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嗣瑞歉然道:“学生那时候确实已经辞官还乡,不知道先生离开大兴城,那时阉党当道,朝廷里乌烟瘴气,学生这官,没法做。”

  高院长问:“何时起复的?”

  洪嗣瑞沉默片刻,如实回答:“来之前。”

  高院长听到这三个字,脸色有些不好看,心里也变得压抑起来。

  来之前……皇帝是又选了一个忠臣,一个纯臣,跑到敌人的地盘上送死了吗?

  该重用的时候想不起来这个人,需要有人赴死的时候就想起来那些纯臣可用。

  这人心,还不及豺狼虎豹。

  当高院长已经不再对所谓的大楚皇权无条件敬畏,看到的就只剩下人心险恶。

  “你和我说说吧。”

  高院长道:“朝廷是什么态度,皇帝是什么心思,若是连我都说不通,也就不必去见宁王了,我自会安排人礼送你们回去。”

  在燕先生面前不说,还是那句话,因为要维护朝廷体面。

  可是在高院长面前,洪嗣瑞就不能不说,那是老恩师。

  “陛下的意思是……若是宁王愿意出兵,牵制逆贼杨玄机,迫使杨玄机不敢轻易攻打都城,陛下愿意……陛下愿意与宁王割地而治,赤河以北,陛下让给宁王。”

  “让?”

  高院长看向洪嗣瑞:“这个让字,何解?”

  洪嗣瑞叹了口气,哪有什么解释,越解释越不体面。

  高院长道:“听起来,皇帝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放低了好大的身段,让给宁王……”

  他看向洪嗣瑞:“我知你本性,也知你坚守,所以我不劝你归顺宁王,但是这些话,真的是笑话。”

  高院长缓缓说道:“皇帝已经没有让的资格,宁王却有不让的底气。”

  洪嗣瑞苦笑。

  “先生,弟子在这个时候愿意来,先生就该明白弟子心意,所以这些先生认为可笑的话,学生却不得不用最郑重的态度,在宁王面前认真说。”

  他看向高院长:“人该有什么本分,是先生教的,先生忘了么?”

  高院长摇头:“没忘。”

  他端起酒壶,洪嗣瑞连忙起身要为高院长倒酒,高院长不肯:“你远来,我该招待你才对,你安生坐下。”

  倒了两杯酒,高院长举杯:“敬你的本分。”

  洪嗣瑞双手捧杯,眼睛越发的红了:“多谢先生。”

  两个人都把酒喝了,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许久许久之后,高院长道:“孩子现在怎么样?”

  洪嗣瑞道:“在家务农,本该出仕,是我拦着了。”

  高院长:“给我个地址吧,待……以后,我来照看。”

  洪嗣瑞怔住,起身后撤两步,再次拜倒:“弟子……多谢先生。”

  高院长把他扶起来:“想想那时候,你们两个大婚还是我来主持的,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

  他拍了拍洪嗣瑞的肩膀:“我是你的老师,我教过你匹夫不可夺志,你是纯臣是忠良,更不可夺志,我来安排,明日宁王会见你,哪怕你要说的是笑话。”

  洪嗣瑞终究还是忍不住:“可是先生,你曾为楚臣啊。”

  高院长看向他:“那就三日后再见宁王吧,这三天你去走走看看,你就会明白……我曾为楚臣且身份尊高,但没有如今日这样,以身为一个大楚叛臣为傲。”

  高院长笑了笑:“吃饭吧,一会儿菜就凉了。”

  洪嗣瑞嗯了一声,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一样。

  “你在大兴城的时候,想过明天是什么样子的吗?”

  高院长问。

  洪嗣瑞如实回答:“没想过,明天不属于弟子。”

  高院长看向窗外:“我也没想过,因为我看到了。”

  第一千零三十章 举世无敌

  按照豫州节度使燕青之的想法,灯节从年前腊月二十六开始,在正月二十六结束,前后一个月时间,奏请宁王得准。

  武亲王他们进城之后的第二天,灯节就已经布置好了,各地过来的游人客商,络绎不绝。

  武亲王起了一个大早,还是那样一身朴素的衣服,还是那样一个斗笠,那样一双老布鞋,还是那根一点都不漂亮的棍子做拐杖。

  他走上街,在清晨的阳光中,呼吸着人间气,像个将要离世的老妖怪,这人间气都要多贪几口。

  随意选了一个卖早点的摊位坐下来,一碗老豆腐,四根油条,再加一碟赠送的腐乳。

  吃饭的时候,听着旁边的人在闲聊,左左右右,没有一个字的怨言,没有一个字的悲凉。

  这感觉,不是人间美好,还能是什么。

  左边吃饭的那一家三口,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小姑娘说想要一个布老虎,母亲说那么一个小玩意,可能要三五十钱,父亲说咱又不缺那三五十钱,抬起手在小姑娘的头顶上轻轻的拍了拍:“买俩,摆在你房里保护你。”