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琢应了一声:“交给我就是了。”

  一年半了啊,对于眉山大营里的蜀州军来说,前一年可能是难熬,后三个月就是煎熬,再后三个月就死熬。

  他们的粮草其实在半个多月之前就已经用完了,现在士兵们真的是在吃土。

  土里能刨出来的草根都被吃的干干净净,山上为数不多的树,树皮树枝都被吃的精光。

  而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把皮甲皮靴之类的东西,都切割了煮着吃。

  此时此刻的大营里,没有一个士兵身上还有皮甲的。

  这一刻,他们甚至盼着宁军攻上来,一人给他们一刀,也算是给他们一个痛快。

  之所以裴经纶还硬撑着没有派人下来主动投降,是因为那该死的骄傲。

  都是领兵的人,哪个不骄傲?

  可是看到手下人如此惨像,这骄傲也是折磨他的东西之一。

  有些时候,裴经纶甚至想着,士兵们应该哗变了吧。

  他们围上来,一刀把自己捅死,那样他解脱了,士兵们也就都解脱了。

  可是他盼不到哗变,于是他想过自杀。

  然而,阻止他自杀的不是骄傲,而是怕死之心。

  所以他很痛苦,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那骄傲,是多么的不值一提,又是多么的虚伪,偏偏还放不下。

  第二天,天刚亮不久,趴在壕沟里的蜀州军士兵们,看到了一队衣甲鲜明的宁军过来。

  在这一刻,他们没有拿起武器,甚至有人哭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说将来

  夏侯琢没有派人来做什么试探,他觉得根本没有必要了,因为此时的蜀州军已经没有能力再耍花样。

  那是做不得假的场面,站在高处往蜀州军营地里看,能看到一个个饿到连路都走不动的人。

  也能看到他们吃自己的皮甲,看到他们吃为数不多的树皮和草根。

  这样的人如果还有能力耍花样的话,那么只能说他们都是神仙。

  夏侯琢一路走上来的时候,内心之中,甚至有一些对蜀州军的心疼。

  敌人能在这种环境下坚持一年半而不投降,这已经值得尊重。

  他一路走上来,看到的都是令人心里发毛头发发炸的场面。

  死人和活人就在一处壕沟里躺着,不是活人不想把死尸搬开,也不是他不想自己离开这个位置,而是他已经半死。

  这座山上绝大部分的活人,其实距离死并没有多远了。

  那一个个饿到皮包骨的人啊,看起来让人都觉得害怕。

  很多人都光着膀子,身上的骨头看的一清二楚,一根根肋骨像是搓衣板一样。

  他们躺在那,坐在那,茫然的也木然的看着宁军的人上来,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就算是能说话,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是不是该说一句……你们怎么才来?

  夏侯琢见到裴经纶的时候,被这个人的样子也稍稍吓了一跳。

  一位统领着近数万人马的大将军,此时虽然他尽力让自己的穿戴看起来整齐,可是那身甲胄,却好像是挂在了细细的木头架子上一样,人站在那能支撑住这一身甲胄格外不容易。

  那甲胄空荡荡似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它吹的摇摆起来,而在它摇摆起来之前,那人一定会先被风吹倒在地。

  但是裴经纶真的是还刻意的修饰了自己,他用壕沟里积存的水洗了把脸,看起来洗的并不干净,因为那水都是泥汤。

  他没有戴铁盔,大概是觉得戴上铁盔的将军,便是战斗状态的将军。

  又或者,以他的体力,现在戴上铁盔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他的头发看起来都已经黏在一起了,不像是头发,而像是一团絮状的东西糊在脑袋上。

  这里的人每一个都脏的要命,并不是山上的水已经用完了,而是到后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力气去洗漱。

  连裴经纶都如此,更何况是那些士兵?

  裴经纶也并非是找不到干净的水去洗一把脸,而是他实在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到水源那边,有力气把脸彻底洗干净,还有力气走回来。

  “我是夏侯琢。”

  夏侯琢看着裴经纶的眼睛,没有说什么废话,直截了当的告诉裴经纶他和他的士兵应该做什么。

  “下不了山,那就尽力离自己的兵器远一些,我们的人会上来把兵器收缴,同时给你们送上来食物。”

  夏侯琢看着裴经纶道:“我尊重裴将军和你帐下将士们的勇气和坚持,所以我必须得到你亲口承诺,因为我相信你这样的人,只要说出口的话,就不会再反悔……裴将军,你可愿意投降?”

  裴经纶沉默了片刻后点头:“请尽力救治我的士兵,是我拖累了他们。”

  夏侯琢抱拳:“如果你还能走的话,请现在随我下山,如果你走不了,我让我的人抬你下去。”

  裴经纶摇头:“我自己走。”

  这或许就是他最后的一份尊严了。

  宁军士兵们在不久之后,抬着一桶一桶的热粥热汤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