有人品,爹你还说过说话算话就是好人品,咱们答应了的事,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把人家带到地方。”

  聂洪福讪讪的笑了笑:“小孩子知道个屁,闭嘴。”

  聂小地道:“我姐还小啊,她那大脚丫子,比我脚还大呢,她穿我的鞋都顶大脚趾头。”

  聂大天抬起头看向天空:“爹,我想请家法。”

  聂洪福道:“咱家什么时候有过家法,要是有的话,你们俩至于这样?”

  聂小地道:“就是,咱家要是有家法,咱爹现在说了不算,咱俩不得请家法收拾他啊。”

  聂洪福:“……”

  聂大天看向她弟弟:“现在想想,你这么傻,可能我确实有些责任……”

  聂小地道:“你终于承认了,爹,我傻都是跟她学的,她还不让我说。”

  澹台压境看着这一家三口,嘴角微微带笑。

  他和他的父亲很少有这样的交流,上次和李叱他们一起回去之后有所改变,可是很快就又离开了凉州。

  过去那么多年,他和父亲之间,每天都说不上三两句话,他甚至刻意的避开父亲,现在再想起来,心里总是会有些后悔。

  “将军……见笑了。”

  聂洪福道:“我们庄稼人,没读过书,也没把孩子教育好,他俩就会胡说八道嘴上还没个把门的,以后若是到了冀州,有能力的话我也希望他们俩能读书识字明事理。”

  澹台压境脱口而出道:“到了冀州想学的话,我可以帮你们。”

  聂大天看向这个白白净净的将军,心说这个小白脸心肠倒是不赖。

  可她还是觉得,澹台压境这样的人看起来有些软了吧唧的,这种小白脸,她觉得自己能打五十个。

  她心目中的标准大汉,就应该是那种高高大大雄壮如牛,搂着熊瞎子摔跤都不来输的。

  在她眼中,澹台压境这样的男人,不管长的是好看还是丑,统统归于娘娘腔那一类。

  她甚至怀疑,澹台压境这个将军是靠关系得来的。

  想到这,她侧头看了看澹台压境战马一侧挂着的那杆大槊,心说这玩意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看着倒是很漂亮,像是一根旗杆。

  她这样的家境,之前又一直都生活在村子里,与世无争,哪里见过槊这种东西。

  别说她没见过,她爹也没有见过,甚至在兖州这边大部分叛军士兵都没有见过。

  槊这种东西,造价极为昂贵,而且工艺格外复杂,一根槊杆想要做好,前前后后就要差不多一年左右的时间。

  “嘿……”

  聂大天指了指槊:“那是什么?”

  澹台压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槊,回答道:“槊。”

  聂大天点了点头:“嗯,说。”

  澹台压境扭过头继续看向前方,聂大天等了一会儿,不见澹台压境说话,有些心急地问道:“你倒是说啊。”

  澹台压境看了看她,有些懵,想着莫非是她刚才没听见,于是又回了一句:“槊啊。”

  聂大天:“说,说,那你说啊!”

  澹台压境也有些着急:“是槊啊。”

  聂大天:“你有病吧?”

  澹台压境:“你有病吧?”

  聂洪福连忙瞪了闺女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能胡搅蛮缠呢?不许胡闹,从现在开始也不许说话了。”

  澹台压境心说还是当爹的明白事理,这丫头确实有些胡搅蛮缠了。

  然后他就听到聂洪福继续教育闺女说道:“将军不愿意说,那就等以后再问,没看到将军这会正在想事情呢吗,向人请教哪有你这样没礼貌的。”

  澹台压境:“……”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是说,这是槊。”

  那父子三人看着澹台压境,又互相看了看,眼神里这次倒是有些统一起来的含义,那就是他们仨觉得澹台压境是故意消遣他们呢。

  澹台压境:“这个东西叫槊!”

  聂洪福忽然间反应过来:“槊,噢……想起来了。”

  聂小地问:“爹你想起来什么来了?”

  聂洪福压低声音说道:“我想起来我没听说过这么个东西。”

  他不好意思的看向澹台压境,澹台压境一脸无奈,想着该怎么解释一下这槊,是天下间最霸气的兵器。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前边的斥候发出示警,一支响箭飞上高空。

  澹台压境脸色一变,催马向前。

  随着他一动,二百多名铁骑整齐加速。

  轰然之间,那二百多人的队伍就冲了出去,留下那父子三人互相看了看,三个人第一反应都是这些人想把他们甩了。

  “追。”

  聂小地喊了一声,催马往前冲。

  虽然他们是才刚刚学会的骑马,但是他们天赋不错,比其他爹来要强得多。

  两个小的冲出去了,聂洪福还在那跟马商量:“追,追他们……”

  冲出去大概四里左右,澹台压境一眼就看到前边几名斥候被狼群围上了。

  这种鬼天气,狼群饿着肚子,看到了人就好像看到了美餐一样。

  而且饿狼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围猎的,哪怕它们看到了危险到来,可吃不到那一口就不会走。

  几名斥候的连弩应该打空了,靠着横刀互相配合着阻挡狼群扑咬。

  澹台压境担心发箭会误伤了他的手下,人从战马上跳了下去,一伸手抓住槊杆往外一抽。

  脚下发力的那一刻,雪地被蹬开了一个坑。

  人在向前疾冲中,右手抓着槊杆尾端,两个大步就到了狼群不远处,这两步就大概有两丈左右。

  在那一刻,后边追上来的聂大天都看傻了。

  那个在她看来娘娘腔的家伙,这两步就超越了奔马。

  澹台压境右手抓着槊杆,手腕一翻,大槊硬生生被他抡了一个半圆……

  噗的一声,距离他最近的一头野狼被这一槊懒腰切断,下一息,澹台压境的大槊左右开攻,左边一下起开野狼的脑壳,右边一下将一头野狼拍飞了出去。

  “小心!”

  聂大天看到澹台压境侧面有一头野狼跃起来,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澹台压境右手抓着槊杆,一槊戳穿了一头野狼的肚子,左手松开槊杆之后往旁边一抓,正好一把捏住野狼的脖子。

  他把手里的野狼往地上一摔,那狼还没有起来,他一脚踩在狼腰上,这一脚竟然踩的那野狼几乎对折过来,哀嚎一声后就爬不起来了。

  澹台压境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继续大步向前。

  他身后的亲兵一刀将那狼剁了脑袋,加速跟上澹台压境。

  在聂大天眼里看到的,是那一队悍卒无与伦比的配合,还有那个娘娘腔跟被什么上身了一样的勇武。

  随着支援上去,汇合了被围困的斥候,他们的连弩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澹台压境把大槊往地上一戳,左手摘下来连弩,右手抽出腰畔横刀。

  “今天吃它们了。”

  澹台压境吩咐了一声。

  “呼!”

  亲兵往四周扩散行动,一边往前走一边用连弩不停点射,前边的人射空了弩匣后立刻后撤一步,后一排的人上前继续往前压。

  就这样连续两次变换,几十头野狼全都被击杀,雪地上,这红了一片那也红了一片,看着稍显血腥了些。

  聂大天看了看那杆戳在地上的大槊,眼睛睁的大大的,心说这个东西原来这么厉害。

  她不好意思再问澹台压境,看到旁边一个身穿黑色长袍,披着厚厚大氅的家伙也挺顺眼的,于是过去问:“这位大哥,那槊是不是什么法器?怎么还能把娘娘腔变得厉害了起来?”

  早云间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想了想这姑娘大概是不认识,所以简单的解释了一遍。

  当聂大天知道澹台压境这一杆大槊可能价值千金之后,眼睛睁的更大了,像是杏子那么大。

  “怪不得,这能把人变厉害,贵是有贵的道理。”

  她走到澹台压境旁边,忍耐了片刻,还是没忍住:“你那槊,是贵在被人施法了吗?”

  澹台压境:“施法?施什么法?”

  聂大天道:“让你变得有力气的法。”

  澹台压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丫头是真的看不起他,不是装的,是那种从骨子里就觉得他不行。

  哪怕他刚才杀了那么多野狼,怎么也应该显得威武霸气才对,可在这姑娘的认知中,也是这大槊被施法了闹得。

  于是澹台压境点了点头:“其实这是一件神器,里边封印着一个妖怪,力大无穷的妖怪,我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只要一拿起来这槊,就变得充满了力量。”

  聂大天还没有说话呢,聂小地喃喃自语了一句:“手无扶鸡之力?”

  他看向澹台压境,有些同情的问:“那你撒尿都是别人帮你扶着的吗?”

  澹台压境愣了。

  好久好久,都没有缓过来这口气。

  第七百六十三章 向导一家的能力

  聂小地凑近澹台压境,先是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问道:“将军,你那棍子里封印的是个什么妖怪啊。”

  澹台压境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自己随随便便一句玩笑话,却让这姐弟俩都当真了。

  不过再想想,他们本来就久居深山,接触不到外边有见识的人,后来因为匪乱,虽是换了个地方也还是深山,确切的说就是换了座山。

  两个人从小到大所听到的老人们讲的故事,也多是神仙鬼怪,别说是他们俩,很多人都对鬼神之事笃信为真。

  实实在在的说,就连澹台压境这样从小就饱读诗书明白事理的人,有些时候对于神鬼之事也还是有些信。

  就算是不信神鬼,他也是信神棍的,比如李叱。

  尤其是自从听过小张真人跟他讲的关于阎罗被打的事,澹台压境再看李叱,总觉得那家伙身体里藏着一尊真神。

  就是想不到神鬼传说中,有什么真神的本质是奸诈狡猾贪婪还吃得多。

  小张真人说是人皇,可是澹台压境潜意识中觉得人皇不该这样……

  后来想想,阎罗也许不是被打了呢,而是被李叱忽悠的惨叫连连呢。

  其实想想看,如果不是人们对神仙鬼怪的事那么相信,李叱那夜叉的传说也不会流传整个冀州。

  现在别说冀州,只怕大楚都城也要开始流传夜叉的传说了。

  聂小地是真的信了,他眼巴巴的看着澹台压境,只想等一个答案,哪里想到澹台压境会思考了这么多。

  澹台压境回过神来,见聂小地还在看着他呢,眼神里都是期待,于是他决定不能骗这个孩子了。

  “我那都是开玩笑的,哪里会有什么神仙鬼怪,这件兵器的名字叫做槊,不是棍子,也不是旗杆。”

  聂小地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他又往前凑了凑:“我知道,你们这些懂得妖术的人都不愿意宣扬,你就偷偷告诉我,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澹台压境:“这真的只是一件兵器。”

  聂小地:“将军你真是小气,我都说了不会告诉别人……你就告诉我呗,那棍子里到底封印着什么妖怪。”

  澹台压境不想再解释了,他转身就走,结果聂小地显然不肯这样放过他,一直都跟在他屁股后边,一句一句一遍一遍的问。

  澹台压境实在是被问的受不了,只好敷衍了一句:“是是是,确实是封印着妖怪,我这棍子里封印着一根棍子。”

  聂小地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棍子里封印着一个棍子精,合情合理。”

  澹台压境叹道:“等我把你们带到冀州后,我说什么也得带你去沈医堂看看脑袋。”

  聂小地好奇的问:“沈医堂又是什么?”

  澹台压境道:“是神仙住的地方,我那棍子精就是沈医堂的人帮我封印进棍子里的。”

  聂小地刷地一声把腰间别着的菜刀抽出来:“那你能帮我求求沈医堂的人,给我这刀里也封印个什么妖怪吗?”

  他说话的时候澹台压境低头看了看,然后就一捂脸。

  聂小地刷地一声抽出菜刀的时候,把裤袋切断了,裤子滑了下去……

  在旁边好奇偷听着的聂大天看到这一幕,立刻把头扭过去:“聂小地,你个棒槌!”

  聂小地连忙把裤子提起来,一只手提拉着,还在求澹台压境:“将军,你帮我求求沈医堂呗。”

  澹台压境捂着眼:“你想封印个什么?”

  聂小地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说道:“给我刀里封印个姐夫,以后我姐再欺负我,我就召唤出我姐夫来打她。”

  聂大天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聂小地:“你知道什么叫嘎巴吗?”

  聂小地提着裤子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将军,咱俩说好了啊,给我封印个姐夫精。”

  聂洪福歉然的过来,连连跟澹台压境道歉:“将军你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他没读过书,脑子笨……但是你也不能那么骗他啊,哪有棍子里封印个棍子精的,将军你告诉我吧,你那棍子里到底封印了个啥?”

  澹台压境抬头看向天空,突然之间觉得人生啊,真的是很奇妙,你永远也不知道,你会遇到什么,千百遍的蹂躏你的内心。

  聂大天走到澹台压境身边,先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抬起手在澹台压境的肩膀上拍了拍。

  她个子不高,也就是才刚过澹台压境肩膀,所以这抬手拍澹台压境肩膀的动作,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在老气横秋的拍拍长辈。

  她仰头看着澹台压境道:“将军,我弟弟傻,你别介意,你也想想,我弟弟是我爹的孩子,傻其实是从那爹那传下来的,你也别怪我爹,我爹可能是从我爷爷那学来的……我不一样,他们不信你,我就信你,你是不会说谎的,这棍子里一定就封印着一个棍子精。”

  澹台压境忽然有一种转身一头扎进雪山里的冲动,撞不死,也不想把头拔出来了。

  队伍就这样一路疾行,但是并不显得枯燥。

  主要是因为聂小地和聂大天这两个家伙的存在,他们俩的举动,又何止是让澹台压境一个人感受到了人生的起起伏伏,他手下的人都差不多,觉得跟他妈的做梦一样……

  但是上天也许是公平的,这姐弟二人性格单纯,基本上就是一张白纸。

  可是她俩都有着让人不敢相信的神力,聂大天的力气已经足以让澹台压境吃惊,聂小地偶然间暴露出来的力量,让澹台压境更为吃惊。

  就在不久之前,聂小地跑去追一只野兔,结果那兔子钻进石头后边躲藏,聂小地上去,随便一扒拉,好像很理所当然的样子,就把那至少两三百斤的石头扒拉到一边去了。

  本以为这就是够让人吃惊的了,结果还有更让人吃惊的。

  过河道的时候,聂小地展现出了他惊人的思维能力,也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

  到了河道边上,河面上是一层厚厚的冰,队伍小心翼翼的过去,唯恐踩破了冰层。

  聂小地有心理阴影……他十来岁的时候在老家河边玩,骑着他家的山羊在冰面上跑,结果山羊一跳把冰面踩破了。

  连他带羊都掉进水面里,要不是他爹就在附近,拼尽全力的把他捞上来,他家损失的可能就不只是那唯一的一头山羊了。

  山羊掉进冰窟窿里,结果还被冰层下的水流冲走了,找都找不到。

  这让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也让聂小地回去之后挨了一顿打。

  自此之后,聂小地就一直害怕过河面,哪怕冻得无比结实他也害怕。

  别人都牵着马小心翼翼的走,他则沉思了好一会儿。

  不由自主的想起来骑着山羊落水的往事,他不信任这些四条腿的牲口,尤其是,马比羊还大!

  于是他把那匹马扛起来了,扛着过河。

  澹台压境都惊了,他连忙拦住聂小地:“你把马放下,你扛着它分量更重。”

  聂小地道:“你那是瞎说。”

  澹台压境眨巴眨巴了眼睛,问:“我怎么就瞎说了?难道不是吗?”

  聂小地道:“你听我给你讲道理,我牵着马走,我俩几条腿?是不是六条腿?我骑着马走,我俩几条腿?是不是四条腿?我扛着马走,我俩几条腿?是不是两条腿?我就问你是不是!”

  澹台压境又眨巴眨巴了眼睛,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聂小地道:“你说,是不是腿越少,踩破冰面的可能就越低,我就问你是不是!”

  聂大天很认真的对澹台压境说道:“将军你别理他了,他傻,你忘了啊。”

  然后她搂着马脖子再加一个绊子把马撂倒,抓着一条马腿在冰面上拖着走:“也就是他那么傻,这样是不是也两条腿,而且分量还没有那么大了?”

  那马被撂倒在冰面上,惊恐万分,可是被抓着一条腿往前滑,还起不来,看着挺可怜的。

  聂洪福:“闺女聪明啊!”

  他搂着马脖子也想把马撂倒,结果差一点被马撂倒。

  澹台压境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会这样被肆无忌惮的践踏,丝毫也不留情面。

  他也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马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也会如此崩塌。

  等过了河道之后,聂大天的那匹马都不会站起来了,聂大天哼了一声:“看你那怂样。”

  然后把马抱起来立好。

  她旁边,聂小地把马放下来,还笑话他姐:“你看你是不是傻,你把马都吓坏了。”

  他把马放下来,马都哆嗦,也不知道是他俩谁把马吓得更厉害。

  就这一路往东北方向继续前行,走了能有十来天左右,澹台压境他们在露营休息的时候,看到聂洪福爬上了高处眺望。

  那汉子站在高处看向远方的时候,似乎是在微微发抖,之前听他说过,距离他老家已经越来越近了。

  澹台压境可以理解这种心情,他离开家的时间也已经足够久,虽然他从不愿意跟人提起,可他又怎么会不想念家里人,不想念凉州城。

  每个人对于老家的思念,其实都深深的刻进了骨子里,只是年轻人想起来的次数可能会少一些。

  所以这种思乡的情绪就比年纪大的人显得轻一些,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年轻人的生活更丰富一些。

  年纪越大,对于老家的思念也会越来越重。

  所以许多拼搏了大半生,才在大城里立足的人,到了晚年,反而会想回到老家村子里去生活。

  而此时看着聂洪福站在高处眺望远方的样子,让澹台压境也颇有感触。

  聂洪福下来的时候,看起来脸色依然不大好,也还在微微发抖,或许是天气真的冷,或许是情绪所致。

  澹台压境安慰了他一句:“不用想那么多,快到老家了就回去看一眼,反正咱们要从那经过,只是不能耽搁太久,毕竟我们是去救人的。”

  聂洪福感动的都快要落泪了,张了张嘴,却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澹台压境道:“没事的,我也会经常想家,我也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回去看过了,所以我理解你。”

  聂洪福使劲儿点了点头道:“将军理解我就好……就是,能不能理解一下别的?”

  澹台压境问:“别的,值得是什么?”

  聂洪福道:“指的就是……那个,要是,要是我说,咱们可能走错路了,将军你能理解吗?”

  澹台压境:“?????”

  第七百六十四章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澹台压境一脸无奈的看着面前的这位大叔,这位号称兖州道路千千万,洪福一人识一半的聂大叔。

  他抱有幻想的问了一句:“咱们方向应该是没错吧。”

  聂洪福点了点头,一脸你放心吧的样子:“方向肯定是没错,反正都是往东北走。”

  澹台压境:“……”

  聂洪福也知道自己这样怎么都说不过去,于是讪讪的笑了笑道:“其实应该也不会错的太离谱,将军你容我再爬到高处去看看,兴许就找到了什么熟悉的山头……”

  澹台压境道:“我冒昧的问一句,聂大哥你说的熟悉的山头,怎么辨认?”

  聂洪福道:“这个将军就不懂了,你们没有在这连绵大山中生活过,不懂得如何区分,像我们这样常年生活在山里的人,有自己的那一套辨认每座山的办法。”

  澹台压境虚心求教道:“是何种办法?”

  聂洪福认真回答道:“看高矮。”

  这个回答把澹台压境给搞的心里都瞬间冒出来一层阴影,好像整个世界一下子就变得不友善起来。

  聂洪福见澹台压境的表情有异,就知道他是不信自己,于是他解释了起来。

  “将军,你可以不信我的武功有多高,不信我的学问有多好,但是山里人对山的认识,不能不信。”

  澹台压境想了想,这话其实很有道理。

  像聂洪福这样的人,他确实没有读过书不认识字,可是这不能代表他没有生活技巧。

  山里人如果连山都不了解不熟悉,那还算什么山里人。

  于是他点了点头:“聂大哥,我信你。”

  他指向高处说道:“要不然你就再上去看看吧。”

  聂洪福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跑向高处,不得不说他的身手很矫健,爬山这种事对他来说如履平地一般。

  没多久,聂洪福又爬上了高处,站在那瞭望。

  聂小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晃荡着两条腿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也不知道咱爹爬上去能看个棒槌,这里的山咱们又不认识。”

  聂大天道:“你别胡说八道,咱爹还能不如你?”

  聂小地道:“我倒不是说咱爹不如我,我的意思是咱爹万一忘了这地方他根本没来过呢。”

  聂大天:“呸,你当爹是笨蛋啊。”

  然后就看到聂洪福急匆匆的又从山上爬下来,气喘吁吁的到了澹台压境身前:“这下坏了,我忘了这里我根本就没来过,完全不认识,看高矮也没用啊。”

  聂小地:“你看吧。”

  聂大天:“……”

  澹台压境道:“算了,咱们还是再找当地人问问路吧。”

  聂洪福道:“我去找,我刚才看到那边好像是有人家,找人问路这种事我们熟。”

  看着聂洪福跑远的样子,廷尉军千办早云间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事回去不能和主公提。”

  澹台压境问道:“为何?”

  早云间道:“给向导找个向导这种事若是让主公知道了的话,怕是会笑话我们三年。”

  虞红衣在旁边认真地说道:“三年说的有些不准确了,看主公他什么时候忘了吧,要是一直都忘不了这事的话,怕是会笑话我们这一辈子了。”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所以这件事谁也不能说出去!”

  早云间和虞红衣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也点了点头:“对,不能说出去。”

  聂小地在那坐了一会儿,可能是石头太凉了,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

  “我去拉粑粑。”

  说完从石头上跳下来,朝着远处树林子里跑了过去。

  聂大天喊道:“你小心点,被碰到熊瞎子。”

  聂小地一边跑一边说道:“那玩意儿又打不过我。”

  说完就一头钻进林子里去了。

  澹台压境和早云间他们几个商量着事情,聂大天站在那也没什么事可做,看着澹台压境的那匹马好奇,她真的是太喜欢这匹马了,在她眼中这就是标准的大肥马。

  在她看来一匹马何为漂亮,腿长屁股大,跑起来真叫飒。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聂小地在林子里喊了一声,好像是真的遇到了什么,聂大天一惊,转身朝着林子里冲了过去。

  她还在飞奔中,头顶上人影闪烁了几下。

  聂大天微微一愣的时候,就看到澹台压境和那两名被称为千办人已经掠到了她前边。

  那三个人跑动起来,衣衫飘摆犹如黑云浮动,比大肥马跑起来飒多了。

  几个人冲进林子里,就看到聂小地一个人已经把几个人打翻在地。

  两个人躺在那动不了了,显然是被打的昏了过去,还有一个被聂小地坐在屁股底下,正在一下一下的扇那人的脑袋。

  “王八蛋,臭不要脸的,偷看我拉屎!”

  他一边打一边骂,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澹台压境他们冲到近前,看到这一幕都有些愣神。

  聂小地看到他们进来了,立刻就控诉起来:“就这几个不要脸的,我一个男的拉屎他们也偷看,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那被他坐在屁股下边的汉子喊道:“屁!谁他妈的看你了,我们是从这路过。”

  澹台压境一伸手把聂小地拉起来,仔仔细细看了看那几个人的衣着打扮。

  看着应该就是普通百姓,可是澹台压境又看到了他们身上居然带着兵器。

  虽然那兵器被布包裹住了,可澹台压境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

  过去将其中一件兵器捡起来,打开包裹在外边的布,然后澹台压境的脸色敬变了变。

  “宁军横刀?”

  他猛的转头看向那几个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一听到宁军横刀四个字,早云间和虞红衣两个人同时跨前一步,长刀已经抽出刀鞘。

  他俩这一抽刀,挨打的那个汉子看了看他们的兵器,又回头看了看被澹台压境捡起来的兵器。

  “一样的?你们又是什么人?”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之后,澹台压境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几个人,就是孟原固安爷派出来求援的,他们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往西南方向赶路,本来是在林子另外一边,走到这也是肚子疼想进来方便一下,正巧就遇到了聂小地。

  如果聂小地是个正常人的话,他们也就错过去了,一般的正常人看到同样有人在野外方便,多半是不会盯着人家看的。

  就算是一般神经病,大概也就是打个招呼:嗨,你也拉呢啊。

  但聂小地不是,他坚持觉得那几个家伙是变态,要偷看他。

  这也算是机缘巧合,如果不是因为聂小地的话,两边的人就会在这林子两侧交错而过。

  “你们出来多久了?”

  澹台压境问那汉子。

  那汉子揉着脑壳回答道:“我们已经出来快十天了,也不知道家里到底怎么样。”

  澹台压境回头吩咐道:“给他们马,咱们现在就启程赶去孟原固!”

  那汉子愣了一下:“你们……你们就这点儿人,去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啊,还是尽快派人去龙头关搬救兵吧,我们出来之前就有至少几千贼兵围攻孟原固,这都十来天的时间了,说不定贼兵的大队人马已经到了。”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派回去两个人求援,你们只管带我们赶回孟原固即可。”

  那汉子心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宁军的人派人回去求援,总是比他们去要管用的多。

  于是带着澹台压境他们准备上路,就在这时候看到聂洪福回来了,身后还追着不知道谁家的狗,他一路跑那狗一路追。

  聂小地恨其不争的喊:“爹你蹲下啊,你蹲下假装捡砖头,那狗就怕了。”

  聂洪福一边跑一边喊:“别废话,帮忙啊。”

  一群人往前一冲,吓唬了一下,那狗见到这边人多势众也就不敢再过来,转身跑回去了,跑几步就回头汪汪两声,似乎是得胜了一样,在回头叫嚣。

  “爹你怎么那么笨!”

  聂小地道:“还是你教我的,要是有狗追的话,那就蹲下假装捡砖头,狗就怕了。”

  聂洪福一转身指了指自己屁股:“废话,我要是没蹲下假装捡砖头,至于屁股上被咬了一口吗。”

  好在是这大棉裤实在厚实,棉裤给咬的露了棉花,白花花的,可是到暗处检查一下,屁股没有被咬到。

  澹台压境道:“聂大哥,我们已经遇到了认识路的人,现在你们可以先回村子里等我们了。”

  他吩咐一声:“把干粮分给他们足够回去吃的数量,再给他们兵器以防有什么危险。”

  说完后他看向聂大天:“聂姑娘,我答应你的事不会不算数,但是得等我回去之后再把我的马给你了,我这次去救人要在战场上冲杀,我需要这匹马……这样,你们骑的三匹马先送给你们,算是补偿。”

  聂大天摇头道:“不行。”

  澹台压境叹了口气:“这马与我熟悉,战场冲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聂大天道:“我说的不是马的事,而是人的事……我爹答应了你们,要把你们送到地方,那就得送到地方,我爹说过,人说话要算话,如果人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就不是好人。”

  孟原固的汉子愣了一下,仔仔细细看了看:“姑娘你是我们孟原固出来的人吧?”

  聂大天看了看他,上上下下的看,然后摇头:“肯定不是,你这么丑,跟我一定没什么关系。”

  那汉子:“……”

  澹台压境道:“现在孟原固外边有数千贼兵,可能不止数千了,也许已有数万山海军的人马,你们去了太过危险……”

  聂大天一摆手:“不要说这些,我们说话要算话,别的我不管,就要送到地方!”

  她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聂大天一回头:“你闭嘴。”

  聂洪福:“我没张嘴啊。”

  聂小地拉了拉他爹衣袖,小声说道:“我觉得我姐,是有所图谋没安好心。”

  聂洪福忽然间醒悟过来,看看那将军威武霸气又白净帅气的样子,心说闺女看上了这样的人杰那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如澹台将军这样的男人,招女孩子喜欢很正常啊,虽然她闺女不怎么正常。

  只是不知道人家将军能不能看上她,自家闺女,真的是……哪儿都好,就是傻。

  他笑了笑,对儿子说道:“想不到你也看出来了。”

  聂小地点头,声音压的更低了一些:“我一眼就看出来,我姐这么愿意跟着他,是想偷他的棍子。”

  聂洪福:“……”

  ……

  ……

  第七百六十五章 山呼王

  澹台压境想着,这姑娘心目中的好人标准便是言而有信,若自己一再拒绝,怕是对这姑娘的信念都有所影响。

  所以他看向聂大天说道:“若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孟原固,姑娘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聂大天马上就开心起来,立刻问道:“你说是什么条件,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

  澹台压境道:“倒也简单,你想跟我们去也行,但到了地方若是有危险,你必须听我的,马上回家去。”

  聂大天显然犹豫了起来,因为她不想就那样回去,聂小地拉了拉衣袖道:“先答应啊,笨蛋。”

  这句话,可能都是聂小地难得的高光时刻。

  聂大天想着先答应下来也好,等到了地方再说。

  于是点了点头道:“那好,到了地方如果危险,我们就立刻回家去,若是没有危险我们就留下。”

  澹台压境嗯了一声:“那好,说定了,可不许反悔。”

  聂大天一拍胸脯道:“我是英雄好汉,当然不会反悔,就骑马也追不上的那种。”

  她这拍自己胸口还挺实在,用的劲儿不小。

  澹台压境哈哈大笑:“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聂小地道:“她又不是君子,她是娘们儿。”

  聂大天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什么是……”

  聂小地道:“知道知道,现在赶路要紧,你以后再嘎巴了我吧,现在可没有时间做嘎巴我这种小事。”

  聂大天哼了一声后说道:“到了地方再收拾你。”

  众人商议得当之后随即出发,朝着孟原固的方向加急赶路。

  他们这一路上不敢有丝毫耽搁,天知道山海军如今已经调集了多少人马围攻孟原固。

  那几个来求援的村民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好的马,就算他们骑的是乔摩给的马,也远比不上宁军的战马。

  此时此刻,孟原固。

  乔摩靠着木墙坐下来,深深的吸了口气,凉气从嘴里进来,肚子里一下子就好像被那刮骨刀一样的凉风卷了一圈似的。

  可正因为这样,伤口的疼似乎都减轻了些。

  山海军的人已经围攻多日,好在乔摩他们运气不错,也不知道为什么山海军的援兵还没到,没有攻城器械的徐黑虎想攻破孟原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只是贼兵每天都要来攻打,他们这边的伤亡人数也不算少。

  就在昨天夜里,徐黑虎亲自带着一群高手夜袭,都已经攻上了木墙。

  好在是他夜里亲自当值,正好发现,一场厮杀之后徐黑虎的人被他们打了回去,可他的肩膀上被徐黑虎砍了一刀。

  伤口很深,简单缝合包扎止血之后,就再一次与敌人厮杀起来,伤口已经又崩开了好几次,一直都在渗血。

  “将军,你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小七在乔摩身边蹲下来说道:“贼兵刚刚退下去,应该不会马上就杀回来。”

  乔摩摇了摇头:“哪能睡得着……小七,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小七连忙道:“将军你只管吩咐。”

  乔摩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是将军,兄弟们都看着我呢,我无论如何都要战至最后,咱们辛辛苦苦一路上杀过来,每一天都在死人,不能让那么多兄弟白白死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小七就明白过来,他摇了摇头道:“不管是武艺还是智谋,我都远不如将军,就算到了最后不得不有人保护主母她们先离开,也应该是将军你。”

  乔摩抬起手在小七的肩膀上拍了拍:“我如果走了,兄弟们会怎么想?你听我的,真要是到了守不住的时候,你一定要保护好主母她们。”

  他侧头看了看自己肩膀,包扎的白布都已经染成了红色。

  “小七……还记得我们刚出发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他问完后就看向小七,小七点了点头:“记得呢,将军说……是大当家的给了我们一个正正经经的身份,让百姓们不再把我们当贼看,而是当人看。”

  乔摩点了点头道:“我不能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当贼,只能说我们这样的人,谁也不想一直顶着个贼的名声……”

  “小七,你年纪还小,还有机会将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将军,保护主母她们到了冀州之后,和人家好好说,加入宁军,别惜命,用你的本事证明你自己。”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曾经做了许多错事,是大当家让我明白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大当家救了我们,我们不能让大将军断后……”

  小七抬起手擦了擦眼睛的泪水:“可是……”

  “没有可是。”

  乔摩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你没有办过错事,你活着心里没有罪念,我不一样……我死是赎罪。”

  小七还要再说什么,乔摩摇了摇头:“你要成全我。”

  他笑了笑道:“不说这个了,现在你得再帮我一件事。”

  小七连忙问道:“什么事?”

  乔摩道:“帮我去和安爷要一壶酒喝,真的是馋酒喝了。”

  小七立刻起身:“我这就去。”

  乔摩看着小七跑远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时候他也一样的单纯,一样的满怀正义。

  可是他的人生走错了几步路,最初在白山军的时候,他也做过恶,也杀过无辜。

  人这一辈子最厉害的疼之一,就是悔不当初。

  可是人有回头路,没有再少年。

  “贼兵的援军到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喊了一声,嗓音里都有一种压制不住的惧意,已经抵抗了这么多天,每个人其实都已经心力交瘁,说不害怕是假的。

  可是孟原固的人就从没有向匪类妥协的习惯,哪怕是心里有惧意,也会被他们的勇气战胜。

  “准备迎战!”

  乔摩扶着墙站起来,看向外边的原野。

  白茫茫的大地上,山海军的援兵黑压压的出现,像是漫卷而来的大浪。

  那密密麻麻的队伍,看着让人头皮也发麻,最起码也要有几万人之众。

  看到那样数量的敌人出现,木墙上的每个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也许是忘记了呼吸。

  山海军的队伍中,九匹马拉着的一辆战车上,吕无瞒坐在上面闭目养神。

  其实他很不满,手下徐黑虎带着数千精锐,竟然攻不下一个村子。

  这样的事他无法接受,而且一旦传扬出去,山海军也会被人家笑话。

  人是会改变的,他从冀州逃离的时候算是狼狈不堪,可是在兖州这边自封山呼王,手握生杀大权,人性子里的那种狠厉和高傲,一下子就又冒了出来。

  他领兵其实没有什么太多的技巧,对于部下的控制,大概就是四个字……重赏重罚。

  打仗赢了的人,得到的赏赐多到让人眼睛冒光,非但会有大量的金银奖励,还宣布,不管是谁,打赢了之后所有的缴获都归这支队伍所有。

  不管是钱粮还是女人,都归他们。

  这样一来,山海军的人变得更为暴戾,他们出征与人交战,从来都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又或是女人,被他们糟蹋了之后也会杀死。

  吕无瞒在短短时间内就把他的队伍培养出来这种野狼一般的凶厉,靠的就是这样的奖赏。

  而光有奖赏可不会让人真的对他心服口服,他还会重罚。

  犯了错的人,基本上没有第二次机会犯错,他处置人的方式在绝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一种……杀。

  所以一开始,徐黑虎并不愿意派人回去求援。

  他在攻打孟原固的第二天就派人回去,但是派出去的人很快又被他追了回来。

  他当然知道请援兵过来就有必胜把握,但他更担心山呼王会因为他无能而杀了他。

  虽然他稍稍有些自信,作为最初就跟随山呼王的手下,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特权。

  但山呼王的性子那般狠厉,他也不是有十足把握自己能不被处置。

  所以又连续猛攻了五六天,直到他确定以他的兵力着实难以攻破孟原固,这才第二次派人出去求援。

  吕无瞒是一个很注重自己仪表风度的人,在冀州的时候,他对于衣服的剪裁都要求极为严格。

  可是他瞎了一只眼。

  所以从冀州离开之后,他就一直都戴着一张铁面具。

  这面具看起来颇为狰狞,也许是学李叱的,也许只是觉得这样会显得更有气势。

  徐黑虎看到山呼王的大军到了,心情无比复杂。

  他迎接过去,在山呼王的战车前边跪倒在地。

  “拜见山呼王。”

  扑通一声跪下后,他就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不敢解释,也不敢说谎,求生的欲望告诉他,用最好的态度认错也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吕无瞒睁开眼睛,没有理会跪在那的徐黑虎,而是伸手:“千里眼。”

  身边的护卫连忙把千里眼递过去,吕无瞒举起来看向孟原固那边。

  片刻后把千里眼递给护卫后说道:“一座村子有这样的木寨防御,你又没有攻城器械,打不下来,不都是你的责任。”

  徐黑虎立刻就又开始磕头了。

  “属下谢山呼王不杀之恩,属下永生不忘山呼王的仁德……”

  他话还没有说完,吕无瞒语气平淡地说道:“但这是我不给你死罪的理由,而不是你可以不受处罚的理由,换作别人,不管是因为什么,错了就要死,你是山海军的功臣,我会从轻处置你。”

  他抬起手指了指徐黑虎:“自断一指,我不再追究。”

  “是!”

  徐黑虎没有丝毫犹豫,虽然心里也害怕,哪怕是他这样凶残的人也会害怕。

  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那么山呼王立刻就会改变主意。

  他用最快的速度抽出匕首,把左手按在地上,然后咬着牙把小拇指切了下来。

  吕无瞒满意的点了点头:“去吧,告诉孟原固里的人,限他们在明天中午之前开城投降,如果明天中午我没有看到他们出来,那我会把这里夷为平地。”

  第七百六十六章 死也不死在你们手里

  徐黑虎纵马到了孟原固的木寨外边,不敢靠的太近,他知道这些人绝对有胆子杀了他。

  这里的村民,都是刁民,似乎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屈服。

  你敢威胁他们,他们就敢拿鞋底子抽你脸,你敢动手,他们就敢抄起锄头要你狗命。

  他是来传达山呼王的最后通牒,但他确定一旦靠的太近,不等他说话,那些刁民就敢放箭射死他。

  就算是没有羽箭了,他们拿石头也会砸死他,石头砸不死,他们也会朝着他啐吐沫。

  “孟原固的人都听着!”

  徐黑虎大声喊道:“山呼王大军已到,你们再抵抗也没有意义,山呼王仁慈,念孟原固的百姓非本意与山海军对抗,只是被那些贼人蒙蔽欺骗,只要你们在明日中午之前愿意把人都交出来,山呼王会放过孟原固的人,一个都不杀。”

  他抬起手指了指木寨上:“但若你们继续顽抗,山呼王大军,必将孟原固夷为平地,屠城灭寨,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他喊完了之后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孟原固木寨上有人回应他。

  徐黑虎心里一阵恼火,回头看了看山呼王所在,心说若就这般回去,怕是会被山呼王责骂,所以他又喊了几声。

  “山呼王天威不可冒犯,你们若是再执迷不悟,孟原固可就要真的血流成河了!”

  喊完了之后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有人出现在木寨边缘处,站在那朝着他招手。

  那人喊道:“你声音太小了,听不见,你过来说。”

  徐黑虎心说你们是当我傻批吗?

  那人见他不过来,似乎是和旁边的人商量了些什么,然后有大声喊了几句。

  “我们知道山呼王到了,心里也害怕着呢,所以想来想去,打算献给山呼王一件宝物,若山呼王喜欢,希望能拿了就走,不要再来了。”

  徐黑虎道:“你们把东西扔出来!”

  喊话的人正是安爷,他笑了笑道:“你不怕扔到地上沾了土,你家山呼王不开心吗?”

  徐黑虎道:“那你就派人把东西送出来!”

  安爷道:“算了,还是扔出去吧,反正你家山呼王最爱此物,应该也不会嫌弃脏不脏。”

  他伸手拿过来一件东西,然后用足了力气把东西扔了出来。

  那东西在半空中旋转着落地,啪的一声,掉在距离徐黑虎不远的地方。

  徐黑虎吩咐人上前去捡,他手下那些士兵也不敢轻易靠近,几个人举着盾牌过去,保护着其中一人把东西捡了起来。

  然后那人的脸色就变了,格外的难看。

  徐黑虎道:“还不把东西拿回来?!”

  那捡了东西的士兵犯了难,拿回去吧,肯定会挨骂,不拿回去吧,徐黑虎也会骂他。

  于是硬着头皮拿了回去,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九爷,这个还是别让山呼王看到了。”

  徐黑虎伸手:“拿过来我看看!”

  那人犹犹豫豫,徐黑虎一把将东西拿了过来:“你还想自己吞了不成?!”

  那人讪讪道:“这东西我真不吞……”

  徐黑虎这才看出来,他抢过来的居然是一块骨头。

  木寨上,安爷大声喊道:“我知你家山呼王最爱此物,脏不脏的无所谓,让他回去啃了吧,若是不够……也没办法,我们孟原固实在是太穷了,这等宝物只此一件,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毕竟我们寨子里的狗也爱吃。”

  徐黑虎暴怒:“你们是真的在找死!”

  安爷哈哈大笑道:“我们就是在找死啊,你是刚看出来吗?我们孟原固的人,向来都是如此。”

  徐黑虎黑着脸回去,不敢把那骨头给吕无瞒看,只好把事情说了一遍。

  吕无瞒听完后居然笑了笑,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传令下去,把攻城器械准备好,明天攻打孟原固……把那寨子屠了吧。”

  说完之后起身:“尽快给我把大帐搭建好,我要休息。”

  “是!”

  徐黑虎等人连忙应了一声,一个个弯着腰低着头跟在吕无瞒身后走。

  山海军的贼兵们开始迅速的把攻城器械运送到阵前来,在阵前拼装准备。

  包括小型的楼车,搭建起来后大概有两丈左右的高度,上面可以站立七八名弓箭手。

  还有攻城锤,巨大的木架上吊起来一根极为粗重的撞木,在撞木的一头包上了铁板。

  这攻城锤的力度,撞破孟原固的木门似乎并没有什么难度,毕竟孟原固是木寨城门,而不是石头城。

  剩下的人开始搭建营地,毕竟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不搭建帐篷的话,夜里就没准能把人冻死。

  深夜。

  吕无瞒坐在大帐里看书,铁面被他摘下来放在一边,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才会把铁面摘下来,独眼,是他现在最大的心病。

  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来那个把他眼睛刺瞎的家伙。

  宁王李叱手下的人,似乎都是那种又臭又硬的性子,宁死也不会妥协。

  而这孟原固里的人也一样,所以吕无瞒杀意很重。

  一见到孟原固的人如此反应,他就想起来李叱手下的那些家伙,杀意又怎么可能不重。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轻轻叫了一声,似乎是不敢大声怕打扰了他休息。

  听声音,说话的人是徐黑虎。

  吕无瞒把铁面拿起来戴好,然后才回了一句:“进来吧。”

  徐黑虎进门,连忙跪倒在地:“拜见大王。”

  吕无瞒问:“这么晚了,你是有什么事要说?”

  徐黑虎道:“大王,明日攻城,属下想请大王分派给属下兵马,属下想请求大王,把屠城灭寨的事交给属下。”

  吕无瞒笑了笑道:“知耻而后勇,你这一点我还有些欣赏,既然你来求我,那我就随了你的心意,明日主攻交给你指挥就是。”

  “多谢大王!”

  徐黑虎再次叩首,心里总算能松口气,这次的死罪,只要是他亲自把孟原固攻破,杀他们一个寸草不生,那就真的可以免掉了。

  虽然白天的时候山呼王说不计较他的死罪了,可他不踏实。

  山呼王原本就性子阴冷狠厉,自从瞎了一只眼后,性格越发的让人害怕。

  他反复无常,杀人如麻,昨天还在夸赞一个人,第二天就没准把这个人的脑袋挂在旗杆上示众。

  作为追随山呼王最久的人之一,他当然比别人更清楚山呼王的性格。

  “你去吧。”

  吕无瞒摆了摆手:“没什么其他的事,就不要再来打扰我。”

  “是是是……”

  徐黑虎连忙应了一声,俯身道:“那属下就告退了。”

  他刚往外走,忽然就听到外边传来一阵阵嘈杂之声,像是出了什么事。

  徐黑虎回头看了吕无瞒一眼,然后迅速的撩开帘子冲了出去。

  才出门,就看到远处竟然出现了火光。

  “好大的胆子!”

  徐黑虎怒吼了一声,带着人朝着火光起处加速跑过去。

  火光照耀之处,乔摩带着几十名手下正在拼杀,他们已经被重重围困,却根本没想过要退走。

  “兄弟们!”

  乔摩身上的伤又多又重,此时再次厮杀,伤口崩开,血流不止,所以脸色惨白。

  但他手里的刀依然握的很稳,每一刀都能将冲上来的敌人砍杀。

  “是我们连累了孟原固的乡亲们,那就用我们的命,为乡亲们能活下来尽一份力!”

  他嘶吼着,嗓音沙哑。

  “是!”

  他手下的亲兵们应了一声,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已经满是决死之志。

  就在夜深之后,乔摩带着他手下数十名亲兵悄悄从木墙上趴下来,带上了火油,背着盾牌,爬伏在雪地上等待。

  在山海军的人巡逻经过之后,他们冲进了山海军的攻城器械所在之地,泼上火油,一把火将攻城锤和楼车都点了。

  但他们知道,如攻城锤这样的巨木,不会那么轻易烧毁,所以他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点上火之后他们就将盾牌摘下来死战,不让山海军的人扑上来救火。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深陷重围。

  “愿以我之血,洗去我身上罪孽深重,愿以我之命,去和过往冤魂赔礼道歉。”

  在乔摩的背后,是熊熊燃烧起来的大火。

  山海军的人说什么也没有想到,那弹丸之地的一群山野村夫,居然敢杀出来烧他们的攻城器械。

  这一把火,楼车在燃烧,攻城锤在燃烧,而山海军那些人的愤怒也被点燃了,同样在燃烧。

  徐黑虎冲到近前,看到楼车攻城锤上的火,眼睛在都在一瞬间就红了。

  “杀了他们!”

  徐黑虎怒吼着。

  弓箭密密麻麻的射过去,乔摩他们手里的盾牌已经满是羽箭,扎了一层。

  有人中箭倒地,却还想强撑着起身。

  “白山军的名声啊!”

  乔摩大声喊道:“我们来救!”

  “我们都不是孬种,不是只会祸害百姓的贼,我们是兖州的爷们儿!”

  木墙上,得到消息的安爷急匆匆的赶来,他跑上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无穷无尽的山海军贼兵朝着那火光起处围上去。

  “跟我去把他们救回来!”

  安爷喊了一声,回身抓起兵器就要下去。

  “安爷!”

  小七一把拉住安爷的胳膊,他两只眼睛里都是泪水,拉着安爷的手也在发抖。

  “别去了,安爷。”

  小七嗓音发颤地说道:“去了,救不回来他们,还会让更多乡亲们送命,我家将军不愿意看到这样。”

  安爷怔了怔,眼睛也红了。

  小七缓缓跪下来,朝着火光起处磕头,他磕了几个头后朝着那边大喊:“将军,兄弟们,一路走好啊!”

  安爷颤着单膝跪下来,抱拳喊道:“兄弟们,一路走好!”

  山海军营地中,乔摩好像是听到了小七的喊声,回望一眼,然后哈哈大笑。

  “老子值了!”

  他大笑着喊了一声,回头看了看攻城锤已经烧透,他转身朝着那边跑过去:“死也不死在你们手里!”

  剩下的三十多名亲兵随他一起冲向攻城锤,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淋了火油,早就已经做好了如此赴死的准备。

  一群人抱住了攻城锤,很快火焰就蔓延了全身。

  在火海中,他们手拉着手抱住那能攻破木寨的攻城锤,每个人都在颤抖,但是手却紧紧的握在一起。

  大火中,数十人升往天国。

  第七百六十七章 内讧

  木墙上的汉子们,看着在山海军营地里的火光逐渐暗了下去,仿佛看到了有一道道光束随着消失的火焰而飞上了高空。

  乔摩他们用自己的命来为孟原固的乡亲们换了时间,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几天。

  可哪怕就是一息,这时间之珍贵也无法衡量。

  数十人生死,那仅仅是数十条人命吗?

  那是数十人的完整人生,如果他们都能活下来的话,这几十个人的一生会有多精彩?

  而失去了攻城器械的山海军,他们似乎也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强攻。

  而此时吕无瞒看似依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但他的怒火,已经压制不住。

  “徐黑虎,你去攻城。”

  吕无瞒缓缓说道:“攻破此地,把所有人都剁成肉泥。”

  徐黑虎立刻应了一声,带上山海军人马开始朝着孟原固展开猛攻。

  这一场民与匪之间的厮杀,从天黑就开始,到第二天的天黑都没有结束。

  山海军兵力充沛,他们可以轮番上去攻打,而孟原固这边最强大的则是他们的勇气。

  哪怕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令人无比震撼的是,孟原固的乡亲们,不管男女老少,没有一人选择退缩。

  在他们心目中,安爷的决定永远都是对的。

  小七不知道在过去的那很长一段岁月中,安爷为孟原固付出了多少,才会换来乡亲们如此无条件的信任。

  想想看,安爷这些年应该很辛苦吧。

  第二个夜晚结束之后,在损失了至少千余兵力的情况下,山海军终于退了下去。

  孟原固的木寨外边尸横遍野,他们没有足够多的远程兵器,所以只能等到贼兵到了近前再攻击,这其中的艰辛和危险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地上的尸体就说明了一切,他们用最简陋的防御最原始的兵器,最大限度的杀伤了敌人。

  看看地上那些贼兵的尸体吧,有被滚木砸死的,有被石头砸死的,还有被粪叉戳死的,被菜刀砍死的……

  这些人在过去很多次屠杀无辜百姓的时候,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抵抗。

  而这样的抵抗在最初会激怒他们,让他们更为暴戾,可是当这种抵抗持续下去后,他们会产生恐惧。

  最初,他们想的是上去杀人,这些村民难道还能有多不好杀?

  可是在付出了惨烈代价之后,他们就会害怕,害怕下一个冲上去被打死的人会不会是他们。

  这就是士气的变化,士气在人心。

  山海军大营中,吕无瞒闭着眼睛,似乎是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他对于孟原固的态度已经显而易见。

  不管多难也要把孟原固打下来,不管代价是什么,也要把孟原固的人杀光。

  “大王……”

  徐黑虎道:“要不然我等到天黑后,再带人夜袭试试。”

  吕无瞒没有睁开眼睛,听起来语气很平静地说道:“我不管你怎么去打,我只看结果,是你自己求我把领军攻城的事交给你,我给了你,你就要给我一个答案,如果这个答案你回答错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了徐黑虎一眼:“我已经给过你一次赎罪的机会,不会再给第二次。”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骑马到了大营中,下马后快步跑到军帐外边。

  “报,大王,海啸王请你速速赶回西京城。”

  吕无瞒看了看那报信的人:“出了什么事?”

  报信的人回答道:“白山军那边出了意外,原本海啸王已经顺利接受了白山军的投降,八万白山军全部归顺且缴械……可是当天夜里,突然间白山军一部又反了,打了起来,结果导致各部白山军都跟着反了,海啸王的队伍突然遇袭,损失惨重……”

  “嗯?”

  吕无瞒脸色一变:“是不是其中有什么关键之处,你没有说?”

  报信的显然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吕无瞒道:“你若知道什么却不说,你的下场如何你自己能猜到吗?”

  报信的人连忙垂首道:“是……六当家,白山军投降之后,六当家可能开心的过了头,喝酒喝多了,跑去白山军营地里,抢了……抢了白山军一个当家的老婆,当众……当众羞辱,结果就……”

  吕无瞒缓缓吐出一口气:“海啸王是如何处置老六的?”

  报信的人摇了摇头:“还没有处置……不不不,是我来的时候还未见处置,也许,已经……”

  吕无瞒一摆手:“你回去复命吧,就说我会尽快赶回去。”

  他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心里的愤怒已经到了极致,本来孟原固这边就已经把他的杀念勾起来了,现在因为六当家的事连白山军都再次为敌……

  老六是梅无酒的亲信,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处置他,这样下去早晚都会出更大的事。

  他和梅无酒看起来关系亲近,同盟关系坚固,可那是没成事之前。

  如今山海军规模越来越大,两个人虽然之前说好了是权利平等,但心里谁都会计较。

  此时让他赶回去,还不是想让他去对付白山军,而梅无酒则把他的队伍撤回来。

  两个人手下各自的军队,谁都不想损失太大。

  然而就算是没出这是,已经顺利接手了白山军,吕无瞒也是愤怒至极。

  因为梅无酒接手白山军的这个时候就不对,显然是故意为之。

  在徐黑虎派人去求援的时候,梅无酒就说让他尽快赶来,要为山海军立威。

  可是当时白山军八万部众已经到了他们的西京城外,随时都能接手。

  说好了两个人一同去见白山军的人,然后把八万兵力平分。

  可是梅无酒却趁着他来孟原固,立刻就去接手白山军……这想独吞八万人的心思还能再明显一些吗?

  此时出了大乱子,被白山军反噬,梅无酒又不想损失自己的兵力,所以才会派人让他尽快赶回去。

  “大王……”

  徐黑虎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若此时大王赶回西京的话,那这里……”

  吕无瞒哼了一声:“没有那么简单……粗粗听起来,是梅无酒盼着我尽快回去,和白山军开战,但他知道我必然会想到他是想让我去和白山军打,而他保存兵力这一层……”

  徐黑虎愣了一下,心说这一层不就是梅无酒最想做的事了吗?

  吕无瞒道:“他只是派人来给我送个口信,他会猜着我必然不会急着赶回去收拾烂摊子,而我若真的不回去,那白山军才真的不会落在我手里一个兵。”

  徐黑虎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想明白。

  吕无瞒道:“老六一定已经被处置了,但梅无酒却让他的人告诉我所,老六没有被处置。”

  徐黑虎皱眉,心说这其中还有那么多弯弯绕?

  吕无瞒继续说道:“他处置了老六,必会收服一部分白山军,几万人应该不成问题,我不急着回去的话,他已经把局面收拾好,等我再回去的时候,他就有理由告诉我,不是不给我白山军的兵力,而是当时实在是事发突然,不得已而为之……”

  吕无瞒冷哼了一声:“这个人的心思,太脏了些。”

  徐黑虎道:“那咱们现在就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吕无瞒看向他,眼睛微微眯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允许你回去了?”

  徐黑虎怔住。

  吕无瞒道:“我给你留下一万五千兵力,攻破孟原固难道还有问题?我在西京城等你,至于你是赢了还是输了,结局自然不一样。”

  他起身吩咐道:“收拾一下,准备回西京。”

  亲兵连忙动作起来,收拾大帐里的东西。

  吕无瞒看向徐黑虎道:“老六必然已经死了,位子空出来,孟原固你若屠了的话,我把老六的位子给你。”

  “谢大王!”

  徐黑虎立刻就拜伏在地。

  与此同时,西京城。

  梅无酒坐在书房里,看着炉子上烤着的大枣,他很喜欢这种味道,空气中的味道有些焦糊的香气。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嘴角挂着微笑,一脸自信。

  许久之后,梅无酒看向他:“慕先生,你确定吕无瞒会赶回来?”

  慕风流笑道:“不管他是想到了第一层还是第二层,他都会赶回来争夺白山军的兵马。”

  梅无酒点了点头,再次沉默下来,看起来他脸上依然有些难以抉择的犹豫。

  慕风流笑了笑说道:“大王应该很清楚,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也应该知道,若二日争辉,必有一灭……那大王是想成全吕无瞒?”

  梅无酒摇头叹道:“可是一旦我杀了他,名声……”

  慕风流道:“败者才在乎名声,胜者的名声永远都不会坏,因为胜者说了算。”

  梅无酒一怔。

  慕风流道:“况且,这其中还有一处关键……”

  梅无酒立刻问道:“是什么?”

  慕风流道:“和山河印反目,表面上来看可不是大王你的原因,而是吕无瞒失手了。”

  梅无酒又怔了一下。

  当初可是他劝说吕无瞒反了山河印的,但这事确实只有他和吕无瞒知道。

  表面上看起来,的的确确,更像是吕无瞒因为办事不利而反叛出山河印。

  慕风流继续说道:“山河印还在呢,财力物力雄厚,当初大王和吕无瞒在冀州,是为他人做嫁衣,暗中控制李叱而夺天下……”

  他看向梅无酒道:“现在不一样,大王你已经是大王了,而且你已经有争天下之力,若是此时向山河印示好,山河印未必会拒绝大王的好意。”

  梅无酒的眼睛转了转,似乎是在思考这件事的利弊。

  慕风流道:“大王如今就是李叱了,山河印与其费力去控制李叱,不如辅佐大王……”

  他笑了笑道:“而大王又那么了解山河印,可以借其力,等到了时候再把山河印一脚踢开。”

  梅无酒缓缓吐出一口气:“先生可以帮我试试吗?”

  兖州与豫州山河万里,他们还不知道山河印的门主都已经嗝屁了。

  慕风流起身抱拳道:“我当为大王尽全力。”

  梅无酒也起身:“那就多谢慕先生了,若此事成,慕先生就是第一功臣。”

  一个时辰之后,西京城里的一座普通民居中。

  慕风流从门外进来,看了看站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发呆的那个人,连忙紧走几步俯身一拜。

  “拜见少主。”

  第七百六十八章 先生真的看透彻了吗

  这是一棵可能早就已经死了的树,以曹猎的知识之渊博,也认不全北方的树都叫什么。

  尤其是兖州这边,光是寒松就分许多种,他看着却都差不多。

  还有进城之前看到的那一片林子,他问是不是杨树,得到的答案说那是白桦。

  总觉得北方的物种比起南方来要差了许多,就拿树来说,南方树的种类好像远远超过这寒苦之地。

  可偏偏就是看起来都差不多的东西,最是难以分辨。

  比如……梅无酒和吕无瞒。

  曹猎站在院子那棵枯树旁边已经好一会儿,抬头看着天空,似乎是在发呆。

  慕风流进门之后就快走几步,俯身一拜:“拜见少主。”

  曹猎只是嗯了一声,然后问:“梅无酒上当了吗?”

  慕风流摇头:“他让我以为他上当了,但我看得出来,他还是在试探我,而且我若真的给他联络了山河印的人过去,多半他想的是如何顺藤摸瓜。”

  曹猎笑了笑道:“他那样的人,一旦做出了选择,怎么可能会轻易反悔……”

  他把视线从天空中收回来,指了指那棵枯树:“这棵死了的树到底叫什么?”

  “没死。”

  慕风流回答:“那是腊梅,正常来说,再有一两个月就要开花了,开花之前不长叶子。”

  曹猎笑道:“连树都会装死。”

  他搓了搓手,转身往屋子里走:“我们本来就没打算指望梅无酒能上当,确切的说,本来就没指望他会上这个当。”

  慕风流笑了笑道:“所以另外一个当,他一定会上。”

  曹猎进了屋子,坐下来后,侍从已经把泡好的茶和棋盘摆好,似乎已经推算好了慕风流回来的时间。

  两个人对坐,曹猎抓起来盒子里的两根木签,朝着慕风流示意了一下。

  慕风流指了指其中一根,曹猎张开手,那是一根长签,另一根是短的。

  曹猎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执黑。”

  慕风流道:“让子,少主先请。”

  曹猎笑起来:“先生还是那般自信。”

  慕风流道:“主要是我老,老了就狡猾,越老越狡猾的人就越是喜欢后发制人。”

  曹猎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可认识一个年轻人,与我年纪差不多,别人都以为他是菜鸟,可他就喜欢后发制人,而且用的比谁都要好一些。”

  慕风流笑着说道:“少主说的是李叱?”

  曹猎嗯了一声:“除了他还能是谁,你还见过哪个人能把后发制人运用的如此纯熟,而且格外有效。”

  慕风流道:“喜欢后发制人的人,一般都很难对付,这样的人最起码具备两个很大的优势,其一是沉得住气,其二是大局观好。”

  曹猎笑道:“先生这自夸,有些不掩饰了。”

  慕风流哈哈大笑,他等曹猎先落子之后才跟了一手,然后继续说道:“我给梅无酒出谋划策,若不出意外,吕无瞒应该会尽快赶回西京。”

  曹猎嗯了一声,看着棋盘,这才落了两颗子就好像在沉思一样。

  “先生觉得,他们俩谁会赢?”

  慕风流回答:“他们俩谁都不会赢,少主才是赢家。”

  曹猎叹道:“喜欢后发制人的人,大概还有一个先天的优势,先生刚才忘记说了。”

  慕风流问:“少主指的是什么?”

  曹猎笑道:“先天的脸皮厚,连拍马屁都比别人显得更自然而然。”

  慕风流道:“少主这话说的不都对,后发制人的人大概脸皮都会厚一些,我是后天积累,可不是先天而来,那个人才是真的先天不要脸。”

  那个人……

  曹猎忍不住笑出声,虽然李叱毁了他的大半产业,毁了他的身份地位,最主要的是,可能他父亲也已经因此而遇难。

  但是不得不承认,曹猎对李叱真的是有几分佩服。

  他总觉得那个家伙,是真的集合了所有成功者该有的特质,在别人看来可能这些特质都是不好的,比如锐意不足,比如手段不狠,若做枭雄,这两样不足就基本上不可能做的了枭雄。

  然而李叱却就是这样,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曹猎又落了一颗棋子,然后问道:“这兖州,如此苦寒疲敝,先生觉得真能成事?”

  慕风流道:“少主,不是我觉得兖州能成事,而是留给少主的地方实在不多了。”

  曹猎愣了一下,然后就又笑起来:“先生说话真的是……一会儿马屁拍的舒服,一会儿针刺一样让人心里不快。”

  慕风流道:“自古以来,不会拍马屁的臣子和只会拍马屁的臣子,都不是好臣子。”

  他看向曹猎认真地说道:“做臣子的,如果不让主公心情愉快,只会针锋相对,那样太考验君臣关系了,所以拍马屁这门手艺,一定要学好,而若只学了这一门手艺,大概也就是个总管太监的才能。”

  曹猎被他这话逗的又笑起来,然后落了一颗子。

  片刻后,曹猎说道:“只盼着李叱那个家伙,暂时不会打兖州的主意。”

  慕风流道:“他一定会打,好在他现在的主要精力都在南方,兖州这边他还没有余力,不然的话,以李叱那般步步为营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让他自己背后有寒芒?”

  曹猎点头:“先生说的是……先生看李叱如此透彻,那先生可看得出李叱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慕风流笑道:“不要脸的人,总是会比别人的弱点少。”

  曹猎又笑起来:“先生确实看李叱看的透彻。”

  他看着慕风流落子,这次他跟的很快。

  “先生,我们大概最多有多少时间?”

  慕风流回答:“一年。”

  曹猎微微皱眉:“一年……似乎确实有些短。”

  慕风流道:“我说一年,可能说的还多了,如果仅仅是一个李叱还好,这棋局上另外一个大的变故,是唐匹敌。”

  曹猎陷入沉思,像是下意识的落了一颗子。

  唐匹敌这个人,和李叱似乎还有些区别,李叱的来历李叱的经历,导致了李叱就必须是那样一个人,如果不是那样的,在曹猎看来都有些不合理。

  但是唐匹敌是真的不合理,因为唐匹敌的来历他的经历,似乎都不足以让他变成如今这样的不败战神。

  那是一个理解不了的人,而他领兵是理解不了的事。

  “有些人,果然是上天厚待。”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想了想,若唐匹敌是被上天厚待的人,那么李叱岂不是更被上天厚待?

  因为连唐匹敌那样的家伙,居然都心甘情愿的为李叱做臣下,这难道不是更难以理解的事?

  所以曹猎又叹了一声:“那边的人,都不可理喻,没有一个能按照常理去推测的。”

  慕风流道:“少主也一直都在看李叱,最早确定李叱将来会有所大成的人就是少主,所以少主其实心里明白,李叱之所以能在这不属于他的棋局中异军突起,最主要的是,他不按照棋盘上的规矩落子。”

  曹猎像是醒悟过来,点头:“他自己在制定规则。”

  慕风流道:“农夫说李叱好,他分田分粮,减免赋税,商人也说他好……唯独说他不好的,是旧贵族,可是当农夫和商人都对贵族失去了敬畏,那么贵族也就没有什么可必须去在乎的了……”

  曹猎道:“已有兵源与财源。”

  慕风流嗯了一声:“所以不管是梅无酒还是吕无瞒,都不可能是李叱的对手,兖州又是少主现在为数不多的可以用的地方,这一次,就真的不容有失了。”

  他看向曹猎,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少主现在的心境,有些许问题。”

  曹猎看向他:“先生所指是什么?”

  慕风流道:“少主难道没有察觉到,你越来越多的去思考李叱,以至于越来越愿意去学习他……”

  他停顿了片刻,微微摇头:“我断定李叱将来必然不会最终成就大事的人,他所依仗的农夫和商人,是下下人,用下下人去斗上上人,可得一隅,不可得江山。”

  他看向曹猎说道:“所以,少主应该明白,无论任何一个方面,少主都比李叱要强,何必事事处处都去比对。”

  曹猎沉默下来,良久之后他点了点头:“先生教训的是,我以后多注意。”

  他落子。

  慕风流微微皱眉,似乎是才发现了什么:“少主是不是在说话的时候,比我多落了好几颗子?”

  曹猎哈哈大笑道:“看来我还是差了些,被先生察觉了,先生说事事处处学李叱不好,可是先生难道就没有发现,李叱就喜欢这样做,偷偷落子。”

  慕风流怔住,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曹猎的这句话。

  曹猎笑道:“同样在一个棋盘中,别人按照规则,你一子我一子的下,可是李叱会偷偷的走,且不让别人注意到他落子更多,别人走一步,他已经不可察觉的走了好几步,先生刚才就说过的,李叱不按照规则走,可先生还是大意了……先生可以说这是取巧,这是不要脸,这是耍无赖,但真的很有用……”

  他指了指棋盘:“先生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无人可及,但李叱能做到的是几条线,都同时去做,这一点他也无人可及,先生啊……现在你还觉得,李叱不是最大的对手吗?”

  曹猎起身,走到门口,又看向那棵像是枯死了的树。

  “我们应该没有一年那么久。”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然后回头看向慕风流说道:“先生说,李叱只会用农夫和商人,是错了的,你看看他在豫州做的事吧,表面上因为办了我曹家,导致豫州大部分在层面上的人都不能为他所用,但他把曹家打掉了真的是得不偿失吗?不是啊……他打掉了最大的那个,然后重用小的那些……”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别人以为他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还笑话他短视……可却忽略了,他抢走了西瓜,也没放过芝麻。”

  片刻后,曹猎语气有些重的说了一句:“半年之内,一定要把兖州拿下来。”

  第七百六十九章 我希望

  慕风流仔仔细细的把小侯爷曹猎的话思考了一下,然后越想越觉得小侯爷比他以为的要成熟无数倍,要强大无数倍。

  他此时甚至产生了一种怀疑……如果山河印早一些传给小侯爷的话,会不会比在他父亲手里要更为强大。

  “受教了。”

  慕风流起身,朝着曹猎俯身一拜。

  曹猎连忙回身一把将慕风流扶住:“先生何至于此?”

  慕风流道:“少主刚才说的对,若让我专于一事,我还勉强可行,若让我纵览全局,我便无法看的清楚,少主之才,远在我之上。”

  曹猎笑道:“先生这话说的,我是又惶恐又开心,还是那句话,高超的马屁,果然能让人心情愉悦。”

  慕风流被逗笑,所以也开了句玩笑:“最好的主公,只需要朴实无华的马屁。”

  曹猎哈哈大笑起来:“好一句朴实无华。”

  两个人回到屋子里坐好,慕风流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说道:“那两个人若必做一个选择,我还是觉得梅无酒最好。”

  曹猎问:“是因为他有后?”

  慕风流点头:“吕无瞒至今孑然一身,无子无后,这样的人其实有些可怕,相对来说,还是梅无酒更容易下手。”

  曹猎道:“这件事,先生全权处置就是,先生酌情安排,我可是要在这偷懒一阵子了。”

  慕风流笑道:“那两人不值得少主亲自出手,少主若出面的话,倒是真抬举了他们。”

  他推测道:“若不出意外,五天之内吕无瞒就会率军归来,而此等时机最好。”

  他看向曹猎说道:“我听闻有一地名为孟原固,民风彪悍,从不妥协,而吕无瞒手下徐黑虎围攻孟原固,竟是久攻不下,所以我便给梅无酒出主意,让梅无酒催促吕无瞒亲自去孟原固。”

  “然后,我再建议梅无酒趁此机会把白山军收入囊中,又安排人让那六当家喝多了酒,告诉他白山军中某人的妻子极美,艳压群芳,便怂恿他去了……”

  曹猎笑了笑说道:“这般连环妙计,也就先生能想的出来。”

  他思考了一下后说道:“先生的意思是,先让吕无瞒离开西京城,带走数万兵力,他刚到那孟原固,就立刻派人去告知白山军叛乱。”

  慕风流道:“如此一来,吕无瞒就算要急着赶回来,也会留下一部分兵力给徐黑虎。”

  曹猎接着他的话说道:“而他的几万队伍,来回奔波,并无时间休息,是疲惫之军。”

  慕风流道:“往返十余日,一日都不曾休息,这般急行军的话,铁人也会累垮,那几万人别说还会分兵,就算不分兵如数归来,亦不足为惧。”

  曹猎笑道:“所以梅无酒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其实可以说他不是上了我们的当,而是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慕风流道:“所以吕无瞒回归之日,就是他身死之时,背叛山河印的人,总是不能让他们有什么好下场。”

  曹猎嗯了一声,抱拳道:“多谢先生筹谋。”

  慕风流俯身道:“皆是为少主效力。”

  两个人又筹谋了一会儿,把这计划再次推敲一遍,确认并不会有什么差错。

  曹猎等慕风流离开之后,他再次走到院子里,站在那棵像是枯树一样的腊梅边上,抬起头看向天空。

  天空辽远,让人心境更广。

  这是李叱曾经说过的。

  与此同时,在赶往孟原固的路上。

  队伍急行军了一天一夜,总是要停下来休息片刻,不然的话就算硬撑着到了孟原固,也早就没有一战之力了。

  澹台压境安排人分批当值休息,他也找了个地方靠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一时之间没有睡意,看着远处那林子外边有一片墓碑,其中有一座碑最大,看起来应该是有身份的人。

  于是他好奇的问了问从孟原固来的人,知不知道那是谁的墓碑。

  被他问的汉子叫张辽阔,见澹台压境指向那边,于是回答道:“这是廖小小的墓,就是那位大兖狂士,一辈子几乎没有离开青楼的癫狂书生。”

  澹台压境听到这句话,脑海里一下子就回忆起来。

  往前数上二百年,要说文坛大家,这廖小小都能力压群雄。

  此人一声创作诗词一千三四百篇,每一篇都足以传世,还有他的书法,被誉为大楚第一狂笔,行书之际犹如风卷残云,字成之后宛若千山重影。

  此人有钱就去青楼,一日三醉。

  没钱了就跑出去,随便找个铺子赊上几张宣纸,当场挥毫泼墨,卖了钱就再回青楼。

  以至于,有人笑称,在那家青楼中时间最长的不是任何员工,而是他这个顾客。

  后来大楚一位的王爷实在喜欢他的才华,把那青楼买了下来,包下他的吃住。

  他却挥泪和那些姑娘们告别,就此走了,被人发现的时候,是在山中一座茅屋里,到处都是他留下的诗文,人却已经饿的骨瘦嶙峋。

  传闻他这一生,和他有过非凡关系的女人,数不胜数。

  更为离谱的是,甚至有他的仰慕者为了见他,买通青楼,假扮成青楼姑娘去侍奉。

  听张辽阔说完之后,坐在旁边的余九龄都惊了。

  片刻后他起身:“那我得起瞻仰一下。”

  澹台压境道:“别人来可以称之为瞻仰,也可以说是拜祭,但你去不能这么说,你去的话,应该说是给你老祖宗烧点纸。”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净瞎说,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又不会作诗。”

  澹台压境呸了一声:“你要是再会作诗,天大地大都容不得你了。”

  余九龄起身,真的跑到那大兖狂士廖小小的墓碑前边,郑重的跪下来磕了几个头,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等他回来,澹台压境问:“你这是还跟老祖宗祈愿了?”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你怎么知道的……确实是许了个愿,希望他等以后有机会了,给我托个梦,仔细讲讲他这一生的故事。”

  澹台压境不解:“为何?”

  余九龄道:“我做不了诗,我还讲不了故事?把这等故事刊印成册,然后拿出去卖……我的天,想想就是好多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这种艳情故事最能卖钱,何年何月都一样。”

  澹台压境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轻轻说了一句:“若不是你丑一些,我此时已错觉是宁王在我面前。”

  余九龄道:“当家的才不会这么干,他会写好些好些字,说是那大兖狂士的真迹……那来钱多快啊。”

  澹台压境笑道:“你已得宁王真传。”

  他们休息了一天之后随即再次出发,马匹足够,换马而行,昼夜兼程。

  数天后,孟原固。

  木墙上,小七看着城下的尸横遍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已经又是连续两天两夜的厮杀,每个人都已经身心俱疲,可是依然寸土不让。

  徐黑虎发了狠的攻势之下,孟原固这边损失也不小,汉子们受伤无数,如今在城墙上抵抗贼兵的,已经有不少女人上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村子里,一个小男孩抱着个木头玩具,站在那哭着,或许他的父亲已经战死。

  一位住着拐杖的老人走到那小男孩身边,颤巍巍的蹲下来,拐棍倒在一边,他张开双臂把孩子紧紧抱住。

  孩子一开始是小声的哭着,被抱住后,嚎啕大哭起来。

  小七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贼兵又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嗓音干哑。

  小七立刻转身看向木墙外边,黑压压的贼兵又一次往木寨这边冲了过来。

  孟原固这边早就已经没有了箭矢,只能等敌人近了之后用石头或是木头砸。

  如果说他们还在等一个奇迹的话,他们自己都忘了,他们本身就是奇迹。

  以一个村子的力量,抵挡贼兵这么多天的猛攻,这场战争如果能载入史册的话,或许会被后世的许多军方人才拿出来研究。

  “杀!”

  小七嘶吼一声。

  就在这时候,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主母林慧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上来的,从她衣衫上脏污和那蓬乱的头发来看,可能已经上来许久了。

  她在吃力的搬起石头堆在木墙边缘,离着还远,小七看到了林慧云的手上有些红色的痕迹。

  她默不作声的来回搬运,看起来是那么的疲惫,但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主母!”

  小七喊了一声后冲过去,林慧云朝着他这边看过来,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等看清楚了是小七之后,她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光彩。

  她以为所有人都战死了,包括小七在内,没有想到此时身边还有一个老朋友。

  “主母,你快下去吧。”

  小七哑着嗓子劝道。

  林慧云摇了摇头,她下意识的看向村子里边,看到那老人抱着孩子在安慰,她释然的笑了笑。

  那是她的孩子,白山军大当家的孩子,小七竟是一开始没有认出来。

  那孩子身上的衣服换了孟原固乡亲们给的,怀里还抱着一个木头玩具,脸上有些脏,所以没能认出来。

  她把儿子留在村子里,把女儿绑在后背上,然后登上木墙来协助作战。

  才一岁多的女儿在背后睡着了,脏兮兮的小脸上也都是泪痕。

  “我不下去,小七,我不能在锐儿长大之后告诉他,他的母亲曾经躲在无数人背后,眼睁睁的看着别人为他母亲拼死,而他母亲不敢面对。”

  她看向村子那边,老人抱着孩子在那坐下来,好像在他讲着什么故事,锐儿已经不再哭泣。

  林慧云道:“如果有一天我能和他提起过去的事,我会让他知道他为什么能活下来,要为什么活下去。”

  她回头看向城外,敌人已经快要冲到城墙不远处。

  “他的父亲是一位盖世英雄,他的母亲也不是孬种,等他长大了之后,当孟原固的乡亲们需要有人站出来的时候,我希望他是第一个。”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希望他能和他父亲一样,做一个盖世英雄。”

  第七百七十章 直破中军!

  山海军再一次攻了上来,他们似乎也已经变得比过去木然,没有什么呐喊声,只是低着头往前冲。

  连续的厮杀,久攻不下,敌人还只是一群平民百姓,这让他们的士气也早就已经低落下去。

  此时往前冲也是机械一般的执行军令罢了,在他们看来这一次进攻,只是这些天来无数次攻击的其中一次。

  但是这一次,连他们动没有想到居然攻上了木墙。

  孟原固中的汉子们,因为有木墙防护,又居高临下,所以死亡的人数不算很多,但是伤员很多。

  减员越来越严重,这就造成了女人们不得不登上城墙作战的局面。

  不是说女人们不如男人,而是在面对这般惨烈厮杀的时候,她们的准备还不充分。

  她们拼了命的搬运石头和其他东西,足以令人敬畏。

  可是在战场上面对着敌人的凶狠,面对着血流成河,很多人的反应都会变得稍稍迟钝一些,内心总是会有那么一瞬被恐惧左右。

  男人们刚刚面对这样的场面也一样会害怕,她们又被孟原固的汉子们保护的那么好,所以难免会有些乱。

  毕竟她们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第一次面对生死搏杀,第一次面对生命转瞬即逝。

  几名山海军的士兵爬上木墙,他面对的就是个有些吓傻了的妇人。

  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但是山海军的士兵立刻就一刀劈了下去。

  小七恰好就在附近,一把将那大嫂拉开,然后一脚踹在山海军士兵的胸口上,把刚刚才爬上来的敌人又踹下木墙。

  可是掉下去一个,又上来两个。

  小七一刀劈死其中一个,他的肩膀上也中了敌人一刀。

  这生死时刻,小七左手抬起来,一把攥住了敌人的刀背,把刀按在自己肩膀上,然后一刀捅进敌人的肚子里。

  血液泼洒中,那个大嫂已经吓得面无血色。

  她们都知道男人们在木墙上拼杀危险,可是若非亲眼所见,无法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危险。

  小七肩膀上的伤口很重,那大嫂反应过来,起身要为小七把伤口包扎一下,可是此时哪有时间去包扎伤口?

  “快退回去!”

  小七见她又过来,连忙回头喊了一声。

  就是这短短的一回头的时间,一个山海军一柄挥刀落下,刀锋直奔小七的脑袋。

  一个黑影从旁边扑过来,不顾生死的抱住了那山海军士兵的腰把人撞倒。

  小七这才看出来那是林慧云。

  他过去一把抓着敌人的头发把人拉起来,再一刀抹开敌人的脖子,血液一下子喷涌出来,喷了林慧云一脸。

  林慧云惊呼一声,那鲜红的血和惨白的脸色对比之下,颜色如此的鲜明。

  “快下去。”

  小七拉了林慧云一把,他弯着腰的时候,又有山海军士兵爬上来,一跃而下,将小七撞倒在地。

  敌人骑在小七身上,刀子往小七心口里按。

  小七一只手抓着敌人的刀背,一只手摸索着把刀抓回来,一刀捅进敌人的肋部。

  敌人翻倒在地,小七连忙起身,朝着那倒地的人脖子上又补了一刀。

  “你们都快回去!”

  小七嘶吼着,挣扎起来,再次扑向下一个敌人。

  那个吓傻了的大嫂脸色和林慧云一样,白的厉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抱起了一块石头冲到木墙边上,朝着正在爬的人狠狠砸了下去。

  被砸中的人脑壳好像都爆开了似的,人和石头一块摔在地上,脑壳里涌出来的血液很快就在地上流出来一大片。

  小七又杀了一个山海军士兵,直起腰看了看,木墙上已经有几处都被山海军杀上来,如果再不把敌人逼退的话,用不了多久木墙就会失守。

  木寨就是孟原固的保障,一旦木寨被夺的话,孟原固的乡亲们就会变成羔羊一样任人宰割。

  “都给我死!”

  小七嗷的叫了一声,一跃而起,用肩膀把刚过爬上来的第一个敌人撞下去,然后胡乱劈砍一刀,将不远处的敌人脑开砍掉了小半个。

  白色的脑浆像是豆腐脑一样从缺口里流出来,那人的眼睛往一边歪着,好像还想看看自己的脑子长什么样。

  就在这时候,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龙。

  澹台压境他们赶到了,离着还远就听到了厮杀声,转过山口就看到了那惨烈的场面。

  “吹角!”

  澹台压境的军令只有这两个字,简短而急促,然后将面甲拉了下来。

  呜,呜呜!

  他的亲兵举起号角吹起来,那是进攻的军令。

  所有骑兵同一时间将面甲拉下,同一时间将长矛从战马一侧摘下来,身子伏低,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纷纷提速。

  在这一刻,跟着他们来的聂大天和聂小地两个人,再一次被深深震撼了。

  远处的山海军贼兵好像一片大湖,人潮涌动,而澹台压境这边却只有二百多人,和对面那贼兵的队伍规模比起来,他们这支骑兵队伍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破敌中军!”

  澹台压境又喊了一声,依然简短,却毋庸置疑,他身子往前一压,双手握紧长槊,槊锋向着斜下方。

  二百多人的宁军精骑,没有呐喊,没有口号,形成了攻击的锋矢阵,以澹台压境为箭簇,朝着那黑压压敌人冲了过去。

  在双方一接触的瞬间,山海军中人仰马翻!

  澹台压境手里的长槊稳定的像是镶嵌在巨石之中一样,穿透了一个,两个,三个……一串贼兵被槊锋击穿。

  他双臂一发力,将挂着四五具尸体的长槊端起来横着一扫,尸体被甩飞出去,砸倒下不少人。

  而他两侧跟随的,就是廷尉军两位千办,早云间在左,虞红衣在右,如果说澹台压境是长剑的剑尖,这两个人就是锋刃。

  在他们身后的宁军精骑,压着身子,长矛往前戳出去,和澹台压境一样戳死了好几个人。

  但是他们没有那么强大的臂力,还能把尸体再甩出去。

  所以枪骑兵冲锋,用这种造价低廉的长枪,几乎都是一次性的。

  穿透数人之后,长枪被他们直接丢弃。

  “换刀!”

  “呼!”

  长枪脱手,横刀在手。

  这一支骑兵没有冲向孟原固那边去解燃眉之急,而是直奔山海军中军方向。

  骑马站在高坡上,徐黑虎看到了那支突然出现的骑兵队伍,但他一开始并没有多在意。

  那支队伍的规模实在是少得可怜,那所谓的锋矢阵,在他眼中就是一条单薄可怜的黑线。

  然而他让他震撼的是,那支人数不多的骑兵居然锐不可当!

  一路疾驰,势如破竹。

  大部分兵力都压在前边,后队这边虽然也还有至少两千兵力,可却完全挡不住那铁骑冲锋。

  “弓箭手!”

  徐黑虎喊了一声,可是已经有些来不及。

  弓箭手的阵列还没有组成,那支骑兵队伍已经杀到了他所在的高坡下边。

  “防御!”

  徐黑虎又喊了一声,然后才注意到,那支骑兵打着的是烈红色的战旗。

  “宁军……怎么可能是宁军?!”

  徐黑虎的眼睛骤然睁大。

  澹台压境的大槊左右翻飞,硬生生的靠一己之力为骑兵队伍开出来一条血路。

  大槊所过之处,皆是只剩下半个脑壳的死尸。

  槊锋左右翻飞之际,每一槊都是将敌人的上半截脑壳直接扫掉。

  所有人的死法都一样,鼻子以上的半截脑壳被切掉了。

  二百多人的骑兵队伍,又是远来劳顿,却就这样犹如刀切豆腐一样将山海军的队伍切开一条血线。

  如今这血线,已经笔直的延伸到了徐黑虎近前。

  徐黑虎立刻把身边士兵的长矛抓过来,朝着宁军最前边的那人掷了过去。

  长枪飞来,澹台压境的大槊一扫将其荡飞。

  “还你一个!”

  澹台压境怒吼一声,掌中大槊化作一道流光飞了出去,瞬息而至。

  那般力度,那般速度,仿佛是直接破开了虚空一样,才从澹台压境这边出手,下一息已经到了徐黑虎面前。

  徐黑虎武功不俗,虽然避之不及,但却还是在一瞬间把长刀抽出来挡在自己身前。

  当的一声,槊尖正戳在刀身上,挡是挡住了,可是在巨力之下,徐黑虎直接被这一槊从马背上撞了下去。

  而在长槊出手的同时,澹台压境从腰畔将横刀抽了出来。

  刀泼寒芒,左右劈落,那些山海军的士兵们一个一个被他砍翻在地。

  远处,看着这一幕的聂大天睁大了眼睛。

  而聂小地则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的问:“姐……他那棍子不是都扔出去了吗,为什么还这样凶猛?”

  聂大天何止是眼睛睁大了,震撼的嘴巴都张大了。

  好一会儿后才喃喃自语似地说道:“也许……是棍子扔出去的时候,棍子精上他身了?”

  聂小地道:“那他现在就是一根棍子?”

  聂大天傻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们这样的人,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场面,大脑里在那一瞬间有些空白。

  “咱们快走吧。”

  聂洪福喊了一声。

  “走?”

  聂大天听到她父亲喊,这才反应过来,这场面不就是她和澹台压境说好了的危险局面吗?

  她看了看木墙那边,然后才注意到,跟她们一起来的那几个孟原固的汉子,已经朝着木寨纵马过去了。

  那几个人的身影和他们前边的万千敌军士兵相比,显得那么孤单。

  可是他们却没有丝毫犹豫,像是几只飞蛾扑向了火海。

  “弟!”

  聂大天喊了一声:“去帮他们!”

  聂小地立刻应了一声:“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也朝着木寨那边疾冲而去。

  山海军中军,澹台压境直接纵马上了高坡,一刀将将旗的旗杆砍断。

  连同扶着旗杆的人,都一分为二。

  旗杆倒了下来,两个半片的尸体也倒了下来。

  徐黑虎眼睛都红了,抓起长刀朝着澹台压境的战马扫过来,一刀若是扫过的话,这战马两个前腿必会被斩断。

  澹台压境一拉缰绳,那战马人立而起,仰天一声嘶鸣。

  第七百七十一章 契约精神

  徐黑虎一刀横扫,斩向澹台压境战马双腿,澹台压境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徐黑虎见此人马战无双,他此时又无坐骑,所以第一反应就是先逼迫此人下马。

  废他坐骑,与他步战。

  可是他没有想到澹台压境的人和马,竟然已经默契到了这种地步。

  战马高高立起,然后两个前蹄朝着徐黑虎的面门踩了下去,徐黑虎只能避开。

  下一息,他一刀横扫去斩战马的脖子,澹台压境根据徐黑虎肩膀的起伏,已经判断出他的动作,所以手中的缰绳往旁边一拉。

  战马立刻就懂了主人心意,直接原地一个跳跃转身,两条后腿狠狠的蹬了出去。

  这一个避让,非但躲开了一刀,而且反击的迅猛如雷。

  徐黑虎只觉得眼前一黑,先是看到了那战马挺翘浑圆的屁股,然后看到了两个黑乎乎的大马蹄子。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还能有所反应,长刀横在自己胸前挡住了这一击。

  两个马蹄子蹬在长刀上,这一下的力度有多凶猛?

  无法站立的徐黑虎直接被蹬的向后倒飞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还没有起身,那战马已经又一次跳过来,两个前蹄朝着他的脸再次踏落。

  徐黑虎大惊失色,哪里还顾得什么体面不体面,直接一个翻滚避开。

  这是高坡,他这一翻滚就顺着斜坡下去了,所以看起来确实体面无存狼狈不堪。

  澹台压境双腿一磕战马,战马心领神会立刻向前,徐黑虎翻滚的速度自然没有下冲的战马快,所以吓得他头皮发炸。

  双手双脚并用,像是恶狗扑食一样往一侧跳开,这才避开了战马的践踏。

  澹台压境再次一拉缰绳,战马立刻横转过来,两个后蹄第二次狠狠的蹬了出去。

  徐黑虎刚刚跳开哪里还能再次闪躲,后背上被两个马蹄踢中,人直接往前飞扑了出去。

  这一下蹬的徐黑虎的脊椎骨都好像断开了似的,扑倒在地之后,连呼吸都被扼制住了一样,有那么两三息的时间这口气都没能上来。

  战场上的厮杀,哪有两三息的时间可以浪费。

  澹台压境已经催马过来,他再次往上一拉缰绳,战马又一次人立而起,两个前蹄这次实打实的踩在了徐黑虎的后背上。

  原本就已经喘不过来气,又被踩了两下,徐黑虎感觉脑袋里都嗡的一声,紧跟着就是眼前一黑。

  他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强撑着精神还想起身,可是发现双手已经不听使唤。

  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因为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脊骨应该是真的被踩断了。

  双臂失去了知觉,双腿也失去了知觉,脑子里在发号施令,可是手脚已经没有任何回应。

  澹台压境一拉缰绳,战马拨转过来往高坡上冲了一段,又调头回来,加速前冲之中,马蹄子又狠狠的在徐黑虎的身体上踩了过去。

  徐黑虎一声惨呼后,嘴里被挤出来一大口血。

  澹台压境哼了一声,心说你还想伤我战马?

  他催马到了另外一边,将他的长槊捡起,然后又回到徐黑虎不远处。

  他从战马上跳下来,用长槊戳中徐黑虎的小腹把人挑起来,然后朝着他的战马打了个口哨。

  人单臂挑着徐黑虎,马立刻转身,两条后腿蓄足了力量,朝着被挑起的徐黑虎狠狠一踹……

  这一击,直接把徐黑虎踹飞了出去,徐黑虎翻滚落地,胸口塌陷下去一个大坑,嘴里的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溢。

  澹台压境持槊走到徐黑虎尸体旁边,低头看了看,眼神里满是不屑。

  “你连我的马都打不过。”

  说完后他一招手,亲兵上前将徐黑虎的人头剁了下来,找了一根长矛挑着举高。

  “贼首已死!”

  宁军士兵高呼起来。

  山海军后队这边大概有两千人,之前就被澹台压境的骑兵撕开一条口子,此时见徐黑虎已死,他们的心里已经只剩下怯意,谁敢再靠前厮杀。

  那冲来的黑甲将军,居然只是靠一匹马就踩死了他们的将军,这般的杀人手段,让他们胆寒。

  后队这一溃散,前边围攻孟原固的队伍也乱了。

  他们的将旗被斩断,主将被击杀,军心一乱,进攻的态势就停了下来。

  孟原固这边,聂大天和聂小地这两个人,个子都不高,女孩子看起来娇小可爱,男孩子看起来瘦小无力……可就是这外表,太具有迷惑性了。

  这俩简直就是小妖怪。

  一开始是孟原固那几个汉子在前边冲,后来反而被他俩超了过去。

  这俩人用的兵器,第一眼让人看了会看不起他们,第二眼让人看了会吓得半死。

  其实也只是家中实在穷苦,哪里能有什么多余的铁器给她俩用。

  所以出门的时候,聂小地在家里踅摸能带着什么做兵器,最终也只能是拿了一把菜刀。

  那还是他们家唯一的菜刀。

  可是菜刀太短了,所以他就用绳子把菜刀绑了起来,这骑马往前冲的时候把菜刀抡起来,也不管那么多了,是刀背砸着人还是刀锋砍着人,反正是抡圆了。

  他那般力气,就算是抡起来用刀背敲人脑壳上,谁也受不了啊。

  再看聂大天……

  家里唯一的菜刀她让给了弟弟,所以她是从家里背着一面磨盘出来的。

  虽然这磨盘不大,是那种磨豆子用的小磨盘,只有寻常脸盆那么大,但是这玩意五六十斤还是有的。

  她学着弟弟的样子,也用绳子从磨盘中间那个眼穿过去,抡起来当长兵器用。

  这俩人,一个抡菜刀,一个抡磨盘。

  抡菜刀那个还好吧……抡起来的是嗖嗖的。

  抡磨盘那个就不一样了,抡起来是呼呼的。

  这俩人往前一冲,把孟原固的那几个汉子都给吓着了,谁也不敢跟的太近,唯恐被误伤。

  另外一边,澹台压境杀了徐黑虎之后,带着队伍朝着山海军再一次杀了过去。

  虽然是人少打人多,但主将身亡对于山海军士气的打击实在太大。

  逃跑这种事,一旦有一个人做了,立刻就会有人跟上去。

  很快,前军就开始四散,往四面八方逃走。

  一个时辰之后,孟原固木寨中。

  廷尉军随军而来的军医有五六个人,正在帮忙给村民们治疗,可是他们带着的伤药有限,无法全部都去救治。

  “我们村子里有晒干的草药,但是不知道哪一种能有用,郎中……郎中战死了。”

  安爷红着眼睛对澹台压境说了一句。

  “让我的人去看看。”

  澹台压境抬起手在安爷肩膀上拍了拍。

  就在一个多时辰之前,距离澹台压境他们出现没有多久的时候,在木墙上给伤员包扎伤口的郎中,被爬上木墙的山海军贼兵在背后砍了一刀。

  脖子都几乎被砍断,脑袋耷拉下去,只连着一层皮。

  廷尉军的军医跟着安爷的人去看他们储备的草药,选出来能用的,让人把草药磨成粉用于止血。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能不能跟我一起走?”

  澹台压境把安爷拉到一边问了一句。

  他往四周看了看,百姓们都在忙活着,有的在帮忙抬运伤员,有的在扑灭残火,有的在清理木墙上的贼兵尸体。

  安爷听到这句话后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澹台压境道:“如果你们不走的话,我们一旦离开,山海军的人必会前来报复,到时候乡亲们就真的要遭受劫难了。”

  安爷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回答什么,可是他知道这位宁军的将军说得对。

  澹台压境继续说道:“我是宁王麾下将军澹台压境,我可以做主,带你们回去之后,在冀州找地方妥善安置,也可以听从你们的意愿,想去什么地方定居就去什么地方定居,宁军会帮你们建新家,宁王会为你们分田地。”

  安爷张了张嘴,可还是没有马上答应,他回头看了一眼乡亲们:“容我去和大伙儿商量一下,咱们这地方虽然苦寒,可大伙们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我知道,故土难离,安爷你和乡亲们商量一下,我先去帮忙救治伤者。”

  安爷抱拳俯身:“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澹台压境一把将安爷扶住:“安爷,千万不要这么说,你们能活下来大多数人,是因为你们敢和贼兵去拼。”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安爷随即去召集乡老们商量是不是去冀州的事。

  澹台压境帮忙给伤员包扎的时候,聂大天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看着他。

  澹台压境一回头:“噫……你果然没走。”

  聂大天:“噫,你这是才看见我?”

  澹台压境笑了笑道:“确实是,唔……你没走,是因为我的马对吧?你现在可以把马带走了。”

  聂大天看着澹台压境,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她缓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冲进敌人队伍里的时候我看见了,你和你的马杀死敌人主将的时候我也看见了,明明……明明你和你的战马那么默契,在战场上它就是你的左膀右臂,你为什么要答应把马给我?”

  澹台压境沉默下来。

  聂大天道:“难道你对这么好的马,一点儿感情都没有?说送人就送人了?如果是我的话,说什么也不会把我的坐骑轻易许给别人。”

  “救人。”

  澹台压境忽然说了两个字。

  聂大天一怔。

  澹台压境回头看向聂大天:“我们是来救人的,一刻都不敢耽搁,而你们是当时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向导了。”

  聂大天睁大了眼睛看着澹台压境,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澹台压境道:“那匹马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用你提醒我,而我当时也必须答应你们的要求,现在你可以把马带走了,这是定了就要遵守的契约精神。”

  聂大天:“你明明可以抓了我们,威胁我们给你们带路,不然就杀我全家,杀我们全村……”

  澹台压境道:“我们是宁军,不是贼兵。”

  就在不远处商量和事情的安爷他们听到了这些话,全都看过来,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了几分光彩。

  聂大天缓步走到澹台压境的战马旁边,抬起手在马脖子上轻轻的抚过。

  “真是一匹好马。”

  她由衷的赞了一声。

  然后回头对澹台压境笑道:“可我不是一个好向导,还带着你们走错了路……按照你说的那个什么说话算话的契约精神,我要是再拿你的马,那我是有多不要脸啊……”

  她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真翘!”

  澹台压境:“……”

  第七百七十二章 那可是个好地方

  安爷走到澹台压境身边,递给澹台压境一壶水:“将军,先歇歇吧。”

  澹台压境连忙致谢,而这个举动,又让安爷心里暖和了不少,他是第一次在当官的人身上看到这种举动。

  面前的人可是一位将军啊,一位真真正正的将军。

  在安爷以往见过的那些做官的人身上,何曾发现过一丝一毫这种平易近人的态度。

  “和乡亲们商量了一下,大家意见并不统一。”

  安爷道:“有的人愿意去冀州,有的人不愿意,还是将军说的那句话,故土难离。”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我能理解,可不可以让我和乡亲们说几句话?”

  安爷连忙道:“当然可以。”

  不久之后,安爷把乡亲们召集起来,全都集中在木寨内的空地上。

  澹台压境走到众人面前,先是抱拳施礼。

  “安爷已经和我说过大家的意思,有的人愿意去冀州,有的人还是希望能留在孟原固。”

  澹台压境道:“我不是在逼迫大家做出选择,留下或者离开,都是大家自愿。”

  “这地方是孟原固每个乡亲的出生之处,大家为了修建这样的木寨也都流过血汗,可是乡亲们,这木墙挡不住攻城锤的一撞,如果可以的话,那乔摩乔将军等人,也不至于拼死去烧了敌人的攻城锤。”

  “给孩子们一点儿活下去的希望吧。”

  澹台压境看向乡亲们,再次抱拳:“他们可以在安全的地方,衣食无忧的长大,而不是他们在这样小的年纪,比大人更早的离开人世。”

  林慧云走到前面来,看向澹台压境道:“将军,我也想说几句话。”

  澹台压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后撤两步让开位置。

  林慧云还背着她的女儿,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块冷硬的馒头,时不时的啃上一口。

  林慧云深吸一口气,然后双膝跪倒。

  乡亲们连忙上前想把她扶起来,林慧云却摇了摇头:“请让我为死去的乡亲们的磕头,请让我给活着的乡亲们致谢。”

  她郑重的叩首,没有起身,跪在那说道:“我比乡亲们更了解山海军的那些人,他们是不会放过任何人的,他们会赶尽杀绝,我们之所以一路逃亡过来,就是因为他们就是如此凶狠……我丈夫已经死了,我和孩子们对他们真的还有什么威胁吗?他们只是觉得我们必须死,而孟原固的乡亲们,他们也会觉得都该死。”

  林慧云一边落泪一边说道:“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乡亲们因为这里是故土而不愿离开,那为了保护我们活下来而战死的人,他们岂不是白白死去了?”

  安爷大声喊道:“澹台将军已经说过了,到了冀州之后,乡亲们想去什么地方定居,他都会安排好,会给我们造新房子,会给我们发粮食,会给我们安排生计。”

  安爷抱拳道:“乡亲们,为了给孟原固留住根,咱们得走啊。”

  “我跟安爷走!”

  一个身上绑着绷带的汉子喊道:“他在哪儿,哪儿就是孟原固!”

  “我们也跟安爷走!”

  不少人喊了起来。

  “让孩子们好好长大成人!”

  原本愿意留下来的人们互相看了看,虽然不舍,可大家还是最终都选择了去冀州。

  聂大天走到澹台压境身边,嘿嘿笑了笑:“跟你商量一件事呗。”

  澹台压境问道:“姑娘有什么事只管说。”

  聂大天道:“孟原固的乡亲们愿意去冀州了,你都带着,我也愿意去冀州,你带不带?”

  澹台压境往后看了看:“你父亲和你弟弟呢?”

  聂大天道:“不用在意他们的想法,他们愿意呢就跟上,不愿意呢……我就先把弟弟打一顿,打到他听话为止,再让他去把我爹绑好了带上一起走。”

  澹台压境:“……”

  聂大天笑道:“主要是……虽然我没有要将军的马,但是还真有点舍不得,以后跟着将军一起,有机会我还想骑一骑呢?”

  就在这时候聂小地跑过来,听到这句话后就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骑谁?”

  聂大天瞪了他一眼,聂小地道:“瞪我干什么……我就是问问你要骑谁?”

  他看向澹台压境:“将军,他是要骑你吗?”

  澹台压境叹道:“你问的,究竟是,他是要骑你吗还是他是要骑你马?”

  聂大天道:“你骑着马,她骑着你,这不就都骑上了吗。”

  聂大天上去就一脚:“让马骑着你!”

  孟原固的乡亲们答应了都去冀州,所以安爷嘱咐大家不要带上太多东西,没有必要的就都不带,反而会拖慢队伍的速度,那样的话,太容易被山海军追上。

  可是俗话说的好,破家值万贯,乡亲们是看看这个舍不得扔,看看那个也舍不得扔。

  安爷是来回奔走,这家劝说那家也要劝说,让大家只带上干粮和衣服和细软,家具之类的就不要再装车了,大车只有那么多,是人坐在车上更好,还是把东西都堆在车上更好?

  余九龄坐在那看着乡亲们忙活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听说了几个谍卫在孟原固外边被杀的事,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虽然澹台压境已经杀了徐黑虎为那几名谍卫报了仇,可是余九龄总觉得,这个仇报的还不够。

  他只恨自己没有老唐那样的武功,也没有当家的那样的谋略,若是他可以,他现在就去把什么山呼王和海啸王全都宰了。

  “余大哥你在想什么?”

  聂小地走到余九龄身边问了一句,然后挨着余九龄坐下来。

  余九龄道:“我的人也被山海军杀了,我想为他们报仇,可是我又恨我自己,没有那样的能力……”

  “不怕!”

  聂小地在余九龄肩膀上拍了拍:“以后我跟着你去报仇,我可有本事,我帮你把那些坏家伙全都杀了。”

  余九龄谢意的笑了笑:“行,那你以后就跟着我。”

  他问:“你为什么会选跟着我?”

  聂小地道:“我和我姐不一样,你看她,扭头就去找澹台将军了,她选那种小白脸,我就不选,我要选就选丑的,偏和她选的不一样。”

  余九龄心说我替苍天大地以及神仙们谢谢你。

  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你大爷的,你才丑。”

  聂小地道:“瞎说,我不丑,你丑。”

  余九龄哈哈大笑。

  众人收拾好了东西,在澹台压境带着队伍的保护下往西南方向出发。

  穿过了茫茫雪原,穿过了崇山峻岭,终于过了龙头关进入冀州境内。

  好在是山海军居然没有派兵追击,也不知道是他们觉得不值得,还是出了什么其他的事,以至于他们无力分兵追击。

  进了龙头关之后,见到了那军甲整齐的宁军,每个人心里都踏实下来。

  那兵甲如林的样子,在乡亲们看来就是一道坚固的且永不可破的城墙。

  而这样强大的军队不会祸害他们,不会屠杀无辜,而是为了保护他们而存在的。

  “我想了想……”

  庄无敌看向安爷说道:“如果你们就近在这里安家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是难免会有万一的危险……尤其是你。”

  安爷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位将军话里的意思。

  山海军纵然没有派兵追击,可是不代表他们就会把事彻彻底底的忘了。

  若是派遣杀手,找到孟原固的人所在,暗杀安爷对于真正的刺客来说也不是多难的事。

  况且,这种事真的是防不胜防,龙头关挡得住大军千万,未必挡的住那些江湖刺客。

  “去冀州吧。”

  澹台压境道:“到了冀州就不用担心这些,那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冀州胡作非为。”

  “我们都行。”

  安爷道:“安排我们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对了……”

  他看向林慧云:“你想去什么地方?”

  林慧云想了想后问澹台压境道:“将军说过,小姑奶奶如今在豫州?”

  澹台压境道:“确实是在豫州,不过那边还在战乱,并不安稳,还是暂时不要去的好,若是可以的话我们会尽快通知沈姑娘,让她回冀州看望你们。”

  余九龄忽然间想起来:“可以去安阳啊,安阳城那边连番大战,人口损失很大,当家的不是还在想着,从别的地方迁过去一些人吗?”

  他看向安爷说道:“安阳那边,鱼米之乡,而且富庶,到了那日子过的会很好,那边真的是最容易发家致富的地方。”

  林慧云看向安爷说道:“那边距离兖州很远,到了那的话,乡亲们就不用担心被山海军的人报复了。”

  安爷想了想,点头:“我没问题,但是我得再去和乡亲们商量一下。”

  林慧云道:“我和你一起去。”

  数千乡亲们此时都在城关里边吃饭,宁军的火头军为他们做的饭菜,香喷喷热乎乎,每个人都已经许久没吃过这么丰盛这么美味的饭菜了。

  安爷走到人群中间,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

  “余将军说,咱们若是愿意的话,可以安排车马护送咱们到一个叫安阳城的地方,那里是江南鱼米之乡,吃穿不愁,而且去了有现成的大镇子可以直接住进去,有房子,有田产,还可以教我们如何养蚕织布,大家以后都能过安安生生的好日子。”

  安爷说完之后,林慧云上前一步,她领着儿子一起俯身给乡亲们行礼。

  林慧云道:“不管乡亲们决定以后去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安家,我和我的孩子们,都永远和乡亲们在一起,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想着,咱们的孩子们出生在冰天雪地的兖州,也可以去看看富饶丰美的江南水乡……”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还想告诉大家一件事,也是请求大家准许……孟原固的乡亲们,死去了那么多人保护我们,我打算让我儿从今天开始,改姓为孟,他以后的名字,就改叫孟沈生。”

  安爷快步过去,一把将锐儿抱起来:“好孩子。”

  “那咱们就去安阳吧。”

  一个汉子笑着喊道:“安阳有个安字,安爷有个安字,好像是缘分啊。”

  众人都笑起来,有人喊道:“就去安阳吧,以后小孟沈生和他妹妹就是咱们大家的孩子,大家一起照顾他们一家三口。”

  余九龄走到众人面前,大声说道:“我刚好知道一个地方,就在安阳城不远,是个大镇子,但是因为战乱原来的人都已经搬走了,镇子完好,什么都有,房子,田地,还有现成的工坊,那地方叫鱼鳞镇,是个好地方!”

  ……

  ……

  第七百七十三章 谁是庄家

  余九龄凑近澹台压境,压低声音说道:“你看那小姑娘对你眉目含情,应该是看上你了。”

  澹台压境道:“请你把丢了的那个字加上,她是看上我的马了,再说,她哪里眉目含情了?我就看到她眉目含磨盘,会抡起来的磨盘。”

  余九龄道:“也就你这榆木疙瘩相信那姑娘的鬼话,真要是只看上你的马,为什么你把马给她,她却不肯要了。”

  澹台压境道:“那自然是因为人家姑娘通情达理,又性格开朗,心胸开阔。”

  余九龄叹道:“你果然是个榆木疙瘩。”

  澹台压境道:“你可不许再胡言乱语,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若是传扬出去,人家姑娘……”

  余九龄道:“人家姑娘可能会美滋滋。”

  澹台压境认真地说道:“你这些话不能再和其他人提及,跟我说,我不给你说出去,人家姑娘也就不会来打你,你若再跑去和别人说,你看人家打你不打你。”

  “打我?”

  余九龄哼了一声:“你看着,要是打我,我从今天开始倒立走路,靠一张脸硬生生颠回冀州去。”

  他转身就走。

  澹台压境连忙问道:“你又要去什么地方作妖?”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去给你求证一下,若是我说的对了,回冀州之后你帮我一个忙,若是我说错了,我就真的靠一张脸回冀州。”

  澹台压境道:“你是真的不行,咱家主公还勉强可以。”

  余九龄哼了一声:“等着。”

  在军营中,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的聂小地看向他爹问道:“爹,鱼米之乡是什么意思?”

  聂洪福抬起手在他儿子脑壳上敲了一下:“让你多学多听,你就是不肯,就算没读过书,你怎么连鱼米之乡都不知道?”

  聂小地揉了揉脑袋:“那到底是啥?”

  聂洪福认真的解释道:“玉米之乡啊……那肯定就是遍地都是大玉米,玉米粥想喝多少喝多少,窝窝头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原来是这样啊……”

  聂小地道:“那爹他们说的鱼米之乡,不就是咱们村?”

  聂洪福道:“你懂个屁,咱们村子以前还种豆子,种花生,种地瓜,什么时候光种玉米了?玉米之乡,那说的就是不种别的粮食,全是玉米。”

  聂小地点了点头:“那爹你要这么说的话,咱们那确实不算。”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溜溜达达的过来了,走到聂小地身边,用肩膀撞了撞聂小地的肩膀:“问你个事。”

  聂小地道:“大哥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我都拜你做大哥了,你还这么生分干嘛。”

  他忽然醒悟过来什么,拉了他爹一把:“爹,我跟你说件事,我没有和你商量就给你认了个儿子。”

  聂洪福:“?????”

  余九龄:“……”

  聂小地认真地说道:“以后咱家,余大哥是老大,我是老二,我姐是老三。”

  聂洪福:“那我呢?”

  聂小地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你还和你儿子你闺女争排名啊?”

  聂洪福想了想:“也对……也就是你姐没在这,你姐要是在这的话,我还不一定争得过。”

  余九龄:“……”

  聂小地:“对了,大哥你是要问我什么来着?”

  余九龄咳嗽了两声后问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聂姑娘有些不对劲。”

  聂小地脸色一变:“坏了,爹,我大哥看出来了。”

  聂洪福道:“看出什么来了?”

  聂小地道:“看出来我姐想偷澹台将军那个棍子精的事了呗,还能有什么事。”

  他转身看向余九龄道:“大哥,这件事我可以去劝劝她,让她放弃这个念头,毕竟那棍子精是澹台将军的,就算我姐也不能去抢别人的东西。”

  聂洪福道:“这事我儿子说的对,就是要讲明白,在偷棍子精这件事上,我们是不站在大天那边的。”

  余九龄抬起手在脸上搓了两把,觉得自己可能被侮辱了。

  他叹了口气,索性问的直接了一些。

  “我的意思是,聂姑娘是不是看上我们澹台将军了。”

  聂小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摇头:“那不能,我姐看上的是他那棍子,他那样的人我姐是铁定看不上的,我姐说澹台将军那样的就是小白脸,娘们儿唧唧的……”

  聂洪福一把将聂小地的嘴巴捂住,他讪讪的笑了笑道:“他都是胡说八道的,大天怎么可能这么没礼貌。”

  就在这时候,聂大天甩着胳膊过来了,一边走一边说道:“爹,和你商量件事,我想跟白脸去冀州,不和你们去安阳城了。”

  聂洪福尴尬的看着余九龄,余九龄却笑了起来,眼神里都有了几分得意:“那就对了,姑娘你就应该跟着白脸去冀州。”

  聂大天刚才没有看到余九龄,余九龄正好站在一匹马后边,她从那个方向过来看不到。

  此时见余九龄竟然在,脸立刻就红了:“我……你就当没听见。”

  余九龄道:“既然聂姑娘也来了,那我就干脆直接问了吧,姑娘你是不是看上澹台将军了?”

  这一下,聂大天的脸更红了,扭头看向别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聂洪福道:“不可能!”

  聂小地终于反应过来,他问余九龄道:“大哥你的意思是,我姐是学会看上男人了?”

  余九龄笑了笑,当着聂大天的面也没好意思直接点头。

  聂小地却一摆手:“那不能!我姐那爷们儿唧唧的,她能学会看上男人?她就是个男人。”

  聂大天一脚踹在聂小地屁股上,这一脚直接把聂小地踹了个大前趴。

  聂小地回头看着聂大天:“我帮你说话,你怎么还打我?”

  聂大天:“我谢谢你爹!”

  聂洪福:“不许无礼!”

  聂大天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的对她爹说道:“忘了忘了……”

  她又对余九龄说道:“余大哥你也看得出来,我这弟弟有些缺心眼。”

  余九龄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聂大天继续说道:“你也看得出来,我和他不一样,我俩看着就好像不是一个爹似的,你说对不对。”

  余九龄尴尬的笑了起来,心说你们爷仨有必要这样吗?

  他有些不好回答,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姑娘确实比聂小地要厉害多了。”

  聂大天拍了拍胸脯:“那还用说?”

  余九龄心说姑娘啊,你也就是姑娘吧……

  澹台压境那个蠢货说你心胸开阔,这么看来你这开阔的心胸都是你自己拍出来的。

  聂大天忽然想起来余九龄的问题,脸瞬间就又红了起来,她转身不看余九龄,而是声音很低地说道:“我只是……想跟着澹台将军学本事。”

  余九龄立刻点头:“明白明白。”

  他诱导了一句:“也就是说,姑娘不讨厌澹台将军。”

  聂大天连忙说道:“那肯定,我为什么要讨厌澹台将军。”

  余九龄道:“那就行了,你们跟着澹台将军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聂大天一回头,手拍在余九龄的肩膀上:“真的吗?多谢余大哥了!”

  这一巴掌拍的,差一点把余九龄送走。

  一股力道从肩膀穿到胸腹,又传到双腿,余九龄觉得自己膝盖都承受了不该承受的这份谢意。

  不久之后,余九龄回来找到澹台压境,笑了笑说道:“我已经帮你问清楚了,那姑娘确实看上你了。”

  澹台压境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忘记了以往每个人都想弄死你的浓情岁月。”

  余九龄道:“就这事来说,大家一定站在我这边,最起码我大哥和当家的站在我这边。”

  澹台压境问:“你为什么如此笃定?”

  余九龄道:“我大哥她本职是干嘛的,你不知道?”

  澹台压境想了想,忽然间明白过来,然后就不得不再次叹了口气:“你大哥学人家做媒婆,把她自己都搭进去了,你居然还学你大哥,你怕是也要搭进去什么。”

  余九龄道:“我能搭进去什么,我……”

  忽然间想起来,自己好像被聂小地认作他爹的儿子了。

  这算搭进去什么了吗?还是说赚了个爹?

  他又看了看澹台压境,心说还赚了个妹夫?

  与此同时,冀州。

  李叱正在和燕先生聊事情,最近这两年冀州风调雨顺,百姓们都算得上安居乐业。

  所以燕先生正准备划出来更多的地方作为屯田,因为冀州兵力不足,若是以屯田一边养民一边练兵,最起码可以培养出来更多的预备队伍。

  汉子们忙时种田闲时操练,这样的队伍虽然不至于拉出去就能攻城略地,但是用于保卫冀州应该还不是问题。

  他正在和李叱商量着,给愿意去屯田之地的人什么好的奖赏制度。

  “就先按照楚朝廷之前定的军户标准吧。”

  李叱道:“每户有固定数量的田产不用纳税交粮。”

  燕先生点了点头:“这样很好,屯田是屯田,私田是私田,先按照每人一亩的数量分发,起点低一些,以后封赏就有余地。”

  李叱道:“先生的想法最好。”

  正说着,有人快步进来,俯身道:“主公,豫州谍卫最近查到消息。”

  亲兵将书信地上来,李叱打开看了看,然后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了皱。

  “我特意吩咐,在冀州各地仔细调查曹猎等人去向,一直以来都没有消息,原来可能是去了兖州。”

  李叱把密报递给燕青之,燕先生接过来看了看,也皱了皱眉:“如今兖州那边,已经可以确定所谓的山呼王就是吕无瞒,海啸王就是梅无酒,曹猎跑去兖州……”

  他看向李叱:“是要夺兖州之地?”

  李叱嗯了一声:“他大概是觉得,夺了兖州之地,就好像有个人拿着刀,顶着我的后腰。”

  燕先生道:“派人去兖州查一查?”

  李叱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着。

  片刻后,李叱看向燕先生道:“如果还来得及,那就试试和他玩个游戏,看看谁玩得好一些。”

  燕先生问道:“什么游戏?”

  李叱笑着回答:“猜一猜到底谁坐庄的游戏。”

  第七百七十四章 各想各的

  冀州城。

  李叱坐在城墙上看着远方,看起来像是在发呆,可他的脑子里却没有一刻闲下来的时候。

  他在思考着如何让冀州在最短时间内可以不用为兵力不足的事而担忧,然而这似乎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解决的问题。

  冀州连年战乱,人口损失过巨,这就导致了他所必须面对的两个难题。

  其一是不得不推行屯田制,把可以耕种也可以训练的人集中起来。

  如果是任由百姓们分散在各地,民治无法实施,土地也无法更好的利用。

  其二则是征兵的难度太大,唐匹敌自始至终的要求都是兵在精而不在多,这就是给李叱在难题上再增加难度。

  冀州本来青壮就少,还要在这为数不多的青壮中选拔人才,如此一来的话,和其他各路军队相比兵源就过于狭窄。

  别人的队伍可是只求量大不求什么精锐不精锐,比如江南大寇李兄虎,他对于兵力规模的追求,远远大于对士兵战力的追求。

  李兄虎出征之际,动辄就是百万大军,说起来,百万人动一动确实就会有山呼海啸之势。

  而到现在为止,宁军的正规战兵,总计兵力也依然只有十三万人多一些。

  而且这十三万人其中的十万,都在唐匹敌手中,全都用于在豫州征战所需。

  冀州数千里疆域之内,真正的战兵只有三万多人,两万多位于东北龙头关方向,以戒备兖州山海军随时都可能会带来的侵扰。

  一万多位于西北方向,用于随时策应支援凉州军应付西域人的战事。

  除此之外,所有地方上的兵力都不能称之为战兵,只是类似于大楚时候地方上的厢兵。

  一个家的家主,管理五六口人未必都能管理好,一位县令大人,管理县内十万甚至数十万百姓,也会有所疏漏,一位节度使掌管数以千万计的人口,那就更不要指望能面面俱到。

  而用李叱自己的话说,他现在就是一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那个巧妇。

  没有兵,甚至没有兵源,还要给唐匹敌他们把饭做的香喷喷……确实是难。

  长眉道人被高希宁搀扶着上了城墙,他们在宁王府里没有找到李叱,在车马行里也没有找到李叱,所以猜着是到城墙上来了。

  冀州那么大,城墙那么长,要想一下子找到他……似乎这全天下也就只有三个人能把位置猜准。

  而这三个人之中的两个,恰好就是长眉道人和高希宁。

  “风大。”

  高希宁一只手扶着长眉道人的胳膊,把另外一只手里拿着的大氅递给李叱。

  李叱笑了笑,把大氅披上:“你们怎么来了?”

  长眉道人笑了笑道:“昨天夜里燕先生来看我,一起吃了饭,说起来你现在的难处,我这老人家也就一下子走了脑子,大半夜都睡不着,帮你想了想。”

  他笑道:“我可想不出什么正经的办法,都是不入流也上不得台面的江湖手段。”

  李叱道:“师父你就别闹了,我哪一样不是和你学的?”

  长眉道人嘿嘿笑起来,有些得意。

  他对李叱说道:“早晨吃饭的时候就没见你,我和宁儿说了这件事,宁儿也想了许多办法,最终我们俩把这些办法揉到一起,想出来个馊主意。”

  李叱看向高希宁,高希宁嘿嘿笑:“可馊了。”

  李叱笑起来。

  长眉道人说道:“我是道人,可是也不觉得世上真有撒豆成兵的妙法,没有兵源,想破了头皮也不可能想出来百万大军。”

  “所以……”

  长眉道人停顿了一下,看向李叱说道:“在江湖上,如果对手的门派人多,我们人少,那怎么办?”

  李叱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长眉道人:“那若再加个前提条件呢?我们人少但是钱多,他们人多但是没钱。”

  李叱眉角一抬,忽然间就被点醒了什么似的。

  长眉道人指了指东北方向说道:“兖州那边虽然大战不多,可是匪患横行,田地荒废民不聊生,绝大部分人都是吃了这顿没有下一顿……”

  李叱道:“挖人。”

  长眉道人嗯了一声:“想办法让兖州的人知道,只要愿意来冀州的,一律可以分得田地,可以分得粮食,甚至是真金白银。”

  他笑了笑道:“不要嫌弃来的人少,来一个,就是冀州这边多了一个,兖州那边少了一个。”

  李叱点头:“明白了,不只是对兖州,也可以对青州和徐州那边的人如此宣扬。”

  他在城墙上来回走动:“只是该如何宣扬?”

  与冀州接壤之地,东北为兖州,东南为青州,只有一小部分与徐州接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安排廷尉军的人,再让九妹的谍卫也都动起来。”

  高希宁道:“我前几天闲来无事的时候,恰好翻看了李先生留给你的书册,其中有一个故事给了我启发。”

  李叱想着那些书册他都已经看了不止一遍,所以好奇是哪个故事给了高希宁启发。

  “百姓们对于稍稍带着些神秘色彩的东西,格外的感兴趣,比如……赊刀人的故事。”

  高希宁说完这句话,李叱忽然就懂了。

  “赊刀人的故事是在李先生的书册里有所提及,但是在大楚,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也没有这样的事发生过,别说大楚,往前推几千年,都没有赊刀人这种职业出现过。”

  长眉道人说道:“百姓们不知有赊刀人,但是知有道门弟子……”

  高希宁道:“让廷尉军和谍卫的人,全都扮作道人,至兖州各地行善,可能需要随身带着墨印出来的大量传文,四处散发,走到什么地方就散到什么地方。”

  长眉道人笑道:“再在兖州各地,造出来些什么神异之事,比如突然河里冲出来个石碑,石碑上还有字。”

  李叱笑道:“隔壁冀州那边的烧饼买一送一,还送一碗豆腐汤……”

  高希宁笑道:“其实,也可以夸夸兖州的山海军,夸的比咱们还好,万一结果就更预想不到呢?”

  李叱眼睛微微眯起来:“坏,还是你真的坏。”

  与此同时,兖州。

  西京城。

  小院里,曹猎侧耳听了听外边的风声,这兖州冰天雪地也就罢了,他在豫州就没见过那么大的雪花往下飘,更没有见过风呼啸的好像能随时把屋顶掀开。

  雪花若是落在温温柔柔的落下的话也好,看着还有些几分美感。

  可是被狂风吹着的雪花扫在人脸上,像是被冰针密密麻麻的戳着一样。

  他侧耳倾听,可他想听的不是风声。

  然而这恼人的风声却太大了些,遮住了他想听的声音。

  屋门外有人停下来,敲了敲门:“少主。”

  听到是慕风流的声音,曹猎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慕风流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就证明事情成了。

  “风大,先生快进来。”

  曹猎连忙说了一句。

  慕风流从门外进来,又回身赶紧把门关好,他那头发都被风吹的好像柴堆似的,乱七八糟的。

  “怎么样?”

  曹猎问了一句。

  听起来语气平静,可是不等慕风流把门关好就问出来,也可想而知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急切。

  “成了。”

  慕风流笑着走过来,俯身一拜道:“恭喜少主,妙计铲除叛贼吕无瞒。”

  “哈哈哈哈哈……”

  曹猎总算是松了口气,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起身扶了慕风流一把:“都是先生的筹谋,我只是个会偷懒的家伙。”

  慕风流道:“若无少主指明方向,给出策略,我也不能把事情办好。”

  曹猎笑道:“先生可就别在这里与我互相吹嘘了,快说说正事。”

  慕风流道:“不出少主推测,吕无瞒急匆匆的就赶了回来,而且没有告知梅无酒,带兵突然就到了西京城外。”

  曹猎笑道:“梅无酒岂不是乐开了花?”

  慕风流道:“是……一开始梅无酒也许还不是很确定吕无瞒会真的回来对他有所图谋,但是吕无瞒没有进城,直接率军进了白山军在城外的营地,这让梅无酒也死了心。”

  “我提前就对梅无酒说,若是吕无瞒突然回来,而且没有告诉你,且不进西京城,直接进白山军的大营,那就说明他先要夺兵权,再杀你……”

  曹猎笑起来:“所以梅无酒必然会在白山军大营里埋伏兵马。”

  慕风流道:“梅无酒的全部兵力,都假扮成了白山军的降兵,吕无瞒一闯进来就中了埋伏,损失惨重,他手下兵马,战死者十之三四,另外的都投降了,吕无瞒被他手下亲兵营保护着杀出围困,虽然逃遁,可据说身负重伤,估计着也逃不远,梅无酒亲自带着人马去追了。”

  曹猎嗯了一声后问道:“咱们的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慕风流道:“安排的人送消息回来说,也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

  就在几个月之前,慕风流就安排一个绝色女子,假装意外的与梅无酒的独子梅岩相识,梅岩本就是个贪财好色的家伙,而且还是个废物,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别无所长。

  只几个月的时间,那女子就把梅岩迷惑的神魂颠倒,更是言听计从。

  曹猎问道:“事情有几分把握?”

  慕风流回答:“至少七分。”

  曹猎笑了笑:“七分不少了,先生打算在何时动手?”

  慕风流道:“给梅无酒几个月的时间帮少主把局面稳定好,然后再动手,那样省力一些。”

  曹猎大笑起来,自从离开豫州之后,第一次如此的开怀畅笑。

  “今日之事,先生功不可没。”

  曹猎起身抱拳:“请先生受我一拜。”

  这可把慕风流吓了一跳,连忙扶住曹猎:“少主,使不得。”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把蝶儿叫来吧,我要亲自嘱咐几句。”

  慕风流嗯了一声后说道:“她为少主,也已尽全力。”

  曹猎叹道:“我一直最不屑的,就是用女人做计,可是这次我却亲手做了如此安排……”

  他摇了摇头:“先生以前说过,当一个人不再计较手段光彩不光彩,只看有效还是没有效,那这个人……”

  慕风流道:“那这个人,可为明主。”

  曹猎怔了怔,看向慕风流,再次抱拳:“豫州事败之后,我还能得先生陪伴教导,是曹猎之幸。”

  第七百七十五章 出招破招

  几个月后,兖州西京城。

  曹猎正在感叹终于气候暖和了一些,很多事情也终于要迎来最后的收局。

  吕无瞒被杀,梅无酒现在一人独大,在山海军中越发的强势起来。

  而他越是强势,他那个真正不学无术的儿子梅岩自然也就越发的跋扈。

  当然,在山海军中他还不敢太过放肆,但是在城中欺压百姓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收敛。

  屋子里的炉火也终于可以去掉,曹猎来兖州这几个月,每天都感觉屋子里干燥的好像一点火星就能燃起来大火似的。

  这种干,豫州根本就不可能有,感觉皮肤里的水分都快要被蒸发完了。

  慕风流从外边进来,看到小侯爷正站在院子里,于是连忙快走几步上前俯身:“拜见少主。”

  曹猎嗯了一声:“先生每次来,都会带来一些好消息,今天又是什么好消息?”

  慕风流摇了摇头:“回少主,今天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曹猎问道:“是梅无酒对先生态度不好?”

  慕风流摇头:“不是,梅无酒现在对我也算是言听计从,态度上并无改变。”

  他看向曹猎:“这不好的消息,可能是冀州那边有人先出招了。”

  “什么意思?”

  曹猎微微皱眉:“你是说,李叱要对兖州动手了?”

  慕风流道:“动手未必,可是这提前的布局……或者说提前恶心人,已经在做了。”

  他坐下来,喝了口水后继续说道:“上个月,金湖县,也不知道从哪儿散布出去的消息,说是十五那天,山海军为了让百姓们熬过这个春天,要打开金湖县的粮仓发粮食,每个人五十斤。”

  听到这番话,曹猎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变。

  “结果到了十五那天,百姓们蜂拥而至,围了金湖县粮仓,数万人把粮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慕风流叹道:“可是山海军怎么可能会给百姓们发粮食,所以一下子就闹了起来,梅无酒得知消息后,立刻调集一万五千军队过去,这才把已经闹起来占领了县城的百姓驱散。”

  “才过了半个月,这个月的初一,富阳县也是这样,数万百姓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也说是县衙要开仓放粮,结果山海军在那边的人因为处置不当,和百姓们吵闹起来,被人一拥而上打死了。”

  慕风流道:“梅无酒连忙又调集人马过去平乱,调查了很久,也不知道这传闻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他看向曹猎:“而就在今天,我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一家点心铺子开着门,想过去给少主买些点心回来,就听到那些人在议论纷纷,说是这个月的十五,西京城要开仓放粮……”

  慕风流道:“富阳县距离西京城大概一千二三百里,金湖县距离西京有一千四五百里,这两地出的事西京城的百姓们还不知道,梅无酒知道也不会让人四处去宣扬……所以,若是梅无酒再想不到办法,怕是十五那天,西京城里也会出乱子。”

  曹猎轻轻叹了口气:“不愧是李叱啊……这种令人防不胜防的手段用的很漂亮,而且还都是江湖上的手段……”

  他看向慕风流道:“先生想出办法了?”

  慕风流摇了摇头:“若是只阻止百姓们在十五那天去粮仓的话,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这只是李叱的第一招,后边的才不好解决。”

  曹猎点了点头:“是啊……这只是他的第一招,第二招比起这第一招来要凶狠的多。”

  他问慕风流:“先生是不是也觉得,一旦梅无酒这次提前派人四处去张贴布告,告知百姓们并无放粮之事,那李叱的人下一步要散布的谣言,就是山海军各地的粮仓其实都空了,根本就没有粮食能放的出来。”

  慕风流叹道:“怕是这故事还会千回百转,演绎出来,我都能想出几个桥段来……”

  他无奈地说道:“比如,在百姓们之中再次散布消息,就说海啸王梅无酒其实是真的要为百姓们放粮,结果,没想到的是,各地粮仓一开,才知道粮仓都是空的,也不知道是被谁全都盗卖了,整个兖州,就没有一座粮仓还有粮食。”

  曹猎也无奈的笑了笑:“先生这样想,李叱也必然这样想,所以这桥段怕是必会出现。”

  他起身走到窗口,有些苦涩的笑了笑道:“他确实和别人走的路数都不一样。”

  慕风流道:“若是正常人,想毁掉敌人的根基,多是会选择散布传言,说梅无酒残暴不仁,吃人肉喝人血什么什么的,把梅无酒怎么恶毒怎么形容。”

  “然而这个李叱,却用的是褒扬梅无酒的法子,先让百姓们都知道梅无酒要给他们发粮食了,可想而知百姓们对梅无酒会有多感恩戴德。”

  曹猎叹道:“然后百姓们一个个的满怀希望而去,又满怀绝望而归,还不把梅无酒骂的八辈祖宗都死的不安生。”

  他再次叹了口气。

  “先生若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办法解决……我也是一样,李叱这一招足够狠毒了。”

  曹猎道:“他把招式明明白白的亮了出来,我们接不住的话……”

  他回头看向慕风流:“那这兖州的基业,也就要被毁的差不多。”

  慕风流嗯了一声:“可还是得尽快想个法子出来,毕竟兖州又不是梅无酒的,而是少主的。”

  曹猎在院子里一圈一圈的走动,眉头紧锁,慕风流一时之间也不敢再轻易开口打扰他。

  他知道曹猎有多聪明,他也确信如果李叱在这个天下间,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够成为真正的对手,那只能是小侯爷曹猎。

  现在回想起来,小侯爷他在豫州第一次见到李叱的时候,就觉得李叱是个人才,看的是真的准确。

  后来李叱离开豫州的那一天,小侯爷大概知道了李叱的身份,回去之后就在山河印门主面前对李叱赞不绝口。

  所以才会有了后来的那么多事,也就导致了梅无酒和吕无瞒的叛变。

  再多想一些就能发现,小侯爷当时看的出来李叱是个人才,李叱何尝不是如此?

  李叱也一定就在那个时候就看出来了,这嬉笑怒骂不学无术只是小侯爷的表面。

  “有了。”

  正在转圈的曹猎忽然间眼神亮了一下。

  曹猎看向慕风流道:“先生可现在就赶回去见梅无酒,把我想到的法子告诉他。”

  慕风流连忙问道:“少主想到了什么破解之法?”

  曹猎道:“你告诉梅无酒,若要破解李叱这个办法,其实也容易……从明日起,传令山海军所控制的各地衙门,立刻张贴告示,就说……”

  他笑了笑道:“就说已经查明,海啸王手下某个重要的将军,或者是什么臣子,被冀州李叱收买。”

  “盗走了粮仓中的粮食,目的,是为了饿死整个兖州的百姓,这样一来,冀州宁军再攻兖州就会轻而易举。”

  “李叱此举狠毒之极,是想将所有人都饿死,这个勾结李叱的人已经被海啸王处死,被盗走的粮食也已经如数追回……”

  他看向慕风流说道:“让梅无酒随便选个人杀了,然后再传令各地给百姓们多多少少发一些粮食,在发粮食的时候对百姓们说,海啸王不会让李叱的恶毒之计得逞,会让兖州的百姓们好好活下去,一可破李叱之计,二可改变山海军在百姓中的口碑名声。”

  慕风流的眼睛都亮了,情不自禁的拍手说道:“小侯爷此计甚妙!”

  曹猎笑道:“若不是兖州我要拿,我岂会费这般心思去帮梅无酒……这次的事解决之后,梅无酒也就该死了,就对外说……”

  慕风流立刻接话说道:“张贴告示,让兖州的百姓们都知道,因为海啸王识破了李叱的恶毒之计,所以李叱恼羞成怒,派高手刺杀了海啸王。”

  曹猎笑着点头道:“先给百姓们发一些粮食,然后梅无酒再死……如此一来,山海军的名声就会转过来,百姓是最好骗的人,给他们一点好处,他们就会站在你这边。”

  他看向慕风流道:“李叱不就是这么做的吗?收买人心那一套,他用的很纯熟。”

  慕风流笑道:“少主之计,足可破了李叱的计策,还能让梅岩上位的时候,百姓们也容易接受。”

  曹猎道:“先生快去吧。”

  又三个月之后,恰好是曹猎所说的,用半年时间控制兖州的日期到了的时候。

  有消息从兖州传到了冀州城,而李叱在得知消息后,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谍卫送来消息。”

  余九龄道:“梅无酒被人毒杀,我们的人推测,应该是有人怂恿梅无酒的儿子梅岩,在献给他父亲梅无酒的陈年老酒中下毒。”

  他也有些郁闷地说道:“梅无酒一死,他帐下的谋士,就是那个叫慕风流的家伙,立刻就辅佐梅岩上位,继承了海啸王。”

  他看向李叱:“除此之外,咱们在兖州那边的布局,也被慕风流给破了。”

  李叱微微摇头道:“能破这局面的应该不是慕风流,而是曹猎……他是一个很清楚该如何利用人心的人,这次的事被他破局,兖州百姓人人都会恨我……”

  李叱抬起手在太阳穴上轻轻揉了揉:“有些不好应付了……再想进军兖州的话,就会变得艰难起来。”

  余九龄懊恼地说道:“这个曹猎确实有些本事,要不然,多安排谍卫去兖州,想办法把曹猎翻出来?”

  李叱笑了笑道:“不过是被人破了个计策而已,又不是在咱们家里被人算计了,只是没有算计好别人,还不至于你这样垂头丧气。”

  他拍了拍余九龄的肩膀:“曹猎就在梅无酒的眼皮子底下,梅无酒都找不到他,我们想把他翻出来没那么容易……”

  他走到窗口停下来,看着窗外负手而立。

  片刻后,李叱道:“现在看起来他利用了兖州百姓给我设置了难关,可是以后,他大概会被兖州百姓们狠狠骂吧……是他让兖州难入我治下的。”

  第七百七十六章 做坏事有报应的

  李叱站在窗口仔细的想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给在兖州的谍卫们传递消息,让他们全都把道袍脱了,最近这段日子不要再有所举动。”

  余九龄一怔:“曹猎会这么快动手?毕竟他在幕后。”

  李叱道:“他已经不在幕后了……梅无酒一死,兖州山海军的大权就落在慕风流手里,在慕风流手里的,不就是在曹猎手里吗。”

  余九龄道:“可是咱们派去那么多人,布局那么久……”

  李叱道:“九妹你记住,咱们的人有危险就把人调回来,事可缓图,人命不可缓救。”

  余九龄因为这句话而动容,使劲儿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马上就派人往兖州送消息,让人都隐藏起来。”

  李叱道:“都撤回龙头关吧。”

  余九龄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李叱心里想着曹猎那样的人,到了任何地方,改变任何环境,他还是那个能翻云覆雨的曹猎。

  高希宁走到李叱身边,声音轻柔地说道:“要不然陪我出去走走,春暖了,冀州城里新来了许多生意人,卖的东西可多了。”

  李叱笑着点头道:“好,那就一起去转转。”

  两个肩并肩出了宁王府,在大街上一路走走看看。

  高希宁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其实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有些后悔,当初放过了曹猎。”

  李叱笑了笑说道:“又不是我一个人后悔,曹猎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当初在豫州的时候,李叱有机会杀曹猎,曹猎也有机会杀李叱。

  那个时候,李叱更强,但那是曹猎的地盘,所以到底谁会被谁杀了,大概五五开。

  曹猎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他放过的人会成为他最大的麻烦,而李叱也是如此。

  “其实没有那么的难。”

  高希宁笑着说道:“他已经从高高在上的地方,不得不跑去兖州才能有所图谋,而你一直都在往上走,他走的则是下坡路。”

  李叱笑道:“家有贤妻。”

  高希宁咳嗽了几声:“胡说,还没成亲呢。”

  李叱叹道:“唉……要不然我们去把小张真人打一顿,逼着他说咱俩什么时候成亲都行。”

  高希宁笑道:“师父和我爷爷,大概是不会信的。”

  李叱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就因为小张真人一番话,咱俩想成亲都不能。”

  高希宁也轻叹一声,压低声音,语气中都是遗憾地说道:“不成亲吧……连那个啥也不行。”

  李叱立刻说道:“请详细说明那个啥是那个啥?”

  高希宁脸一红:“呸!”

  李叱叹道:“我怀疑是小张真人编的谎话”

  高希宁问:“他为什么要编这样一个谎话?”

  李叱道:“大概是他们都觉得我进取心不够,最初那会儿也确实没有去争什么天下的心思。”

  高希宁立刻反应过来:“所以我爷爷和师父,他们俩收买了小张真人!”

  李叱道:“收买也未必,那俩那么抠门……要不然他就是被那俩老头儿给打了,逼着他这么干的,咱俩打晚了,被那俩老头儿先下手为强,都是他们为了不让咱俩圆房,编出来这样一个弥天大谎!”

  高希宁道:“对!咱们现在就去找我爷爷和师父质问。”

  李叱愣了一下:“发发牢骚就得了,真去质问,你有那个胆子?”

  高希宁道:“你打头阵。”

  李叱道:“我打头阵……你就是给爷爷和师父摇旗呐喊的那个,我还不知道你……”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若真的是他们编出来的,那总是要试探一下的才好,而要试探,必然会有牺牲,而要牺牲……”

  李叱叹道:“我究竟看上你什么了……”

  高希宁哈哈大笑道:“看上我能豁得出去你。”

  她见李叱的心情好了许多,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之前在宁王府里的时候,她当然看得出来因为曹猎破了李叱的计策,李叱的心情变得压抑不少。

  所以她才会让李叱陪她出来逛一逛,这会儿看着李叱,明显已经好了许多。

  李叱道:“要不然,我们就……换个法子试一试到底那是编的还是真的?”

  高希宁眼睛微微眯起来:“你居然把要耍流氓的事,说的这么明目张胆了?”

  李叱嘿嘿笑道:“我也就吹个牛皮,你说哪有他们那样的,还给我制定了规矩。”

  他从脖子上摘下来个一个小小的锦囊,指了指:“爷爷和师父说,如果我要是对你有非分之想的时候,就打开这个锦囊看一看。”

  高希宁顿时好奇起来:“我看看锦囊里是什么东西?”

  李叱道:“还是别看了吧,不大好。”

  高希宁伸手:“给我看看吧,到底又多么的不大好。”

  李叱把锦囊打开,在里边取出来一个小纸条,不大,上面一共也就六个字。

  【我们看着你呢】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那为什么爷爷和师父没有给我一个这样的锦囊?”

  李叱叹道:“大概他们一直都觉得,我才是会主动耍流氓的那个。”

  高希宁仰天大笑:“他们一定想不到,我才是那个流氓,哈哈哈哈……”

  李叱一把将高希宁的嘴捂住:“你小声点,大街上呢。”

  高希宁往四周看了看,发现确实有不少过路人都在侧头看着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有些疑惑,也有些震惊。

  眼神疑惑的人大概想的是那俩在喊什么呢,听清楚高希宁喊什么了的人才是震惊。

  李叱叹道:“搞得我现在哪怕想亲你一口,一低头我就能看到这锦囊,然后就感觉我背后有俩老头儿……在那瞪大了眼睛的看着我。”

  高希宁噗嗤一声又笑了。

  她指了指:“就在你后边看着呢。”

  李叱叹道:“我要是信了你的……”

  说到这觉得这并不是完全没可能的事,于是立刻回头看了看,身后哪有他师父和高院长的身影。

  李叱哼了一声:“你就会骗……”

  他一边回头一边说话,话还没说完头转过来了,然后就被高希宁踮着脚尖在他嘴巴上亲了一口。

  高希宁亲完了就转身,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往前走:“我已经在大街上给你用过印了,那么多人看着呢,他们也都明白,你是我的人,跑不了的。”

  李叱瞪大了眼睛:“你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亲我?”

  高希宁:“就敢了,怎么的呢?”

  李叱道:“你还敢吗!”

  高希宁一边走着一边就哈哈大笑起来,背着手走路,马尾辫一晃一晃的。

  车马行。

  长眉道人坐在那看着神雕和狗子两个家伙在那玩耍,嘴角带着笑意。

  就在这时候,高院长从外边进来,手里拎着一些熟食和一壶酒。

  高院长一边走一边朝着长眉道人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嘴角也带着笑意。

  两个老人在院子里的石桌两侧坐下来,摆好了熟食和干果,倒上了酒。

  还没喝呢,就看到小张真人脸色不大好的进来了。

  “两位前辈。”

  小张真人俯身行礼,长眉道人笑了笑道:“你是闻到了酒肉香过来的?”

  小张真人叹道:“不是……我是来和两位前辈诉苦的。”

  高院长笑问:“是什么苦?”

  小张真人道:“我昨天夜里梦到我师父了,说他掐指一算,我在冀州这边做了件坏事。”

  高院长道:“那你可能是真的做坏事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师父说的没错。”

  小张真人道:“我到了冀州唯一做的坏事,还不是两位前辈指使……”

  他话没说完,高院长就摆了摆手道:“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俩怎么会怂恿你做坏事呢。”

  长眉道人笑道:“那事吧……其实不能怪你,也不能怪我们,卦象上确实是如此,无非是我们三个又添油加醋了一些。”

  小张真人认真地说道:“卦象上只说不宜过早成亲,又不是……”

  高院长立刻说道:“废话,不能成亲,那怎么能……咳咳,是吧。”

  长眉道人道:“就是!”

  说完之后又有些犹豫,看向高院长道:“其实……”

  高院长:“闭嘴!”

  长眉道人:“噢……”

  高院长道:“你肯定觉得没什么事,毕竟叱儿是男人,男人那不叫吃亏,那叫占了便宜。”

  长眉道人叹道:“你是看不出来吗?宁儿才是觉得自己吃亏了的那个……”

  高院长:“闭嘴好么!”

  长眉道人噗嗤一声就笑了:“行行行,老哥哥,都听你的,总之因为这事叱儿的态度确实变化了不少,这事就不算是坏事。”

  他看向小张真人道:“你也知道,叱儿是人皇,是吧。”

  小张真人:“是……”

  长眉道人继续说道:“所以你促使了叱儿去争天下,而叱儿争天下是解救天下百姓,是能创造一个更好的中原国家……你想想这能是坏事吗?”

  小张真人想了想,好像确实有道理。

  他叹了口气道:“可是我师父昨天在梦里骂我,说我整天胡说八道。”

  长眉道人说道:“再梦到你师父,你就让他来骂我。”

  就在这时候,车马行外边停下来一辆马车,有几个道人下马,恭恭敬敬的把车门打开,然后取了一个小凳子放在那。

  马车里的人踩着凳子下车,那几个道人立刻上前把那人扶着。

  小张真人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就瞪大了眼睛:“我凑……师父!”

  门外,须发皆白的龙虎山老真人张明龄往车马行里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小张真人回头看着他呢。

  老张真人立刻就笑了起来,看着可和蔼了。

  而小张真人的脸色则变得白了起来,嘴里念叨了一句:“完咯……这下完咯。”

  长眉道人连忙问了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张真人道:“你们不了解我师父,你们不知道他下山来,应该是想我了吧……”

  长眉道人问:“想你不好吗?”

  小张真人仰天悲叹:“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然后他堆起笑脸,小跑着过去:“师父啊,师父啊你怎么来了啊师父,我可想你了啊师父。”

  看着他那浮夸的演技,老张真人伸了伸手,一个道人立刻取出来个东西递给老张真人。

  那是个弹弓。

  弹弓不大,正常来说也就能打花生米那么大的东西才合适,然而老张真人往上面挂了个鸡蛋。

  老张真人瞄准的时候,小张真人的脸都绿了。

  他立刻喊了一声:“小心!”

  长眉道人和高院长对视了一眼,心说这孩子吓傻了吧,那是要打他,他喊什么小心。

  啪的一声,那鸡蛋打在长眉道人脑门上了。

  小张真人:“他……打不准……”

  第七百七十七章 五日三狼

  他打不准……

  长眉道人抬起手把脸上的鸡蛋抹了抹,看向高院长问道:“你觉得他打不准是不是还挑人了?”

  高院长摇了摇头道:“应该是真的不准,要是准的话应该打你嘴。”

  长眉道人白了高院长一眼后说道:“你在四页书院做院长的时候,应该不是这个样子吧?”

  高院长叹道:“你应该把时间说的更具体一些。”

  长眉道人问:“如何具体?”

  高院长道:“你应该说,李叱还没到四页书院之前,我都不是这样。”

  长眉道人:“那是你教的。”

  高院长眼睛都睁大了:“谁教的?”

  长眉道人嘿嘿笑了笑,稍显得意。

  老张真人已经快步走过来,一个劲儿的跟长眉道人道歉,他确实是瞄着小张真人打的,奈何……

  龙虎山上的道人传承,除了诸多学识之外还有一样特殊的,那就是历代张真人眼神都不怎么好。

  仨老头儿凑在一起,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下子热络了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好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重聚一样。

  所谓臭味相投……呸,所谓性情相投,大抵如此。

  站在一边,小张真人叹了口气,心说自己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他几个师兄站在旁边傻笑,每个人的笑容之中都有一种臭小子你已经躲了这么久,现在也该轮到你了的意味。

  宁王府。

  李叱宴请老张真人一行,问起老张真人为何突然从龙虎山到了冀州,老张真人就不由自主的长叹一声。

  不等他说话,小张真人连忙说道:“主公,我来替我师父说吧,师父为何下山来冀州,我是知道的。”

  李叱道:“好啊。”

  小张真人肃然道:“我师父虽然久居龙虎山,但是心系天下苍生,师父他老人家早就说过,帝星在北,中原之希望也在北,所以师父是要亲自过来看看,能为主公做一些什么。”

  老张真人看着自己徒弟,心说你真的是这样觉得,是我想了这么多吗?

  我出来的其中一个原因,不就是觉得山上留下的弟子,都没有你好玩所以才下山的吗?

  小张真人在山上的时候能陪着老张真人玩,其他人都差了些……毕竟不是每个人哄孩子都能哄的那么好。

  在另外一边,高院长和燕青之两个人在压低声音说话,因为长眉道人之前问他,你以前在四页书院做院长的时候是这样吗,这句话对高院长触动很大,他想知道自己是真的和原来区别很大了吗。

  而最熟悉他的人,当然就是燕青之,所以他想征求一下燕青之的看法。

  “你觉得我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高院长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这话把燕青之问的有些懵,他往后仰了仰身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院长大人最近确实看起来不一样了。”

  听到这话,高院长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被李叱影响了么……这变化你都一眼看出来了。”

  燕青之听的更懵了一些,他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何先生说是被李叱影响了?”

  高院长道:“那不是李叱还能是谁?”

  燕青之看了看高院长腰带上挂着的那红色流苏配饰,又看了看高院长衣服上的红色小花点缀,心说原本严肃正经的高院长穿衣打扮风格突变,老了老了有点骚气起来,不都是被长眉道人影响的吗?

  但他当然不敢说出骚气这两个字。

  高院长道:“你是李叱的授业先生,你说到底是李叱影响我们大一些,还是我们影响李叱大一些。”

  燕青之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在座的各位变成今天这样,李叱的责任都很大。”

  高院长没忍住笑了起来:“这就是你做李叱授业先生的感悟?”

  燕青之道:“不……弟子做李叱的老师,最大的感悟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富!”

  高院长眼睛眯起来,燕青之解释道:“富裕的富。”

  高院长叹了口气:“我实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变成贪财之人。”

  燕青之心说院长大人你还好意思说我,我和李叱接触的多也就是贪财,你和长眉道长接触的多了之后,你非但贪财你还好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长眉道人时不时的偷偷去什么地方。

  老张真人和李叱他们寒暄了一会儿,借机仔细看了看李叱的面相,然后心里就多了些底气,果然是没有算错。

  吃过饭之后,小张真人要把师父安排到凤鸣山的道观里住,老道人一脸不乐意。

  “我不去。”

  老张真人撇嘴道:“我在龙虎山上的时候就住道观,现在你还让我住道观,那我下山来做什么?”

  小张真人道:“师父你是人人敬仰的张真人啊,你就是做做样子也得做的好看一些。”

  老张真人又撇嘴:“放屁,谁跟你说张真人就得时时刻刻做个严肃刻板的样子了?”

  小张真人道:“我下山的时候,师父你亲口对我说的。”

  老张真人:“是啊,我是对你说的啊,关我屁事?”

  小张真人:“……”

  老张真人道:“我已经和你的师兄弟们都说过了,以后你就是龙虎山掌教真人,我不是了。”

  他笑起来,这一笑,小张真人就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小张真人小心翼翼的问:“那师父你想住到什么地方去?”

  他是真怕师父他老人家说出来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毕竟那可是道观的脸面啊……

  “就一开始找到你那地方就挺好,那俩老头儿有点意思。”

  老张真人笑着说道:“我就住那去。”

  小张真人立刻就松了口气:“那没问题,弟子一会儿就去给师父安排好。”

  说完之后忽然又愣住了,他猛然间醒悟过来,师父,长眉道长,高院长,这三老头儿凑在一块的话,那以后的日子还能安生了?

  第二天。

  李叱正在宁王府里处理公务,一抬头看到小张真人来了,于是笑了笑问道:“你师父昨日才到,你今天不多陪陪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张真人叹了口气道:“主公啊……一大早,那三个就打扮的花里胡哨的,跑去茶楼听曲儿了。”

  李叱问:“三个?哪三个?”

  问完之后就想起来,然后笑道:“当我没问。”

  小张真人叹道:“昨天我把师父安排到车马行住下,半路上那三位老人家就开始自吹自擂。”

  李叱笑着问道:“别人初次见面都是互相吹捧,那三位老人家见面就自吹什么了?”

  小张真人道:“我师父先开的头,说别看他年纪大了,但是在中原西南一带的老头儿里他算帅的了,被誉为中原中南正南主要是偏西南地区第一帅。”

  “长眉道长就说,那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和你差一点,我一开始也就是在冀州七县范围内比较帅,后来才覆盖到了整个冀州。”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那高院长他老人家怎么说的?”

  小张真人道:“高院长说从大兴城到冀州城,跨度上万里,南平江上中下三游地区,他都是最帅的。”

  李叱叹道:“你说高院长和他们俩凑什么热闹,那俩都没成过亲,真要是帅至于么……”

  小张真人道:“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他抬起头,有些悲伤地说道:“也不知道怎么被我师父看出来我想这个了,把我赶下车,说以后不带我玩了。”

  余九龄在旁边笑着说道:“他们三位老人家不带你玩,可能真的是因为你比他们三个丑。”

  小张真人看了看余九龄:“余将军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也不带你玩。”

  余九龄:“拔剑吧。”

  过了一会儿余九龄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师父他老人家不远万里来到冀州,到底是想做什么?”

  小张真人道:“目前我还没有看出来。”

  与此同时,茶楼里。

  老张真人眯着眼睛听曲儿,手指在桌子上跟着打着节拍。

  长眉道人知道老张真人道法高深,想探探老张真人的口风,于是笑着问道:“真人这次来冀州,只是想你徒儿了?”

  老张真人睁开眼睛,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这次来冀州,是因为做了个梦。”

  “梦?”

  长眉道人有些不理解,因为一个梦就不惜舟车劳顿的长途跋涉至此,那到底是多大的一个梦?

  老张真人道:“前阵子,梦到天有五日,灼晒大地,苍生遭难,又有三头巨狼,朝着天空上的五个太阳狂叫不止……”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所以我就来了。”

  “天有五日,地有三狼……”

  长眉道人一惊,他问:“皆在北方?”

  老张真人摇头道:“北方有二日,南方有三日,我算得出南方三日为何同出,却算不出北方二日为何同在,所以还是亲眼过来看看的好。”

  他看向长眉道人说道:“我怕我徒儿应付不来。”

  长眉道人脸色凝重起来。

  天有五日,这样的梦其实不难理解,大概就是不久之后,中原天下可能会有五人称帝,若是不能有一人射灭另外四个太阳的话,中原可能就要陷入如千多年前的混战局面。

  中原天下,会变成那个时期的诸国并立,而只要是诸国并立的局面形成,那就可能开始长达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征战不断。

  一旦如此,中原再想恢复繁华锦绣,那将是何其之难?

  北疆之外黑武帝国虎视眈眈,他们就巴不得中原变成诸国并立的局面。

  那时候,黑武人南下,谁还能阻挡?

  这天下格局,一个强国若无法将另一个强国直接灭掉,那大概的选择都会一样,就是将敌人分化,大国化小,小国化无。

  他看向老张真人问道:“真人,可有破解之法?”

  老张真人摇了摇头:“我还没有看清楚,哪里来的破解之法。”

  高院长也叹了口气:“每逢中原乱世,外敌都会趁虚而入,而大敌只在北方,所以谁在北方谁就更为艰难。”

  老张真人嗯了一声,语气有些凝重地说道:“所以我才要来北方亲眼看看……日是何日,狼是何狼。”

  第七百七十八章 四方劫

  宁王府。

  老张真人看到李叱的时候,就会忍不住瞄着李叱的面相多看几眼。

  仿佛能从李叱脸上看出来江山锦绣,能从李叱眼中看出来星辰大海。

  “我在龙虎山的时候,梦到了天有五日,其二在北,其三在南。”

  老张真人道:“所以心里有些不踏实,便想过来看看,宁王应该也知道我这梦,不是凭白而来。”

  李叱点了点头:“大概能猜到。”

  如今天下得势最大者,冀州李叱,扬州李兄虎,荆州杨玄机,明面上这三人确实没什么太强的对手了。

  这三人所得地域最大,当然若是按照兵力来说,李叱和他们不能比。

  李兄虎动辄挥军百万,随行者亦不下百万,大军出行,似有遮天蔽日之势。

  而杨玄机的兵力虽然不及李兄虎,可至少也有六十万以上的人马,而且比起李兄虎的所谓百万大军来说,要精锐一些。

  李叱呢,李叱的战兵现在加起来,也就十三万多一些。

  老张真人说的天有五日,其中三个指的便是这三个人。

  还有两个,其中之一,自然是坐在大楚皇帝宝座上的杨竞,大楚尚在,楚皇不亡。

  另外一个,老张真人说在北方,可如今能在北方和李叱抗衡之人,似乎还不明朗。

  但是李叱知道老张真人说的是谁,除了兖州那个之外,还能是谁。

  所以这才是李叱钦佩老张真人的地方,老张真人远在龙虎山,万里之外,却能有如此能力着实令人敬畏。

  虽然老真人说只是一个梦,可李叱深知梦因何而来。

  谁没事会做这种梦,若非对天下势有所判断,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

  老张真人笑了笑道:“所谓三狼呢?”

  李叱道:“西北,正北,东北。”

  老张真人点了点头:“皆为域外豺狼。”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笑着问李叱道:“所以,宁王应该也已想过,这其实不都是坏事。”

  李叱道:“确实也想了些。”

  老张真人道:“谁在北方这样的地方能立足立势的话,那还有什么是能动摇这势的?”

  他笑着说道:“唯一与宁王来争北方的那个人,才是隐隐之患……此时能在北方有机会立足的人,是和宁王争这天下势的人。”

  李叱想的确实另外一个方向,他问道:“南方……”

  他话还没有说完,老张真人笑道:“南方不必多计较,那是以后的事。”

  老真人起身,活动了一下后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北方这样的态势,若说是天行之局也未尝不可。”

  李叱好奇道:“何为天行之局?”

  老真人笑道:“按照我自己的理解,世上若出圣人,其实是天所不允之事。”

  他看向李叱道:“想那妖精鬼怪之道,有草木或是野兽,久活成精,这亦是天所不允之事,所以这些妖精鬼怪若要大成,会有天劫。”

  老张真人看着李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妖精鬼怪尚且如此,那人皇呢?”

  李叱脸色微微变了变,其实他自始至终,都以为所谓人皇之说,是小张真人胡乱编出来以收拢民心的。

  老张真人道:“阻止妖魔成道,天降神罚,对于妖精鬼怪来说是为天劫,而人皇立世,是要成就千秋基业,开万世太平,这样的事,世上之人不可阻人皇,那天就要阻之。”

  李叱明白过来,虽然他觉得老真人说这话,玄之又玄,比他师父骗人的时候说的还要玄乎一万倍,可就是觉得有道理。

  或许这就是老真人的魅力所在,所说的话,就有一种让人笃信的力量。

  老张真人继续说道:“所以天给你设置了无数难关,这最难的便是三狼二日之局,我推测不周,但若宁王度过了这个难关,后边还会有一个驱群狼吞虎的局,我道法不深,能看到的也就只有这些。”

  他缓了一下后说道:“眼前要看的不是将来的那驱群狼而吞虎之局,而是这三狼和另外一日,形成了一个四方劫。”

  李叱问:“四方劫又是什么?”

  老张真人道:“天有十方,最厉害的当为十方劫,救无可救,破无可破,是必死之局。”

  这天有十方,原本为中原道门说法,后来被西域禅宗引用。

  指的是十个大的方向,上天入地,东西南北,生来死往,过去未来。

  想想看,若真有十方劫,那就是不可活。

  老张真人说李叱现在面对的这个天行局,也是四方劫,指的是西方,北方,东方,和天,是三狼一日。

  老张真人道:“四方劫已经很难破了,但是南方是宁王你的生门,纵然不破这局面,还可往南方躲这局面,只是若躲了的话,这大势就会有缺,有缺便是祸根。”

  李叱问道:“南方为生门所在,是为何?”

  老张真人笑道:“我听闻,宁王麾下大将军唐匹敌如今正在豫州征战,所以我推算一卦,算出来大将军便是为宁王开生门的人。”

  李叱这才醒悟过来。

  老张真人继续说道:“若避开四方劫,北方之势,落入那人之手,以后北方就成祸根之地。”

  李叱道:“所以这四方劫,一定要破了才行,而不是躲避逃离。”

  老张真人道:“只要四方劫一破,天行局一破,宁王在这人间便无生死之忧。”

  李叱眉头微微皱起来,听老张真人的意思,似乎是这四方劫,对他来说有生死之忧。

  老张真人道:“我从南边过来,一路走,一路宣扬,如今西南一带,许多人都已经知道,我从龙虎山往冀州投奔宁王而来。”

  李叱听到这脸色再次变了变,抱拳一拜道:“多谢老真人。”

  老张真人这样做,是为李叱宣扬宁王之势。

  连龙虎山的老张真人都不远万里去冀州投靠宁王,那么是不是就足以说明什么问题?

  百姓们对这种玄之又玄神乎其神的事,总是会很感兴趣,传来传去的,那自然就是传说了。

  而很多人对于传说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老张真人这是从西南带势而来,以壮李叱之势。

  老张真人看着李叱笑了笑道:“我一路上都在思考,这四方劫,最重的地方在哪儿。”

  他抬起手指了指东北方向,那是兖州的方向。

  老张真人道:“所以我在冀州不会停留很久,不久之后我会赶往龙头关久居,让兖州的人知道,龙虎山的老张跑到冀州来了,且在冀州宣扬道法,百姓们或许会有所思考。”

  说完后,老张真人朝着李叱俯身一拜,把李叱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老张真人。

  老张真人道:“邪气自那边侵入,我自去先斩他一刀,这已是我能尽之全力,以后的江山万民,都靠宁王了。”

  所以这一拜,李叱扶不起来。

  老张真人一拜之后起身,朝着李叱温和的笑了笑,转身离开。

  李叱看着老真人走远,心中感慨万千。

  与此同时,黑武帝国,红城。

  黑武汗皇阔可敌已己律坐在巨大的宝座上,看着下边那个俯身说话的人。

  这如此雄伟的大殿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所以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些空。

  正在说话的,是黑武帝国南苑大将军赤珠琉璃,这个才三十六岁就已经位极人臣的男人,在过往有着不败的战绩。

  南苑,是黑武帝国历来重视的地方,实事求是的说,若说是黑武以举国之力与中原国家对抗,还不如说,在此之前的任何一个中原国家,对抗的也只是黑武帝国的南苑而已。

  “你是说……”

  阔可敌已己律笑着问道:“你觉得现在已经是南下之机?”

  赤柱琉璃俯身道:“回陛下,根据密谍打探来的消息,臣推测,这不仅仅是目前最好的机会,大概也会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出现的机会。”

  阔可敌已己律问道:“为何如此判断?”

  赤柱琉璃回答道:“陛下,根据密谍对冀州宁王李叱这个人的打探,臣推测此人会得中原天下,其人有雄才大略,又有罕见武功,这样的人一旦在将来把中原一统,他所建立的国家,一定超过楚国。”

  阔可敌已己律笑了笑道:“楚国数百年来,也只是勉勉强强挡住我黑武帝国的兵锋而已,还不是时时处处都在挨打。”

  赤柱琉璃道:“所以,才不能让一个将来可能会威胁到黑武帝国的国家出现,要将宁王李叱提前杀死。”

  阔可敌已己律沉思片刻,他问道:“南苑如今可用兵马有多少?”

  赤柱琉璃道:“南苑可用善战边军二十万,南苑屯兵新军四十万。”

  阔可敌已己律从那巨大的宝座上起身,沿着三十六级台阶走下来。

  “六十万大军……按理说是没问题了。”

  阔可敌已己律一边走一边说道:“但是朕不想这次再无功而返,六十万大军若是去了再回,何必要去?所以朕会下旨,征调草原各部骑兵,给你再凑二十万人马出来,那些草原人放着不用,就像是把一把好刀放到了生锈烂掉。”

  他走到赤柱琉璃面前,格外认真地说道:“朕不管是什么宁王李叱,还是什么楚国皇帝,朕希望你去了之后,把他们的人头带回来让朕看看。”

  赤柱琉璃俯身:“臣,必不负陛下信任。”

  阔可敌已己律问道:“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与朕说了吧,朕斟酌之后,能给你的都给你。”

  赤柱琉璃道:“臣还想要两个人。”

  “谁?”

  “禁军中的年轻将军七部天,北苑的将军安士那毅。”

  阔可敌已己律沉思片刻,点头:“朕答应了。”

  他看着赤柱琉璃的眼睛说道:“你要的朕都给,那你也给朕一个期限。”

  赤柱琉璃思考了好一会儿,回答:“一年,得冀州,三年得中原。”

  “三年?”

  阔可敌已己律想了想后一摆手:“就按你说的吧,三年之后,朕希望再见你的时候,是在中原之地。”

  第七百七十九章 所在意的

  李叱一直都在想着老张真人的话,坐在墙头上看着日落的时候,还在思考着关于三狼的问题。

  至于什么那一日不一日的,李叱并不怎么在乎。

  此时李叱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老子辛辛苦苦把冀州搞的风生水起,百姓安居乐业,三狼?

  三个什么狼也不行,三十头狼都不行,三百不行三千不行,多少都不行。

  再至于老张真人说的他在这四方劫之中可能会有生死危险,李叱也不在意。

  生死危险这种事,李叱经历的还算少了?

  说起来,哪一次战场上厮杀,哪一次与人交手,不是生死危机?

  “要不然……”

  和李叱背靠背坐在墙头上的高希宁问了一句:“把罗境或是高真,又或者是程无节从豫州调回来一个?”

  李叱摇了摇头:“不调。”

  高希宁轻轻叹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李叱道:“老唐那边面对的凶险比我大的多,我这只是老真人的推测而已,到底会不会真的是那什么四方劫的局面还未必,就算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的,老唐在豫州日子过的比咱们难的多,他只是不说。”

  高希宁也知道,唐匹敌手里的那点兵力,如今也就是勉强分派出去把已经夺下的地盘稳固下来。

  说他手里有十万战兵不假,其实他身边留用的连三四万都没有。

  李叱冒险去了大楚都城,瓦解了楚皇杨竞的英雄大会,为唐匹敌缓解了压力。

  可是老唐的真正压力并不是在大楚朝廷那边,而是在一侧虎视眈眈的杨玄机。

  杨玄机就在荆州,距离豫州不过七八百里,他绝对不会放任老唐先一步攻入京州。

  难道杨玄机看不出来,朝廷已经没有什么兵马阻挡他了吗?

  此时让杨玄机感到头疼的唐匹敌,不是楚皇杨竞,更不是远在扬州的武亲王杨迹句。

  此时的情况就是,唐匹敌若是先进军京州,杨玄机必然出兵攻打。

  而若是杨玄机先进军京州,唐匹敌也不会让杨玄机的后路能舒服了。

  这两个人互相戒备,又互相忌惮,所以才给了京州喘息之机。

  楚皇杨竞也不是个傻子,他为什么要搞英雄大会?就是因为他也把这局面看的清清楚楚。

  趁着唐匹敌和杨玄机互相戒备的时候,杨竞必须尽快扩充新军。

  哪怕这新军只是炮灰一样的存在,他也绝对不可能让唐匹敌或是杨玄机轻轻松松的打到大兴城外。

  炮灰多了,一样有用。

  现在大楚的局面才是最难的,武亲王被李兄虎牵扯在扬州根本就无法分身。

  武亲王以十二三万的兵力,挡着李兄虎那边连兵带匪的超过两百万人,那已是武亲王的极限。

  武亲王亲手训练出来的左武卫是能打,然而想想看,此时武亲王麾下的老兵还剩下多少?

  他这些年来都在南征北战,左武卫老兵的消耗其实谁都能推测个大概。

  然而能把新军训练的拉上去就能打,打就能打赢,这才是武亲王的可怕之处。

  李叱道:“若此时把任何一人调回来,都可能影响老唐在豫州的布局,甚至是十万大军的安危。”

  他摇头道:“冀州这边的事,不需要让老唐分心。”

  高希宁嗯了一声后说道:“我已经派人往凉州求见澹台大将军,告知他最近做好防备,也已派人往东北告知庄大哥和澹台,让他们也谨防兖州山海军。”

  李叱忽然笑了笑道:“咱们派人过去,不管是澹台大将军还是庄大哥他们,都会认真对待,可是要问起来,是因为什么而提醒他们,要说是因为老张真人做了个梦……”

  李叱笑着笑着就忍不住了,从小声的笑到哈哈大笑。

  他看向高希宁问道:“是不是稍显有那么一丢丢荒谬?”

  高希宁也笑起来,但她知道李叱如此大笑,是想缓解她心里的担忧。

  她总是害怕李叱的心里不舒服,而李叱又何尝不是一样?

  “如果是三狼齐来,那一定是黑武人发起。”

  李叱道:“唯有黑武人,才有能力让西域人草原人还有渤海人一起动手。”

  他看向高希宁道:“派人去幽州了吗?”

  高希宁道:“第一个派出去的,就是去幽州告知夏侯。”

  李叱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高希宁叹道:“你这也太容易满足了些,你还没得呢……这你要是已经得了的话,岂不是……”

  李叱认真地说道:“你可以试试。”

  高希宁道:“唉……过阵子吧,以前是要对付俩老头儿,现在要对付仨老头儿……真难。”

  李叱又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月后,幽州。

  夏侯琢收到从冀州送来的消息,立刻就开始着手安排人马,调动兵力往边疆增兵布防。

  他才不管李叱是从什么渠道得知的消息,他只知道只要是李叱送来的消息,那就必须要在乎。

  他甚至无需向手下人说是为什么,只需要把李叱的提醒当成的大战必来的信号就足够了。

  李叱不管多艰难,手里缺少多少兵马,从来都没有主动打过夏侯琢边军的算盘。

  上次从幽州带走的新兵,也是李叱让夏侯琢代为招募和训练的兵马,并非是北疆边军。

  为什么如此?是因为李叱深知国门之重要。

  “传令各处,增派人手,提前囤积筹备物资,已经春暖,如果黑武人要来的话,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

  夏侯琢站在众将面前,肃然说道:“我把话说在前边,诸位当牢记于心……你们将分派各处去准备迎战之事,若谁有松懈怠慢,谁那里是因为准备不足而出了纰漏,我这次是要杀人的。”

  “是!”

  所有将领整齐的应了一声。

  夏侯琢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传令边军各处关口,派斥候向北深入探查,能出去多远就出去多远,尽力提前探知黑武人从何处来,来多少人,领军之将又是何人。”

  “是!”

  手下人又应了一声。

  夏侯琢继续说道:“宁王穷数年之功,才把冀州改善成如今模样,他给了百姓们好日子过,给了诸位的家人乡亲以希望,而这一次,要靠我们来保护宁王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这冀州平安!”

  “战!”

  “战!”

  “战!”

  将领们高呼三声,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已经充满了斗志。

  夏侯琢缓了缓后说道:“以前,我们缺兵少粮的时候,都扛住了黑武人数十万大军,扛住了黑武汗皇的御驾亲征,这一次,我们什么都不缺,我们有足够吃数年的粮食,有足够用数年的兵器甲械,冀州军工所制造的弩车,全部都被宁王送来边军之中,而大将军唐匹敌南下的时候都没有多少这样的装备。”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说道:“我们边军从来都不会被人看不起,打外敌,没有人比我们更能打!”

  他说完后一摆手:“各军准备妥当后无需向我请示,直接开赴你们的守备之地。”

  第二天,冀州。

  李叱和大家在一起吃早饭,高希宁她们看着他,勺子舀了一些粥,放在嘴边却忘了喝,没有人说话,怕打扰了李叱的思路。

  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才会连饭都忘记吃了。

  “派人给庄大哥澹台送信。”

  李叱忽然抬起头说道:“让澹台带他所部,立刻开拔往幽州方向支援。”

  燕青之怔了一下:“可是现在,并无黑武人寇边的确切消息,若是调走澹台,山海军趁机攻打龙头关,只有庄无敌一军把守……”

  李叱道:“宁丢龙头关,不丢北疆国门。”

  他坐直了身子说道:“我不管是什么国,现在是不是大楚也好,北疆的国门都不容有失。”

  燕青之又劝了一句:“可是龙头关若是失守的话,那后边就无兵可守,山海军可长驱直入而至冀州城外。”

  李叱道:“冀州可以丢,丢了还是中原的,国门若失守,中原就是黑武人的了。”

  他看向余九龄道:“派人去龙头关的时候告知庄大哥,若死守不住的话,那就当机立断直接退守冀州城。”

  李叱端起粥碗,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喝完。

  “收拾东西,咱们去幽州。”

  说完后大步走了出去。

  众人看着他,一时之间都有些懵了。

  在座的人又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都有些惊讶。

  老张真人在小张真人的肩膀上拍了拍:“你昨日才问过我,天命人皇,与盖世枭雄有何区别,我说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可看明白了?不用等以后,现在你就知道了。”

  小张真人起身道:“弟子去收拾东西,准备去幽州,师父照顾好自己。”

  老张真人点了点头:“龙头关应有一难,我即刻启程往那边去,若可化解,可保龙头关稳守,若不可化解……你需谨记,你已是龙虎山真人,要多为百姓们做一些事。”

  说完后老真人看向其他弟子:“你们皆随宁王赴北疆,哪怕只有你们几人,也是我龙虎山道门出了一份力。”

  “师父!”

  那几名弟子连忙起身,都要劝阻。

  老张真人摆手道:“无需你们陪伴,难不成我连你们几个都不如?”

  他笑了笑道:“你们也要记住,这次来冀州,你们会看到此生都不该忘记的事,不管你们以后还是不是道门传承之人,都会让你们懂得人是该怎么做的。”

  老张真人转身往门外,弟子们连忙跟了上去。

  高院长看向燕青之道:“我回去准备一下,写一份告万民书,希望能让百姓们也知道,这一次大家都不能袖手旁观。”

  虽然这只是老张真人说的一个梦,可是因为李叱真的在意,所以每个人也都明白过来,国门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高希宁侧头低声对身边人说了几句什么,随即有廷尉军的人跟着老张真人出去。

  高希宁走到门口,看向外边吩咐了一声。

  “廷尉军。”

  门外的廷尉军整齐回身:“在!”

  高希宁高声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廷尉军,军职何在?”

  所有人整齐回答:“一切为了宁王!”

  第七百八十章 至北疆

  廷尉军浩荡出行,直奔幽州。

  这一次,所有人都不乘车,而是骑马赶路,虽然从幽州到冀州的路程说不上特别遥远,可是李叱一息都不想耽搁。

  李叱其实心里明白,老张真人所说的梦,只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的一个借口而已。

  老张真人人在龙虎山,却心系天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而要判断出黑武人可能会在今年南下,也是根据多方面的因素推测得知。

  李叱和长眉道人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对于如何让人信服的事李叱自然深知。

  比如长眉道人在冀州七县之内也被誉为长眉真人,就真的是他老人家道法高深?

  寻常百姓们看起来神乎其神的东西,其实都是有理可循。

  比如老张真人对北疆局势的判断,黑武新的汗皇阔可敌已己律已经即位数年,逐渐把朝权稳稳抓在他手中,排除异己,清理隐患。

  而他又和历代汗皇并无区别,立志夺取中原天下。

  而此时中原,却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诸强分割天下,混战不断。

  如此机会,对于黑武人来说,是千载难逢。

  再拖几年,中原就可能恢复一统,到时候黑武人再想南下就绝非易事。

  想想看,哪一个朝代的开国之军,不是百战老兵?

  想想看,哪一个朝代的开国之君,不是圣明贤达。

  李叱一直都没有分心北疆的事,是因为有夏侯在,所以想的确实少了些。

  此时被老张真人提醒之后,李叱就意识到,黑武人一旦南下就可能是整个中原的血洗之灾。

  队伍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幽州,才知道夏侯琢已经亲自带着人马赶去北山关。

  北山关是黑武人南下的第一选择,对于中原来说,这里是最为重要的门户之地。

  之所以黑武人每次南下都选择攻打北山关,是因为这里地势便于兵力展开。

  除了北山关之外,其他的城关之外,地域都不算开阔,有的更是在峡谷之中。

  黑武人本就不善攻城,而善于平原野战,所以让他们在兵力无法展开的地方攻城,相当于难上加难。

  北山关外边就是一片开阔平原,敌人的大型攻城器械可以施展。

  李叱他们得知消息之后,没有丝毫停留,又从幽州赶往北山关。

  多日之后,北山关内城的城门口,夏侯琢站在那等着李叱到来。

  在李叱到了幽州之前,就已经派人往幽州提前告知夏侯琢他要来。

  信使到了幽州后不见夏侯琢,又赶到北山关报信,比李叱早几天到了这。

  城关门口,看到远处出现了一支骑兵,夏侯琢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已经有两年没有见到那个家伙了。

  李叱从战马上一跃而下,快走几步到了夏侯琢面前,两个人对视片刻,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后边,余九龄有些感慨地说道:“大哥,不是我挑事,而是我确实觉得当家的和夏侯才般配。”

  高希宁道:“挑事痕迹如此明显,你还说不是你挑事?”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如果我也有夏侯这样一个大哥该多好。”

  高希宁道:“你是说我不配吗?”

  余九龄:“噫!”

  高希宁叹道:“一会儿你想好了下马从哪边下去,若是因为下错了方向而被我军法处置,这也不大好。”

  余九龄:“我在马背上给大哥表演一个磕头吧。”

  高希宁笑道:“你在马背上表演一个倒立我就放过你。”

  余九龄叹道:“当家的那大哥怎么和我大哥比,我大哥,貌美如花,人如天仙一般,要说长相面貌,放眼古今,绝无一人可比,要说身材,减一分则瘦填一分则肥,完美无缺,如果谁要说这世上还有任何一个女子,能与我大哥相比,我就与他拼了这条命,捍卫我大哥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声是我的使命,我生是大哥的人死是大哥的鬼……”

  高希宁肩膀都抖了抖:“冷……”

  余九龄道:“快,把宁王的衣服扒了给我大哥披上。”

  高希宁:“哈哈哈哈……”

  余九龄心说好险好险,总算是又躲过一劫。

  “情况怎么样?”

  李叱问夏侯琢。

  夏侯琢道:“我已经尽量多的安排斥候往北边打探,昨日有消息回来,说是往北二十里的村子空了,当地的人不知道都去了什么地方,我们的斥候不敢靠的太近,因为有不少黑武士兵在那戒备。”

  李叱微微皱眉:“村子空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再安排斥候盯着那个村子,如果黑武大军要来的话,没必要清空一个毫无关系的村子,除非……”

  夏侯琢猛的反应过来:“除非有人想把那个村子当做他的指挥之地,是诸军的中心地带,那可能是黑武人这次南下主将要住的地方。”

  李叱嗯了一声:“黑武人没有想到我们会提前安排斥候探查,所以我们其实有机会。”

  夏侯琢道:“要不然……”

  李叱立刻笑起来:“行!”

  于是,在刚到北山关不久,宁王换上了斥候的衣服,和主将夏侯琢两个人,只带着几十名精锐亲兵就离开了关口。

  这种事,说出去大概也没几个人信。

  若是换作别人的话,不会如夏侯琢一样说出要不然那三个字来,要是换作别人的话,也不会如李叱一样点头说行。

  这两个家伙啊……完全都没把自己的身份当回事。

  那村子外边,一片草丛之中,李叱和夏侯琢两个人趴在那看着,村子里里边不时能看到黑武人的士兵来回经过,但是村子外边却没有在明面上看到人。

  “他们是怕暴露?”

  夏侯琢声音很低的问了一句。

  李叱点点头道:“越是这样,咱们的猜测越有可能是对的,清空村子,外边却不设重兵把守……这次领兵而来的人怕是身份显赫,要是有机会搞一搞……”

  夏侯琢道:“也只是看看而已,哪有什么机会,提前派来的人都是一群小喽啰,等到那大家伙来的时候,黑武大军也到了,这地方就是最少数十万大军的中军营地。”

  李叱叹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夏侯琢问:“那你倒是说啊……”

  李叱嘿嘿笑了笑,指了指村子里的一个方向,夏侯琢顺着李叱指的方向看过去,没有什么特别的,皱眉又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明白了。

  “水井?”

  夏侯琢道:“在井中投毒?”

  李叱叹道:“你是故事听多了吗?”

  夏侯琢:“我听的故事还不多是你讲的?”

  李叱嘿嘿笑了笑道:“井中投毒有没有用,有三个先决条件,其一是时间,我们现在投毒进去,别说时间太久,过个三五天也就没什么用,其二是药量,扔进去多少药才能有用,自然是多多益善……”

  夏侯琢见他停顿了一下,问道:“第三呢?”

  李叱叹道:“看运气……如果地下的水是流动的,比如像是地下有一条河一样在流,投毒进去意义也不大。”

  夏侯琢趴的累了,翻了个身,躺下来:“我听说,大楚皇宫里的井水都喝不得,后宫里边,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哪一个院子里没有水井的,但是没人敢喝,都跑去外边取水,所以你说的这三个先决条件可能不合理。”

  李叱叹道:“皇宫里的井水都喝不得,我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如果是真的,不敢喝那井水,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每天都有人往里边下毒……”

  夏侯琢想了想,然后背脊都一阵发寒。

  他问李叱:“你的意思是,后宫那些贵人们,每天的娱乐就是往别人家里的水井里扔东西玩?”

  李叱:“你管那事叫玩?”

  夏侯琢道:“她们可能是玩,能选入后宫的女子哪一个不是优秀的,她们又能有什么坏心呢?”

  李叱笑道:“玩笑话而已……但是现在往黑武人井里投毒这么恶毒的事,我不是干不出来,主要是怕没用反而引起黑武人的警觉。”

  在李叱说给黑武人下毒这种恶毒的事我不是干不出来的时候,夏侯琢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李叱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夏侯琢道:“我信啊,你说的时候我就信了,然后我就想起来当初唐匹敌是怎么说你的。”

  李叱:“他说我什么了?”

  夏侯琢道:“关于银币的那个说法。”

  李叱:“滚……”

  夏侯琢道:“我忽然有个想法,如果我们去猎杀一些大的野物,比如说野猪之类的东西,然后把尸体扔进水井里泡着……对了,你带神雕来了吗?”

  李叱叹道:“我不是不舍得神雕,是那村子里的井口怕是没有一个能容得神雕塞进去的。”

  夏侯琢噗嗤一声就笑了。

  李叱道:“你可以去和你弟妹商量一下。”

  夏侯琢:“拉倒吧你,我说了,她能把我塞井里去。”

  李叱叹道:“但是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果然银币这种东西,还是得看年份。”

  夏侯琢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李叱说他老。

  两个人悄悄从村子外边退走,回去之后准备就按照说好的这么办。

  村子里边的黑武人士兵不算少,可是此时他们并无多少戒备之心,更不可能猜到李叱他们已经发现这里的不对劲。

  所以若是挑选高手,悄悄在井水中投进去一些什么东西,问题不大。

  而与此同时,西域。

  六七位小国的君主坐在一起,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这事咱们如果不做的话,黑武人必会征讨,我们挡不住黑武大军。”

  其中一个说完这句话后,就看向其他人。

  另一人说道:“可若是真的进攻凉州……你们谁有把握打赢澹台器?”

  众人再次沉默下来。

  “要不然……我们想个办法除掉澹台器?”

  其中看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个说道:“我们派人去求见澹台器,就直接说黑武人要逼迫我们进攻凉州,澹台器必不会怀疑。”

  众人听闻之后都安静下来,片刻后他们互相看了看,又差不多同时点头。

  “似乎可行。”

  “嗯,只要杀了澹台器,再无什么可怕的。”

  就在这时候,有个人声音很轻的问了一句:“若是……没能杀的了呢?”

  这一句话,众人再次沉默下来。

  第七百八十一章 咱们有的是

  李叱到了北山关之后的几天,每天都会派人往四周继续探查,从种种迹象来看,黑武人的大军应该很快就回到了。

  所以这就让人不得不钦佩老张真人的本事,人在西南,策算北疆。

  一早,李叱站在高处看着远方,不得不说,那位还不知道是何人的黑武大军主将很有眼光。

  此人所选择的那个村子所在之地,绝对是最好的地方,可以纵览全局。

  那村子地势最高,从防御上来说,此地为中军,极难被攻破。

  从进攻上来说,在这可以遥遥看到北山关,只要有中原军队出来,必会被他察觉。

  “当家的。”

  余九龄一溜小跑着上来,嘴上笑的好像山花都开了似的那么灿烂。

  “什么事这么高兴?”

  李叱笑着问了一句。

  余九龄道:“我们昨夜把事办成了。”

  李叱笑起来:“手脚这么麻利。”

  余九龄道:“那村子里确实有数百名黑武士兵在戒备,可是他们不敢在村外设置巡逻和明哨,只靠那些暗哨想防住我们,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我是谁啊,我多快啊。”

  李叱问道:“东西投进去了?”

  余九龄道:“非但投进去了,还特意做了两个准备。”

  这事李叱交给余九龄办,余九龄的那满脑袋的奇思妙想也算是用上了,要说坏,余九龄其实也不用太扶了谁……

  其实这种事,对于战争来说只能算是小手段,靠那几口井想让黑武大军的指挥瘫痪,这也就是个美好的期望。

  成了的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不成的话,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余九龄有些得意地说道:“首先,我们去抓了不少野物,为了保证一定会有些效果,我们可没少给那些野物喂泻药,先喂饱了它们,再灌泻药……”

  李叱叹道:“最有年份的银币这一称号,我愿意让给你了。”

  余九龄嘿嘿笑道:“这还不算完事了,第二个准备是,我们为了怕放进水井里之后被人看到,所以就特意做了分量上的测试。”

  他详细解释道:“把抓来的野物,绑上东西,看看在水中沉下去多少,不至于沉底,也不至于漂浮上来。”

  李叱叹道:“这是个悖论。”

  余九龄一道:“管他什么论呢,反正是都做了准备。”

  李叱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现在在想,如果黑武人的主将真的拉肚子拉死了,我就让人宣扬出去,这件丰功伟绩是你做的,那黑武人青衙会不会往后几十年也不做别的事了,就想弄死你。”

  余九龄道:“我不得人心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李叱哈哈大笑道:“差不多吧。”

  余九龄道:“那当家的你告诉我差在什么地方了,我补上,反正也是要死的,那就干脆把不得人心干到极致。”

  李叱赞叹道:“所以世上只有一个余九龄,不可能再有任何一人比得上你了,再有一个的话,指不定会祸害多少人。”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要这么说的话,不给我涨俸禄那一定是说不过去了。”

  李叱叹道:“你触及我底线了。”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这底线可真低……”

  李叱道:“一个铜钱起步。”

  余九龄有些悲伤地说道:“我每次出门办事,为了当家的能够顺顺利利的,都是要自己贴钱出去……”

  他话还没说完,李叱道:“那你能严肃正经的告诉我,你把钱都贴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余九龄道:“我是一个好人,每次出门看到那些穿的很少的姑娘,我都心疼她们……所以只要我遇到了,我就会每个人都接济一些,给她们买新衣服穿。”

  李叱道:“那你能再严肃正经的告诉我,你真的是遇到了那些穿的不多的姑娘?遇到这个词用的并不妥当吧。”

  余九龄道:“露水情缘,何处相逢不是偶遇?”

  李叱道:“就因为这句话,我给你涨工钱,不是因为其他的,这句话让我认识到了你的脸皮已经远远超过了我,所以该赏。”

  余九龄道:“多谢当家的!”

  李叱道:“按照军职,你现在已经是正四品,这样,我给你按照正三品的俸禄发。”

  余九龄道:“噫,一个月才涨了没多少。”

  李叱压低声音道:“你出公差的补助高。”

  余九龄:“我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叱叹道:“万岁万岁万万岁什么的就不用了,我是万万没有想到,你第一次如此虔诚的高呼万岁是因为我给你批了嫖资……”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应该这样想,古往今来,哪位主公,会单独给人批这玩意儿的,以后如果有人为当家的立传的话,一定会把这件事大书特书……”

  李叱道:“我现在都开始在想怎么灭口了。”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然后抱拳道:“当家的我先退下了,昨夜忙活了一宿,先去眯一会儿。”

  李叱点了点头:“最近你多辛苦些,斥候的人没有你身法好,你多帮些忙。”

  余九龄道:“这算不算……”

  他刚要问这算不算兼职,兼职当然要有兼职的钱。

  李叱不等他说完就回答道:“不算,你要是想算的话我就把你谍卫大统领先罢免了,那样你就不能兼职了,你就好好的干斥候的活儿。”

  余九龄叹道:“当家的还是当家的,论银币,我是真的心服口服。”

  李叱抬起脚,余九龄缩了一下屁股就跑了。

  七天之后。

  斥候从城外急匆匆归来,禀告消息说已经看到了黑武大军踪迹,连绵不断,数量多到无法计数。

  李叱和夏侯琢立刻登上城墙往远处眺望,在北方,黑压压的大军覆盖着大地而来。

  夏侯琢对黑武人的军制比较了解,他举着千里眼看向北方,嘴里还在轻轻的数着数。

  “能看到的,已经不下十五面灰纛。”

  夏侯琢道:“黑武人,两万人为一军,与我们的队伍建制不同,唯有一军的将军,才能用灰色纛旗,而主将则用金色纛旗……”

  他指了指城外:“看到的就不下三十万,后边的队伍数量应该也不会低于三十万,这次黑武人的南苑大军是倾巢而出了。”

  “报!”

  又有人从城下跑上来,显然是急匆匆赶回来的,已经气喘吁吁。

  “报大将军。”

  斥候抱拳道:“从西北方向探查到有大量草原骑兵出现,不计其数,看旗号应该是铁鹤人。”

  夏侯琢看向李叱,李叱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问夏侯琢道:“百万级别的大战,你打过没有?”

  夏侯琢摇头:“没有过。”

  李叱道:“现在,你就要亲自指挥一场超过百万大军规模的大战,是不是有些兴奋?”

  夏侯琢道:“你说的百万大军规模,指的是敌人的吗?”

  李叱道:“那不能,如果敌人有一百万的话,那么你就要指挥一场一百零三万人的大战了。”

  夏侯琢叹了口气:“多谢你的鼓励。”

  如果敌军有一百万人的话,那么这场百万级别的大战确实总计兵力也就一百零三万,因为北山关的边军和宁军加起来,一共三万四千。

  李叱道:“唔,忘了,回头澹台到了,你指挥的就是一场一百零四万六千人的大战。”

  他看向夏侯琢道:“你会被载入史册啊!”

  夏侯琢白了他一眼:“等我一百岁之后,活够了,再载入史册吧。”

  李叱道:“我都替你兴奋了起来。”

  夏侯琢道:“不用替,这场会被载入史册的大战,当然要由宁王殿下亲自指挥。”

  李叱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然后忽然捂住自己的口鼻:“遭了……险恶的黑武人,居然在空气中下毒!”

  夏侯琢:“……”

  城墙上的将军们看到那黑压压的大军到来,谁不紧张?

  可是听到宁王和大将军在那毫无担忧的开着玩笑,他们的心情都变得好了一些。

  李叱压低声音对夏侯琢道:“你部下的将军们,好骗吗?”

  夏侯琢道:“一般吧……”

  李叱问:“与你相比如何?”

  夏侯琢道:“我带出来的将领,还能比我差到哪儿去。”

  李叱道:“唔,那就是好骗。”

  夏侯琢:“……”

  李叱转身看向那些边军将军,他缓了一下后,刚要说些什么,其中一个年轻将军大声说道:“宁王放心,我们定会死战不退!”

  李叱怔了怔,侧头看向夏侯琢,夏侯琢心说你看我做什么,这就是我带出来的将军们啊。

  李叱走过去,在那个年轻将军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叫什么名字?”

  那将军回答道:“我叫尹箜。”

  李叱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在我附近,若是看到我下城去休息了,你们每个人都可下城,若是看到我躲在别人身后了,你们每个人都可以躲在我身后,若是看到我比你们杀的敌人少了,那所杀之敌人,都算你们的。”

  他张开双臂:“亲兵,掼甲!”

  亲兵立刻上前,将李叱那套战甲给他披挂上,穿戴好之后,李叱指了指一个位置:“这里就是我的,我从现在开始守在这,若有一人从我守着的地方攻上城墙,那就必然是我已战死。”

  他看向夏侯琢,笑了笑:“我不骗自己人。”

  夏侯琢也笑起来:“你不用说,我们都知道。”

  大量的羽箭开始从城下搬运上来,还有小腿粗的重弩,边军的武器装备之充足,让每个人心里都有底气。

  “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李叱大声说道:“我害怕的不是敌人有多厉害,战争有多残酷,我害怕的是,我们明明还能打,却没有了兵器,没有了补给,我们不是输在勇气和战力上,我们是输在了武备不足。”

  他笑了笑道:“为了治好我这武备不足的恐惧,我这些年给边军准备的东西足够多,所以……不用心疼东西,放开了打!”

  李叱大声喊道:“咱们有的是!”

  第七百八十二章 开战在即

  看起来黑武人像是心急到没有整顿军队,就分派出来一支大概四五万人左右的队伍,就陈兵在北山关外不远处。

  所以当看到这一幕之后,李叱对这位黑武的领军将军不得不刮目相看。

  带着百万大军而来,却还小心谨慎成了这个样子,此人的性格可见一斑。

  这分派出来的五万人队伍,不是来攻城的,也不是来挑衅的,而是就在你家门口看着你。

  大军初到此地,必然要搭建营地,垒造营寨,百万大军的规模,营地之大也可想而知。

  这五万人的队伍摆在这,就是戒备于此,谨防宁军偷袭。

  按照常理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宁军以区区三万多人的兵力,就算是黑武人远来劳顿且立足未稳,也不可能以三万多人的兵力去突袭百万大军。

  然而他就是这样安排了,这是一个人性格的体现。

  夏侯琢看着城外那支军队,脸色已经越发凝重起来。

  “看来是赤柱琉璃亲自来了。”

  李叱看向夏侯琢问道:“赤柱琉璃?黑武人的南苑大将军?”

  夏侯琢点了点头:“上次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御驾亲征的时候,没有带他,因为阔可敌大石对他很忌惮,罢免了他的兵权,让他赋闲在家。”

  “后来阔可敌已己律继承黑武汗皇之位后,将赤柱琉璃请出来,重新委以重任。”

  夏侯琢道:“此人领兵,据说未尝一败,黑屋南苑数十万大军,对此人无比敬重,所以才会被阔可敌大石所猜忌。”

  李叱道:“这就相当于,我们和他打牌,他手里有一百万两银子,我们手里只有三万两……然而对手还没有飘,稳扎稳打……”

  夏侯琢道:“可不是这么算的,我们有三万多队伍,如果对手是三十万人的,我们也是三万多队伍,如果对手有百万规模,我们可能只能算一万人。”

  他本来想说几千人,可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毕竟有伤士气。

  三十个人打三个人,和一百人打三个人,不一样。

  就在这时候,有一支擎着黑武将旗的骑兵队伍从北边过来,那支五万人左右的军队纷纷避开,给那支后来的骑兵分开一条通道。

  这支骑兵队伍的人数并不多,大概有二三百人,可是远远的看着,就和其他黑武军队不一样。

  这二三百人的队伍纵马向前的时候,比那五万人还要有气势似的。

  “可否请楚国将军来谈一谈?”

  其中一名骑兵纵马到了城下,朝着上边高呼一声。

  夏侯琢大声回答道:“没有什么可谈的,你回去吧,若准备好了就来攻城。”

  那骑兵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队伍里。

  黑武南苑大将军赤柱琉璃坐在马背上,停留的距离似乎都算的准了,连重弩都轰不到他。

  重弩的射成超过二里,而此人显然对于楚军武器的威力极为了解。

  可是接下来,他做的一件事就足以让人震撼。

  他伸手要过来一张巨大的硬弓,这弓若是立在地上,比一个正常的黑武士兵还要高。

  黑武人天生的高大,平均都要比中原人高半头左右,这弓之大就可想而知。

  他将一支铁羽箭搭在弓上,双手发力,居然将那般巨大的弓拉满,双臂展开的时候,大弓被拉成了一个半圆。

  嗖的一声,那支铁羽箭从重弩不可及之处飞了过来,居然能笔直的飞上城墙,砰地一声戳在城楼柱子上。

  那铁羽箭比正常的羽箭粗上一圈不止,尾端的铁羽在飞行的时候发出的声音犹如鹰啼。

  这一箭从那么远的地方飞过来,还能深入木柱之中,如何能不令人震撼?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那支箭,见上面绑着一张纸条,于是伸手摘下来。

  打开之后才发现,这人写的信居然是用中原文字所写。

  由此可见,此人对中原的了解,不仅仅是在战场上。

  【余,有所闻,楚国朝纲崩坏,各地匪患难平,无穷黎庶如坠地狱,如落火海,于是上奏汗皇陛下,请旨解救中原百姓,陛下恩德,准余所请,余向来对楚国边军将士心存敬意,恐有惊扰,所以先送书信一封,不敢对诸公劝降,此信只为告知,三日后余将挥师攻城,计划之内,十日取之,万望不怪……赤柱琉璃。】

  李叱看完这封信之后递给夏侯琢,夏侯琢看完后就直接撕了。

  “我看上他那张弓了。”

  李叱淡淡的说了一句。

  夏侯琢道:“我也看上了。”

  李叱道:“我们军中没有那么大的弓,所以……”

  他回头吩咐道:“取纸笔来。”

  有人连忙取来笔墨与纸,李叱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把纸折好。

  他往四周看了看,见不远处便是弩车,于是从弩车中抽出来一根重弩,将那信绑在重弩上。

  左腿向后撤了颁布,身子后仰,右手握着那根重型弩箭,李叱猛的一发力,将那根重弩掷了出去。

  那是床子弩的射程都不可及之处,敌人的主将一箭射来,李叱就以手掷回去一根,也算是回礼了。

  那根重弩呼啸而出,其速比床子弩打出去的还要迅疾,笔直的飞向赤柱琉璃所在之处。

  赤柱琉璃举着千里眼正看向城上,本是想看清楚那些中原将领看到他的信后适合反应,然后就看到有个人居然以臂力投掷重弩。

  下一息,赤柱琉璃猛的拉起战马,他的坐骑人立而起。

  砰地一声!

  这根重型弩箭戳在他身前不远处,若是那战马不拉起来的话,怕是要被这一下直接穿透。

  重弩戳进大地之中,尾端嗡嗡的颤着。

  赤柱琉璃脸色一变,瞳孔都不由自主的收缩起来。

  片刻后,有亲兵将绑在重弩上的书信摘下来,双手捧着呈递给赤柱琉璃。

  赤柱琉璃接过来打开,然后瞳孔收缩的就更厉害了些。

  纸上只有两个字……呵,啐。

  城墙上,夏侯琢笑道:“人家写了那么多字,你只给人家回了两个字,岂不是显得咱们小气了。”

  李叱理所当然地说道:“我的字值钱,回两个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

  夏侯琢:“你的字值钱……”

  李叱笑道:“当然值钱,而且我想值多少钱就值多少钱,至于到底值多少钱,看我写的是谁的字吧。”

  夏侯琢笑起来:“不过你这一下,应该也把他吓着了,他想向咱们示威,用最文绉绉的信像是在讲道理,又用不讲道理的臂力震慑……”

  李叱道:“臂力这种东西,谁多人练练都行,男人嘛,唯臂力与手速,非难事也。”

  夏侯琢仔细想了想这句话,总觉得有些不要脸。

  李叱回身吩咐道:“擂鼓三声。”

  城墙上,光着膀子的力士随即将战鼓擂动,三声巨响,直透云天。

  城外的赤柱琉璃听到这三声鼓响,仿佛听到了城墙上的中原人朝着他呐喊了三声。

  来战!来战!来战!

  赤柱琉璃一拨马:“回去,备战。”

  那二三百名骑兵整齐的转身,跟着赤柱琉璃回到了营地之中,不久之后,那支五万人的队伍也开始缓缓后撤,在距离城门大概五里左右停了下来。

  黑武人大营之中。

  赤柱琉璃下马,因为打仗还没有搭建好,有亲兵连忙搬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

  “中原人……”

  赤柱琉璃叹道:“总是会有一些骨头很硬的人,挡在那些软骨头的前边保护他们。”

  他看向手下人问道:“楚国边军之中,你们可知谁有如此勇武之力?”

  手下人纷纷摇头。

  他部下战将经洛夫俯身道:“卑职一直都在边疆,北山关这边的楚国边军将领,无人有此勇武之力,就算是坐镇北疆的夏侯琢,应该也不会由此神力。”

  “若不是夏侯琢……”

  赤柱琉璃沉思片刻,然后眼神微微一亮:“莫非是宁王李叱亲至?我虽然已经久未至边关,可是对此人也略有耳闻,传闻之中,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

  赤柱琉璃起身,猜测到是李叱亲自来了,可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本来我向陛下进言之际,陛下问我,多久可取中原,我回陛下说,一年可取冀州,三年可取中原……那是因为中原多大城,易守难攻,纵然可破边关,那些大城一座一座的打下来,也要耗费时日。”

  他笑了笑道:“我推测一年时间,十日破边关,一个月兵围冀州城,那冀州城就要打上几个月的时间,还要攻占冀州全境……现在看来,不需要那么久了。”

  “宁王李叱亲至,只要破边关,就可将其全部兵力击溃,到时候再破冀州,易如反掌。”

  他看向手下众将问道:“三日后攻城,你们谁愿意打这第一阵?”

  手下将领纷纷俯身:“我愿打!”

  赤柱琉璃故意看了看他从汗皇那要来的两个年轻将军,一个叫七部天,一个叫安士那毅,两个人都是黑武帝国年青一代的将军中极为出彩之人。

  这两个人,七部天是禁军将军,在类似于中原楚国的武考中夺了第一,也就是黑武帝国的武状元。

  另一个安士那毅,被誉为北苑第一猛将,曾经手猎虎豹,在北苑年轻将军中无人可敌。

  见那两个年轻人都有战意,赤柱琉璃偏偏没有选他俩,是故意激将之法。

  他笑了笑说道:“还是从熟悉楚国边军的将领中挑选一人吧,毕竟其他人对敌人并不熟悉,万一输了,有损黑武帝国的军威。”

  安士那毅脸色变了变,上前一步道:“大将军,我愿立军令状,若第一战不能攻破北山关,甘愿领军法处置。”

  “唉!”

  赤柱琉璃一摆手:“你还是先看看吧。”

  他看向经洛夫道:“我给你五万兵,三日后你去打一阵,不要追了边军士气。”

  经洛夫俯身一拜:“多谢大将军!”

  安士那毅与七部天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不满,只是忍了没有说话。

  第七百八十三章 宁王牛逼!

  远处的号角声响起来,黑武人的队伍开始整顿集结,不久之后,一个一个的方阵开始朝着北山关压过来。

  在方阵之中,那些壮汉推着巨大的楼车往前移动,速度很慢,因为过于沉重,所以根本不可能靠木轮行驶,只能是靠滚木。

  士兵们需要在楼车前边提前放上滚木,推动楼车向前,然后再把后边的滚木搬到前边来,如此往复。

  除了巨大的楼车之外,还有大量的弩车也被推着往前走,黑武人造什么东西都喜欢造的很大,他们的弩车看起来都比寻常的马车还要大一些似的。

  然而实事求是的说,黑武人关于攻城的战术,都是和中原人学的。

  黑武帝国的疆域要远大于楚国,也大于曾经的周王朝,但是如此庞大的疆域之内,大城的数量却并不多。

  百姓们的生活习惯不一样,在中原地区,连县城都有高耸的城墙防护。

  然而在黑武国内,没有郡县制度,大城之下就是乡镇,而在黑武境内走上千里都未必看到一座大城,都是散落的村庄。

  所以在最早的时候,黑武人对于攻城战术的陌生,完全停留在不看到都不去想怎么打的阶段。

  而这也是两地过往历史的体现,千年来一直都是黑武人打别人,他们的人没有体会过被别人打入国内是什么感觉。

  而中原则不同,千多年来,一直都是被外寇不断入侵,所以才有那么多坚固城池。

  黑武将军经洛夫是南苑的一员老将,年纪虽然才四十岁左右,可是已经从军二十五年。

  十几岁的时候,他就是赤柱琉璃父亲的传令兵,一直都跟在老将军身边做事。

  赤柱琉璃的父亲官至南苑大营大将军,病重之际,向当时的黑武汗皇进言,说自己的儿子有大才,可接任南苑大营。

  老汗皇对自己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格外了解,知道他绝不是因为赤柱琉璃是他儿子才会举荐,而是因为赤柱琉璃确实有那般才能,于是答应了下来,而那时候,赤柱琉璃才二十几岁。

  以二十几岁的年纪位极人臣,这样的人在黑武千年历史上也为数不多。

  赤柱琉璃接管南苑大营,也将经洛夫提升为将军。

  再之后不到两年,老汗皇病故,阔可敌大石即位。

  阔可敌大石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赤柱琉璃,他坚持认为赤柱琉璃做南苑大将军,是因为他父亲打的感情牌,逼迫老汗皇做出的决定。

  甚至连带着不喜欢赤柱琉璃任用的任何人,包括经洛夫,所以在把赤柱琉璃罢免之后,经洛夫也被撤掉所有职务,随赤柱琉璃回乡下农场养牛养马。

  这次经洛夫被赤柱琉璃任命为先锋将军,也是他想让经洛夫证明自己,顺便让那两个年轻将军看看南苑的将军是怎么打仗的。

  年轻人心高气傲没有问题,但是不敲打一下,他们不会真的听话。

  阵前,经洛夫看着那座已经重新修缮过的北山关,深深的吸了口气。

  攻城战术,无非那些,逢战之际,勇者必胜。

  这是经洛夫的理解,于是他将令旗举起来大声说道:“将弩车推前,压制城墙上的楚军,保护楼车靠近城墙。”

  随着令旗一挥,士兵们开始推着沉重的弩车往城前移动。

  黑武人坚信,只要东西造的足够大,那么力量就一定比小的大。

  在绝大部分时候,这其实是对的。

  他们的弩车是赤柱琉璃恢复南苑大将军以后,这几年来特意打造的。

  赤柱琉璃回到南苑大营之初就深知,如果他不能在未来几年有所作为,那么朝中对他的质疑就不会停止。

  看起来新皇阔可敌已己律对他深信不疑,然而没有一位汗皇陛下,喜欢毫无作为的人。

  这种弩车,仰角更大,用的不是人力拉弦,而是绞盘,可以将力量发挥到极致。

  唯一的缺点,也是因为使用绞盘蓄力,所以攻速相对于以往使用的弩车来说要慢不少。

  城墙上。

  李叱微微皱眉,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弩车。

  “看起来比我们的座弩射程要远。”

  李叱看向夏侯琢,夏侯琢点了点头,眉头也皱着,他在北疆已经领兵多年,可是这样的弩车他也是第一次见。

  夏侯琢来北疆的这些年,恰好就是赤柱琉璃不在南苑的这些年,两个人并无交集。

  “小心!”

  李叱喊了一声,伸手拉了夏侯琢一下。

  城下,一片沉闷的响声之后,然后就是一片黑影飞了上来,瞬息而至。

  李叱拉着夏侯琢往下一蹲,一根重弩撞在城垛上,直接把城垛打下来一角,火星四溅。

  崩飞出去的碎石块都能把人打伤,而那重弩撞歪了之后又飞上去,戳在城门楼的屋檐上。

  第一支重弩到了之后,后边的就密密麻麻的跟了上来,城墙上一时之间被打的好像起了一层雾,那是城砖碎开的时候迸发出来的烟尘。

  “去准备滚木。”

  李叱蹲在那大声喊道:“大腿以上粗细,外边缠上两层麻绳,五根一排绑在一起。”

  命令很快就传达下去,城内的守军士兵开始忙活起来,将原本就准备好的滚木用绳索连起来,五根并排着绑好。

  大概半个多时辰之后,第一批做好的滚木抬了上来。

  李叱接过来其中一个,把这排木挂在城垛上。

  又一支重弩飞来,打在圆木上滑开,木头被戳出裂缝,可是没有伤到城墙。

  李叱见这样有用,回头喊道:“再去多做,还要去提水上来泼在滚木上,谨防敌人以火箭攻击。”

  李叱吩咐完了之后蹲在城墙后边,缓了一口气:“黑武人,真他妈的有钱!”

  这般的重型弩箭,每一支都造价昂贵,此时此刻,黑武人已经用重弩压制了将近一个时辰还没停,顿时让李叱有些酸了起来。

  片刻后,李叱啐了一口嘴里的尘土:“啐……妈的,好在我们也有钱。”

  见宁军将居然给城墙披上了一层木甲,黑武将军经洛夫立刻就想到了火攻。

  可是李叱早有防备,在木层上不停的泼水。

  北疆这边滴水成冰,虽然已经是春天,可是气候比起冀州城来要还是要冷的多。

  用不了多久,木头就被冻的邦邦硬,而敌人重弩上带着的那点火布连冰层都不能都烧化了。

  “敌人的重弩停了!”

  夏侯琢喊了一声:“轮到我们了,等到敌人进入射程之内,让他们看看我们弩车的威力!”

  黑武人在压制的将近一个时辰之中,楼车不停的向前推进,可是楼车过于巨大,靠滚木移动的速度有多慢可想而知。

  一个时辰,也就是勉强把楼车移动到了弓箭的射程范围,可以在差不多一样的高度和宁军对射。

  楼车上来了,黑压压的步兵也上来了,抬着无数的云梯。

  “杀!”

  夏侯琢一声暴喝。

  城墙上的弩车开始发威,嗖嗖嗖的声音都连成了一片。

  黑武人让宁军见识到了什么叫力量,他们的重弩比宁军的弩车射程远力度大,能击碎石块,可是宁军让黑武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快。

  城墙上的弩车都是李叱和长眉道人他们,拆开了大楚的制式弩车之后研究了很久改造的。

  而对于快的执念,让李叱弩车射速提升了近一倍。

  而且城墙上安装的新式弩车还不只是单发,也有李叱他们根据原来的弩车改造出来的排弩。

  就算是单发弩车的射速也比黑武人的弩车快的多,更别说排弩一次放出去五支很大的弩箭了。

  在无法兼顾射的远和射得快之中做选择,李叱选择了后者。

  排弩的构造,一次性击发五支重弩,就注定了不如单发弩车的力量大。

  可是快就够了,又快量又大,管饱!

  黑武人的步兵往前压的时候,就体会到了什么叫不要钱似的重弩覆盖性打击。

  呼啸而来的弩箭,仿佛和寻常弓箭一样密集。

  齐刷刷飞来的弩箭把黑武人一层一层的扫下去,一层一层的绝对屠杀,无人可以幸免。

  如果说这一排一排激射出去的重弩,是无数大型收割机器在并排作业向前平推着收割小麦,那宁军士兵射出去的羽箭就是无数人跟在大型收割机器后边,用镰刀把机器没有割掉的小麦再收割一遍。

  黑武人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在他们的固有印象中,楚国边军虽然能打,但是又穷有苦。

  装备差,人少,没有物资,缺少支援,他们能打完全靠的是勇气。

  这次面对的楚军所用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装备。

  城墙上飘扬着的,确实还是楚军的战旗,可是楚边军什么时候这么富裕过?

  之所以还插着楚国边军的战旗,是因为李叱从无强势的要求,他尊重边军将士们的情感。

  当了一辈子的楚军,为大楚守了一辈子的边疆,让他们突然换了旗帜,他们心里必然不是那么容易能接受的。

  可是至于飘扬什么旗帜李叱本来也就不怎么在乎,他在乎的是国门永固。

  所以黑武人的攻势也就坚持了半个时辰多一些,第一批上去的人,前队一个都没能回来。

  地上的尸体覆盖了大地,而白羽又覆盖了尸体。

  “就是这种感觉!”

  李叱看到黑武人退下去,猛的挥舞了一下手臂。

  “老子四处扣钱坑蒙拐骗,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他兴奋的喊了一声。

  靠火力打的敌人不敢再上前,这就是李叱能给予边军的最大的礼物。

  夏侯琢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这些年,也是难为你了,不过看到敌人狼狈逃回去,此时此刻,你心里有何感想?”

  李叱哈哈大笑,指着那些羽箭道:“用钱能换敌人的命,花多少钱都他娘的是大赚!”

  夏侯琢使劲儿点了点头。

  然后就听到李叱说道:“不过若是能捡回来再用一次就好了……爽是爽,就是也有那么一丢丢心疼。”

  夏侯琢愣了一下,眯着眼睛看向李叱。

  李叱看了他一眼,然后笑道:“看个屁。”

  夏侯琢道:“那就是好大一个屁。”

  李叱撇嘴,然后又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他掐着腰站在那,人生至此最得意时,便是此刻。

  他进入书院,他不得意,他建车马行,他不得意,他做燕山营三当家,他不得意,他为宁王,他依然不得意。

  但此时靠他的努力,让来犯之外敌胆寒,而边军损失极少,这是他最得意。

  “老子牛逼!”

  李叱高呼一声。

  本只是心中感慨也兴奋,所以喊了一声。

  没想到的是,城墙上的所有守军,不管是楚边军还是宁军,在听到这一声喊之后,就好像突然心意相通了一样,整齐的喊了一声。

  “宁王牛逼!”

  第七百八十四章 先吃为敬

  黑武大营。

  赤柱琉璃看着战场上退下来的队伍,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心情一下子就阴郁起来。

  这并不是经洛夫无能,战术安排上没有任何问题,如果是打以前那支楚国边军的话,可能刚才那一阵已经攻上城墙了。

  他对自己亲自设计和督造的这种弩车极有自信,这威力巨大的东西被他命名为阵落。

  这种弩车不管是在任何方面,都远超了楚国边军的城防武器,以他对楚边军的了解,城墙上那些老旧破损的座弩,射程连他的阵落弩一半都没有。

  然而这次还是让他失望了,所以他只能将这一战的失利归咎于天意。

  宁王李叱来了,而且把楚国边军的武器换了一茬。

  这是不合道理的事,怎么想都想不通道理的事,李叱是起兵反抗楚国皇帝的人,要灭掉楚国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楚国边军?

  就算是李叱在乎边疆,那用他的人换掉楚国边军不就得了?

  所以没道理,完全没道理。

  “知莫然。”

  赤柱琉璃看向站在一侧的那个黑武官员,那人身上的纯白色长袍就已经显示出来他的身份。

  鬼月族以白色为贵族颜色,寻常百姓不能穿戴。

  黑武皇族的服饰定色就是白金为主,剑门的弟子则为纯白。

  名为知莫然的男人回身,朝着赤柱琉璃俯身道:“大将军,卑职在。”

  此人是黑武青衙副神座,在青衙的地位仅次于神座沐雨光明。

  沐雨光明在黑武的名字很长,名为贝德思耶姆斯威特,用中原人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雨中光明。

  “关于宁王李叱的消息,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疏漏?”

  赤柱琉璃看向知莫然道:“从青衙已交给我的情报来看,宁王李叱从没有干预过楚国边军的事,没有动过楚边军一兵一卒,现在看来,何止是干预了?”

  知莫然的表明,如他的名字一样漠然。

  他面无表情的回答道:“大将军,青衙艰难收集的此人的情报,已经确认的都早就放在大将军面前了,关于宁王李叱的情报有四百多页纸,从此人进冀州开始,他所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详细记录,如果大将军确实全都看过了的话,就应该知道,楚国边军的所有补给都出自宁王李叱。”

  赤柱琉璃脸色不善地说道:“那你的情报中可曾提及,楚国边军的武器装备已经如此改善?”

  知莫然道:“如果青衙可以什么都知道的话,那么这一战无需大将军来打,青衙就已经把冀州拿下了。”

  他看向赤柱琉璃,语气依然没有丝毫感情在内地说道:“大将军是不是觉得,第一战就失利,需要给大将军看重的手下找个替死鬼?如果是的话,大将军找到青衙头上,似乎找错了方向。”

  青衙的副神座,剑门的大剑师,剑门门主的首徒,而且还是贵族出身。

  这些身份让知莫然根本就无需对赤柱琉璃有任何的惧意,他甚至看不起军方的人这种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就立刻推卸责任的做法。

  赤柱琉璃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刚要再说什么,知莫然已经把头转过去不看他了。

  虽然没有看着他,但知莫然依然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宁王李叱制造武器的地方在哪儿,制造的武器是什么,如果能如此轻易的被打探到,那是不是说,楚国的皇帝也很好杀?大将军现在是不是要怪罪,为什么青衙的密谍没有刺杀了李叱,也没有刺杀了所有宁军将领,或者……为什么青衙的人不是冲在战场上?”

  赤柱琉璃被堵了这么多话,他的话就没有一句还能说出来。

  他看不惯青衙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他当然也知道青衙的人看不上他。

  青衙的人和军方的人,历来都不合。

  经洛夫的第一战以损失至少一千多人的兵力而告终,虽然对于黑武大军来说,这一千多人着实算不上什么,可关键在于,那一千多人连城墙都没有摸到。

  如果持续这样攻打的话,那就不是一千多人的损失。

  年轻的将军七部天站在赤柱琉璃身后,轻轻地说道:“大将军,还是先商议军务事。”

  七部天虽然年轻桀骜,可是他又不傻,经洛夫的失利不是因为经洛夫无能,而是楚国边军的武器配置,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

  所以赤柱琉璃点了点头:“好。”

  然后起身离开帅位,转身朝着中军他住的那个院子走了过去。

  这村子被他征用,村民都被驱赶走了,至于那些村民去了什么地方,他才不会在乎。

  “大将军,有些不对劲。”

  安士那毅脸色有些不好看地说道:“卑职得先告退,肚子实在有些不舒服。”

  “你肚子也不舒服?”

  赤柱琉璃一怔。

  这几天来,身体出现一些问题的人已经不在少数,他以为是水土不服,可是此时看安士那毅的脸色就醒悟过来,问题也许比他以为的要严重的多。

  “把医官找来!”

  赤柱琉璃立刻吩咐了一声。

  不久之后,院子里。

  赤柱琉璃正在等着医官到来,脸色白的有些吓人,手下人都觉得他是被知莫然气的,没有注意到赤柱琉璃的手都在微微发颤,止不住的发颤。

  “医官来了没有?”

  赤柱琉璃忽然问了一句,手下人看向他的时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都有些发紫。

  砰地一声,赤柱琉璃摇晃了一下后摔倒在地,如此突然的变故,把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北山关。

  李叱坐在城墙上,腿都在城墙外边,晃荡着,看起来还像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那时候他和师父长眉道人行走江湖,虽然日子过的苦寒,可是他每一天都是无忧无虑的,因为师父为他想到了一切,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他的小孩子。

  然而此时的他,哪里还能肆无忌惮的做自己,整个冀州都在他一人肩膀上扛着。

  夏侯琢问:“你真的打算敌兵不退,你不下城?”

  李叱道:“真的啊,我亲口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要算数。”

  夏侯琢道:“该下去休息就休息一会儿,等到敌兵来了你再上来。”

  李叱摇头:“不用劝了,我不下去,你也不许下去。”

  夏侯琢:“……”

  他叹道:“你不下去,我也不下去,吃喝倒是好解决,那拉撒怎么解决。”

  李叱就在城墙上站起来,解开裤子就朝着城下尿,一边尿一边说道:“尿下去,让那些黑武人踩一脚!”

  夏侯琢一捂脸:“那拉呢?”

  李叱道:“蹲在这拉啊,往城下拉啊,怎么,你是在怀疑什么吗?是怀疑屎不如尿?难道黑武人能踩一脚尿,就踩不了一脚屎?你这样厚此薄彼,不对啊。”

  “恶心!”

  夏侯琢白了他一眼,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个画面。

  他们一排蹲在城墙上往外拉屎,从城外往上边看,能看到一排大白屁股……

  于是夏侯琢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这画面实在过于辣眼睛。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从城下跑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当家的,冀州城来信。”

  李叱把信接过来问了一句:“谁派人送来的?”

  “沈先生。”

  余九龄道:“沈医堂的伙计,昼夜兼程的赶过来送信,才刚到北山关。”

  李叱想着莫不是冀州出了什么问题,连忙把书信打开。

  然后就懵了。

  因为这封信上就七个字,沈如盏的字体娟秀清正,看着格外的舒服,看着这种字体就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可是这七个字,实在味道太大了些,能让春风退避三舍,不敢招惹。

  夏侯琢见他表情有异,问了李叱一句:“是冀州出了什么事吗?若是急事,你可尽快赶回去,这边有我。”

  李叱把书信递给夏侯琢,然后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刚才的计划行不通了。”

  夏侯琢把书信接过来看了看,然后表情也变得格外别扭起来,这表情是完全说不清楚的那种复杂。

  信上的七个字是:屎有用,以箭蘸之。

  这七个字啊,那味道好像一下子就冲进了人的鼻腔中,然后满脑子里都是,挥之不去。

  夏侯琢愣了好一会儿,看向李叱:“这个命令,还是应该你来下比较好。”

  李叱道:“不不不,你是边军大将军,军令当然还是你来下最合适,最多我配合你的军令,我多产出一些,毕竟我吃的多,对了,你可以用我的……”

  夏侯琢叹了口气:“你说的这话,比这信上的七个字味道还大一些。”

  他忽然想起来李叱刚才说了一句,我们的计划看来行不通了,于是问:“你刚才什么计划?”

  李叱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不是说好了吗,蹲城墙上往下拉,让黑武人踩一脚。”

  夏侯琢扭身:“当我没问。”

  就在这时候,一队士兵挑着担子上来,给城墙上当值的士兵们送饭。

  本来饥肠辘辘的,夏侯琢此时却只要一想那七个字,就一阵阵的往上反。

  可是他也知道,若是不吃饭的话可怎么行,万一敌人下午再来攻打,哪里还有力气杀敌。

  于是他本打算远离李叱一会儿,不得不又转身回来,在李叱面前坐下来后说道:“吃了饭再继续嫌弃你。”

  李叱道:“你居然连饭都吃不下去,那我可以嫌弃你了,这有什么了……”

  夏侯琢道:“是是是,宁王厉害,我不行。”

  士兵们将食物放在面前,为了不让刚出锅的馒头凉了,篮子上盖着一块布。

  夏侯琢把布掀开的时候,那白面馒头的热气就冒了起来,面香味儿扑面而来。

  然后他看了看吃什么菜,看了这一眼表情就又一次有了变化。

  打仗的时候,哪有那么多讲究,还要三菜一汤五菜一汤的,都是怎么简单怎么尽快填饱肚子就好。

  能有这热乎乎的大白馒头吃就算不错了,但是……

  给大白馒头配的菜是……大葱蘸酱。

  李叱看向夏侯琢,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夏侯琢使劲儿瞪了李叱一眼。

  李叱拿起一个馒头道:“我先吃为敬了。”

  夏侯琢抬起头看向天空,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什么……你总是能让任何普普通通的事情,变得这么跌宕……”

  第七百八十五章 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叱在城墙上已经有三天都没有下去过了,吃住都在这,不管多冷,士兵们轮岗换值他却一直坚守。

  夏侯琢也如此,两个人随便用苫布搭了个遮风的小棚子,倒是也不觉得辛苦,两个都不是娇气的人。

  但是。

  高希宁就有些不太乐意了呢。

  一大早,高希宁蹲在那个小帐篷外边,看着里边还在呼呼大睡的两个人。

  这俩人昨夜里替士兵们当值,都熬了半夜,后半夜才睡下,此时睡了也才两个时辰左右。

  好在是睡眠虽然零零散散,但是敌人不来的时候也可以眯一会儿,所以俩人的状态倒是都还不错。

  此时此刻,夏侯琢已经差不多完全横过来睡,脚跨在李叱的身上,而李叱的手指头一根戳着夏侯琢的鼻子眼,都快捅进去了。

  “唉……”

  高希宁轻轻的叹了口气:“老娘都还没有睡过,倒是被他先睡了。”

  她把抱上来的被子给那俩人尽量都盖上,起身到一边,架了个小铁锅,点上木柴,给李叱和夏侯琢熬肉粥。

  那两个家伙啊,怎么说这几天也都是吃不好睡不好。

  高希宁一边熬粥一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背着我和别人睡,我还要给你做饭吃……越想越觉得该生些气才对啊。”

  余九龄蹲在旁边看着她,听到这句话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把李叱给笑醒了,睁开眼睛看了看,夏侯琢的脚还在他身上压着呢,于是他嫌弃的瞥了一眼。

  再看到自己的手指头都快塞人家鼻子眼里去了,他微微一愣,然后把手指头塞进夏侯琢嘴里,还转了一圈……

  夏侯琢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砸吧砸吧嘴,说了句梦话:“咸了……”

  李叱起身活动了一下,走到高希宁身边蹲下来:“这位小娘子是谁家的啊,可真是貌若天仙,这小脸蛋,肤如凝脂艳若桃花,这小身段儿,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抄我书了吧。”

  李叱嘿嘿笑了笑。

  高希宁叹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余九龄道:“奸啊,不可能是盗,绝对是奸情。”

  李叱看了看余九龄:“你是不是以为拍你大哥的马屁,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余九龄点了点头认真的回答:“是的啊。”

  李叱抬起手在余九龄大腿上拧了一下,余九龄疼的嗷的一声,引得四周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余九龄一边疼的叫唤,还一边跟高希宁说道:“大哥你看,当家的都学会拧人这么娘们儿的手段了!一定是有问题!”

  高希宁道:“他拧的不对。”

  于是在余九龄大腿另外一边也拧了一下,余九龄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李叱道:“这就是谗臣的下场。”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然后想起来:“黑武人已经三天没有攻城了,这似乎很不对劲。”

  李叱道:“我昨天还和夏侯说起这事,莫非是往他们水井里扔东西起作用了?”

  余九龄道:“我干的事能不起作用吗,我往里边扔东西的时候还念咒了呢,要死就死大的别死小的,黑武人谁官大谁死。”

  夏侯琢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闻到了肉粥的香味。

  他砸吧砸吧嘴,嘀咕了一句:“怪不得嘴里有点咸,原来是闻到了这肉粥的香味。”

  他走到火堆旁边坐下来,刚睡醒,冷的一哆嗦。

  李叱看到他哆嗦,然后看了看他裤裆,夏侯琢:“滚……”

  “黑武人三天没来攻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真的起作用了。”

  夏侯琢一边烤手一边说道:“就是没办法出去打探一下消息,要是死几个将军那就太好了。”

  余九龄道:“死几个将军不够大,我许愿的时候可是说的哪个最大哪个死。”

  夏侯琢呸了一声:“你还能咒死赤柱琉璃?”

  余九龄道:“按理说吧,这名字有点意思,不像是个走过场的人,应该多活一阵子才对,而且还是威胁咱们中原的大祸害,但是万一呢……”

  他双手合十:“如果赤柱琉璃真的中招了,保佑他千万别挺过去,一定要被病魔战胜,病不死他也要出意外才好啊。”

  就在这时候小张真人走了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于是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

  “我以龙虎山道法给你这许愿加持。”

  余九龄问:“管用吗?”

  小张真人想了想,摇头道:“不管用……但是比你一个人许愿应该强一些。”

  余九龄问:“强在何处?”

  小张真人指了指自己身上道袍:“我是职业的。”

  李叱,高希宁,夏侯琢,三个人看着这俩人,眼睛里都是……余九龄幼稚也就罢了,为何小张真人也如此幼稚的疑惑。

  黑武人大营。

  医官满头大汗的跪在床边,看起来他的脸色比躺在床上的赤柱琉璃脸色还要差,一个是病的脸色惨白,一个是吓得脸色惨白。

  “怎么样?”

  青衙副神座知莫然冷冷的问了一句。

  虽然他看不上赤柱琉璃,可是他也知道若此时主将病故,那这次浩浩荡荡的南征就可能变成楚人眼里的一个笑话。

  才打了一仗,大将军就病死了,楚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怕是牙都要笑掉了。

  “回神座……”

  医官小心翼翼地说道:“看起来像是疫病。”

  这句话一出口,知莫然先是脸色变了变,然后立刻后撤了两步,同时抬起手用袖子挡住口鼻。

  他遮着口鼻问道:“你能确定?你能医治?”

  医官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回神座,用过了可用的药,但卑职实在不敢保证,这几日来,中军这里先是高烧不退然后病死的人,已有数百……大将军的症状,与其他人相同,所以卑职才会如此推测。”

  知莫然沉默片刻,果断的吩咐了一声:“安排车马,将大将军送回南苑救治,我会亲自写信送往都城呈递给汗皇陛下……”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看向那些黑武将军们:“从即日我,我接管大军,你们可有异议?”

  以他的身份,谁敢有异议?

  青衙在黑武的地位和权限,比大楚的缉事司还要厉害的多。

  大楚的那些太监们利用缉事司无恶不作,滥杀无辜,而青衙的权限比缉事司还高,他们可以无证据抓人。

  只要青衙怀疑你有罪,那就可以先抓了再说。

  虽然没有人敢质疑知莫然的话,但是也没有人立刻回答,毕竟那是八十万大军的指挥权,一旦指挥不好的话,可能会出大问题。

  这些人,他们深知一个道理……如果此次南征真的出了大问题,到时候被定罪的一定不是知莫然,而是他们。

  知莫然作为青衙副神座,且是剑门门主的首徒,汗皇陛下断然不会过分的为难他,因为汗皇也不得不给剑门门主面子。

  门主的态度,在黑武国内至关重要。

  “没有人有意见?”

  知莫然扫视一圈,见经洛夫要说话,他抬起手指了指经洛夫:“你闭嘴。”

  经洛夫脸色一怒,如此被羞辱,身为将军,身为勇士,他必然会有些受不了。

  知莫然道:“从即日起,经洛夫为本座的副将军,本座不在的时候,他可代做决断,南苑六十万大军,皆由经洛夫节制,我为兵马元帅,他代为南苑大将军。”

  经洛夫听到这句话脸色再次变了变,片刻后俯身:“卑职领命。”

  知莫然又看向七部天道:“你为左军将军,分你十万人,在左翼安营,听后调遣。”

  七部天俯身:“遵命。”

  知莫然又看向安士那毅,或许是因为年轻人体质好,又或许是因为药物在他身上起了作用,他看起来虽然有些憔悴,但恢复过来不少。

  “安士那毅,你为右军将军,给你十万人马,稳固右翼。”

  说完后又吩咐道:“派人去请铁鹤部的将军戈什来见我,就说我有极要紧的事与他商议。”

  吩咐完后看向那些赤柱琉璃的亲兵校尉说道:“你亲率大将军所有亲兵,护送大将军返回南苑救治,不得有误。”

  那校尉心里其实也格外矛盾,大将军如此就失了兵权,他不愿意看到。

  但他更不愿意看到他们的大将军就这样死了,所以最终也只能点头:“遵命。”

  此时赤柱琉璃高烧不退,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知莫然临危之际当机立断,也是难得。

  一些亲兵将床抬起来出了军帐,外边已经有车马等着,他们把赤柱琉璃抬上马车,又带上了几名医官,准备好路上用的药物后,就立即启程返回南苑。

  车马出大营的时候,天知道是怎么回事,马车的车轴忽然就断了。

  马车往旁边一歪,车里躺着的赤柱琉璃就摔在一边,脑袋重重的撞在车厢上。

  这一下可是把旁边守着的两个医官吓坏了,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抬着赤柱琉璃就要下车,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疫病不疫病的。

  抬着人出来,天知道是怎么回事,后下车的那个医官脚腕就崴了一下,身子一歪,就把赤柱琉璃给摔在地上。

  天知道是怎么回事,赤柱琉璃的脑袋正好磕在地上的一块石头上,也许正是因为马车的轮子碾在这块石头上,颠簸了那一下车轴才断了。

  可是这一切已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赤柱琉璃的后脑给磕出来一个坑,血流不止……

  医官连忙救治,清理伤口,包扎,还没有忙活完才发现,他们的南苑大将军断气了。

  身体逐渐变冷,在这样的天气下,没多久人就开始发硬。

  一群人围在这看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愤,也写满了不可思议。

  挥军八十万南下的大将军,意气风发,不久之前还在说,要用三年的时间攻占整个中原。

  而此时,却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知莫然站在那看着,脸色从发白变成铁青,他抬起头看向北山关的方向,许久之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查一下水源!”

  知莫然吩咐了一声,声音阴冷。

  第七百八十六章 你们敢吗

  在黑武人三天没有进攻之后,李叱他们都不得不怀疑他们那个根本就没抱多大希望的计划奏效了。

  然而在第四天,黑武人的大军就浩浩荡荡的开了上来,这又让李叱他们不得不做出判断……那个计划果然还是没有奏效。

  李叱站在城墙上看着黑武人队列整齐的往前压,举起千里眼往大概二十里外的小村子仔细看过去。

  就算是有千里眼,也只能是隐隐约约的看到高坡上有人在,身上的甲胄应该是赤柱琉璃的南苑大将军战甲。

  那人坐在高坡上,身后站着一群人,没人敢站在他身前,那面主将的大纛也还在。

  他又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看向阵前的领军将军,认得出来,还是三天前攻城的那个黑武人将领。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该来的还是来了,余九龄那诅咒并没有成功。

  “两个可能。”

  李叱对夏侯琢说道:“要么是真的没有成功,要么就是成功了,但是黑武人中有一个权力很大的人立刻接替了赤柱琉璃。”

  夏侯琢道:“若是后者的话,除非是青衙的人,赤柱琉璃手下的将军们,谁站出来,其他人都会反对,互相都看不上对方,唯有青衙的人出面,那些将军们才不敢反对。”

  李叱点了点头:“如果我们面对的是西域人,主将身亡,他们的军心就散了,不堪一击,可是我们面对的是黑武人。”

  他回头喊了一声:“准备迎战!”

  城墙上的士兵们整齐的应了一声,把座弩调整好,准备迎接黑武人的冲锋。

  一天,两天,三天……

  黑武人原本计划在十天之内攻破北山关,可是他们的计划在中原边军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靠着李叱这些年来不断的为边军准备好的东西,边军挡住了黑武人无数次的猛攻。

  十天,十五天,二十天……一个月,两个月……

  黑武八十万大军被三万边军硬生生的挡在了国门之外,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黑武人的攻势展开了足有上百次,可是却没有一次能登上北山关的城墙。

  西北,凉州城。

  那些小国的皇帝们又一次聚到了一起,上次他们商议事情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商议出个什么结果。

  一部分人觉得如果不动手,一定会被黑武人报复。

  一部分人觉得黑武人离的太远了,如果动手失败的话,一定会被澹台器报复。

  瞻前顾后,让他们的所谓计划推迟了已经将近两个月。

  而就是这两个月间,他们错失了最好的机会。

  因为李叱派去给澹台器送信的人到了,澹台器已经在凉州城做好了防卫。

  与此同时,澹台器安排大量的斥候西出,打探诸国消息。

  实事求是的说,这次会盟的小国,没有一个是和凉州直接打过交道的。

  几年前凉州军西出,其实也没出去多少兵力,可是少将军澹台压境指挥西域联军,连灭几个小国。

  这件事之后,西域诸国其实已经怕进了骨子里。

  连之前曾经想过对澹台器动手的那几个国家,这次都没有参与进来。

  没被打疼过的人才不会真的怕,被打疼过的只要想起来,就会心里发寒背脊发凉。

  这次会盟,比上次人多了些,上次一共来了七个小国的君主,这次来了十三个。

  主持这次会盟的是安冉国的皇帝德仕克,他扫了众人一眼,然后实现落在泠鸢国的皇帝别卜课托身上。

  “泠鸢国君。”

  德仕克说道:“上次你提议过的事,这次不妨在大家面前再说一次。”

  泠鸢国皇帝别卜课托哼了一声:“召集人可是你,你要是不说,我也不说。”

  这次会盟,为了安全起见,没有在任何一个国家的境内举行,本来这些小国之间就互相猜忌敌对,如果不是黑武人施压的话,他们又怎么可能坐在一起。

  他们不敢去任何一个小国之内,万一被囚禁了,救都没法救。

  会盟的地点选在古拉山,这地方很特殊,位于四个小国的接壤处。

  他们所在之处,是古拉山下的巴克盟草场,是西域难得的草场。

  不是很大,但是养活了近十万人,而这十万人又分成了上百个部落。

  最大的部落有一万多人,小的部落才几十个人。

  此时此刻,巴克盟的埃斤巴音可也坐在这,但他却脸色难看的要命。

  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们巴克盟从来都没有打算过和凉州军为敌。

  然而诸国向他施压,地方就定在他这,他似乎也没得选。

  国弱,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更何况他们只是一个部族联盟。

  “大家若都是这样态度的话,那么就回去各自备战吧,黑武人的远征军很快就会到。”

  德仕克冷哼一声:“你们这些人,都想分一杯羹,但是又都不想出力,到时候要么被凉州军打的哭爹喊娘,要么被黑武的远征军打的七零八落。”

  别卜课托笑了笑道:“你是这次会盟的召集人,你有话就直说好了,我们听着。”

  德仕克道:“那好,我就直接说,你们最好都要表个态……你们应该很清楚澹台器那个人的性格,不管你们表态不表态,只要你们今天来了,被他知道的话,那么你们谁能有好下场?”

  众人听到这句话,面面相觑。

  德仕克得到了黑武使节送来的重礼,所以他是力主要进攻凉州城的人。

  黑武人还告诉他,远征军其实已经在半路上了,不超过半个月就能到。

  所以这才是他的底气,一旦黑武人来了,这些畏首畏尾的家伙们,还不都要吓破了胆子?

  而他强势起来,力主开战,那么黑武远征军到了之后,夺取凉州城,长驱直入,中原之地,他所得自然最大。

  对于西域诸国来说,凉州军就是拦在他们面前的一座大山,打是打不过,但是不妨碍他们觊觎中原锦绣。

  德仕克再次扫过众人,笑着问了一句:“既然诸位都知道澹台器的性子,那么……”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大步进来,身穿金甲,披着大红色的披风,一步跨进大帐。

  “既然你们都知道我澹台器的性子……”

  迈步进门的大将军看了看那些人,语气有些发寒的问了一句:“你们怎么敢在此地聚集?”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屋子里的温度瞬间就降了下来,所有人好像一瞬间就掉进了冰窟之中。

  巴克盟的埃斤巴音可立刻站起来,俯身一拜:“拜见大将军!”

  澹台器对他点了点头。

  就是巴音可在被诸国施压之后不久,他左右权衡,最终还是选择向澹台器通报此事。

  巴音可问道:“大将军,可是带来大军前来?这些人试图暗害大将军,一个都不能留!”

  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自然会盼着澹台器斩草除根。

  不然的话,巴克盟岂不是要陷入被诸国围攻的困境,这些人全都死了才好,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到时候诸国问起来,他就说是澹台器率军到了,就算有人质疑,可是谁能为人证?

  “大军没有带来。”

  澹台器一边往大帐里边走一边说道:“我带来了八十名善战老兵。”

  “八十人……”

  巴音可听到这句话后愣了一下,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凉州军大将军,带着八十人就干离开凉州城,到了这一千多里之外的地方。

  八十人,能做什么?

  澹台器走到大帐正中,往四周扫了一眼:“你们是在商议如何杀我?”

  他扫视一圈,被他看的人全都低下了头,脸德仕克的第一反应都是要低头。

  可是片刻后,德仕克又把头抬起来,起身,看向澹台器说道:“你倒是胆子真的大,只带了几十个人就敢来这里?现在好了,我们正愁没有办法进凉州城杀你,你自己跑来送死。”

  他抬起手指向澹台器:“杀了他!”

  他带来的亲兵就要动手,澹台器却笑了起来:“我没有带来大军,是因为我帐下将军,已经带着我凉州铁骑攻入你国境之内,如不出意外,此时已经攻破你的王庭,你的妻儿,亲朋,族人,都已经被我的铁骑拿下。”

  他迈步向前,笔直的走到德仕克面前,近在咫尺的看着德仕克的眼睛说道:“我只带来了八十个人,因为带来的人太多,你们的头颅不够分。”

  德仕克脸色惨白,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很快就喊道:“不要相信他,他就是在胡说八道吓唬人,他的凉州军不可能出城攻打我们……”

  澹台器冷笑着说道:“还在拉盟友吗?我的凉州铁骑确实攻打的不是你们,而是你,但!”

  澹台器扫了一圈后说道:“我不介意下一个打的是你们其中任何一个,我可以随便指一个人,你们谁能随便指一指凉州城?”

  被他扫视的人,再一次都低下了头。

  澹台器走到巴音可那边,在巴音可的位子上坐下来,看了一眼面前的杯子,巴音可立刻俯身给他倒了一杯酒。

  澹台器将杯子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们自己做决定吧,想杀我的话,不妨动手试试看。”

  没有人敢接话,连德仕克都没敢。

  泠鸢国的皇帝别卜课托等了一会儿,第一个俯身道:“我们泠鸢国,永远都是大将军的朋友,我们此次前来,都是被德仕克骗来的。”

  “是是是……”

  他这一开口,除了德仕克外的其他人,全都连连附和。

  “你们这群蠢货!”

  德仕克咆哮道:“你们都中了他的奸计,他就是在分化瓦解我们!”

  澹台器哼了一声:“分化瓦解?我需要吗?没有黑武人给你壮胆,你敢大声对我说话吗?”

  他将长刀抽出来往前一掷,那长刀咄的一声戳在地上,刀柄急速的颤着。

  “我把我的刀仍在你面前。”

  澹台器看着德仕克问道:“你敢捡起来吗?”

  澹台器端起酒壶,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没有送到嘴边,手停在半空。

  他抬起头问了一句:“刚才他是不是逼着你们表态来着?”

  澹台器问。

  泠鸢国皇帝别卜课托脸色变幻不停,犹豫再三,一把将澹台器的长刀从地上拔出来,然后一刀捅进德仕克的肚子里。

  澹台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一群乌合之众。

  第七百八十七章 我只是来调停矛盾的

  泠鸢国的国君别卜课托看了一眼倒下去的尸体,他的手还在剧烈的颤抖着。

  来之前,他想的还是如何在这场联盟攻楚的战争中获利,最好是成为最大的获利者。

  此时他所想的,只是接下来如何才能把自己摘出去,让事情看起来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因为德仕克的国家,和他的国家紧挨着,凉州铁骑若是打的狠了,一顺路……

  想都不敢想,那是什么后果。

  其实他真的愿意去攻楚,多年以来,澹台器就是压在西域诸国头上的一座大山。

  凉州军之善战,西域诸国多少人都领教的清清楚楚。

  而且澹台器霸道,所有的事情,必须按照他制定的规则来。

  这确实会让更多西域部族在和楚人的交易中获利,但水泼不进的澹台器,也让一些想独占这种交易而获利的西域国心生怨恨。

  此时此刻,所有的事都因为澹台器的出现而变成了梦幻泡影。

  接下来要如何面对,似乎是更可怕的事,因为他不相信澹台器只杀德仕克一人就够了。

  这次西域诸国会盟来了十三国君主,如果说,这些人但凡有一个不是想占便宜的,那就不会来。

  所以也可以说,澹台器杀谁都不是冤枉谁,就看是谁更倒霉了。

  “大将军……”

  别卜课托看向澹台器,讪讪的笑了笑道:“我已经将此贼杀了,以表我对大将军的忠诚友谊,大将军,如果还有什么吩咐,就只管说。”

  澹台器笑了笑道:“泠鸢国君的果决,确实令我钦佩。”

  他看向其他人,那些吓得都有些脸色发白的人,抬起手指了指座位:“都坐下吧。”

  那些人哪有一个敢真的立刻坐下的,都站在那,纷纷回话说站着就好站着就好……

  “坐吧。”

  澹台器道:“难道是……因为有些事,只能是你们坐下来谈,而不能和我坐下来谈吗?”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连忙找座位坐下来。

  其实他们每个人都带来了至少数千军队,而澹台器如果真的只有八十个人来,那么他们动手杀澹台器的机会当然很大。

  可是气势这种东西,真的是没办法解释清楚。

  “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外边连营十几里,你们手下的亲兵护卫都加起来,大概也有几万人。”

  澹台器语气平静地说道:“半路上来迎接我的向导……”

  他看向巴音可,巴克盟的埃斤,他安排的向导在远处等待,引领澹台器到来。

  巴音可听到这句话后连忙俯身:“为大将军效力,是我巴克盟每一个人的荣耀。”

  澹台器点了点头:“你派去迎接我的向导,在快到草场的时候对我说,他们带来了数万大军,都是各国君主的禁军,看起来很厉害,然后他问我,大将军你只带来八十个人,怎么进草场?”

  他扫视一周后问道:“你们可知道,我是如何回答向导的?”

  这些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贸然回答。

  澹台器道:“我对向导说,把我凉州军的大旗扬起来,就这样进。”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一次扫视那些人,停顿了片刻后,他继续说了下去。

  澹台器话锋一转:“我敢进来,是因为我知道,你们之中还是有我的朋友,你们不都是想和我凉州军为敌,而是有人被骗来的。”

  一群人连忙回答:“是是是……都是被德仕克骗来的。”

  还有人说道:“他假意说前来商谈,诸国与大楚生意往来的事,我们才来的。”

  “对对对!”

  一群人又附和起来。

  澹台器笑了笑道:“泠鸢国君,你也是被骗来的吗?”

  别卜课托立刻俯身道:“大将军,我确实是被德仕克骗来的,此人居心叵测,到了之后才告诉我们是要针对大将军,我们当然不愿意,他就以我们都来参加会盟已经触怒了大将军来威胁我们,还说大将军只要知道了,就不会放过我们。”

  澹台器哈哈大笑。

  笑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说道:“我当然不会不放过你们所有人,但是……有些人应该不是被骗来的吧。”

  他看向别卜课托:“我听闻,上一次你们会盟,是泠鸢国君召集的?”

  别卜课托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是这样,都是德仕克的主意,和我确实是没有意思关系啊。”

  澹台器笑了笑,然后看向其他人问道:“这次的事,总是要有一个解决的办法,诸位和我凉州军有仇吗?”

  一群人立刻摇头:“没有!”

  “我们都愿意和大将军做朋友,都愿意到凉州城做生意。”

  “是是是,这么多年来,我们都一直对大将军格外的尊敬。”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其实害怕的不是此时此刻的澹台器,也不是此时此刻那八十名善战的凉州亲兵。

  而是凉州军。

  如果凉州铁骑此时真的已经灭了德仕克的国家,那么此时如果澹台器真的出了事,那么凉州军就算拼到最后一兵一卒,也会把在场的人全都除掉。

  这么多年和澹台器打交道,这么多年和凉州军交手,他们太了解了。

  澹台器听他们说完,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所以诸位和我凉州军都没有仇,没有过节,也没有任何不满,那么你们这次会盟,当然就不是针对我凉州军。”

  这句话一说出口,那些人再次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澹台器道:“我和你们没有矛盾,没有仇恨,但是我却看到了仇杀……这里死了人,还是一位国君。”

  他停顿了一下后,笑了笑道:“我这些年来,承蒙诸位的抬爱,一直都在调停诸国之间的矛盾,这一次,所以这一次还是由我来调停好了。”

  他回头对巴音可说道:“去把德仕克的手下喊进来。”

  巴音可连忙应了一声,吩咐人去喊。

  不多时,这次跟随德仕克来的禁军将军杜门讷就快步进来,一进门就看到了他们的国君倒在血泊之中。

  “国王陛下!”

  杜门讷快步上前,跪倒在尸体旁。

  澹台器道:“把别卜课托的手下人也喊来,让他在门外等着。”

  他一吩咐,巴音可就立刻照办,毕竟他已经做出了选择,站在了凉州军这边。

  不多时,别卜课托手下的禁军将军窝识律就到了,站在大帐外边候着。

  澹台器对杜门讷说道:“你们的国君德仕克,不知道为什么和泠鸢国君有了矛盾,两个人争吵起来,泠鸢国君就抢了我的佩刀,一刀杀死了德仕克。”

  听到这番话,别卜课托的眼睛骤然睁大。

  不等他开口,澹台器继续说道:“在座的诸位国君都是亲眼看到的,都可作证,我说的话到底是不是实情。”

  巴音可马上就接了一句:“我是亲眼所见,泠鸢国君突然抢夺大将军的佩刀,一刀就捅死了你们的国王。”

  杜门讷立刻就站了起来,抽刀指向别卜课托:“你这狗贼!”

  别卜课托知道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了,他立刻对账外喊道:“快来救我!”

  他部下的禁军将军窝识律就要往里边冲,几名凉州军士兵抽刀在他身前拦住。

  澹台器语气平缓地说道:“有矛盾就解决矛盾,有仇就把仇报了,谁欠谁的就还账,谁把账要回来了就罢手。”

  他看向杜门讷道:“如果泠鸢国君不给你们一个交代,那你们两国必会开战,那时候,两国百姓也必会生灵涂炭,这非我所愿,所以,这件事就该在此时解决,不能拖。”

  他问杜门讷道:“你懂我的意思吗?”

  杜门讷喊道:“懂!”

  然后一刀朝着别卜课托砍了过去:“我们的国君死了,你也要死!”

  这别卜课托就在大帐里来回奔走躲避,其他人都是避之不及哪有人帮他,他躲到哪儿,别人都会躲开他。

  杜门讷挥舞着刀子追逐,两个人把大帐里撞的乱七八糟,桌子倒了不少,酒壶盘子的也摔了不少。

  澹台器却根本就没有多看两眼,拿起来一串葡萄,一颗一颗的放进嘴里。

  别卜课托哪是一位将军的对手,跑了一会儿,还是被杜门讷追上,一刀捅进小腹之中。

  眼见着别卜课托倒下去,门外,他的禁军将军窝识律眼睛都红了,嘶吼着想往前冲。

  “别喊了。”

  澹台器往门外看过去,对窝识律说道:“你们的国君,杀了别人的国君,别人的国君部下报仇,杀了你们的国君,算起来,好像是两不相欠了?”

  窝识律怒吼道:“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国王陛下!”

  澹台器的声音依然那么平缓,可是却穿透了窝识律的咆哮。

  “那你想做国君吗?”

  正在大喊大叫的窝识律忽然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澹台器,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

  澹台器道:“他们的国君死了,要回去另立新君,你们的国君也死了,若是你跑的足够快,在其他人还不知情的时候回去,这国君的位子,应该没有人抢得过你。”

  窝识律的脸色变幻不停。

  澹台器道:“而且我看你很顺眼,若是你做了新的泠鸢国君,凉州城的大门依然会向你们泠鸢国打开,生意照做,对了,我自然还会给新君送上一份厚重的贺礼。”

  窝识律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选择了。

  澹台器道:“要不然这样,你们两国的人回去说,两位国君因为意见不合而打斗起来,谁也没有料到,居然都死了……”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这里的诸国君主,都愿意为你们回去报信的人作证,所以这样一来的话,你们两国也不会有什么纷争,毕竟死了俩,哪家都不吃亏。”

  他看向窝识律:“如果你们愿意那就回去,如果不愿意的,看来我是调停不了了……凉州军调停西域诸国纷争的态度,历来就是说的通就说,说不通就打,谁说得通,我就帮谁去打说不通的那一个。”

  说完这句话,澹台器起身:“你们自己商量着吧,回头派人给我报信,不然,我凉州铁骑怎么知道去打谁?”

  走到门口,澹台器回头说道:“巴克盟是我凉州军的朋友,巴音可是我澹台器的朋友,从今天开始,一人惹他,我杀一人,一国惹他,我灭一国。”

  说完后,大步而去。

  门外,八十名亲兵抬起手,整齐的行了一个军礼。

  第七百八十八章 先打再救

  西域的事,澹台器只带着八十人的亲兵就解决了,这可能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

  老张真人推测到的四方劫,在无形之中,被澹台大将军解开了一方。

  黑武人当然不会真的派遣远征军前来,他们才不会在乎西域人的死活。

  西域人在黑武人眼中只是一把刀而已,或者说是一群可以利用的狗。

  但是澹台大将军倒是真的灭了德仕克的国家,这也是为什么他说让德仕克的亲兵将军杀了泠鸢国国君的原因。

  德仕克的安冉国已经被凉州铁骑踏了一遍,泠鸢国的人回去之后,面对着千疮百孔的安冉国,还近在咫尺,不打一打心里能过意的去?

  事情哪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澹台器说是给两国调停,还说你们两国都死了个国王,就此打住吧。

  可是他提前就把安冉国虐了一圈,而泠鸢国却是真的只死了一个皇帝。

  如此一来,西域必然内乱。

  那些在座的小国君主们,难道也会眼睁睁的看着不管?

  不,他们会扑上去撕咬,把安冉国劈开,像是群狼撕咬一只绵羊似的,把安冉国分了。

  澹台器的一番话,让所谓的西域联盟就四分五裂。

  和西域诸国打交道,放眼整个天下,没有谁能比澹台器更强。

  他家里数代在此,百多年时间,西域诸国什么样子,都了然于胸。

  回去的半路上,澹台器吩咐手下亲兵:“去一个十人队,往幽州方向给宁王报信,就说西域之事已经解了,无需再为凉州分心,可将西疆部署之兵力调往北疆支援。”

  他吩咐完之后又对其他人说道:“再分一个十人队去求见连夕雾连大人,告知他凉州无忧,他可率军往北疆驰援。”

  他之所以两边都派去人通知,是因为毕竟他还是大楚的边军将军,而不是宁王之臣。

  他没办法去命令或是直接劝说连夕雾带兵去北疆,他只能把自己该做的都做好。

  北疆,北山关。

  两个月了。

  黑武人的八十万大军已经连续不间断的猛攻两个月,可是依然不能将北山关攻破。

  然而双方都知道,坚持到此时此刻,谁先松一口气那就必定谁输。

  黑武人持续施压,他们的优势就是兵多将广,以八十万大军拼李叱的三万多人,他们拼的起。

  李叱站在城墙上看着潮水一样退回去的黑武人,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打退黑武人了,可是这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龙头关那边有消息过来吗?”

  李叱回头问余九龄。

  余九龄摇了摇头:“还没有,老张真人从冀州城赶赴龙头关,最快,也要走两个月才能到,再从龙头关送消息回来,最快也要一个多月。”

  李叱嗯了一声,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老张真人只说他推测,在龙头关那边有一个劫,他没说是谁的劫,是李叱的,是他老人家自己的,还是其他什么人的……

  但是李叱从老张真人的语气之中听得出来,龙头关这个劫,应该极为重要。

  绝大部分时候,李叱其实都不太相信玄之又玄的东西,包括小张真人说他是人皇这样的话,他也不信。

  因为他本身就和长眉道人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关于神乎其神的事情,这一老一少又没少做,也没少说。

  多少人都信了他们两个的鬼话连篇,他们两个懂得多了会的多了,所以被骗的概率也就小得多了。

  然而这次,李叱心里却一直都踏实不下来。

  因为他想象不出龙头关那边会有什么劫,而且老张真人还执意要亲自去化解。

  龙头关是庄无敌在守着,就算山海军要攻打龙头关的话,以庄无敌的兵力也可坚守一阵子。

  退一万步说,李叱也已经派人加急给庄无敌送去了书信,若他判断龙头关死守不住的话,那就当机立断直接撤回冀州,从龙头关到冀州的两千里之地,全都放给山海军就是了。

  只要国门不失,再能稳守冀州城,那么李叱早晚还会把整个冀州打回来。

  明明都已经做好了安排,可是这种不踏实却始终都在李叱心里。

  “你是在担心庄大哥吧?”

  高希宁在他身边轻轻的说了一句。

  而这一句话,也确实说对了地方……李叱的不踏实,正是对庄无敌的担心。

  他知道庄大哥的性格,李叱把龙头关交给他,他就绝对不会轻而易举的放弃。

  他就算是拼尽全力也会死守,因为他知道李叱背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唐匹敌他们都在豫州,别说赶不回来,就算是得到消息就往回赶路,也肯定来不及。

  况且一旦唐匹敌率军回援,那么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豫州,就会瞬间落入杨玄机的手里。

  唐匹敌退出豫州,杨玄机的天命军进入豫州后,李叱几乎就可以确定失去了继续南下的机会。

  杨玄机会趁着武亲王在扬州,一鼓作气打下大兴城。

  “我……”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担心他,我是真的害怕他不听我的话,拼了命的死守龙头关。”

  高希宁嗯了一声,庄大哥那种不善言谈不善表达的人,其实比夸夸其谈的人更在乎感情,更注重约定。

  “希望庄大哥没事。”

  高希宁在李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老张真人不是赶过去了吗,如果庄大哥真的不愿意退兵,老张真人也会劝他,况且老张真人带去你的亲笔信,庄大哥应该会做出判断。”

  李叱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城墙外边,黑武人退下去才不到半个时辰,号角声就又响了起来,他们的队伍足够多,轮换着攻城,不想给宁军任何喘息之机。

  “宁王!”

  那个年轻的边军将领走到李叱面前,恳切地说道:“宁王已经两个月没有下城去了,将士们恳请宁王下城休息。”

  “不用。”

  李叱笑了笑道:“干完这架,咱们今晚吃肉。”

  他回头喊了一声:“把黑武人再干下去一次,今天晚上每人五个碗口那么大的肉包子!”

  “干!”

  边军士兵们吼了一声,斗志旺盛。

  十几天后,兖州,西京城。

  曹猎坐在椅子上看书,安安静静的时候倒是更像个女孩子似的,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有着绝对美貌的男人,这样的侧脸,会让很多女孩子着迷。

  慕风流从外边快步进来,一进门看到曹猎安静的样子,他的脚步立刻就缓了下来,似乎是怕打扰了曹猎。

  “先生今天回来的早。”

  曹猎把书册放下,起身看向慕风流:“进门之前的脚步很急,是出了什么事吗?”

  慕风流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少主,只凭脚步声就知道我有急事……少主,刚刚得到消息,黑武人在攻打北疆。”

  曹猎脸色微微一变:“多久了?”

  慕风流道:“消息传过来就要一阵子,所以推测至少已经两个多月。”

  曹猎嗯了一声,不由自主的在院子里踱步。

  片刻后,他猛的转身看向慕风流:“你去劝说梅岩,让他带山海军出征,去北疆支援李叱。”

  “嗯?”

  慕风流眼神里都出现了很大的疑惑,他不解地问道:“为何要去支援李叱?”

  曹猎道:“黑武人这次南下,必然会倾尽全力,因为黑武人很清楚,如果这一两年没能攻入中原,以后的几乎也不会很多了,所以我推断,黑武人必然全力以赴,而李叱也必然已经倾尽所有。”

  他看向慕风流道:“此时若出兵去援助李叱,有两个好处,第一我们顺利进入冀州,第二我们能为山海军打出来一个好名声。”

  他缓了缓后说道:“先生也知道,山海军的名声太臭了些,这样一战就能改变名声的机会可不多。”

  慕风流道:“少主何必在意此时之虚名?若以后得天下,名声好与不好,难道还由得别人去说?”

  曹猎怔住,他眯着眼睛看向慕风流道:“你的意思是……趁机攻打冀州?”

  慕风流重重的点了点头:“正是,此时冀州兵力空虚,唐匹敌大军在豫州回不来,李叱的人马全都在北疆抵抗黑武人,冀州数千里之地,此时取之,易如反掌。”

  “不能!”

  曹猎立刻说道:“如此骂名,我背不得!”

  慕风流劝道:“少主你听我把计划详细说过之后,再做判断。”

  曹猎道:“什么样的计划,也不能做此国贼。”

  慕风流道:“少主,请听我说完,难道我是为了自己吗?少主,所有谋划,都是为了少主你。”

  曹猎因为这句话,态度不得不松了些。

  他无奈道:“那好,先生说吧。”

  慕风流道:“这骂名,不是少主背啊,而是梅岩,他此时才是山海军的大当家,是海啸王,他率军攻打冀州,和少主有什么关系?”

  曹猎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慕风流道:“我的意思,不是不救李叱,而是在什么时候救,如何将山海军利用到极致。”

  他伸出一根手指:“其一,我们趁机攻打冀州,拿下冀州城之后,梅岩就已经无用了,我们可以杀梅岩,理由就是他趁着宁军抵抗黑武人的时候,竟然袭击宁军背后,这样令人不齿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他看向曹猎认真地说道:“其二,少主趁此机会,杀梅岩之后,宣扬少主之名,此时再出兵去北疆援助李叱,如此一来,少主非但不会又任何骂名,还会被天下所有人称颂。”

  “其三,这次若能兵进冀州,就为将来打回豫州做好基础,李叱若都已经落在少主手里,唐匹敌难道没有忌惮?”

  他态度无比诚恳地说道:“先拿冀州,骂名给梅岩,得冀州救北疆,美名是少主的,然后以李叱在手,威胁唐匹敌交出豫州……”

  他忽然撩袍跪倒在地,抱拳道:“少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请少主三思。”

  曹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先得冀州,再救北疆……”

  曹猎自言自语道:“若是救之不及呢?”

  慕风流道:“北疆随时可救,因为梅岩随时可杀,此时先起兵才是正理。”

  曹猎听闻此言,脸色变幻不停。

  第七百八十九章 提线之人

  青州。

  这是一片不输于豫州的沃野,而且东临大海,百姓们生活本该富足安康。

  然而战乱是一切的终结,所有的安稳,圆满,安居乐业,都会因为战乱而终结。

  而战争又是一切的起始,当战争结束的时候,大地会回到本来的面貌,至于人……大地也许并不在乎。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大地或许都不希望人这种东西出现。

  乱世之中兵没有什么秩序可言,官府的约束力在这个时候等同于零。

  曾经高高在上的那些大人们,被百姓们揪出来打的比比皆是,打的狼狈不堪。

  而这其中,谁也不知道被打的人是好还是坏,坏的官员被好人拉出来打,好的官员被坏人拉出来打。

  失去了秩序之后,没有人可以幸免。

  你觉得你不去参与,安安心心种田就好,可是当你种好的粮食刚要丰收,很多人一拥而上把粮食抢光,当你觉得自己有间屋子可以栖身,回到家却发现早已被别人霸占,这样的时候,你又会如何选择?

  那么接下来的改变就是,不想参与的人也会参与其中。

  无来城,是青州的州治所在。

  青州的州治并不是在青州正中位置,相对来说,离冀州并不是很远,大概只有七八百里。

  无来城如今被青州大贼甘道德占据,这个人在青州也算是一个传奇了。

  被人称为屠王之王。

  青州这边,被大楚皇帝杨竞封的王大大小小有十几个,谁也不服谁,所以打的昏天暗地。

  可就在这时候,别人已封王,甘道德带着四五百人才刚刚举起反旗。

  就是这区区四五百人,先是抢夺了一位地主豪绅的家里,获取了大量金银,然后购买武器装备,队伍发展到了一千多人。

  这一千多人就把县城给打了下来,占据县城抢夺府库,别人都以为甘道德会就在这里发展,以一县之地扩充实力,可是甘道德却带着他那一千多人的队伍走了,带着抢来的金银财宝和粮食,一头扎进了六百里水泊。

  在这沉淀了一年多,甘道德带着一千多人的队伍袭击了另外一个大贼的营地,趁着那人领兵出征的时候,把对方的物资抢劫一空,还一把火烧了对方的营寨。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那个大贼,带着数万人马来攻打。

  可是水泊之地,易守难攻,那大贼半个月都没能攻入,只好悻悻离去。

  可是走到半路上,正人困马乏的时候,甘道德带着人走水路抄近道绕过来,打了个伏击。

  一千多人,那数万人的队伍打的哭爹喊娘。

  从此,甘道德开始他的屠王之路。

  第二年,他杀了所谓的真命王,得钱粮降兵无数,只隔了半年,又杀了东山王,一样的收获巨丰。

  三年多来,他不断领兵征战,青州境内大大小小的王,已经被他宰了十一个。

  如今,这无来城变成了他的根基之地,青州有一多半在他手里抓着。

  剩下的那几个王抱起团来对抗他,这才勉强维持住平衡,没有被甘道德再次一一击杀。

  然而此时此刻,甘道德在青州已经没有对手,他拥兵三十万,自称屠王,风头无两。

  无来城中,他改建了原来的青州节度使府,规模扩大了不止一倍,新建的地方被他称之为屠王台。

  效仿古人,登高台拜朝日,受王爵之礼。

  其实每个人在某个瞬间,都会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而这种幻想中,往往都还会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期盼自己有着无与伦比的运气。

  之所以这样期盼,是因为每个人一边自命不凡,一边又平庸无奇。

  运气,是每个人都能想到的最好的捷径。

  甘道德也是这样觉得,而且他的运气一直也都不错,从最初带着四五百人开始到现在,他这三四年来顺风顺水,战场上未尝一败。

  他今年才三十岁,意气风发。

  “大王。”

  有手下急匆匆从外边跑进来,一进大殿,就跪倒在地上叩首道:“兖州送来书信。”

  甘道德眉头微微一皱,兖州送来书信?他根本就不认识兖州的人,一个都不认识,谁会给他送来书信。

  送信的人抬头道:“慕先生的来信。”

  甘道德立刻一喜:“慕先生?快把信送过来。”

  手下人连忙爬起来,快步到了甘道德身前,双手捧着书信呈递上去。

  甘道德打开书信后仔细看了看,然后脸色就有些变化。

  他手下有几员大将,都是勇武之人,也在战场上所向无敌,杀人无算。

  这几个人,被甘道德成为五虎将,是他学着很多很多年前,诸侯混战时候,某位大诸侯手下有五虎将的故事而起的名字。

  五虎将之一,被称为东虎将的丑夷俯身问道:“大王,慕先生已经很久都没有回来过,也很久没有消息,这次突然送信来是什么意思?”

  甘道德道:“慕先生说,他已经联合了兖州山海军,准备攻打龙头关,抢夺冀州。”

  西虎将廖凡华笑道:“好事啊,都说冀州宁王不好惹,是什么狗扯的人皇,还说什么他的宁军所向无敌,我倒是真想去会会。”

  甘道德叹道:“可是时机不大对……”

  他把书信放在一边,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此时宁王李叱,正带着他的全部兵力抵抗黑武人,北疆战事正酣,我们若此时出兵冀州的话,怕是要背骂名。”

  丑夷道:“可是大王,咱们当初起兵,多亏了慕先生的支持,没少出钱出力……若是就这么驳了慕先生的话,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甘道德道:“当然不能,慕先生说过,他奔走各处,都是为了咱们,他在信里说,他去兖州,假意辅佐山海军,是为了促使山海军攻打冀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山海军打的差不多了,咱们再把冀州夺下来。”

  丑夷道:“这是好事,如果怕名声不好听,我们想个好听的理由不就行了。”

  他笑了笑道:“就说听闻山海军趁着宁王抵抗黑武人之际,居然偷袭宁王,我们看不过去,出兵协助宁王攻打山海军。”

  甘道德忍不住笑起来:“你这话说的虽然不要脸,可着实是有用……”

  甘道德起身,在大殿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慕风流当初找到他,承诺给他无穷尽的物资钱粮,让他举兵起事。

  这些年他顺风顺水,其实都和慕风流有关,慕风流这个人很可怕,交游广阔,而且财力雄厚。

  甘道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慕风流会选择他,但是他知道慕风流让他成了现在的屠王之王。

  而慕风流在临走之前告诉他,等待时机,率军杀出青州,至于是什么时机,到时候自会有消息来。

  此时,这消息来了。

  甘道德沉思一会儿后说道:“这样……为了确保不会被百姓们骂死,咱们再多一个准备。”

  他看向丑夷说道:“你亲自写信给那几个联合起来和我对抗的什么什么王,告诉他们,我要出兵冀州,但是我又不放心,在我出兵之后他们会不会偷袭无来城,所以他们必须一起出兵,如果他们不出兵的话,那我就只能倾尽全力先把他们都灭了,再出兵北上。”

  丑夷哈哈大笑道:“那些劳什子的王,怕是会被大王一句话吓尿了裤子,我回去之后就立刻派人去送信。”

  甘道德嗯了一声:“让他们几个先走,进冀州之后,若是有人骂我们,那就先骂那几个好了。”

  他看向其他人:“去整顿军备,在青州留下五万人驻守,提点二十五万大军,等那几位劳什子王的兵马集结之后,我们就杀入冀州。”

  众将抱拳:“是!”

  兖州,西京城。

  曹猎的脸色变幻不停,沉默了许久之后,还是摇了摇头:“先生知道我为什么不答应吗?”

  慕风流俯身道:“实在是不知少主的想法,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若错过了,怕是以后再难夺取冀州,也再难拿回豫州。”

  曹猎道:“先生刚才说,骂名给梅岩就是了,不是我的……可是先生,人之所以怕有骂名,是为什么?”

  他问完了之后,就等着慕风流的回答。

  慕风流一时之间,不知道用什么措辞回答。

  曹猎道:“人怕有骂名,是因为人有良心,没良心的人才什么都不怕,所以这骂名不是背在头上的,是在心里的,而且最可怕的骂名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心里给的。”

  他对慕风流笑了笑道:“先生殚精竭虑的为我谋划,我感念先生的忠义,可是先生,有些事,我曹猎还是做不来。”

  慕风流愣了好一会儿,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曹猎拒绝他。

  按照常理来说,这么好的机会,但凡是人心里有那么一点点贪念,都不会放过。

  可是曹猎,在他看来最有机会和李叱争雄的人,居然此时此刻还在讲什么仁义道德,在讲什么底线……

  曹猎见他表情有异,走到慕风流面前认真地说道:“先生,我确实说过,为了赢李叱可以不计手段,哪怕显得脏一些都没关系,但不能做国贼,哪怕以后真的是我赢了,我站在高处俯瞰万民,万民仰望我,也会在心里想着……看那,国贼却成了国王。”

  他笑了笑,缓和了一下语气后说道:“还是要多谢先生的谋划,咱们还是徐徐图之,不要心急,大不了我也答应先生,不去帮李叱,不帮就是底线了,再去打,实在有些伤良心。”

  慕风流沉默片刻后,俯身一拜道:“我为臣下,不管如何谋划,其实,都还是要听少主的吩咐,臣下,亦不敢忤逆少主的决断,少主放心,我不会再劝少主了。”

  曹猎笑着点了点头:“先生大善。”

  慕风流道:“那少主先休息,我去见梅岩,劝他不要出兵了。”

  曹猎嗯了一声:“辛苦先生了。”

  不久之后,海啸王府。

  梅岩眯着眼睛看向慕风流:“你说吧,应该怎么办?”

  慕风流道:“打!”

  他看向梅岩大声说道:“此时不打,再无机会,一举拿下冀州,整个北境都是大王的,大王就可与楚皇比肩,一南一北,皆为帝王。”

  “好!”

  梅岩大笑道:“就听你的,出兵冀州!”

  第七百九十章 不是个劫

  龙头关。

  老张真人坐在这座城关最高的地方已经有两个时辰,那是城门楼的楼顶,谁也不知道老真人是怎么上去的,又是上去要做些什么。

  他没有说话,没有找谁,只是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而又背对着兖州的方向,面朝着冀州方向。

  城下,庄无敌抬头看着老人坐在那,只是看了一眼,就拎着手里的东西回到自己的住处。

  他就住在龙头关城关后边的一座宅子里,出了宅门,走几十步就能到上城的坡道。

  他手里拎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是食盒一样的东西,这一个月以来,他的手下亲兵已经看到庄无敌很多次拎着这样的东西回来。

  庄无敌还是那样,在李叱他们不在的时候,他少言寡语,几乎不和别人交流。

  哪怕是领兵,也只是该布置的布置,多一句话都没有。

  就算是他的亲兵校尉,也总是有一阵阵的无力感,因为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和将军热络起来。

  按照常理来说,每一位将军和自己手下亲兵的头目,都会关系很不错才对。

  那是他可以将自己的后背托付之人,生死与共,很多将军和自己的亲兵头目,甚至每一个亲兵,都称兄道弟。

  尤其是在边关,边军的将军们更懂得在危险的时候,亲兵能做些什么。

  可是庄无敌的亲兵们,知道将军在乎他们,什么都给他们最好的,但就是难以接触。

  所以看到庄无敌这样默不作声的回到自己住处,手里拎着那样一个奇奇怪怪的如同食盒一样的东西,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再怪,也怪不过将军的脾气。

  老张真人坐在高处俯瞰,看到了庄无敌在看他,但是那淡淡的一眼,让老张真人有些不适。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老张真人,也能明显感觉出来庄无敌是一个难相处的人。

  就在庄无敌回到院子里后不久,他又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他看向门口的亲兵,停顿了一下后吩咐道:“请老张真人过来说话。”

  亲兵连忙应了一声,抬起头看了看城门楼上,有些为难。

  那么高的地方,还没有梯子,也不知道老人家是怎么上去的,连他们这些年富力强的人都觉得难。

  庄无敌吩咐完了之后就又一次回了他的住处,没有关门,而是在正对着屋门的地方坐下来,一如既往的,看到他,就会让人觉得他很孤独。

  有些人其实不知道孤独是什么,会的只是无病呻吟。

  有些人的孤独,不懂孤独的人也能一眼就看出来。

  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进入他的世界,而只要进去的人,就再也不可能离开他的世界。

  “将军!”

  亲兵从门外跑进来,俯身道:“老真人说请将军上去说话,说……说是为了将军好。”

  庄无敌沉默片刻,摇头:“你告诉老真人,没有什么,无需跑到那种地方去。”

  亲兵被这两个人搞的不明所以,那位老张真人是带着宁王亲笔信来的,看起来就身份特殊。

  可是这位老人家到了之后的表现,似乎和庄将军也是一样的性格,都有些孤僻。

  亲兵无奈,只好又去见老真人,对他说,庄将军还是希望在下边相见,老真人想了好一会儿,莫名其妙的就笑了起来。

  也不见老真人有什么动作,那亲兵还抬着头看,忽然发现坐在顶处的老真人消失了。

  不多时,老真人从另外一边迈步走过来,走路还是那颤巍巍的样子,哪里像是能爬上那么高地方的人。

  亲兵都懵在那,想着难道老真人是从另外一边一跃而下?

  要么是直接跳下来的,要么是摔下来的,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可如果是摔下来的……老真人这老胳膊老腿,估计着此时已经断了几十截。

  老真人从城墙上下来,看了一眼那个独院,然后就又不知道为什么的叹息一声。

  在城门楼上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在门外莫名其妙的叹息。

  笑,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之前可能算错了,叹息,是因为他也感受到了那种孤独。

  庄无敌等老张真人进了门之后,拉了一把椅子放在门口,示意两个人就在这里坐下来。

  这院子不大,屋门口距离院门口,大概也就十几步远,不管他们两个聊一些什么,门外的亲兵一定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将军带回来的是什么?”

  老真人问。

  庄无敌回头看了看屋子里,在一进门就能看到的位置,靠着北墙,在那放着一张供桌。

  在寻常百姓家里,供桌也是放在这个位置,上面会摆放着祖先牌位,还有香烛。

  可是在这张供桌上,一排,摆着九个类似于食盒似的东西,之所以说是类似,是因为那食盒里装着的一定不是什么食物。

  老张真人问你带回来的是什么?

  庄无敌回答:“东西。”

  老张真人叹了口气。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气氛就显得很冷。

  “将军辛苦吗?”

  许久之后,老真人又问了一句。

  庄无敌回答:“你问?还是谁问?”

  老真人道:“将军浑身都是刺。”

  庄无敌回答:“你不靠近,就刺不到,谁不靠近,谁都刺不到。”

  难得回答了这么多字,对于庄无敌来说,话多的时候,也只是在李叱他们身边的时候,所以回答老真人这句话的长度,这已经算破例了。

  老真人嗯了一声:“这句话没错,就像是刺猬一样,你不主动去碰刺猬,刺猬不会主动来刺你。”

  他看向庄无敌:“但也有例外,除非待这刺猬特别好,刺猬心里觉得亲近,就会主动靠近,靠近了就会刺到刺猬亲近的那个……什么人。”

  庄无敌看了老真人一眼,这次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老真人叹了口气,似乎对庄无敌这样的反应还是有些失望。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老真人问:“你想听吗?”

  庄无敌道:“你说。”

  老真人坐好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让自己看起来严肃起来。

  “你知道龙虎山吗?”

  他问。

  庄无敌回答:“你讲你的,不要问我问题。”

  老真人点了点头:“好,那就我讲我的。”

  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整理措辞。

  “我是龙虎山的道人,龙虎山其实不收香火钱,但是不拒人进山门,愿意来的,都可以进门。”

  “而愿意来的,绝大部分都不是寻常百姓,因为他们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余力,他们还要为一口饭而奔波,哪里有心思去烧香祈愿?如果有一天各地的道观也好,什么地方都好,全都香火旺盛,那大概是因为国富民强,吃饱了撑的。”

  老真人道:“就算龙虎山不收香火钱,可是路费呢,饭钱呢?这一路的开销,寻常百姓们舍不得花。”

  “来的都是达官贵人,他们乘坐着奢华的马车,带着无数的随从,前呼后拥,当然也会带着很多很多的金银财宝。”

  他看向庄无敌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所以我在龙虎山那么多年,见到的有钱人,一定比绝大部分人都见的多,而在这其中,只有一个人给我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因为他的钱最多……他想买神仙。”

  庄无敌皱眉,但还是没有接话。

  老张真人看向庄无敌,问他道:“将军可是知道,来道观烧香祈愿,一般都会祈什么愿?”

  庄无敌摇头。

  老张真人笑道:“不知?”

  庄无敌道:“说过了,不要问我问题,真人只管说你的就是。”

  老真人也不气恼,点了点头后继续说了下去。

  他语气平缓地说道:“一般寻常百姓祈愿,是祈愿富贵,而富贵人来祈愿,是祈愿不遭报应。”

  庄无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眼神里的意思,似乎是对老真人话的认可。

  老真人道:“我啊,见过的富贵人太多,多到记不住他们都是谁,那一个记住的,姓曹。”

  庄无敌看了老真人一眼,似乎是明白过来,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但还是没有说话。

  老真人道:“越是富贵的人,往往都会越是迷信,而他们祈求不遭报应的手段,又和他们平日里用的手段并无区别,那就是买通。”

  他抬起手地下:“这个人对我说,能有现在的地位,靠的就是买,一开始买下等人为他效力,后来买中等人为他筹谋,再买上等人为他办事,每个人都有价格。”

  然后他指了指天空:“这个人还对我说,地上的人,他都能买,也想试试天上的神仙能不能买。”

  庄无敌起身,似乎是对故事已经没什么兴趣了,他走到那个供桌前停下来,回头看向老张真人问道:“想知道?”

  老张真人点了点头:“想知道。”

  庄无敌打开第一个盒子,就是他刚刚带回来的那个,距离他最近,打开之后他侧身让开,让老真人看的清楚些。

  那是一颗人头,用石灰裹住,可以压制血腥气也可以适当保存一段时间。

  他依次打开后边的每一个盒子,每一个盒子里都有一颗人头,每一颗人头都用石灰包裹。

  他看向老张真人说道:“兖州来的,两个月,第九个。”

  老张真人沉默了许久,然后俯身一拜:“将军,让我敬佩。”

  庄无敌道:“老真人刚才说,刺猬不会主动去刺伤别人,除非刺猬觉得这个人亲近,可是亲近的人又会被主动靠近的刺猬刺伤,那怎么办?”

  老张真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拔掉自己的刺。”

  庄无敌嗯了一声,不再解释什么,拿起桌子上的铁盔,抓了放在旁边的长刀:“我要上城去了,山海军必来。”

  他从老张真人身边擦肩而过,出门的时候,听到老张真人在他身后问了一句。

  “为何不直接拒绝,且表明态度,而是来一个杀一个?”

  庄无敌回头,对老张真人笑了笑:“真人听说过村里有个傻子的故事吗?”

  老张真人摇头:“是什么样的故事?”

  庄无敌道:“村子里有个傻子,总是有人拿一个铜钱和一贯铜钱逗他,问他要哪一个,他就要那一个铜钱,而不要一贯,于是村子里的人都笑话,说他是大傻子。”

  说完这个故事后,他迈步前行,一边走一边说道:“李叱讲给我的。”

  老张真人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说道:“所以将军来一个杀一个,若是拒绝了,就不会有人来了。”

  庄无敌已经走到院门口,又回头看向老张真人说道:“可以走了。”

  老真人点了点头:“是,可以走了。”

  第七百九十一章 哪有什么可窥天道

  龙头关。

  老真人收拾行囊准备返回冀州,或者说去北疆也好,总之这里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

  老真人来时候想着,这次自己可能会把这条老命交代在此地,因为他要点破一人的身份,极有可能被杀。

  此时看来,自己还是应该更多一些的去相信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在这一点上,他的那个傻徒儿似乎比他做的要好。

  大概七八年前,有个姓曹的人到过龙虎山。

  那天,老真人正在和徒儿们闲聊,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师父,从不要求徒儿们对各类道经死记硬背。

  他说道宗的讲的是亲近自然,有人观鱼得道,有人看花得道,有人扶秧得道,但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背道经得道的。

  徒儿们还问他,那道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老真人说,傻批……那是先人们为我们总结出来的经验,告诉我们怎么样更好。

  是的,老道人说的前两个字就是这个。

  徒儿又问,既然是这样,那师尊为何不让我们死记硬背?

  老道人说,当你们真心想学道的时候,就会主动去看去记,而不是我逼着你们。

  然后老真人说,最主要的是,你们一个个奇蠢无比,让你们背,我就要检查,只要我检查,你们就要气到我,气到我,我就会罚你们,我气的不行,缩短寿命,你们被我罚的不行,也缩短寿命,所以还不如这样看起来其乐融融的好。

  一群弟子们点头称是。

  老道人看着他们那一个个认真点头的样子,心说我说你们奇蠢无比果然都没有说错。

  就在这时候,山门里来了客人。

  这个客人看起来就不一般,因为他来的时候带了至少数百名随从,而且在山下封住了进山的路,不让别人再进了。

  他也不是使用野蛮的法子把人赶走,而是发钱。

  如果你不缺钱,而又觉得自己也是地位超然,就想进山门,那么这个人的手下就会亮出来一块腰牌。

  于是,再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人,也不敢在他们面前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因为那牌子,是武亲王的。

  谁不知道,当今天下除了皇帝之外就是武亲王最大,当然,在武亲王和皇帝陛下之间,那会儿还隔着一个大太监刘崇信。

  可是啊,刘崇信也是他曹紫萝的人,是山河印的人。

  那时候刘崇信还在,老皇帝还在,北边冀州有个叫虞朝宗的人刚刚崛起不久,创建燕山营,声名远播,可是还没播到龙虎山这呢。

  龙虎山距离燕山足够远,几乎要跨过四分之三个大楚的距离,所以那时候的老真人,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冀州出了个叫虞朝宗的大贼。

  而这个大贼,还被人称之为绿眉天王。

  曹紫萝进山门,点名要求见老真人,可老真人又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老真人不点头,皇帝来了也没用,因为他要是想躲起来,别说外人找不到,就算是他的亲徒弟们也找不到。

  可是那天,老真人决定见一见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派人来求见老真人的时候说了一句让他动念的话。

  那人说,我家主人来找真人问一卦,卦问天下。

  有人问生死,有人问前程,有人还想问姻缘,这问天下的是头一个。

  在龙虎山道观的正殿,老真人见了他……曹紫萝。

  曹紫萝问老真人说:“请问真人,大楚如今势衰,朝政崩坏,纲纪混乱,有人说紫微早已易主,他想问问,这易主的方位是何处?”

  老真人就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曹紫萝笑着回答说:“我是个生意人,靠的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把生意做到了天下第一大,想问真人易主何处,就是想提前去铺好路,以后若我铺路的人真的得了天下,那路子已经铺好,就还能做天下第一的生意人。”

  老真人没回答,而是笑着问道:“你这人,凭什么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生意人?”

  曹紫萝回答说:“凭什么……大概是有钱。”

  老真人又问:“多有钱?”

  曹紫萝回答:“别人说富可敌国不可信,我说富可敌国是谦虚。”

  老真人道:“那确实是真的有钱,既然你已经如此有钱,为何还要去想这些?你现在的钱都已经花不完了。”

  曹紫萝道:“为什么你们去想钱的时候,想的都是能花的完和花不完?这根本就不是必然的选择,在我看来,一个人的钱如果要去思考会不会花的完,那他就是穷。”

  老真人叹了口气。

  懒得说话。

  曹紫萝道:“真人通贯古今,也可放眼未来,所以如果真人愿意指点,只要是钱能满足的,真人只管说。”

  老真人道:“我不能明说,但是可以给你个启示,而且我也不要你的钱,你若得到启示有所悟的话,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就算是平等了。”

  曹紫萝点头道:“真人果是超然世外之人,我答应你。”

  他问:“请问真人,如何开示?”

  老真人吩咐弟子拿来一张纸,把纸四分切开,在每一张纸上都写了一个字……东南西北。

  然后把四个纸条团成一团,放进一个罐子里,把罐子递给曹紫萝:“自己摇,摇出来哪个就是哪个。”

  这话要不是龙虎山真人说的,可能都会挨打。

  而这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在大街上这么给人算卦,估计着腿都被人家给打瘸了,还得把纸塞他嘴里,不……把罐子塞他嘴里。

  这也太敷衍了……

  然而他是龙虎山真人,他说的开示,在曹紫萝看来就一定是开示。

  于是曹紫萝把罐子接过来,认认真真的摇晃起来,而老真人则起身去一侧,意思是我不看你也不打扰你。

  那时候的小张真人是实打实的小,他跟在师父身边,看着就是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道童。

  小张真人问老张真人:“师父,那玩意你真的能骗人?”

  老张真人瞥了他一眼:“那是天启,什么叫那玩意?!”

  小张真人叹道:“如果他晃出来的不是一张呢?比如是三张……”

  老张真人回答:“那就是晃出来的三张都不行,因为晃出来了,是被淘汰的,剩下的那一个就是天启。”

  小张真人问:“那要是晃出来两张呢?”

  老张真人回答:“如果是两张的话,你就告诉他,这意思是花开两地,各有半壁江山。”

  小张真人道:“那要是一张呢?”

  老张真人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个心爱的弟子,用略带地方口音的两个字安慰了他一下。

  “傻批。”

  说完老张真人就回去了。

  曹紫萝真的是只晃出来一张,因为他足够小心,在他看来,这是预示着他将来所有事的重点要在什么方向,如此大事,如何能不小心?

  把晃出来的纸团打开,这张纸上写着的字是……北。

  “果然是他。”

  曹紫萝看到这个字之后,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老真人笑问:“看来和你心目中的人,正好吻合,所以一切都有天意,你心目中的正是你要选的,这便是天顾,你现在可以开心了。”

  老真人这样做,其实是真的敷衍他。

  老真人不喜欢曹紫萝这样的人,从见第一眼开始就不喜欢了。

  原本好奇的是那句卦问天下,却没有想到是心术不正之人,对于这样的人,老真人若是不敷衍才怪。

  “虞朝宗……”

  曹紫萝又自言自语了一句,老真人听着应该是个名字。

  他默默的算了算,然后脸色就微微变了变,从这个人的名字上来推算,居然真的是大富大贵之命,甚至有可能是极位之命……

  于是老真人又好奇起来。

  他也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虞朝宗……确实是人杰。”

  曹紫萝立刻问道:“真人也认识他?”

  老真人摇头:“不认识,可是前些天看到紫微缓缓移动,有归位之相,不出意外,应该会是在未来几年,相在北方,所以我连夜推演一卦,只是偶有所得。”

  曹紫萝这个人很精明,但他对于这样的事,大部分时候都深信不疑。

  当然,换做一个寻常道人,说出这样的话他未必全信,但这是张真人说出来的,那就必须要信。

  “还请真人继续开示。”

  曹紫萝道:“此人将来是否就是……”

  他抬起手往上指了指:“九五之位?”

  老真人叹道:“其实你心里,不是已有判断了吗?我说过了,我只能给你些启示,但不能明言,明言就是泄露天机。”

  曹紫萝嗯了一声,连连点头,心里却想着,真人说不能说,其实意思就是……没错,就是他。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笑起来:“四有在南,四无在北……好在是我早有布置,哈哈哈哈……”

  曹紫萝朝着老真人一拜:“多谢真人开示。”

  老真人道:“该我问你一个问题了。”

  曹紫萝道:“请真人赐问。”

  老真人问他:“你是用什么方法,来提前铺路的?”

  曹紫萝笑着回答道:“买……买人,在我这里,有价的东西都能买到,人也有价,下等人中等人上等人,都有他们的标价,如果神仙有价的话,我连神仙都可以买。”

  老真人想着,那你可真是个混蛋。

  曹紫萝心满意足,起身离开。

  但是这事,老真人并没有真的当回事,龙虎山的道人与世无争,也不想理会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直到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听到了一个传闻。

  说是黑武寇边,羽亲王和冀州节度使在冀州都按兵不动,反而是大贼虞朝宗带着叛军去驰援边军,于是老真人就又回想起来这个名字。

  他把小张真人叫到面前,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

  “为师夜观星象,推算一卦……可知帝星在北,只是隐约不明,但为师以天目窥天道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

  小张真人说:“师父,我不信。”

  老张真人抬起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去北边看看,找一个叫虞朝宗的人,此人可能是圣明君主,你去辅佐他,规劝他,能少伤及百姓,那就尽量少伤……能以你的力量救一些人,那是你的功德,也是龙虎山的功德。”

  小张真人俯身:“弟子遵命,请问师尊,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老张真人想了想,回答:“照顾好自己。”

  第七百九十二章 前因后果

  龙头关。

  老真人收拾行囊,看了一眼自己备好的那包毒药,想了想,觉得自己可真是了不起,老了老了,壮烈起来。

  这毒药是预备着,如果真的要死,那就自己死,不能死在别人手里。

  他带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所以收拾起来也方便,老人家赴死而来,没死,当然开心。

  就在这时候屋门外响起脚步声,老真人侧头看了看,庄无敌走到门口停下来,还是那副冷冰冰的鬼样子。

  老真人下意识的又看了看那毒药,心说莫非还用得上?

  “我能进来吗?”

  庄无敌问。

  老真人松了口气,心说自己真他妈的是又怂又勇敢……

  这个人那冷冰冰的鬼样子,只是因为他习惯了自己是这个鬼样子,而不是人真的冷冰冰。

  如果庄无敌有什么坏心思,还至于问一句我能进来吗?

  “有事?”

  老张真人问。

  庄无敌进门之后,看向椅子,但是没说话,老真人心说真他娘的是个纯种大号的闷葫芦。

  于是老真人点了点头:“坐吧。”

  庄无敌随即在椅子上坐下来,抬起头看向老真人,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些什么。

  于是老真人只好继续猜:“是想说一些话,让我给宁王带回去?”

  庄无敌嗯了一声。

  老真人叹了口气,在庄无敌面前坐下来,他安安静静的,等着庄无敌开口。

  憋了好一会儿,庄无敌终于找到了如何开口的方式,他看着老真人认真的问了一句:“想听故事吗?”

  老真人:“……”

  庄无敌看到老真人这样的表情,也觉得尴尬起来,他确实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刚好想到了不久之前老真人开口的方式,于是现学现用。

  老真人见他局促,无奈地说道:“讲啊。”

  庄无敌这才松了口气,他有些不自信地说道:“我不擅长说话吗,可能讲不好,你还听吗?”

  老真人道:“不要问我问题,你讲你的就是了。”

  庄无敌深呼吸,连续的深呼吸,像是在给自己鼓劲打气。

  “我最初确实是被人安排到燕山营的,在虞大哥身边,故事是一个设计好的故事,虞大哥救了我,所以我甘心情愿的留在他身边。”

  老真人心说你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字可真是难得,于是鼓励了一句:“开头不错,继续说下去。”

  他真怕自己如果不鼓励一下的话,这个家伙又会把故事憋回去。

  “可是我不知道我是山河印的人。”

  他看向老真人,特别特别认真地问道:“你信吗?”

  老真人道:“我说过了,别问我问题,你讲你的。”

  庄无敌怔住。

  老真人随即嘿嘿笑了起来:“你这人一点都不可爱,比我那些徒儿们差得远了……不过逗你这样的人有些好玩,我那些徒儿们皮的厉害,逗他们已经没什么意思。”

  他笑了一会儿后,坐直了身子,看着庄无敌的眼睛说道:“我信。”

  庄无敌看着都激动起来。

  他说道:“其实真正救我的人,不是虞大哥,而是一个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的人……”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歉然地说道:“我闭着眼睛讲吧,我看着人的眼睛,或者是被人看着,就说话不利索。”

  老张真人道:“你躺着讲,倒立讲,甚至是拿着快板讲都没问题,竹板这么一打啊,嘿别的咱不夸……你讲你讲,不用理会我……”

  庄无敌把眼睛比起来,又一次深呼吸。

  “他救了我,然后很久都没有联系过我,我想报恩,他离开之前说,真想报恩的话,那就等以后我找到你的时候再说,希望到时候你不要拒绝我。”

  “后来他真的回来了,让我去燕山营,他说虞朝宗是一个可以辅佐的人,可以做大事,成大业,可以解救万民,我信他的话……”

  老真人想着,那可真是个会说谎的人,那个人知道如何对付像庄无敌这样的憨货。

  如果他用金银收买庄无敌,或者是许下另外的什么厚利,庄无敌一定都不会因为这些去答应做卧底。

  但是他抓住了庄无敌报恩的心思,也欺负庄无敌是一个老实人。

  他告诉庄无敌说,你去辅佐虞朝宗吧,那是一个能救万民的人,而不是说,你帮我潜伏在虞朝宗身边吧,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帮我做事。

  所以,老实人,总是更容易被骗。

  庄无敌继续说道:“后来,我和虞大哥接触的时间久了,我知道他是真的把我当兄弟,他可以把生死之事交给我,而我也可以把生死之事交给他。”

  他说到这的时候睁开眼睛,老真人连忙道:“我信,你接着讲就是了。”

  庄无敌对他谢意的笑了笑,那不只是谢意,甚至可以说是感激。

  庄无敌道:“那个人,从来都没有要求过我做什么,只说让我好好辅佐虞大哥。”

  老张真人忽然开口道:“打断一下。”

  他问庄无敌:“我知道,山河印在北方布置了四无,你名字叫庄无敌,你是不是就是四无之一?”

  庄无敌摇头:“不是。”

  老真人嗯了一声:“你继续吧。”

  他刚刚猜到了,只是求证一下。

  所谓四无,其实都是有身份的人,不管是梅无酒还是吕无瞒,又或者是另外两个,都不是穷苦出身。

  而庄无敌是,所以他这样出身的人,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棋子。

  摆在那了,有用就有用,没用就没用,生不重要死不足惜。

  可是此时庄无敌表情变得怪异起来,张了张嘴,似乎是忘了说到什么地方了。

  老张真人叹道:“我知道了,我不该问你问题,我不问了,你刚才说到他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你什么。”

  庄无敌再次感激的看向老张真人,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讲了下去。

  “一直到丢丢儿他们出现,那个人也没有再联络过我,他好像把我忘了一样。”

  老张真人听到这句话,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傻孩子啊,他不是好像把你忘了,他可能是真的把你忘了。

  老张真人来的时候,真的怀疑庄无敌是四无之一,甚至可能是比四无地位更高的人。

  此时确定,庄无敌只是人家一颗可有可无的小棋子,没有丝毫的重要性可言。

  庄无敌继续说道:“直到……丢丢儿做了宁王,让我做了将军之后,忽然有一天,我收到了这个人给我的信。”

  老张真人心说他当然不敢来直接见你,因为你已经是一颗几乎要脱手的棋子了,他不确定你会不会害他,哪怕他确定你不会害他,他也不敢贸然出现,因为那个他一定是个足够谨慎小心的人,所以只能是先用一封信试探。

  庄无敌道:“信里也没有提到什么别的事,只说他已经知道我近况,见我现在事业有成,他很欣慰也很满足,说当初救了我,算是救对了。”

  老张真人不能打断庄无敌的话,所以只能在自己心里分析。

  他想着,这真是不算什么高明的套路啊。

  一封信,提起旧日恩义,让庄无敌想起来,当初你可是欠了我救命之恩的。

  而这样的套路,足以让庄无敌这种憨货上当,还以为人家只是关心他呢。

  庄无敌道:“我当时看到这封信,想着时隔多年他还是那么关心我,确实心里充满感激。”

  老张真人脱口而出:“果他妈然是这样!”

  庄无敌:“嗯?”

  老张真人连忙道:“你说你说,不用理会我。”

  庄无敌嗯了一声后说道:“他在信里说,让我好好辅佐宁王,说宁王是能解救天下万民之人,将来必有大成……”

  老张真人心说这家伙真他娘的懒啊,词都没换过。

  庄无敌道:“他说他现在过的不是很如意,也许将来会有求到我的那一天,希望到时候我能帮他。”

  老张真人在心里叹了一声……好俗气的套路。

  庄无敌继续说道:“但是之后,他又很久很久没有联系过我,似乎是又把我忘了一样,直到我被丢丢儿派到了冀州东边率军驻守。”

  老张真人下意识地问道:“是又给你了什么恩义吗?”

  庄无敌道:“他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费尽多年苦功,终于找到了我家里的娘舅,说他以后安排人让我们相见。”

  老张真人点了点头,一点儿都没有猜错啊。

  庄无敌道:“两个多月之前,他派人到了龙头关,说是时机差不多了,让我准备好和亲人相见。”

  “又过了几天,他再次派人来,这次不是来送信,而是让人带来的口信……他派来的人对我说,我娘舅和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弟……”

  说到这他看了看老张真人。

  老张真人都急了:“我知道表弟是什么意思,你不要用怀疑我能不能听懂的眼神看我好吗?你舅舅的儿子比你大就是表兄比你小就是表弟,对不对?你直接说你的不行吗?”

  庄无敌先是用赞叹的眼神看了看老张真人,就是,眼神是真挚的……你可真厉害的那种赞叹。

  老张真人道:“你看个屁啊你看,你继续不好吗?”

  然后庄无敌说道:“好,好……那人说,我娘舅和表弟流浪到了兖州,被他千方百计找到,见我表弟是可造之材,于是亲自教导培养,终于培养成才,如今潜伏在山海军中,他和我表弟已经设计好,除掉山海军的现在的山海湾梅岩,率军进入冀州投靠丢丢儿,算是给宁王的一份大见面礼。”

  老张真人其实不知道李叱的小名叫丢丢儿,但好在他的理解能力不错。

  老张真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庄无敌继续说,于是问道:“然后呢?”

  庄无敌:“然后?”

  他以为讲到这老张真人就懂了,见老张真人问他,他还稍稍嫌弃了一下。

  老张真人看他眼神,心说你个憨货,你凭他妈的什么还嫌弃我呢?

  庄无敌道:“然后……就是我不信,我知道他在骗我。”

  老张真人心说谢天谢地,你总算是还能看出来他在骗你。

  但是老张真人好奇起来,他问道:“你是如何识破他在骗你的?”

  庄无敌道:“因为我表弟小时候就傻,比我还傻的多,他不可能是什么可造之材。”

  老张真人因为这个答案而愣了好一会儿。

  庄无敌道:“后来他又派人来,说是已经做好了准备,让我在约定好的那天打开龙头关,放山海军进来,然后我把派来的人打了一顿,他熬不住……”

  他说到这又停了下来,就那么傻乎乎的坐在那,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故事又一次讲完了。

  老张真人都急了:“然后呢!”

  庄无敌这次看向老张真人的眼神更加嫌弃起来,然而老张真人已经不在乎了。

  庄无敌道:“然后被我打的人招出来,说派他来的人,是山海军的军师慕风流。”

  第七百九十三章 他有问题

  老张真人总算是把庄无敌的故事听完,所以也觉得自己也真的算得上是个有耐心的人了,和他的徒弟们他都不曾这样有耐心过。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徒弟们要是这样说话,这样讲故事都讲不好,他的耐心就是一顿小棍子。

  庄无敌的故事讲完了,所以老张真人也就大概可以理解,为什么他的性格是如此孤僻。

  不,那不是孤僻,那是孤独。

  用庄无敌自己的话说就是,他傻……傻的人心里装不下聪明人能装下的那么多人。

  可是傻的人只要把人装进心里了,就不会忘掉。

  聪明人可以左右逢源,可以靠着聪明在任何场合混的如鱼得水。

  而傻的人只会默默的付出,却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

  “慕风流……”

  老张真人道:“为什么你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确定自己是真的被骗了。”

  此时此刻,庄无敌用一种原来如此的眼神看着老张真人,把老人家看的有些懵。

  那种原来如此,也可以解释为原来龙虎山的老张真人也不是那么聪明啊。

  庄无敌道:“因为他被抓到过,廷尉军曾经抓到过慕风流,但是又被他跑了。”

  老张真人瞪了他一眼:“我又不知道慕风流被你们抓到过,你为什么用一种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看我?”

  庄无敌叹道:“我又不知道你不知道。”

  老张真人:“……”

  他看着面前这个不知不觉间,其实话已经开始多起来的孤独的人,想着这其实是一个好的变化,一个好的开始。

  那个人不管是谁,慕风流也要,什么风流都好,他是庄无敌的心魔。

  如今这个心魔已经露出了真面目,反而不会再让庄无敌害怕,也不会再让庄无敌忌惮了。

  装扮成了好人的魔鬼一旦露出真面目,比扮作好人的时候,其实更容易被人接受……接受他魔鬼的身份,接受他敌人的身份。

  “我回去之后,会把你跟我讲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讲给宁王听。”

  老张真人笑了笑说道:“但是我觉得,其实这个故事根本不用去讲,因为宁王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他一直都把你当做他的兄长。”

  庄无敌嗯了一声,眼睛里有了些湿润。

  老张真人道:“哪怕是我来的时候,他一再叮嘱我的也是,千万不要让庄大哥拼死守龙头关,一定要劝他,只要判断龙头关已经不能久守,那就当机立断撤回冀州。”

  说到这,老张真人忽然间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道:“我还不能走。”

  庄无敌虽然确实不是那么聪明的人,但他也不是那么傻的人,当然明白老张真人的意思。

  老张真人要留下来看着庄无敌,一旦战事实在吃紧的话,他就要起到劝说庄无敌退回冀州城的作用,这是李叱给老真人的重托。

  “真人还是尽快回冀州吧。”

  庄无敌道:“一旦打起来,哪有不是死战的一天,从第一天开始就会是那样……所以……”

  “所以我当然不能走。”

  老张真人道:“宁王对我说,如果庄大哥他不听劝的话,那就打晕他把他带回来,所以我当然要留在这,等着打晕你的那一天。”

  庄无敌道:“老人家,打人不是你这个年纪该……”

  他话还没有说完,老张真人伸手拿过来一个茶杯,双手捧着茶杯来回揉起来,庄无敌就眼睁睁的看着那茶杯被老张真人揉成了一团粉末。

  老张真人一松手,粉末扑簌簌的落下。

  庄无敌咽了口吐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此时的尴尬。

  “龙虎山上那么多劣徒,老人家我要是没点真本事,能让他们老老实实服服帖帖?”

  老张真人笑了笑道:“所以……”

  庄无敌道:“所以我离你远一点。”

  然后真的就起身走了,走的很快。

  老张真人忽然发现,这个闷葫芦其实也是有点可爱的人啊……不,不是有点,是真的很可爱。

  七天之后。

  山海军大军之中。

  慕风流听手下人把消息汇报完,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这么多年来他在中原东奔西走,不停的去布置,不管是大的棋子还是小的棋子,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他布置之多,连他自己都没有记清楚究竟有多少,但他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布置,因为这是他的使命。

  当他忽然想起来庄无敌这个人的时候,那一刻其实真的大喜过望。

  如果能把庄无敌这颗棋子利用好,顺利拿下龙头关,甚至可以不费一兵一卒。

  然而,先后派去的九个人,都好像石沉大海一样一去不复返。

  在他的印象之中,庄无敌是一个傻子,一个老实人,这样的人最好欺骗。

  “是我疏忽了……”

  慕风流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若是早一点想起来这个人,若是早一点去联络,也不知道被他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其实他哪里知道,他露馅的原因不是他做的不好不妥善,而是因为庄无敌坚信他表弟比他还傻呢。

  “先生。”

  他手下人问道:“咱们不能骗开龙头关,少主那边也没有说好,怕是……”

  慕风流恼火的一摆手:“不用理会曹猎!”

  手下人怔住,在场的好几个人都面面相觑,心说先生莫非是疯了吗?

  山河印纵然已经大不如前,门主也已经被杀,但他们还是山河印的人,那曹猎就还是山河印的少主。

  慕风流一句不用理会曹猎,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慕风流也瞬间反应过来,看起来他苦笑了一声后说道:“少主他年少不懂事,着实是让我烦恼,我们这些做手下的,殚精竭虑的为他谋划,可他却觉得这样不光彩,可实则这个世界上,哪一个光彩夺目的人背后,都是满满的不光彩。”

  手下人都松了口气,想着大概是慕先生确实有些失望了,才会对少主有所不敬。

  慕风流为了转移这几个人的注意力,故意岔开话题:“对了,你们说那些派去见庄无敌的人有去无回,但是庄无敌没有避而不见?”

  “是!”

  手下人说道:“先生每次派去的人,都能顺利进入龙头关,但是估计着都已经被庄无敌杀了。”

  慕风流笑了笑道:“既然他能见九个,他就能见第十个……他大概是听说过那个一个铜钱和一贯铜钱的傻子故事,所以想来一个杀一个……”

  他一转身吩咐道:“去把霸刀找来,让他去见庄无敌。”

  霸刀……云雾图杀手排行榜,排行第三。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是。”

  等这些人都走了之后,慕风流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千万要沉住气。

  其实他知道自己已经有破绽露出来,可是那些蠢货却在意不到这些细节。

  比如他给青州大贼甘道德写信,送去的时候,黑武人寇边的消息其实应该传不到兖州才对。

  最起码要早了一个月还多,但是甘道德那种蠢货当然分辨不出来。

  就算是能分辨的出来,那样贪心重的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他的贪心会压制住他的理智。

  已经到了这一步,千万不能再有任何的疏忽了。

  在中原各地行走这么多年,他其实早就已经比任何人都要更小心谨慎。

  但是突然事情就要成了的时候,他难免会有些兴奋。

  人啊,不能太得意,太得意就会有破绽。

  想到这,慕风流再次连续的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曹猎那边,他之所以背离,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能拿下冀州,其实曹猎确实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与此同时,西京城。

  曹猎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只是相比于往日来说,今天的步伐显然有些急促,而且走走停停,也可以看得出来那是心绪不宁的表现。

  “少主!”

  外边有人快步跑进来,跑的很急。

  “查到了少主。”

  跑进来的年轻人叫西玄,是曹猎的贴身护卫之一,武艺极强。

  他跑到曹猎身前俯身道:“海啸王梅岩假装带兵演练,其实是率军奔冀州方向去了,他显然早就有所布置,在三个月之前,就把队伍分批往冀州方向调遣,如今往那边已经总计分派了超过二十万人。”

  “二十万人?!”

  曹猎的眼睛骤然睁大。

  慕风流!

  曹猎立刻问道:“慕风流呢?”

  西玄道:“自从那日,慕先生说要去劝说梅岩后就没回来过,也没有见过我们任何一人,他只是派人送回来消息说,为了安抚梅岩想动兵的念头,或许会改为劝说梅岩去攻打别处……现在看来,慕先生……慕风流他一开始就对少主有二心,他就是想去攻打冀州。”

  曹猎在心中恨不得重重的打自己一顿。

  是他太信任慕风流这个人了……以至于被慕风流挡住了眼睛也堵上了耳朵。

  此时此刻,曹猎忽然有一种理解了大楚皇帝的心情……

  皇帝身边自然有更多慕风流这样的人,皇帝对他们深信不疑,他们说什么皇帝就信什么,可却不知道,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

  比如刘崇信。

  刘崇信是山河印安排在老皇帝身边的人,是山河印在玩弄老皇帝。

  而此时此刻,作为山河印的少主,曹猎体会到了被人玩弄的感觉。

  “这个人,当初究竟是怎么取信于我父亲的……”

  曹猎仔细的思考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对于慕风流的来历,其实从来都不知道。

  他父亲曹紫萝只是告诉过他,慕风流是很有能力的人,这么多年来,山河印暗道钱庄的生意能发展的那么好,都是因为慕风流的筹谋。

  “他有问题。”

  曹猎自言自语了一句。

  西玄心说他当然有问题啊,他都已经要背离少主你了。

  看到西玄的眼神有些疑惑,曹猎道:“我说的有问题,不是他背叛不背叛我的问题,而是这个人的来历很有问题,怕是……和黑武人有关。”

  想到这,曹猎背脊都一阵阵发寒。

  如果说,慕风流已经掌控了很多很多山河印的力量,那么这些力量,极有可能成为黑武人侵入中原的帮凶。

  换句话说,是山河印正在帮黑武人侵入中原。

  第一次,曹猎心中有了惧意,不是对任何敌人的惧意,而是对自己人的惧意。

  也是第一次,他失去了对山河印的自信。

  第七百九十四章 战争使人疯魔

  北山关。

  已经足足三个月了,黑武人被挡在这座血染的边关之外,寸步难行。

  以他们拼进去的人力物力之巨,不管是对于黑武人来说还是对于中原来说,都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战。

  “现在不管赤柱琉璃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黑武人都不会停下来的,已经打到这会儿,更不可能停。”

  李叱坐在城墙上看着远处,黑武人大营那边灯火辉煌,像是一片落在凡间的星河。

  “嗯……”

  夏侯琢点了点头道:“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领军将军在攻打咱们,没有换过人,只说进攻的坚决,这和赤柱琉璃在不在,关系并不大。”

  李叱道:“所以如果真的是赤柱琉璃已经死了,那么接手军队的人,也是一个足够聪明的人,他知道怎么尽快稳定军心。”

  夏侯琢道:“是青衙的人接手,他们对于战争其实远不如南苑大营的人熟悉,所以干脆就直接还用南苑大营的人,继续执行赤柱琉璃的计划,那对他们自身的影响就降到了最低。”

  李叱嗯了一声。

  但不可否认的是,影响哪怕降到了最低,但依然很大。

  因为赤柱琉璃的能力,应该远非现在那个指挥南苑大营的人可比。

  现在从旗号上已经可以推断出,领军攻打北山关的黑武将军应该就是赤柱琉璃的部下,名为经洛夫。

  不管是名望,水平,魄力……各个方面来说,经洛夫比起赤柱琉璃都要差的远了。

  “其实想想看,如果赤柱琉璃还活着的话,那……”

  李叱笑了笑:“怎么可能让一个人领兵攻打这么久,三个月了,经洛夫寸步难行,按照常理,此人早就该被处置,他看起来中规中矩,其实就是自己什么都不会,拼了命的回忆着赤柱琉璃教他的东西,然而还是中规中矩。”

  夏侯琢笑道:“这是咱们的运气。”

  李叱道:“我都来了,你还能缺的了运气?”

  夏侯琢撇嘴:“你应该说,你都到我这里来了,你还能缺的了运气?”

  李叱叹道:“既然你要争运气这种事,那我就让你好了。”

  夏侯琢道:“凭什么是你让给我的,那玩意我自己多的是。”

  李叱道:“我师父说过,如果一个人对自己最大的期望就是运气好,那么说明这个人一定只是个凡夫俗子。”

  夏侯琢道:“你师父特意跟你说这些,让你来讥讽我的?”

  李叱道:“不是,我师父说的话太多了,所以随随便便就能想出来合适的讥讽你。”

  夏侯琢:“……”

  李叱道:“你不信的话,咱俩试试看吧。”

  夏侯琢问:“运气这种事,怎么试?”

  李叱道:“我们一起跳下去,看看谁不死,那自然就是谁的运气好。”

  夏侯琢:“我谢谢你。”

  李叱道:“你还不信,以前我自己也不觉得,因为毕竟之前我和师父日子过的也不好,然而即便如此,也可以说那时候运气就不差……如果差的话,师父他老人家带着我这样一个孩子,十年苦命却能无生死之忧?”

  夏侯琢仔细的想了想这句话,发现很有道理。

  李叱继续说道:“尤其是到了我做宁王之后,运气这种事就变得格外奇怪起来……奇怪到有些离谱。”

  夏侯琢问:“如何离谱?”

  李叱对夏侯琢道:“你随便想个什么和我赌。”

  夏侯琢:“随便?”

  李叱道:“随便。”

  夏侯琢低头看了看,刚才吃饭剩下的还有不少花生米,于是随手抓了一把。

  夏侯琢道:“这样,猜猜是双数还是单数。”

  李叱随口道:“单数。”

  夏侯琢不信,于是认真的数了起来,这一把抓了二十九颗花生米,果然是单数。

  夏侯琢道:“偶尔一次,只是巧合。”

  李叱叹了口气:“你继续。”

  夏侯琢把花生米放回去,然后有努力的把手张大,最大限度的抓了一把。

  “双数还是单数?”

  李叱想都没想:“单数。”

  夏侯琢道:“要是再准了,那就说明你确实有问题,你会妖术。”

  他再次数了数,居然真的还是单数。

  夏侯琢第三次抓了一把:“这次我猜。”

  李叱嗯了一声:“你随意。”

  夏侯琢道:“我猜单数。”

  李叱道:“那我就只能是猜双数了。”

  夏侯琢:“那我猜双数。”

  李叱耸了耸肩膀:“那我就说是单数。”

  夏侯琢打开,仔细的数了数,发现还是单数。

  夏侯琢道:“咱们别干这什么将军什么宁王了吧,咱们去走南闯北的做一对逍遥快活的赌场高手吧。”

  李叱摇头:“不去。”

  夏侯琢道:“你都有这种本事了,为何不去?”

  李叱道:“来钱慢。”

  夏侯琢:“……”

  李叱叹道:“我随随便便办了一个山河印,抄了一个曹家,抄出来就有数千万两银子,如果是去赌着玩的话,几辈子能赢来几千万两?”

  夏侯琢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如果把这么好的运气用在赌小钱上,确实是浪费了。

  但他还是不完全相信,于是指了指那一兜花生米:“咱们猜全部吧,我不抓了,我手的大小是固定的,所以三次都是单数有一定原因,就猜这全部。”

  李叱道:“双数。”

  夏侯琢道:“不,猜有多少颗。”

  李叱:“……”

  夏侯琢笑道:“如果运气真的这么好的话,那就说明,赤柱琉璃真的是没了。”

  李叱道:“如果运气真的好的话,那么老张真人说的四方劫,就不应该能成。”

  夏侯琢道:“你现在看不到,也许就真的没成呢?”

  李叱笑了笑道:“其实四方劫也好,什么劫都好,没有什么是比北疆的战事更重要的……天意把我送到大地,那其他的,都交给天意。”

  夏侯琢道:“天意说,那我要你何用?”

  李叱噗的一声就笑了。

  三个月了,士兵们对于战争已经形成了习惯,而三个月的消耗,也远没有让边军的武器装备到捉襟见肘的时候。

  他们的武器装备就算是再打一年也够用,而黑武人却坚持不了一年。

  “三个月没有下城墙了。”

  夏侯琢道:“如果你再不下去的话,士兵们怕是要有不少人来求你,况且,你已经三个月没洗澡了。”

  李叱道:“说的好像你洗过似的?”

  夏侯琢:“我当然洗过,我每天夜里你睡着了都会洗一洗。”

  李叱:“呵呵……练一滴水都没有见过,你每天洗?”

  夏侯琢道:“我确实是每天都洗,不过是每天分区分片的洗,干洗。”

  李叱道:“那就是用手搓呗,还分区分片……你的意思是一天搓不完吧。”

  夏侯琢道:“看样子今天晚上黑武人应该是不会上来了,下去一趟吧……你要是不下去,我可真的受不了要下去了。”

  李叱叹道:“我说话要算话……”

  站在不远处的一名士兵说道:“主公,我们都想请求你下去休息一会儿,主要是你都臭了。”

  李叱:“……”

  在众人的劝说之下,李叱这才答应下来,第一件事当然是下城去洗个澡。

  他们三个月没洗澡当然也不是真的,只是抽空了就打盆水擦一擦,哪里洗的干净,每天打起来就是一身汗,身上不馊才怪呢。

  宁王要下去洗澡这么一件小事,居然让城墙上的士兵们欢呼起来。

  这一阵阵的欢呼声,把城外的黑武人都给搞蒙了,有的人推测是宁军有援兵到了,有的人推测应该是物资补给到了,不然的话,那些中原人何必那么大声的欢呼。

  此时你就算揪着黑武人的耳朵告诉他们,是李叱要下去洗澡了,他们可能都不信……

  消息传到城下,李叱的亲兵们不用等高希宁安排,已经分头去做事。

  打水的打水,劈柴的劈柴,那样子不像是要为李叱准备洗澡水,更像是要把李叱炖了似的。

  李叱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又好好的冲洗了一遍,感觉自己好像容光焕发了一样。

  回到高希宁住的地方,高希宁站在门口对着他笑。

  李叱笑着问道:“笑什么?”

  高希宁道:“以后你也这样几个月不洗澡不换衣服,然后突然洗澡换衣服跟换了个人似的,我比较有新鲜感。”

  李叱:“……”

  高希宁已经为李叱准备好了饭菜,难得黑武人不夜攻,所以还为李叱准备了一点酒。

  已经三个月没有这样舒舒服服的吃一顿饭了,这种感觉真的是难以形容。

  李叱问:“这阵子也不见九妹,他干什么去了?”

  高希宁道:“他要上城墙去帮忙,去了几次,每次都被人嫌弃,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个累赘,所以心态有些不大好……”

  李叱叹了口气:“我去看看他。”

  高希宁嗯了一声:“一起吧。”

  两个人一起去了余九龄住的地方,门开着,屋子里的灯亮着,李叱和高希宁他们俩走到门口就愣了一下。

  因为他们看到余九龄竟然在灯下打毛衣,那应该是在打毛衣,两只手分别拿着一根签子在来回穿插,看起来竟然很熟练的样子。

  李叱道:“大事不好了吧。”

  高希宁道:“我也没有想到,几天没见,他居然已经……”

  余九龄听到话音,一抬头看到李叱和高希宁,顿时笑了起来,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跑出门迎接。

  李叱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余九龄道:“每天都到辎重营去帮忙,没事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过,就学着打毛衣,刚好今天织完了,当家的,给你见识一下我的本事。”

  李叱见余九龄把那件毛衣拿起来展示,越看越不对劲,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人穿的。

  李叱问:“你给谁织的毛衣?”

  余九龄道:“我看边军辎重营那边还养了不少绵羊,我把一只羊的长毛都给剃了,然后做了这件毛衣,一会儿我就去给那只羊穿上。”

  李叱:“你,把羊毛都剪了,然后做了件毛衣,再给你剪了羊毛的羊穿上?”

  余九龄道:“对啊。”

  高希宁道:“要不然,给他请个大夫吧。”

  李叱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